第31章 第31章


    放下手机, 李霁对于沈清度称自己心理出现问题所以暂时退出节目录制的说法不予评价,他承认自己没那么善良,也有一些私心在。


    如果是真的, 那希望是假的,如果是假的,那么希望是真的。


    “还想继续参加吗?”霍昭往少年嘴里塞了一块豆乳威化饼, 瞥了眼他手机上的信息,敛眸,递了插了吸管的温热牛奶到他嘴边,神情平静, “要是不想去的话就不去。”


    沙发前的小桌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零食, 霍昭说是自己平常赶论文来不及吃饭凑合垫肚子的,现下倒全进了李霁的肚子里。


    牛奶微甜, 奶味也很浓,和嘴里的威化饼干的香气融合得很好, 里面还有酸甜的果肉颗粒。


    李霁吸了口牛奶, 含混不清地嗯嗯了两声:“要去的,可以挣多点钱, 到时候可以请你吃饭。”


    他现在算是白吃白住在霍哥家里,手头攒了些钱,打算等这月月底再悄悄给他当作房租和伙食费,否则以霍哥的性格,估计不会收他的钱。


    至于请客是另外的, 他想请他吃饭。


    “吃什么都行吗?”霍昭揉了揉他的头发, 开口, “要是感觉不舒服,随时可以退出。”


    李霁坚定:“我要继续参加, 想吃什么都行。”


    像是觉得没有说服力,少年又腼腆地补充了一句:“什么都可以,吃很贵的也行的。”


    *


    接二连三的直播事故败坏了太多的路人缘,《幸福两极》节目组为了挽回口碑,还特意做了一期特别节目,组织了针对大山里的孩子的读书问题进行募捐活动,让李霁谈谈看法。


    应该是前几天《是假的吗》节目的视频给了观众了解大山的渴望,导演对于别的不敏感,对于有没有流量、可不可以赚钱倒是很有头脑的。


    李霁想想,节目组的真实目的的确有待考量,但从结果上看,无论如何这也确实是件好事,可以让更多人了解大山、走近大山,也可以让孩子们有更多的读书机会。


    “其实近两年在政府投资的帮助下,大家的生活都有了很大的改善了。”他说,“初高中时,政府还会提供给学生免费的营养午餐,很多家庭困难一点的同学去上学就是为了吃这顿午餐。”


    看见导演期待的目光,李霁又多说一点:“很多小孩子其实很聪明,只是比别人缺少了一些条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


    他说的都是实话,以前在山里的时候,那些总爱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的叫的小孩要么没有父亲,要么父母都没有,去城里打工了,或者各种意外早早离世。


    孩子就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或者舅舅叔叔一起生活,他们并不比城里的小孩儿笨,就是相对而言没有那么幸运。


    如果不是国家提供了读书的机会,这就会变成一种恶性的循环,失去了走出大山的机会,他们也会变成下一个去城里打工的父母,永远被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如果能趁这次机会,给日坝村的孩子们争取更多的书本、教育、衣食住行各方面的资源,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期特别节目由于话题比较敏感,采取的是录播,李霁的话说得很圆满,叫人挑不出错处来,即使想恶剪也无从下手,更何况节目组现在还处在水深火热当中,没被停播已经是观众老爷们开恩,也不敢做什么手脚。


    与此同时,节目组还特意找来上次录视频的那几个小孩,挨个儿问了问长大以后想干什么,其中一个孩子说是“长大以后想去城里打工”,因为只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在城里打工的,认知里觉得这就是梦想。


    连一向冷言冷语对人的林诗都没忍住掉了滴眼泪,又很快擦掉了。


    节目播出以后的反响还算不错,评论区也难得的不是一片血雨腥风,都是要给捐款或者询问捐赠衣物渠道的。


    事实证明,不只是狗血的噱头和有争议的剧情才能产生流量,正能量的话题也同样可以。


    【其实这种留守不是还最可恶的,最可恶的是把大的留守在家,然后又在外面生个小的带在身边,是女孩就更可怜了,我小时候就是这样。】


    【我也是,幸亏我自己读书读出来了,感谢国家给我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吧,哎。】


    【摸摸楼上两个。】


    【这是在哪个县里?想去看看。】


    【请问有当地学校老师的联系方式吗?我正在寻找义务教育夏令营学校,希望可以尽力帮助一下。】


    评论区是温馨美好了,有人看在眼里是恨得牙痒痒。


    沈清空昨天晚上从俱乐部喝完酒回来,还专门眼巴巴地去沈清度最爱的那家蛋糕店买了东西回来,敲响弟弟的房门,没等来沈清度甜甜的一声“哥哥”,倒是沈父快步走上前去,从后头狠踹了他一脚。


    沈桥虽然平常看起来是纵.欲过度的虚浮样儿,这一脚踹的确是实打实的狠,把一路回家憋的怒火全发泄了。


    他一时没防备,被踹得往前一倒,鼻梁骨直接磕在了沈清度的房门上,面上和后背同时有强烈的痛楚袭来。


    房门被这么一撞也发出巨大的撞击声,上面还沾上了一点血迹,大抵是沈清空的鼻血。


    沈清空眼前一白,鼻子也酸痛不已,捂着鼻子质问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打他:“傻.逼你敢打我,你他妈知道我爸是谁吗你——”


    沈父熟悉的暴斥声就响起来:“你这个蠢货!”


    也是,这家里,能打他的,除了沈父也没谁了。


    沈桥一把揪过他的耳朵,又是一脚踹上去,这次踹的是膝盖,沈清空直接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见沈清空这样,他就更气,又用力踹到沈清空身上,踹倒了:“来来来,你告诉告诉我,你爸是谁?你骂谁傻.逼呢,啊——”


    沈桥现在窝了一肚子的火,他是怎么也想不通李霁怎么会像刚才那样拒绝他,和他说话,看着倒是很聪明,只是不听话,大儿子是既蠢又不听话!


    “爸,你听我说,我没那个意思!”沈清空摔在地上,用手肘护住脑袋,姿态很狼狈,“你先冷静一点……”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冷静一点,你去砸酒店房间的时候怎么不冷静一点??”沈桥想不出自己怎么能生出这么个儿子,竟然还蠢到在酒店□□掠的,和土匪没区别,又去翻藤条来抽。


    宅子里很显眼的位置专门摆了个瓷瓶,里头放的藤条任哪个外来的客人也想不到是用来抽人的。


    沈桥倒不是反感沈清空做出这事,他反感的是怎么还能叫人拍照留下证据,闹到他面前来,那人还是李霁,叫他的脸往哪搁!


    两人吵吵嚷嚷的,宅子里的佣人见了这幅情景也不敢上前阻止,这又不是老爷第一次这样了,哪次生意上有了不顺心的地方,都是回来喊打喊杀的,只是这次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么生气,都打出血来了。


    他们也就心里唏嘘豪门腌臜事儿多,一出一出的,比电视连续剧还精彩。


    先是门上那一撞产生的声响,后又是叫喊声和求饶声,闹出的动静不小,惊扰了房间里的沈清度,他本就心惊,脸色煞白地盯着面前摆着的那张检测报告看了好久。


    检测报告不是之前的那两份,是新的,他和沈父沈母的检测报告,显示被检测人和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亲属关系。


    前两天还在揣测李霁是私生子,现在这份检测报告是给了沈清度当头一棒——他连沈家的私生子都算不上,甚至和沈家都根本没关系。


    第一时间找关系去查了当初医院的就诊记录,显示他和李霁是在同一家医院同一时间出生的,原因很明显了。


    沈清度从拿到报告开始到现在,一直是浑浑噩噩的,手都在发抖,吃什么都没味道,想的一直都是如果事情被沈家人发现,他应该怎么办,是不是会被赶出去,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李霁是有点可怜没错,可是他呢?他就有错吗?被抱错的时候,他也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而已。


    手机上显示很多未接来电,都是朋友们打给他的,还有霍声、林沐川约他出去玩的消息,他都不敢去看。


    还有学校里认识的那些同学,如果知道他不是沈家的真少爷,又会怎么揣测他呢?


    周行简……对了,还有周行简,明明和他有婚约,可是自从上次生日宴见过李霁之后,就很少给他发消息,偶尔的几条信息还是旁敲侧击地问他李霁的近况,停留在几天前,刚好是他被爆出来丑闻的那段时间。


    如果他知道了和他有婚约的其实是李霁,那又会怎么样?


    脑海里浮现出李家的那对父母,李父粗鄙不堪、酗酒成性,李母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妇女,对他热情到不正常……还有那种环境,一大家子人住一起,油烟的气味和小孩的啼哭声全混在一起,他根本接受不了。


    以往嫌弃的话语诸如“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如同回旋镖一般甩在他的脸上,给了他一记狠狠的耳光。


    沈清度越想越心惊,不敢再细想下去,只能祈求这件事永远不要有人发现,如果被发现,他的人生就彻底毁了。


    他还要去上美院,和霍昭哥哥在一起结婚……


    反正十八年都已经换了,接下来换不换回来又有什么不一样,他看李霁这么多年在李家不也过得好好的吗?还整天一副很开心、大大咧咧的样子。


    大不了,大不了他就私下里多给他一点补偿好了。


    这么想着,传来敲门声,他听着是沈清空的声音,正想去开门,却又听见什么肉.体撞击在门板上的声音,接着就是门外有人在大声说话。


    说的什么沈清度听不清,等门外声音稍微小了一点,才敢去开门。


    然后映入眼帘的是沈父拿藤条抽打沈清空的情景,他吓得掉眼泪,不敢去阻拦,在旁边愣着。


    沈清空看见他站在那儿,急忙说:“清清,你帮我劝劝咱爸,就是上次李霁那件事,你叫我帮——”


    清清一向是家里最受宠爱的那个,连暴躁的沈父平常都不对他说一句重话,只要他稍微劝劝,就一定能冷静下来。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脸色苍白的沈清度笑着匆匆打断:“李霁怎么了?你记错了吧。”


    又接着扭头对沈父说:“爸,今天怎么这么生气,你也别跟哥哥计较了,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沈桥可不是那个疼爱儿子的好父亲形象了。


    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虽然是被打断了,可沈桥又不是傻子,当然听出来了这事儿是沈清度撺掇自家大儿子干的,他本来也只是怀疑,现下更加确定了。


    对于沈清度,沈桥前十几年的放纵是出于他样貌不错,和周家有婚约,还有个艺术天才的名声在那放着,更重要的是当时沈桥并不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后来知道了,但考虑到体面的问题,一直装作与往常一样。


    ——可直到现在,他在自己的亲生儿子李霁那里碰了壁,还发现自己寄予厚望的大儿子沈清空变成一个蠢材,为了这么个假的好弟弟去砸了自己亲弟弟的酒店房间……沈桥的底线被触碰了。


    其实李霁很聪明,形容得也很贴切,一个合格的花瓶,最合适的位置就是放在显眼的位置给主人家增点脸面,如果反之,不慎砸到了主人的头上,这花瓶就该考虑是否还有存在的价值。


    沈桥冷笑一声,甩开沈清度去拉他的手:“你是生怕我儿子清空和他的亲弟弟友好相处么?”


    亲弟弟?友好相处?


    沈清空懵了,护着脑袋的手都放了下来,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叫害怕他和亲弟弟的友好相处,清度不就是他有且只有一个的亲弟弟吗?


    同一句话落在不同听众的耳朵里能得到的意思不一样,沈清空不明白怎么回事,沈清度却是再清楚不过。


    听到沈父的这句话,他无暇顾及沈父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会知道,呼吸一滞,脑袋也轰地一下,一时心跳如擂鼓,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满脑子就只有两个字——完了。


    沈母刚从美容院回来,容光焕发地到客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大儿子狼狈地瘫在地上,丈夫拿着藤条怒目圆睁,小儿子像是被吓到了,浑身直打着颤,下人也都不敢去看。


    气氛低沉,空气凝固住。


    她以为是沈清空又惹他爸生气了,连忙上前扶起来儿子,又数落道:“哎呀,清空惹你生气,你不会好好说话吗?看看把我们清度都吓成什么样了……”


    沈桥说完那句以后倒也没说话,沈清度见到了救星似的扑进沈母怀里,埋头小声抽泣。


    沈母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抚,心软成一片,就像小时候每次沈清度受了委屈那样。


    这是她亲手拉扯大的孩子,她的心肝宝贝,她又怎么会不心疼?即使知道了沈清度并不是她亲生的孩子,是抱错的,她也只当是一场意外,并不是孩子的错,甚至连清度本人都是受害者,心中的母爱半分也没减少,更多几分疼惜。


    因此沈桥知道抱错真相的当时,就提了一嘴要把沈清度送走,沈母当时就拉了脸。


    真心换真心,只要沈清度一天还认她这个妈,她就会把清度当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对待。


    “妈,你别不要我。”沈清度哭着说,“求求你别不要我。”


    一听这话,又结合了沈父难看的脸色,沈母心里咯噔一声,四个人中除了还一头雾水、半知半解的沈清空,其他人什么都明白了。


    她把沈清度护在怀里,沈父哼了一声,没继续说话。


    如果李霁真的不愿意回到他们沈家来,那留着沈清度也还算有点用处。


    今天就当做一次敲打,叫他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


    李霁预料的没错。


    沈父动作挺迅速,刚和他说完的事,没过多久沈清空就不情不愿地被逼着上门和他道歉,只是那时李霁不在酒店了,他扑了个空。


    李霁之前前脚刚从那家酒店搬离了,后脚就拨打了市场监督管理局的电话,还在消费保护平台进行了投诉,事情闹得不小,酒店经理正焦头烂额应对投诉专员,想不通怎么这次闹成这样。


    沈清空找过去,问李霁人怎么没了。


    经理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这酒店是霍家的产业,霍声时常搂着一水的小明星模特儿的来玩,上次那样灰色的事也并不是头一回干,只是之前要么用钱打发捂嘴了,要么就退个房钱押金,都是不了了之。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沈清空是霍声的朋友,那位又脾气大得很,背后倚靠着霍家,一有不顺心就脾气发作,他是说什么都不应该让他人随意进出客人房间的。


    进退两难,他一时鬼迷心窍了,以为能因此在霍声面前留下几分好印象,调到更高的职位去,结果现在升职没成功,却平白沾了一身的麻烦,说不准还得离职处理,丢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他真是恨死了这些一个两个的富二代,整天游手好闲,就会给人惹麻烦。


    反倒是那个被找麻烦的男生,像是攀上了高枝儿,那人进去的时候,甚至都没通过他,就有人领着去了那小男生的房间,那身穿着气度,以他多年的工作经验来看,绝对非富即贵。


    经理语气很不好,既然都要离职了,也没什么受制于人的,不愿给沈清空好脸色看。


    被沈父一顿连打带踢,沈清空后来琢磨琢磨知道了抱错的事儿,心中还是不喜李霁,但又碍着沈父非要他过来,只得咬咬牙递了张卡给经理:“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和谁走了?”


    沈父冻了他的大部分银行卡,这张算是他为数不多能用的,想着是赶紧把这事解决了,也就肉痛地给了。


    经理接了那张卡,面色才好一些,口风变了变,随意道:“我听见那位好像叫领他出去的那个人,霍——霍昭?”


    霍姓不少见,因此经理也没往霍家那方面联想,沈清空却不一样,惊诧万分。


    霍昭……那不就是霍声最恨的那位堂哥,霍家的掌权人吗?


    第32章 第32章


    刚做完某种激烈的运动, 霍声就接到了沈清空的电话。


    “什么霍昭?”


    他这会儿怀里还搂着个人,吸了口烟,这次的这个小男孩是饭局上被经纪人带过来的小明星, 长得和沈清度很有几分神似,可他总觉着不尽兴,脑子里想的是另一个人。


    李霁怎么还没联系他, 就算是欲擒故纵也该有个限度。


    浓烈的烟草味儿扩散在酒店房间里。


    碰巧又来了电话,他心里烦躁,嘴上也骂骂咧咧的,听到霍昭这个名字, 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你堂哥。”


    霍声听得一哆嗦, 手里的烟掉了,连喝了酒的脑袋都清醒了几分:“不是沈清空你他妈的有病啊, 没事儿提他干嘛?听一回名字我都得跨火盆去去晦气。”


    外人不清楚,只知道霍家现在的掌权人是老头子的大孙子, 霍声却是再清楚不过, 他这个堂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几年前克死了自己的爹妈还不够, 性情大变,还把自己的爸妈赶去了国外。


    霍昭死了爸妈以后,没过多久就被老爷子送去了国外,学的专业也可笑,学了个什么心理学, 去的还是德国, 大家都以为他没几年回不来了, 即使回来也是被抛弃的命运,毕竟没有哪个家族培养继承人是这样的——不适宜的留学国家, 和继承家产毫无关系的专业都彰显着这人已经被放弃的事实。


    甚至霍声还打听到,留学的那几年里,霍昭的生活费都被停了,也不知道怎么在国外活下来的,他只有幸灾乐祸,也不关心,巴不得这人在国外大.麻合法化、枪.支合法化之后死在外面,永远别再回国。


    可几年以后,霍昭偏偏还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霍老爷子老糊涂了,还极快地立了生前遗嘱,让霍昭接手了家族大半的产业。


    本以为高枕无忧的霍声父母还不到半年就被赶去了国外,就连霍声自己,能留在国内,都还要托了霍家老爷子还健在的福,离不开这个小孙子,哪天霍老爷子没了,他保不准落得个什么下场。


    他恨透了霍昭,却又拿他没法子,平日里躲着他尽量不相见,到了家宴上不得不见的时候,再恨也只有笑脸相迎的份儿,只能离开后加倍把火气化作性.欲发泄在身边这群莺莺燕燕身上。


    “你当我想提他?”沈清空也是一肚子火气,和霍声大概说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当然隐去了沈清度并不是沈家亲生的孩子这一点,沈父说了,只要沈清度安安分分,别再去惹李霁,李霁回来之前,他就还是沈家的少爷。


    告诉了霍声,谁知道霍声这张嘴有没有个把门的,泄露出去了清度怎么做人呢。


    霍声乐了:“咱叔叔至于吗?就为了李霁那么个小玩意儿打你,我前些天刚找人砸了他的酒店也没事儿啊。”


    ——当然是因为李霁不是个什么任人欺负的小玩意儿,还是他爸的孩子,他的亲弟弟。


    当然,这话沈清空也没说出口,只提了酒店经理见到李霁和霍昭在一起的事来解释。


    霍声一听到霍昭的名字就应激,声音都大了,把怀里快要睡熟了的男孩推开了,眉头拧在一起:“霍昭和李霁怎么认识的?”


    沈清空:“我还想问你呢,你问我我问谁?”


    霍声想了想,也懒得和沈清空废话。


    他是压根儿不觉得霍昭那种人会对别人真情实感。


    更准确地说,霍昭根本没心,当初他父母因为车祸事故双双死亡,面容血肉模糊,遗体都七零八碎的,连个完整尸身都没有,在棺材里摆着渗人,霍声去看了一眼都被吓得做了噩梦,他倒是好,葬礼上连一滴眼泪也没掉,虚伪得很。


    他不耐烦道:“你放心吧,李霁跟着他的下场,不会比落到我们手里好多少。”


    霍昭爹妈死的那年,他刚十八岁,霍声也才十七,他是看不惯霍昭的,听别人夸他夸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不过是在旁边冷嘲热讽了一句“幸好不是我爸妈”,冷静对外的霍昭就像疯了一样,一声不吭地对他挥拳。


    那双眼眸漆黑,在灵堂的灯光下里就更甚,那种看死人一样、没有任何情绪的死水一般的眼神,霍声这辈子都忘不掉。


    这样冷血的人,怎么可能会帮李霁?


    霍昭就是会带来不幸,任何人到了霍昭身边,都不会有好下场,霍昭的爸妈是这样,李霁就算是和他认识了,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


    这几天李霁住在霍昭家里,难得沈家人一个都没来招惹他,没有信息电话轰炸、也没有法外狂徒骚扰的小日子过得很不错。


    少年在灯光明亮的桌前做了会儿题目,他身上是又厚实又软的睡衣,头发柔顺,脸颊又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瘦,下巴也不那么尖了,长了些肉,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被精心养大的小少爷模样。


    桌上还摆了一盘切好了的水果拼盘和一个已经喝了半杯的牛奶瓶。


    马上快要到月底,直播平台的钱马上就可以提现了,李霁算了算,算上打赏和流量共享,这段时间统共有一万块钱左右,沈清度之前的那笔钱也存了定期,加上这笔钱,和节目拍摄的酬劳,生活有在肉眼可见地慢慢好转。


    也许不用等节目拍摄结束,他就可以先租一个房子搬出去住了,也不用这么麻烦霍哥。


    心里打着小算盘,他又雀跃地登上直播平台。


    现在是晚上十点,正值大学生掐着宵禁时间回了宿舍,初高中生下了晚自习吃夜宵,社畜上完夜班坐地铁回家的时段。


    经过直播间网友的指点,又进行了一些网上冲浪,李霁也摸到了一点互联网直播的门路,他这种学习直播适合在这样的时段,一来学生都有空学习了,二来不学习、喜欢把学习直播当助眠视频看的大学生和社畜也该躺在被窝里睡觉了。


    之前他选的时间都是在上午,大家都纷纷表示看困了,所以他特意把直播的时间挪到了现在,满意地点了开始直播的按钮。


    “大家好呀,又是我。”他开麦说,一边摊开习题册,“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先是做题环节,之后会留出一小段时间给大家提问答疑,只要是高中理科范围内的题目都会尽力作答的。”


    【煮啵你好。】


    【煮啵太好了,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知道今晚又可以睡个好觉了。】


    【peace and love.】


    【主播主播,你今晚吃了什么,我先说,我吃了黄焖鸡米饭,还喝了奶茶!】


    弹幕里大多数都是直播间网友的调侃言论,也有很多熟悉的id出现,李霁每次看到这些id就感觉心里暖洋洋的,像是一群素未谋面的朋友,都会每天在这个虚拟的直播间里相见。


    虽然偶尔也会有像之前那样辱骂的言论,但大多数都被其他人怼回去了。


    李霁看到最新的一条弹幕,是问他今天吃了什么的,思索片刻。


    今天的晚饭还是霍哥做的,吃的是烤排骨和卷心菜沙拉,沙拉里似乎放了盐和苹果醋、菜籽油,和他吃过的凉拌菜不太一样,排骨的做法也有点不同,当时问了一句,霍哥说沙拉是在德国留学的时候德国人爱做的一道开胃菜,烤排骨也是那边的做法。


    他当时似懂非懂的,现在见到弹幕有人问了,就说:“烤排骨和卷心菜沙拉,德国口味的。”


    然后紧接着又小心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家有了解那边的食物的吗?”


    不光是食物,更多的东西,只要是和霍哥有关的,李霁也想去了解,他总觉得霍昭一提到那边相关的一些事情,情绪就变得非常低落,整个人都像是被阴云笼罩了一样。


    见主播发问了,直播间顿时更加活跃起来,平时默默窥屏的那一部分也开始发言,不少欧洲的留学生或者去过欧洲旅游的人都积极回答。


    【煮啵你也真是饿了,什么都吃得下(bushi)】


    【楼上其实也不至于,之前在德国学电气的时候在海德堡一个小旮旯酒馆里吃过17欧一大份的烤排骨,还挺好吃的,当然吃多了就想吐了orz】


    【你这么一问我可就不困了,我只能说,除了酿的啤酒还行,觉得德国菜好吃的应该就只有英国留子了吧emmm(ー_ー)】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她破防了呜呜呜呜……】


    虽然没出过国,但李霁看飞快刷新的弹幕,大概也了解了德国的食物应该不太好吃的这一事实,心想怪不得霍哥要学着自己做饭吃了。


    但让霍昭不高兴的点似乎又不是这个,李霁也摸不清楚,他直觉问了又是揭人伤疤,既像是在多管闲事,又有点儿不尊重霍哥的个人隐私,没有边界感。


    心里惦记着霍昭的事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网友聊着天,又做了几道题目,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困得眼睛都冒出点晶莹的泪花来。


    夜间直播就这点不好,太容易困倦,但李霁又不是没有过半夜两三点钟挑灯夜读的时候,条件比现在要差得多,也还是熬过来了。


    区区直播,不在话下,他觉得自己还能再讲三个小时。


    ……


    时钟的指针转到十二点半。


    李霁的视线在手机屏幕和习题册当中切换,字很小,手机屏幕也不清晰了,看得眼睛又酸又涩,困得眼皮都耷拉下去,睁不开来,房门在这个时候被敲响。他头脑也是昏沉的,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完全没注意到之后有人推门进来。


    “看到房间的灯还亮着……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男人询问的声音响起来,然后看到少年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快要闭上眼睡着了,声音又轻下去,来到桌前,把他手里的笔悄悄拿走盖好笔盖,习题册也合上了。


    李霁体重轻,骨架又小,一阵衣物摩擦的悉悉索索声音过后,只看得见被高大的男人抱在怀里,用的姿势并不是横抱,而是那种面对面的抱姿,男人身形几乎把少年的身子都遮挡住,只有一双腿暴露在视线中,就这么放到床上去。


    然而直播没关,弹幕已经被一片红红绿绿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占据。


    【虽然没看见脸,但这个身材,这个手,我不相信是煮啵的爸爸或者哥哥哦嘿嘿嘿嘿。】


    【够了,我们网友也是们男同play中的一环吗。】


    【这就是睡前福利吗,搞得人心黄黄的(黄心)(黄心)】


    【摩多摩多,接下来呢,接下来呢?接下来是不是应该有点深夜小剧场应该看的内容了?】


    【啊啊啊啊,这是一个绿色学习直播间啊,主播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啊,主播小心你的号子!】


    而直播和网友的尖叫就到这里戛然而止。


    是霍昭发现手机亮着,开着直播,关了直播间,手机也关了机放在李霁枕边。


    他在今天之前是不知道李霁在做直播的,但刚刚出于私心,他偷看了眼直播间的id,并且飞快记下了。


    少年此时已经彻底睡熟了,闭着眼,发出平稳的呼吸声,似乎是真的困了,连被抱着换了个地方都没发现,到了床上自动切换为侧睡的姿势,慢慢蜷缩着一个小球,没有安全感地抱紧了旁边的被褥。


    嘴里还嘟囔嘟囔地说着什么,似乎是些数字,还有“函数”、“不等式”之类的数学名词。


    霍昭又走到床边,半蹲下来,盯着他那一小半陷在柔软被子里的白皙侧脸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晦暗。


    想亲。


    似有所感一般,少年很有危机感地闭上了嘴巴,鼻腔生理性地哼哼了两声,又没动静了,睡得不舒服了,艰难地抱着小被子翻了个身,把屁.股那一面对着霍昭。


    受了冷待,霍昭神情依旧平静如常,心里想的东西变.态不减半分,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想日。


    第33章 第33章


    李霁开始缩成一个小球, 抱着有好闻皂角味道的棉被不放,后来又在这阵清新安宁的香气里慢慢舒展了四肢,秀气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似乎梦到了不好的东西。


    少年之前洗过澡了,身上穿的睡衣是霍昭选的,全身上下也都是熨帖而微甜的沐浴露味道, 连被子都被这股灼烈清纯的香气所濡染。


    嘴里还喃喃着:“霍哥,我们不吃德国菜,不好吃的,我给你做饭吃……”


    霍昭敛眸, 眼神黯淡。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如果他现在把李霁摇醒了,装出之前他对少年惯用的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情, 哄着他把嘴唇凑过来给自己亲,把腿张开了给他糙, 出于对唯一朋友的信任和怕失去自己这个朋友的心理, 李霁恐怕也不会拒绝。


    而是承受,咬着被子, 哭都不会哭出声来。


    但那不是出于喜欢,更不是出于爱,仅仅是出于“不想失去”。


    等到哪天李霁意识到了这种关系的不正常,或许还会觉得一直信赖的他恶心,一想到那种画面, 散不去、抹不开的层层阴郁黑云就缠绕着他, 直到窒息。


    “霍昭, 你真恶心”、“你有病,不正常”、“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让你死在国外!”……尘封的记忆纷至沓来, 犹如浪潮上涌到海滩。


    霍昭伸手过去,长指轻轻捏住少年白净的脸颊,半强迫地让他翻身翻回来,直勾勾盯着那张脸,那种难以言说的欲.望和愧疚感一起涌来,某个部位躁动不安,他却没什么表情,完全忽略了那个位置。


    李霁睡着了,睫毛长长的,那么乖,又很可爱,那双眼睛里并不应该有雾气,尤其是因他而生的雾气。


    也许李霁是个正常的直男,等上了大学还会和一个同龄的普通女孩谈恋爱、结婚,又或许他是喜欢同性,但并不喜欢他,只是感激,这就是他们最近的距离了。


    他放低了视线,落在李霁身上,光着脚,没穿袜子,踝骨瘦削,骨节凸起分明,皮肤过于苍白,连淡青色的血管都看得清晰。


    霍昭垂着单薄的眼皮,神色漠然,握住那只露在外面的冰凉凉的脚踝,拉开一角被少年抓得死死不肯松手的棉被,塞了回去,又掖上了被角。


    他这次没有亲李霁的额头,带上房门,久违地又拨通了心理医生的电话。


    “上次你说的那种药还有没有?”


    电话那边是个外国人,但听着不是英美国家,说着的英文虽然顺溜,发音也有些生硬奇怪,先是愣了一下,不可置信似的,调侃道:“哈哈,霍,你之前不是一直坚持说你没病吗?”


    霍昭没回答,嗓音冷淡:“现在有了,做好你该做的,其他的与你无关。”


    ……


    一夜好梦。


    早上七点钟。


    李霁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在解一道几何题,这种题目出现在高考试卷的前期大题中,一般都比较基础,也不需要耗费太多心神,很适合昏昏欲睡的人时候写。


    后来、后来好像就睡着了。


    怎么来到的床上,还盖上了被子,李霁没有印象,但猜测得出是霍昭帮忙的,他的手机好好放在枕边,桌上的习题册和笔也都收起来安置在一角。


    李霁在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被子里醒来,难得手脚不是冰凉的,温暖到让他有点呆滞,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缓缓,才慢吞吞地去下床洗脸刷牙。


    然后又下楼,坐到餐桌前。


    霍昭今天没课,也没去公司,在客厅翻看文件,坐的位置正对着楼梯的方向,刚好映入下来的李霁的眼里。


    阳光从落地窗洒进室内,半明半暗地勾勒出男人分明的棱角,他穿了件修身黑色打底衫,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纸稿,手臂没怎么用力,却也能看出隐隐的肌肉轮廓。


    李霁下楼发出些声响,霍哥好像才从专注的工作中出来,抬眸望向他,轻轻一笑,摄人夺目的眼睛让李霁的呼吸都骤然一滞。


    他看了一会儿,偷偷地想怎么霍哥好像有当男狐狸精的天赋,坐在那儿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勾引人,连他一个男生都觉得帅,然后耳朵红红地坐到餐桌前。


    小声说:“早上好喔。”


    李霁其实很少有这种和人坐在一张餐桌上打招呼说“早上好”的经历,一来在李家时他是不能在桌上吃饭的,二来搬出去了以后也是在上学路上就把早饭囫囵吞了。


    霍昭目光温柔,把桌上的热牛奶朝他推近一点,轻声说:“早上好。”


    他不好意思地喝了口牛奶,然后剥着水煮蛋拘谨地不说话了。


    半顷,又听霍昭问:“今天晚上还要直播吗?”


    李霁先是微愣,后来反应过来,应该是霍哥昨天晚上去找他,看见他睡着了,顺便关注到手机还开着直播。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要播。”


    “听说今天晚上八点,要查高考分数。”


    李霁点了点头:“我高考的省份是这个时间查分的。”


    不过霍哥不是京城户口吗,怎么会去了解他们省份的高考查分时间?


    霍昭敛下眼眸,淡淡地:“紧不紧张?”


    李霁塞了鸡蛋在嘴里,有点干巴,嚼了嚼咽下去,腼腆地说:“有一点点。”


    又补充道:“但也还好啦,没有那么紧张。”


    他是知道原剧情的,原剧情里虽然没有具体地写他到底考了多少分,但是从沈清度视角的相关的描述可以看出并不算低,还因为不符合这个配角的身份而让主角小小地惊诧过“他竟然考得这么高”。


    不过后来很快,他的高考志愿被沈清度的不知名追求者之一篡改掉,原著里,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选择报警,也因此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


    这段时间,剧情在他脑子里变得愈来愈模糊,像有人拿了一块巨大的橡皮擦把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一点点抹去,只是这次既然他已经改变了很大一部分的走向,也势必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即使发生了,及时报警,也是一个好办法。


    但在霍昭面前还是不能表现知道的太多,否则说穿书、炮灰之类的绝对会被当成是妄想症吧。


    ……反正霍哥也有事瞒着他,这样很公平。


    李霁理直气壮地找借口,刻意忽略掉心尖那一丁点的酸涩。


    霍昭轻轻嗯了一声。


    “我今晚没事,可以和你一起查成绩。”


    *


    李霁并没忘记之前在直播间说要直播查分的承诺。


    即使忘记了,也会有窥探已久的人来提醒他,刚一上号,一个很久没见的id便出现在直播间弹幕里,是那个说了如果李霁考到本科线以上,会打赏一个嘉年华的【张老师数学课】。


    同时还有一些一直在窥屏,被其他人怼回去,没敢出声的人也支楞出来。


    【最期待的打假环节来了。】


    【主播等一下查成绩发现是四百多分不要哭鼻子找妈妈哦。】


    【楼上不张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嘻嘻嘻,距离主播被打脸还有几分钟倒计时。】


    李霁原本是把手机放在支架上的,看到这些辱骂嘲讽吵架的弹幕,本来他是不在意的,突然想到霍昭就在旁边看着,又忙侧过身子,以一种尴尬的姿势挡住手机屏幕。


    霍昭平静道:“看见了。”


    李霁瞬间蔫吧了,头顶的翘起的呆毛也落下去,挪开身子坐回原位,心里很忐忑。


    平时被骂就算了,今天被骂还叫霍哥看见了。


    丢脸。


    好在霍昭也并没多问什么,李霁只有一个手机,用来直播,查成绩用的是霍昭的手机,登陆了教育官网,忐忑地等待。


    时钟转到八点。


    查询页面跳转出来,李霁输入考生号和身份证号,点击查询,短暂的等待之后,他慢慢去看科目后面的数字,跳出来的却是一片空白。


    李霁是物理考生,所以没有史政地三门选科的分数,然而其他科目后面跟着的也都是空白,让他有点慌神……


    最后一栏,全省排名处,赫然显示着:


    【全省前21名,成绩名次暂缓公布。】


    第34章 第34章(捉虫)


    【全省前21名, 成绩名次暂缓公布。】


    李霁是用手遮着准考证号和姓名的,一开始直播间网友并没看到最下面排名处的这一行字,他看见之后呆了一会儿, 忘了把手挪开一点。


    这在部分人眼里就成了李霁高考失利、直播欺诈、不敢以真实分数面对网友的铁证,弹幕里那一波挑衅的人就愈发猖獗。


    【为什么要用手遮住啊,是不是见不得人。】


    【主播放弃挣扎吧, 就算你高考只有三四百分,还是会有一堆花痴女溺爱你的,不像我了虽然是211本985硕但也只是一个苦命代码工而已呢。】


    【戏有点多了吧,虽然但是, 没人问你。】


    李霁的大脑还处于轻微的震惊当中, 虽然他平时也并不是没考过这种名次,但这是高考, 也意味着他有很大可能可以冲击最好的大学。


    霍昭轻声提醒:“现在还开着直播。”


    李霁这才把手挪开一点,除了考生号、身份证号和姓名三栏还遮着, 其余部分都露出来, 每一门科目后面都是一片空白,只有最后的全省排名那一栏写的是——“全省前21名, 成绩暂缓公布”。


    如果只有前面科目的空白,弹幕里的人还能欺骗自己主播网卡,卡到分数都查不出来,然而后面的那一行小字却骗不了人,再也无法解释为“网卡”。


    高考屏蔽是近两年教育部为了转变简单以高考成绩评价学生、以录取分数线评价高校的做法, 减少对“高考状元”、“高分考生”等概念的炒作而新推出的政策。


    这一行小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一直被他们轻视、当作骗子的学习主播很可能是全省前20、全省前10、甚至全省的状元。


    虽然高考考得好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也早就过了高考状元被大肆吹捧的时代了, 但直播见证查分打脸这种事,还是很吸引人的注意力的。


    直播间先是安静了片刻, 一直在嘲讽的弹幕都停滞了,接着就是沸腾,一直没说话等着看成绩的网友都炸锅了。


    直播间里原本的人数就几千人,直到这一刻开始暴涨,见证了打脸的网友出于看乐子的心理,还转发给了自己的好友。


    【我就知道以煮啵解题的那种思维,就算高考失利,也绝对不会低于六百分,但一直没敢说,现在看来我想的没错,全省前二十,不光不低于六百分,得将近690、700了吧?】


    【这得是小说里才能发生的情节啊,一直默默窥屏没说话,煮啵是真的闷声干大事哦。】


    【草,居然是省二十,还屏蔽了,b格拉满,以为最多六百分的。】


    【很早之前就刷到主播在被骂了,不太理解为什么那帮人盯着你骂,可能是因为声音好听手也好看?不管怎么说,恭喜考进全省前二十!】


    【无意中刷到的,既然刷到了,就在这里祝主播学业有成!】


    【明年高考,蹭蹭喜气。】


    【蹭蹭蹭蹭蹭,把主播蹭秃噜皮。】


    直播间弹幕一片花花绿绿,有打赏礼物的,祝福恭喜的,还有一堆明年、后年的考生在蹭喜气,喜悦的气氛过了很久,才有一直在李霁直播间的网友回忆起来。


    好像有什么人的承诺还没兑现。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发弹幕提醒。


    【我记得有人说过,如果主播考到本科线的话,就会打赏一个嘉年华吧?】


    其他网友也反应过来。


    【对啊对啊,主播别忘了。】


    【煮啵是哪个省份高考?我去查查本科线,ip虽然是在京城,但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李霁也看到了这条弹幕,他当然没有忘记,之前的录屏也还保存着,等待的就是今天。


    他回答:“是江城,去年理科本科线是460分,今年应该也会在这个分数段上下。”


    其实本科线已经不重要了,怎么会有全省前二十达不到本科线的说法?


    李霁等了一会儿,没在弹幕里看到那个张老师数学课的id,点开直播间人数搜索,也没有搜索到,估计是在刚刚大家庆祝的时候就退出了。


    有人在直播间里艾特了他,他才出现。


    【张老师数学课】:考得不错嘛,恭喜恭喜啊,这个分数京大几乎是稳了?以后上大学有数学问题可以来问我,知无不尽,言无不答。


    这种话术瞬间恶心到了直播间的众网友。


    意思很简单,不光之前的话推翻不认,不打算打赏那一个嘉年华,还要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来指点李霁,可以说是非常无耻了。


    李霁神情平静,早有预料。


    没关系,他还有当时直播的录屏。


    录屏视频播放了一遍之后,直播间里一些新进来的也差不多明白了来龙去脉,张老师数学课见情况不对,立刻退出了直播间。


    李霁点开他的主页,发现查看不了,显示已经被拉黑。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很安静的霍昭出声:“突然想起来有点事,想去打个电话。”


    李霁忙把手机递还给他。


    霍昭出去带上门以后,他也放松了不少,语气不慌不忙:“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更别说是一个在网上传授知识的所谓‘老教师’,如果他还想用这个号正常直播的话,会回来承担责任的。”


    李霁的话说得不错,他直播间现在流量大增,之前几天,【张老师数学课】通过贬损拉踩他的方式蹭了不少流量,现在这些流量带来的观众知道了自己关注的主播是个言而无信的人,都纷纷涌到他之前发布的教学视频下面留言,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孽力回馈。


    这个账号之前趁着热度高,还开了橱窗,卖自己讲解的一些数学相关的课程和编撰的教辅,现在翻车,质量、印刷被扒出有问题,很多已经买了的都在要求退钱。


    当然,更多的人是在要求他先去主播【里脊】的直播间,把嘉年华先打赏了。


    【张老师数学课】没办法,只得把李霁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又进去打赏了一个价值三千元的嘉年华,之后评论区才算消停了一点儿。


    嘉年华是数额比较大的礼物,每个的特效要持续一分钟,好似巨大的烟花绽放,本就充斥着五颜六色弹幕的直播间更显得缤纷缭乱,极尽喧嚣热闹。


    过了好一会儿,特效快要消失了,李霁想出言感谢的时候,三四个接连不断、同样耀眼的烟花又在屏幕正中炸开,花火彼此交织,流光溢彩,不光是李霁呆住了,直播间网友也安静了片刻。


    除了在一些百万主播的直播间里见到过这种上千数额的礼物一直打赏的场景,在没有赞助商的情况下,这种情况其实是非常少见的。


    这次的特效持续了很久都没有结束。


    李霁去看那个打赏人的id,就是简单的一串数字,并不是那个张老师的号,现在已经高悬在所有打赏用户的上端,还带上了个金标。


    他彻底懵了,结结巴巴问:“这位……这位数字用户,你是不是手滑打赏错了?”


    只是查个分数而已,应该不至于吧。


    那位用户没回复,一开始没敢吱声的网友都冒出来。


    【小主播也是遇到土豪观众了。】


    【应该不会打赏错?这种金额的打赏是要输密码的。】


    【哇,数字哥家里是有人高考?所以也是来蹭福气的?】


    李霁呆呆地看见自己的直播账户突然多出了整整几万块钱,是被平台抽成过的,还是不太敢相信。


    那个id是一串默认数字的用户突然发言了。


    【没有打赏错,就是给你的。】


    李霁不太明白。


    “那您是……是家里有人要高考吗?”他问,“网络世界,还是要理性消费,不要过于冲动了,我可以私下退给你。”


    他是很缺钱没错,但这种打赏来的大额金钱总让人觉得不安。


    直播间弹幕都在说他傻的,没有见了钱还不要的主播,那个数字id又不说话了,好半天才又发送了一句。


    【不用退,家里有小孩,已经高考完了。】


    后台收到一条被关注的消息,李霁点开来看,就是那个数字用户,ip和他一样,也在京城。


    他垂眸点了回关,心情复杂,私信功能里面发送消息:【如果是需要退钱有急用,或者有需要我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


    *


    微博上,许久没有声音的沈清度又更新了一条新博文。


    是两张简单的成绩截图。一张是在几个月前,显示考生沈清度在美术艺考联考中获得了274分的分数,算是相当高的;另一张显示的是不久前刚出的高考文化课分数:550分。


    配文也较以前简单许多,是一个问题:请问有没有京大美院的学长学姐,可以问问这个分数够上这个学校吗?


    这条博文距离他被网友嘲笑翻车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加上之前宣称心理问题退出节目,此时嘲讽的也少了很多,评论区大多都是友善的,还有京大美院的学生专门解答了,这个分数位次按照往年的线,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沈清度回复了那条评论:感谢!如果能上京大美院那真是太好了呜呜呜!


    沈清度这次学聪明了,并没提到李霁的事情,倒是评论区有人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随口一提,问到李霁高考成绩如何,沈清度也没回复。


    节目组的人来电话,说是沈家要办升学宴。


    李霁觉得奇怪,他那儿才出分没多久,京城的分数也是前几天公布的,连志愿都还没开始填,怎么就办升学宴了。


    但是节目组的要求,拿了钱的,总不能不办事,他去了沈家,宴会的主角当然只有一个,就是沈清度。


    沈桥见沈清度高考分数不错,是稳上最好的美院的,态度也好了不少,沈清度说要办升学宴,也由着他去了,现在看到了李霁,也少了几分当初要他回来的热络。


    山区和城市教育资源的差异摆在那儿,李霁就算再聪明,考出的分数也未必尽如人意。


    沈母就更直接了,见李霁在餐桌上也是木木的,不知道说点好话,并不合她的心意,看着倒像是在存心给清度的好事添堵。


    “考得怎么样?多少分?”她不甚在意地问,也没想得到回复。


    李霁老实回答:“还可以,能上大学,目前还不知道分数。”


    至于具体是什么大学,他还没决定,他虽然不知道具体分数多少,但就在几个小时前,各高校,包括京大招生办的老师学长几乎都给他来了电话,明里暗里地说各种好处,还有要带他去外边儿旅游散心的。


    李霁还要录节目,就没同意,各个学校特色专业不同,和霍昭商量了,还是决定再考虑考虑,不听一面之言。


    沈母听了,顿时更觉得是他考得不怎么样,不好意思说分数,居然找个借口说“分数还不知道”,未免也太拙劣了,难道是当她是傻子,不知道分数都是统一公布的么?


    她可不喜欢这种满口谎言的孩子。


    第35章 第35章


    沈母对李霁的印象就是成绩差、喜欢用旁门左道, 所以她自然不会想到李霁并没有撒谎,而是一个高考屏蔽生,现在的确还不知道分数。


    李霁看她又皱眉又撇嘴的嫌弃的表情, 就知道她没相信,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即使今天他把分数摆在那儿给沈母看,沈母也不会觉得这是他的真实水平, 说不定还要怀疑找人替考,或许放在一个月前,李霁为了向亲生母亲证明自己,还会千方百计地向她证实, 但现在已经没必要了。


    他早就不再把沈母当作自己的母亲, 像个可怜虫一样渴望那一点爱。


    李霁淡淡地:“不信就算了。”


    在摄像头底下,沈清度之前吃过亏, 又被沈父警告过,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反而为难似的拉了拉沈母:“妈, 你别问李霁哥哥的成绩了,高考失利很正常, 这样问会让人很难受的。”


    他是这几天憋屈了太久,还没填报志愿就办了这场升学宴,为的就是打李霁的脸,让他看看,这十几年的错误, 早就已经将他们本质上分割开来了。


    沈母更觉他乖巧懂事。


    李霁:“……”


    高考失利?如果全省前二十也算失利的话, 那沈清度的550分又要算什么?


    李霁懒得和这帮人多说, 手机不断有未接来电打过来,都还没接, 想着找个借口脱身,现在距离江城高考出分仅过去了三个小时,他已经接到了几十通高校的电话。


    甚至还有想直接登门拜访的,李霁人在霍昭家里,吓得立刻摇头拒绝,倒是霍昭在旁边,十分热心好客地说:“我不介意的,可以让他们来这里坐坐。”


    手机屏幕亮起,这次是个有备注的。


    是高中班主任谢老师打过来的。


    李霁和高中班主任毕业了也不怎么联系,但谢老师在他上高中时帮过不少忙,知道他家庭困难,一直帮衬着,所以他感激着,看到来电人备注姓名的第一眼就按了接通。


    因为是私人来电,他想出去听电话,路却被沈清空堵住了,也不知是有意无意。


    沈清空:“就在这儿接吧,也没什么不能听的。”


    沈清度自信自己能上京大的美院,升学宴请的人自然不少,也有知道了他和李霁这点儿事专门来看笑话的,现在都把目光投到李霁和沈清空身上,想看看他俩又有什么摩擦。


    李霁用的二手机听筒出了毛病,接电话只能开免提,否则什么也听不清。


    沈清空生得高大,路被挡了,他出不去,又不能在谢老师面前和沈清空起争执,于是老教师喜气洋洋、非常自豪的声音从外放的听筒里传出来:“——小李啊,高考考得不错吧?”


    沈清空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李霁没管他,嗯了声,脸上带了点笑意,回答:“这次考得还挺好的。”


    沈清度面上不显,听见李霁说这话嘲讽的话都要呼之欲出了。


    李霁高考的省份明明几个小时前就出分了,刚刚问他却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这不就是考得不好?换了别人高考失利,沈清度或许还会同情一下,这人若是李霁,他还有点求之不得了。


    前些天全网嘲他抄袭,让他难堪,夸李霁是天才画家的时候不还很得意吗?现在不还是他沈清度考出了艺考高考双高分,即将收到京大的录取通知书。


    是不是沈家亲生的孩子,根本没有那么重要,即使知道了真相,哥哥、母亲的宠爱,还是只留给他一个人。


    沈清度屏息凝神,竖起耳朵,这种终于可以把李霁踩在脚下的快感让他的心怦怦直跳,迫不及待地想听听李霁为了不丢脸面还能扯些什么谎。


    谢老师听见李霁说考得挺好的,哈哈大笑了两声,语气里的激动掩饰都掩饰不住。


    “——你这就谦虚过头了,那何止是考得挺好的啊,京大的招生组见你那小破屋儿里没人,都找到我来了,还让我在你面前多介绍介绍他们学校专业。”


    谢老师在山区支教多年,最希望的就是能看到每个有天分、但缺少条件的学生能走出大山,考个好学校,过上更好的生活,但由于客观条件的影响,这个愿望仅仅止步于每年零星的几个本科线以上的学生,连个一本都没有。


    但今年,日坝村不仅有一本大学生了,甚至还是最顶尖的那一批学生之一,谢老师恨不得给自己现在在城里教书、隔三差五来嘲笑他几句的那帮老同学挨个儿打电话,告诉他们今年省二十里有他的学生。


    到时候录取通知下来了,他还得发朋友圈,要公开可见。


    谢老师那会儿还在学校漏风的教职工办公室喝茶叶反复泡过几遍、早就没滋没味的茶水,突然见到京大的招生组老师、学生,并且得知是因为自己曾经的学生李霁高考成绩优秀而来时,激动得连手都在颤抖。


    李霁腼腆道:“招生组也给我打过电话了,但我还在犹豫,没有决定。”


    谢老师连连赞同:“谨慎一点好啊,以你这个分数,想去哪所学校,都完全可以。”


    两人你来我往地聊着,对话都是外放模式,谢老师的话听得明明白白,摄影师也没闲着,镜头对准了李霁,一边等着看笑话的人登时坐不住了。???


    李霁做戏做这么全套?还专门找了个什么老师来对戏?


    “什么情况啊,要考上京大的不是沈清度吗?怎么这个李霁也要上京大了,还什么招生组又专门打电话、上门拜访的……”没什么心眼儿的听了电话,立刻就问。


    这句话差不多是问出了其他人心里的疑问,包括沈母、沈清空的。


    沈清度咯噔一下,偏偏又不信这个邪,愣了半晌,等李霁挂了电话,立刻问:“京大招生组给你打电话了?”


    他考了整整五百五十分,算是艺考生中绝对的高分考生了,加上之前统考的分数,都没有招生组给他打电话,能确定考上也只是依据往年的录取名次推断而已,凭什么李霁会接到电话……


    一定是假的,是李霁为了在镜头前出名想出的招数,真是不择手段。


    李霁一见沈清度略带恨意、难以置信的眼神,就知道他应该没少脑补,说不定已经脑补了一出他贿赂谢老师、贿赂招生组的大戏。


    语气还是淡淡的,回答:“对,打了。”然后呢,打死他?


    沈家人对李霁有偏见,但来升学宴的众人里,有些是纯乐子人看笑话的,看乐子嘛,自然哪家的乐子都是乐子,很快就意识到除了考差了不好意思告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李霁真的不知道成绩——


    “李霁不会是那种高考屏蔽生吧?全省前二十?”


    有人嚷嚷道,瞬间引起了众人共鸣。


    他们很多人不在国内高考,要么十几岁就上国际高中出国念书,要么也是本科留学,但这又不代表连这些都不知道,往年高考时段,各大媒体热搜上都有,之前是看沈家人那么笃定地认为李霁成绩差,所以才没说,现在看来倒像是另有原因。


    沈清度的耳边不断传来宾客的议论声。


    “没懂,高考屏蔽生很牛吗?”


    “——当然很牛啊,你没在国内参加过普通高考当然不知道,李霁还不是咱们这块儿的人吧,考到他们那儿全省前二十不就更难了,这得是学霸中的学霸,卷王中的的战斗机!”


    “这么说,感觉比清度那个550分含金量是要高一些哦。”


    “虽然艺术生和普考生不好比较,但何止一些,难度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这帮富家子弟虽然很多没有经历国内的学习教育,但像李霁这么优秀的人,放在哪里,放在谁眼中,都是值得敬佩、称赞一句的。


    沈清度头脑里回荡的都是刚刚电话里那人的“京大招生组”和李霁那一句“对,打了”的肯定,思绪完全停滞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无法接受李霁真的考得很好,还碾压了他这一事实。


    沈母原先笃定了李霁成绩差,现在也不确定了,悄悄问沈清空:“……真的有什么高考屏蔽生?”


    沈清空自己也是瞠目结舌的,没搞清楚状况:“嗯……好像,有吧?有没有?”


    沈家这几个人心思各异,最高兴的当属沈桥,他是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动过的放弃李霁的想法,说:“小霁,能考到全省前二十名,真是给爸爸长脸的好孩子!”


    “本以为清度的分数是还看得过去了,看来还是你更加优秀啊。”


    沈桥完全不觉得尴尬,在他眼里,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李霁再怎么不情愿,也是他的儿子,其他人不知道真相,听了有些奇怪,只觉沈桥过于真情实感了,还把节目里的儿子当成了亲儿子,如此自豪。


    “沈先生,我并不能给你长脸。”李霁闻言,神情严肃地纠正,一字一顿道,“沈清度和沈清空二位才是您法律关系上的儿子,等节目结束,我们就不会再有各种层面上的任何关系了。”


    “这场升学宴是为了沈清度办的,理论上来讲,不建议说除了他的分数以外的内容,不利于你们亲子关系的和谐,不过既然他自己发问了,我可以回答,的确,我属于被分数屏蔽的那一部分人,这也是我现在还不知道分数的原因。”


    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扭头向摄影师请求:“刚刚那段关于高考分数的讨论能剪掉吗?我记得国家不太支持鼓励宣传炒作高分考生。”


    第36章 第36章


    节目组不仅没有应李霁的要求把刚刚那段剪掉, 反而还加上了李霁要求删除的那一段,做成节目彩蛋,一起放送到了视频平台上。


    现在全网观众都知道了, 在沈家给沈清度办的升学宴上,沈小少爷反而李霁抢尽了风头,还是自找的那种。


    沈桥当众被李霁下了面子, 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又不知说什么话来反驳——毕竟,的确如李霁所说,下了节目, 即使是有血缘关系, 但他们确实没有法律意义上的父子关系。


    他干笑了两声:“这说明我们两家有缘分嘛,要是清度也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李霁想的是趁早回家, 霍哥还在等着他一起研究填报志愿,走之前, 霍昭还坐在他房间里, 带上一副框架眼镜,翻着往年高考位次报名的大册子, 厚厚的一本,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看完。


    沈母此时差不多也明白了,那就是李霁这个孩子成绩确实还不错,但归根结底,这还是沈清度的升学宴, 于是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真不知道是怎么能考上大学的。”


    没听出沈母话里的嘲讽语气, 李霁只是扭头疑惑地瞥了她一眼, 温吞地冒出了句:“就是好好看书、刷题啊。”


    又想到沈清度的分数,思考会不会是想复读, 恍然大悟。


    他友善建议道:“其实这个分数也挺好的,但你们家家庭条件好,对小孩的要求高也正常,市面上知名的高考必刷题都可以买来做做,他550分是理科还是文科?提升进步空间还是比较大的。”


    众人:“……”


    有点怪怪的,但说得好像也没错。


    沈清度听完李霁这话,脸色登时惨白,撞开人群就哭着跑开了,李霁也不知道为什么沈清度情绪突然就这么激动,只是隐隐感觉之后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那么几道敬佩的视线。


    不过其他人怎么想,沈家人怎么想,其实这都不重要,霍昭还在等着他回家。


    升学宴成了一场闹剧,沈母和沈清空去追沈清度,沈桥非要拉着他虚情假意地父子谈心,李霁烦不胜烦,拍摄的素材也足够多了,李霁无心再留下来。


    路又被挡住。


    他想问问是不是沈家人都有这种挡人家路、偷听别人手机电话的癖好,抬眸却是个熟悉的、但没怎么说过话的人。


    周行简。


    那头醒目的红毛被染回了规规矩矩的黑色,还剃成了短短的圆寸,鼻梁骨受了伤,贴了个粉色凯蒂猫创口贴,颇有些格格不入的滑稽,李霁一开始都没认出来。


    他本来也不想搭理,但周行简只勾唇一笑,轻轻说了一句话:“李霁,不对,应该说是沈霁?我知道,你也是穿书的,对吧?”


    *


    “所以,你是在说你在某天洗完脸对镜欣赏帅脸的时候,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觉醒了自我意识,不想继续当恩批总受文的攻,想要摆脱角色命运,这才来找我的?”


    李霁理了理思绪问。


    周行简就笑:“果然是学霸,一说就明白,我那天慌啊,慌完了寻思寻思,我该和谁说这件事儿呢,谁都得把我当神经病不是,不抓进精神病院算不错了,就想到了你。”


    “一个原本应该被全网黑的炮灰角色,突然逆袭成了励志偶像,李霁,你说你没觉醒自我意识,我都不相信。”


    周行简一开始知道剧情,又懵逼又崩溃的,他只是某天早上洗了脸,对镜欣赏自己这张帅脸的时候,突然冒出来那么一个念头:“我这么帅,怎么会喜欢沈清度,还为了他找各种人的麻烦,要死要活的。”


    回顾周行简过往的这二十年,过得可谓顺风顺水,周家大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除了他爹有时候看他不顺眼会找借口拿棍子家法伺侯以外,几乎没什么不顺心,除了在沈清度身上。


    他为沈清度找过班里其他人的麻烦,为沈清度搜罗各种限量款的赛车、名画,甚至和沈清度的其他追求者打过架……凡此种种,周行简并不是在后悔,也不是一个会回头后悔的人,而是突然发觉,他好像并没有这样做的动机。


    他喜欢沈清度,周行简只知道这一点,可是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沈清度,又是喜欢他哪一点,这些周行简全部都记不得。


    长得还行,门当户对,是他的未婚妻,除此之外,好像就没有了。


    周行简就是在这一瞬间,意识到他好像并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动机,就连之前为难李霁的记忆,都显得离奇。


    大脑如同针扎了,漫长长久的刺痛过后,紧接着就是剧情的输入,他被迫接受了一个事实:他周行简是一本总受恩批文里主角受的未婚夫,被戴了绿帽子不说,还要和一帮男人争夺一个叫沈清度的假少爷,最后大结局玩多人运动,还要被沈清度形容为“妒夫”小狼狗,没有容人之量。


    人无语到极致是会想笑的,比如周行简立刻就被气笑了。


    然后他就想到了李霁,这个在原小说里早就应该被全网唾弃难以翻身的李霁,现在不光没被黑,还风光到盖住了主角沈清度的风头,刚刚接连让沈家三人吃瘪。


    周行简有点儿愧疚,因为他之前没觉醒意识的时候,听了沈清度的污蔑,跟着欺负了李霁,还骂过他乡下人,属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李霁当时要有多伤心了。


    前几天叫沈清空出来喝酒,他试探性地提到沈清度和李霁,沈清空支支吾吾,一会儿说自己腿不小心摔伤了,一会儿又说没空的,周行简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沈家八成已经摊牌了,现在是瞒着他,还想让他当大冤种和沈清度结婚。


    一说到这个,周行简就来气:“你说他们哪来这么大的脸呢,尤其是沈清空那个废物,一天天和我称兄道弟的,上他弟弟的床给我戴帽子,就算是个假的吧……”


    “打住。”李霁无心听周行简的牢骚和沈家两兄弟的伪骨科风流韵事,冷酷打断道,“如你所说,我只是一个最后会被掏心掏肺的炮灰而已,怎么能帮你?”


    没说出口的是,他也不想帮周行简。


    李霁想,他应该是有点记仇,倒也还没忘记那天周行简是怎么嘲笑他的,说他是土包子,没吃过蛋糕,还说让他等着。


    呵呵。


    “你帮不了我,但是有人可以。”周行简语气轻松,舌尖抵了下腮帮,溢出低低的笑,“我记着这文里,最后一句是沈清度那傻逼的独白,他说,‘假如霍哥哥以后回来了,这些男人我都可以不要,只愿和霍哥哥结婚,长长久久’。”


    “你猜,他说的霍哥哥是谁?总不可能是霍声那个色欲熏心的二流子。”


    周行简卖关子似的顿了顿,观察着李霁的神色,继而慢悠悠地说那两个字:“霍昭。”


    他死死盯着李霁,期待他给出有点惊诧的反应,来之前调查过,李霁出了酒店之后和霍昭离开了,八成是有点什么的。


    让周行简失望的是,李霁也只是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把眼睛挪开:“那你就要去找霍昭呀,找我干嘛,我也只是一个小炮灰而已,什么都不知道哦。”


    周行简坐不住了。


    “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霍昭不是你对象?自己对象被人当成白月光意.淫,就这么坐怀不乱,你到底行不行啊。”


    李霁:“……”


    “又是谁和你说的,我和霍昭在一起了?”


    周行简只当是李霁不好意思的遮掩,不以为然摆摆手,以一种十分自然的口吻回答:“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我都懂,你们都已经同居了,该做的都做了吧,这还不算处对象?”


    谴责道:“真没想到你个小土包子,看上去老实,却是这种人!”


    *


    李霁没什么精神、浑浑噩噩地回了家,犹如一缕没什么人气儿的幽幽的游魂。


    李霁的天塌了。


    周行简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今天被扣了一顶巨大的帽子——他和霍昭在一起了,更准确的说,他没和霍昭在一起,但是吃霍昭的,住霍昭的,用霍昭的,是个小白脸儿,就是放他们村里要被七大姑八大姨骂的、最为人不耻的爱吃软饭的那种。


    他和周行简说了,自己和霍哥的革命友谊是纯洁的,他们其实都是直男,是彼此唯一的好兄弟。


    然而周行简非但完全不相信,目光还更加鄙视,按他的那句话来说:“那你这比小白脸儿还不如呢,懂不懂?小白脸儿那还能提供情绪价值、肉.体价值呢,你说说看,你这木讷的样子,连个名分都不给他,能有什么情绪价值?”


    李霁哭丧着脸,羞愤欲绝地进了屋,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他觉得自己好坏,明天就想办法搬出去,已经不能直视霍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刚一进屋,就听见男人语气温和的发问:“今天怎么样,想吃什么?”


    第37章 第37章


    李霁一想到周行简的那些话, 就心虚得不行,听到霍昭那句“想吃什么”,都没有了往日报菜名的热情。


    他狗狗祟祟地不吱声, 脑袋稍微转了转,想装作没听见溜回房间里收拾收拾行李,就这么连人带包水灵灵地滚出霍昭的房子。


    他对于自己的这种逃避心理很不耻, 但李霁现在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被他吃软饭的霍昭。


    一开始他是很坚信霍昭是个直男的,但周行简还说了直男没有这样的,霍哥装作直男只是为了不让他有心理负担,但是李霁要有点儿自觉。


    总之, 李霁听着听着, 又仔细想了想,好像周行简说的也有道理, 既然已经有人提醒自己了,自己就不能再说不知道。


    李霁今天穿的一身衣服, 是明亮的橙色, 霍昭去店里选的,很衬他白皙的肤色, 又问了两句,见李霁还是像个飞速移动的小橙子一样低着头向房间去。


    他垂着薄薄的眼皮,眸色点漆似的,刚才溢出的笑意少了些,薄唇还是上扬的:“我最近刚刚新学会一道菜, 还蒸了有人送来的螃蟹, 想让你帮我尝尝。”


    李霁没法儿再装听不见, 他也不忍心这么晾着霍昭。


    霍哥又有什么错呢?只不过是他听了周行简的话,过不去心理上的这关而已, 可是霍哥说不定压根儿就没想过基佬的事,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被朋友冷落了,不知道要有多伤心。


    一个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让一个善良热心对待自己的朋友感到伤心。


    李霁顿住想要悄悄溜走的脚步,闷声说:“霍哥,不用做我的饭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今天就搬走,今天刚好在外面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房子,择日不如撞日,我们有机会还是可以一起出去玩的……”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房子,李霁今天搬出去,打算先找个便宜小旅馆住一晚,明天再找出租屋。


    霍昭垂眸看少年一口气吐出一堆漏洞百出的话来,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要搬出去住,沉默了片刻,平静道:“螃蟹已经蒸好了,先吃饭吧。”


    他面色有些冷淡:“我一个人吃不下那么多。”


    李霁巴巴点头,坐到餐桌前,低眉顺眼地像个鹌鹑一样扒着小碗,也不去动和看桌上瓷盘里摆着的满黄满膏的大闸蟹。


    他摸了摸肚子,有点空空的,但他不敢说,他也不会吃螃蟹,从没吃过。


    而且,哪有先说了不吃饭要搬出去,这会儿又说饿了的道理。


    霍昭不说话,只细细去剥螃蟹,就这么和小鹌鹑两相沉默了一会儿,他垂眸看了看蟹斗里剥了的、堆了半斗的蟹肉,又倒点姜醋拌一拌,往李霁的手边推了推。


    意思是让他吃。


    李霁拘谨道:“谢谢。”


    自从周行简说完那番话之后,李霁就觉得自己无法直视霍昭,更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好意。


    霍昭明白了,小鹌鹑这是要和自己划分界限。


    他面上没什么情绪:“怎么突然要搬出去?”


    李霁结结巴巴,带着柔软的鼻音:“没什么,就是突然找到了合适的房子,所以就想着搬出去了呀,早搬晚搬都要搬的,也不能一直住在这儿……”


    霍昭嗯了声,随意般地问:“是朋友帮忙找的吗?”


    李霁忙捣蒜般点头,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进了套:“是朋友帮忙找的。”


    刚反应过来不对味儿的时候,又听见男人隐约沾染上委屈的声音:“你有其他的朋友了,所以就要搬出去住?”


    李霁:!


    他心里拔凉拔凉的,一抬头,霍昭看着他,俊美冷淡的脸上流露出脆弱的情绪,点漆似的眸子里翻滚着的情绪分明是被朋友背叛了的悲伤。


    李霁虽然没有过特别要好的朋友,但也不难猜测霍昭的心情,应该就像高中班里玩得好的两个人,突然发现对方有了个自己不知道的、关系亲密的朋友,会感到难受。


    ——虽然,其实李霁的这个朋友并不存在。


    “不是这样的,就算搬出去了,我们也还是朋友呀……”想安慰霍昭,手机却响了一声。


    是一个人发来的好友申请。


    走之前,周行简要了他的微信号,说在小说世界里就他们两个已觉醒的人,要互相照应,有什么消息方便告知,李霁想了想,周行简这个人虽然挺讨厌的,但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就痛快地给了。


    这个加他的应该就是周行简。


    他安慰的话卡在喉咙里,还是低头去看手机,先点了通过好友申请,却没注意到对面男人的脸色沉得滴水。


    通过了申请以后,几乎是同一时间,周行简就发来一句话。


    【咽下の情绪零碎】:小霁你好,我是你的未婚夫!撅嘴亲亲.jpg


    果然是周行简,他微信名很奇怪,头像是个不知名动漫的男头,背景十分黑沉阴暗,有初中小男生伪装网络男神的诡异感。


    李霁盯着那个撅嘴亲亲的表情皱了皱眉,被油腻得嘴里的螃蟹肉都少了些滋味,遂打字。


    【AAAA野菜土特产供应小李】:你不要乱说话,谁是你的未婚夫?


    这次周行简没发文字消息,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李霁没注意,下意识地点了播放。


    他手机之前设置了外放最大音量,于是在餐厅里响起了周行简那自以为缱绻,实则腻死人不偿命的、犹如咕嘟咕嘟冒泡的汽水一般的声音。


    ——“小霁,不要挣扎了,就算你再嘴硬,也改变不了你是我未婚夫的客观事实,放弃抵抗,束手就擒吧。”


    这巨大的声音在餐厅回放,足够让在场唯二的两个人听得清楚。


    霍昭眯了眯眼。


    李霁被手机里飘出的这句轻浮的未婚夫呛了一下,嘴里吃下去的蟹肉带着醋,呛得鼻子微微发酸,霍昭接过手机,贴心地拍拍他的背,又把温水送到他的嘴边,顺着他的背部轻抚,李霁才稍微好转,一口气喘顺了。


    霍昭沉声:“未婚夫?”


    李霁很豪迈地一摆手,十分有当家做主的气派:“不用管他,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神经病。”


    霍昭拿过纸巾擦了擦他的嘴角,温柔地笑了笑,眸色渐深,并没接话。


    ……


    最终,李霁也没有搬成,霍昭坚持说,这么大的房子空荡荡的,他一个人住着很害怕,要李霁至少等节目拍摄完了再走,到时候反正还要上大学,住到学校宿舍里,也不用特意租房了,少了许多弯弯绕绕。


    他在沙发上坐下,和霍昭头挨着头,把那本高考志愿的册子翻了又翻。


    霍昭轻声介绍:“从校园面积、建设情况、经费、就业、食堂各个方面,作为国立大学的京大都更占优势,不过关键在于你的想法……你是想以数学为专业吗?”


    李霁先是怔了怔,然后很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不学数学的。”


    虽然他高中成绩还不错,对数学也还算有兴趣,但也止步于此,李霁知道自己并不算是特别有天赋的那一类型,高考分数高一些也是努力多方面因素形成的结果,但真要说以数学为专业,在人才云集的京大可能会很吃力。


    况且,李霁知道以自己的这种经济状况,选其他专业可能更有优势,数学以后也可以作为爱好来学。


    霍昭开口问:“那想学什么?”


    李霁很坦然地回答:“想进京大的经济管理学院学金融。”


    又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补充说:“我听人说,京大这个专业毕业以后能赚很多钱。”


    他说时心里有点忐忑,因为这个话题听着,就显得他很不清新脱俗,掉进了钱眼儿里,担心霍哥也会觉得他太爱财了……


    然而霍昭听了以后,就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嗓音温柔鼓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李霁的耳朵尖红了红。


    他想,霍哥这样的人,不管是喜欢男性,还是喜欢女性,他的伴侣一定是很幸福的。


    *


    李霁前脚敲定了志愿,后脚就接到了沈母的电话,对面的态度温和到和之前判若两人,一直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的高考志愿、账号密码。


    沈母说的听着是为了他好,是十足的好母亲形象:“小霁,妈妈和爸爸商量过了,这边也想帮你选选合适的专业,你毕竟还是我们沈家的孩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产的,对不对?”


    “这样,你把账号密码给我们,爸爸妈妈在后面填几个合适的,作为备选,保证不会动你原来的志愿的。”


    李霁心越听越冷,完全想不出怎么会有人说出这种话,十八年不闻不问,到了高考填志愿的时候,突然冒出来横插一脚,理直气壮地问他要账号密码。


    他突然想到原小说里,似乎也有这段剧情。


    当时原剧情里的“李霁”在高考出分后,和沈家人的关系并没有闹僵,填志愿时借了导演组的电脑,当时沈母也打电话来问过他的账号密码,“李霁”非常渴望爱,以为沈母只是一个好心帮助自己的阿姨,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没有想到更险恶的那一层,直接就给了。


    这段是一略而过的描写,重点是为了显示沈家人对“李霁”这个炮灰的包容,后续“李霁”在高考志愿被篡改以后,精神一度崩溃,反应过来质问过沈母,也成为了他是“恶毒炮灰”,冤枉“好人”的佐证。


    然而这段剧情里没写到的,细思很有bug的一点,就是所谓沈清度的“极端追求者”,究竟是怎么拿到的李霁的个人账号密码,又篡改了他的志愿呢?


    李霁听着电话里沈母的好言好语,心生一计,装作被说服的模样,木然说:“好,就按你说的,我把账号密码给你。”


    第38章 第38章


    是夜。


    李霁从浴室里出来, 一边拿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珠,一边去看手机。


    好几个未接来电,似乎都是周行简打过来的, 李霁想不通他半夜打这么多电话有什么事,于是回拨过去,很快接通了。


    周行简:“为什么不接电话, 是有什么心事吗?”


    李霁疑惑:“因为没看见,现在不是给你回电了吗?”


    电话那头的周行简啧了一声,说:“咱们现在可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你就这么和未婚夫说话……”


    李霁揉了揉太阳穴, 打断:“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那种关系, 我也不是你的未婚夫,请你不要再乱说了, 会让人误会的。”


    刚刚霍哥还在旁边,周行简的那句突如其来的气泡音语音差点儿让他社死。


    幸好, 霍哥也没说什么。


    周行简不知为何笑了笑:“我也没说错, 如果你没被抱错,说不定过几年就和我结婚了, 当然,现在也差不多。”


    李霁:“……别说这些了,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哎,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周行简说,“行了, 刚刚沈清度打电话给我, 还说了升学宴上的事, 还提到了你,那意思是让我少和你接触, 还约我喝酒。”


    李霁蹩眉,只是说:“去或不去喝酒,决定权都在你,没必要和我说。”


    他有些抗拒和周行简多接触。


    从目前的摸索情况而言,小说剧情对李霁的影响并不是绝对的,也只局限于遇到主线剧情人物时的不可抗力,然而周行简,他的所作所为都表明,他确实就是一个目中无人的大少爷,即使没有剧情的影响,也未必不会说出之前在宴会上的那番话。


    周行简忙说:“那我当然是拒绝了,这周末,霍声叫过我,沈清度也叫过我,但我全都拒绝了,”


    他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问:“小霁,看你之前的反应,你和霍昭没在一起吧?”


    当然没在一起。


    李霁不太想把干干净净的霍昭卷进这些纠纷里来,就连沈家的那些腌臜事也从未和霍昭提起过。


    李霁:“……”


    周行简想的真是太龌龊了。


    他自然而然地回答:“没有,霍哥是我的朋友,别想七想八的。”


    然后又说:“请不要叫我小霁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这个地步。”


    房门开了条小缝儿,并未关严实,然而李霁没注意到,他挂了电话以后,就像一尾灵活的鱼儿一样钻进了香喷喷的充斥着甜蜜橙香的被窝,好像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大橙子。


    那天晚上,从来不做梦的李霁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水灵灵的、鲜嫩多汁的大橙子,从树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上了别人家的餐桌,四处乱蹦的时候,被一双大手捏住了头顶的两片小绿叶子,先揉搓了一番,后来橙子皮也被剥开了,白白的细丝也被细细拆掉了,橙子汁漏出来,被人挤啊挤,吸啊吸的,就快变成一个废橙子了。


    是噩梦啊。


    *


    高考志愿填报的剩下时间,李霁填了京大和几所同等水平的院校以后,就故意没有登陆填报的网站,京大招生组的人找过他,和他确认了会报的专业以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李霁掐着点儿,在最后几天登陆了招生办的网站,果不其然发现自己的志愿出现了变动。


    电脑屏幕上,第一志愿填报的六所院校,全部都变成了京大xx经济学院。


    名字听着很唬人,但了解的人才知道,这学校和京大其实根本不沾边儿,是一所每年学费二十万的三本院校,这种挂名的学校很多,教学质量也差,每年报名的,有的是被名头唬住了,还有的就是志愿填错。


    原小说里,也提到,“李霁”的志愿被改成了某学费高昂的民办院校,和电脑上的六个志愿不谋而合。


    改志愿的这人,不光是要他上不了京大,还知道他家里够穷,根本付不起高昂的学费。


    而且更为歹毒的是,他所在省份的高考填报是有次数限制的,意思是只要改动超过了一定的次数,就没办法再进行修改。


    小说剧情里,“李霁”发现自己的高考志愿被更改的时候,已经过了提交阶段,进入了录取,离被篡改的时间超过了48小时,时效性差,即使在积极联系了教育考试院的前提下,也没能改回原来的志愿。


    去质问沈家人的时候,反而只得到了一句“是你自己看错了学校,报错了志愿,不要污蔑好人。”,而小说里并没提到“李霁”去报警,只说他咎由自取,后续不了了之,应该是自带的炮灰反派降智buff发挥了作用。


    毁掉像他这样的普通人的一生实在太容易,只需要几步而已。


    而李霁目前为止,只把账号密码告诉过沈母一个人。


    沈母的的确确是没有改他志愿的动机的,但有的人并不一定。


    他深吸了几口气,心情才又平静。


    李霁突然有点讨厌起自己来,升腾起厌烦的情绪,明明知道了剧情,却还是出于报复的心理,把账号密码告诉了沈母,万一有什么差错,这是不是对自己的人生、对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无数个夜晚和晨光熹微的清晨的不负责呢?


    只是,他忍了太久太久,唯独这一点,他不想再忍下去,就当他是睚眦必报的小人吧。


    这么多天的观察里,李霁的确感到小说剧情对他的影响在一点点变小,这就像是扭曲的世界观逐渐被修正,具体原因他也不得而知。


    李霁沉默半晌,点进拨号页面,按下了报警电话。


    立刻就有人接通,是个女警察,说话很亲切。


    “你好,是警察同志吗,我发现我的高考志愿恶意被人篡改了,希望可以得到警方的帮助。”


    ……


    京城警察局的工作效率非常高。


    其实全国每年高考志愿被篡改的肮脏事都屡见不鲜,前几年网络还不发达的时候,经常有作案人会戴上帽子口罩,在掩盖真实ip地址的黑网吧进行志愿篡改,查询也比较困难,但时代在进步,警力也更加充足,现在类似的案件可以更快地锁定目标。


    李霁报警以后,很快,警方就锁定了嫌疑人。


    这个嫌疑人有些蠢,又也许是自恃过高,并不把警察放在眼里,连伪装和进黑网吧都不屑于去做,直接堂而皇之地使用了自己家里的电脑。


    很熟悉的地方和很熟悉的一个人。


    沈清空到了警察局里,也是那副自以为矜贵高冷的姿态,对警察也很嚣张。


    沈清空翘着二郎腿,不甚在意:“怎么证明是我改的?万一就是他自己看错了呢,我可没有这么闲。”


    李霁面无表情:“我也没有这么闲来冤枉你。”


    总受恩批文里和弟弟搞伪骨科的攻是这样的,毫无法律意识,要知道当时他们滚到一张床上去的时候可还在一个户口本儿上,差点没把沈桥气个半死——当然,等过几天,沈桥更是要被气死了,寄予厚望的大儿子马上就要因破坏计算机系统罪拘留了。


    账号密码估计是沈清空从沈母那里得来的,要搞明白的是沈清空这么做的动机。


    协查的女警可不惯着沈清空这幅目中无人的样子,严肃道:“沈先生,根据警方调查,已经锁定更改了李同学高考志愿的电脑是你本人在使用,请你认真配合接受警方的调查。”


    事情发展到这样,沈清空还是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事,推了推眼睛,笑道:“贵警局应该还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吧?算了,不知者无罪,在我的律师到之前,我不会再说一句话。”


    女警:“……”


    她也是没想到都二十一世纪了,还会有这种说“我爸是xxx”“律师到之前不说话”的人出现,是不是网络小说看多了,真当自己是小说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霸道总裁吗?


    又注意到到边上从报警开始就唯唯诺诺的小男生李霁,心中的正义感升腾而起,填满内心。


    这还真是当天底下没有王法了,连高考志愿这么大的事这二世祖都敢说改就改。


    可恨的资本家,等着接受法律的铁拳制裁吧!


    *


    李霁其实一开始有点担心由于小说剧情的影响,沈清空是否能得到制裁,但是很快,这种顾虑就消失了。


    沈清空被警方找过去接受调查,没过几个小时,沈母又急匆匆找上警察局来质问李霁:“你怎么能报警,把你亲哥哥送到警局去?!”


    李霁还是淡淡的:“高考志愿被改,不报警还等着作案人自己跪下来认错道歉吗?况且,我在报警之前,可不知道是沈清空干的。”


    “你口口声声说,沈清空是我的亲哥哥,我不应该报警,那我要问了,谁家的亲哥哥会改自己的亲弟弟的志愿,是何居心?”


    沈母被噎住,好半天说:“难道不是你给了我账号密码,所以清空才会——”


    这话说到一般,硬生生止住了,但还是被李霁捕捉到。


    他不咸不淡地重复了一遍:“是我给了你账号密码,所以沈清空才会知道,才有机会改了我的志愿,是这样吗?”


    沈母没能说出一个“不”字来。


    的确,之前大儿子问过她李霁的账号密码,说可以帮忙出主意,弥补一下这个弟弟,软磨硬泡下她才会去问李霁,即使意识到了有点不对劲也没多想,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李霁会直接报警,毫不留情!


    她还想说:“可是,一家人的事,有必要闹到警察局吗,让清空给你道个歉不就好了……”


    “道歉?”李霁直视沈母的眼睛,说出的话有不同往常的锐利,几乎要将她刺穿,“你知不知道,假如我发现得更晚一些,即使警察局帮忙联系考试院,我的志愿也改不回来了?”


    一直踏实做人、当本本分分好学生的李霁很难想象,在沈家人的眼里,他视作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的高考,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可以揭过的。


    沈母还在为沈清空辩白:“可是……可是现在不是还可以改吗?但是清空不能留下案底啊……”


    她一边说一边去问女警:“现在不是已经联系上考试院,把志愿改回来了吗,啊?”


    女警和几个警察在旁边听了这么长时间,早就憋不住了,心直口快道:“你们有钱人真当考试院是你们家开的?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什么兄弟父母的,李小同学和沈清空又没有亲属关系,我们不关心你们家的私事,只知道沈清空犯罪了!”


    沈母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流了些泪,问:“账号密码都是我给清空的,他还是个孩子啊。”


    警察无语对视。


    几乎是每个案件,除了作案人无父无母的,都得有父母出来,说一句“他只是个孩子”。


    法律保护未成年,但不包括这种两百多个月的巨婴,这么大了还没有法律意识,仗着家里有点臭钱肆意妄为,能有今天,还是托了溺爱子女的父母的福。


    沈清空此时也没了刚刚的嚣张,才呆了几个小时而已,他就已经受不了了。


    警察说,他刚好赶上华国出了针对高考志愿篡改等恶性事件的新法,往年高考志愿篡改,顶多按照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处理,最多判有期徒刑两年,可是新法出台,刑期大幅上涨,如果没能得到受害人的谅解,甚至可能被关五年以上。


    沈清空几乎要崩溃,他才二十多岁,怎么能在监狱里蹉跎五年的时间?


    他艰难地从嘴里蹦出一句:“李霁,对不起,我和你道歉,这件事是我错了……”


    李霁没太惊讶,哦了声:“知道了,我接受你的道歉。”


    沈清空眼里闪出欣喜:“那现在是不是算取得谅解,我可以出去了——”


    这高兴还没到一分钟,李霁慢慢悠悠地补充道:“等到你在监狱服完刑以后,我相信这份道歉会更有含金量。”


    沈清空面色晦暗:“你非要这么逼人到思路吗?我只不过是犯了一个错!”


    李霁的眼睛里是惯然的淡泊从容:“沈清空,也许你家有钱,犯错试错的机会很多,但别人的人生,不是你的错题集。”


    “不过,我真的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你恨我恨到这个份儿上,不惜犯法也要改掉我的志愿?”


    第39章 第39章


    李霁问这句,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本着不冤枉好人的原则,他还是问了这么一嘴。


    沈清空顿了下, 只是说:“我要见清度。”


    他是沈家的男人,还是清度的大哥,自从知道清度并非他的亲弟弟以后, 本来克制的感情就愈来愈不可抑制,当清度靠近他,像小时候一样要哥哥抱的时候甚至可耻地起了反应……


    当时清度没有抗拒,反而脸红地看着他, 双眸是湿漉漉的、我见犹怜的, 亲手帮他疏解,双颊晕红, 比含着晨露的玫瑰花瓣儿更诱人,最后倒在他怀里求他帮忙改掉李霁的志愿, 说要给李霁一点小教训。


    “哥哥, 我只想要我们的生活和以前一样,自从李霁来了以后, 我觉得爸爸妈妈都变了,只有你还在我身边,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在我身边……”


    沈清空当时心软成一滩春水, 搂住少年, 深深吻住他玫瑰般的唇瓣, 动情地把他亲到喘不过气来……一想到那场景,沈清空又是一阵心猿意马。


    ——如果清度知道了自己为了帮他甚至要坐牢, 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沈清空已经决定,不会告诉李霁这件事的原委,更不会让他知道是清度叫他做的,只要清度心里记得他这份好就行了。


    不过就是坐几年牢,留个案底,到时候争取缓刑,对他而言根本不算大事,出来以后照样潇潇洒洒,和父母商量以后,和清度结婚。


    李霁垂眸,凝神聚焦在别处,淡然道:“在你进监狱前,可以和警察申请。”


    ……


    沈清空和沈清度的会面比想象中更加顺利,在专门的会见室,隔着一块专门的透明隔板,用电话沟通,时间只有三十分钟。


    在此之前,沈桥已经来过,又怒气冲冲地离开,由于证据确凿,沈氏专门高薪聘请的法务律师都没辙,只能任沈清空坐牢——他是做梦也想不到,沈清空和沈清度已经厮混在一起,还以为是沈清空自己看李霁不顺心了。


    然后——


    就是现在,沈清度坐在会见室里,脸色苍白,颊边挂着一滴泪,对面坐着明显憔悴枯槁了许多的沈清空。


    虽然才过去了几天时间,但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沈清空已临近情绪崩溃。


    看守所的饭菜统一供应,两个塑料碗一个打菜一个打饭,菜有的是带汤的大锅炖,有的是炒到黑乎乎的豆芽菜,沈清空从一开始的难以下咽的绝食摔碗,到后来饿得不行,身体发虚,就什么都吃得下了。


    他所有的物品包括手机都被收缴,连金属框的眼镜都被收走,和其余十几个人一起睡在不超过二十平米监室的大通铺上,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关灯,夜半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沈清空睡不好,又不敢和那些一脸凶相的人甩横,毕竟在局子里,被收拾了也只能认栽。


    而睡觉以外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面朝监视器,学习规范,看教育片。


    连洗澡上厕所都是在监控底下,毫无隐私。


    沈清空难以想象,自己要这样度过五年。


    沈清空虚弱道:“清度,你让哥哥帮忙改李霁志愿的的,但没想到李霁那个废物竟然——”


    没料到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清度急匆匆地打断了,沈清度面露焦急:“哥你在说什么啊,我从来没有让你帮过我改李霁的志愿啊,是不是你记错了。”


    会见室里是有监控的,对话全程录像,沈清度害怕自己也会受到牵连,撇清关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沈清空现在精神身体都极度脆弱,当然听不得,自己疼爱的清度怎么会急着说出和自己撇清关系的话?


    他瞪大眼睛,磕绊道:“清度,你怎么——”


    沈清度打断:“哥,我知道你现在犯了错,心里很难受,可是你也不能推卸责任,我可从来没有要你帮忙改志愿,我和李霁无冤无仇,改他志愿做什么。”


    这话落在沈清空耳朵里,彻底变成了一根一触即燃的导火索,他完全不敢相信,前几天还在他怀里浓情蜜意的沈清度怎么现下突然变了副嘴脸,甚至不承认是自己指使他去改了志愿。


    他脑瓜子整个嗡嗡的,脸都扭曲起来:“沈清度,你这个贱人,明明就是你害我这样,亏我还想着你,没有告诉李霁是你想改他的志愿,结果换来的就是你把锅都推到我身上?”


    沈清度心里也慌,咬着唇都要出血。


    他又不是真的喜欢沈清空,只是把他当作哥哥而已,所以那天也没有真的把自己给他——又怎么会想到李霁还会报警?反正也没有是他让沈清空这么干的证据,只要在警察面前、爸妈面前都不承认就好了。


    沈清度泫然欲泣:“哥哥,你现在精神不清醒,会乱说话,我改天再来看你。”


    说罢就急匆匆地挂了电话,逃也似的离开了会见室,连规定的三十分钟都没打满。


    沈清空像块木头一样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最后松开电话,颓然地倒在会见室的椅子上,如同从头到脚被人泼了一盆冰水。


    他是真的想不通,自己眼里清纯善良的清度,怎么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这样。


    也许,是在沈清度小时候为了文艺汇演的机会,第一次请求他弄伤其他小朋友的手脚时;也许是在李霁刚来,沈清度就发朋友圈暗示他去为难时——他是真的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离谱,只是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


    李霁再见到沈清空,他已经变得冷静许多,穿着统一的看守所制服,里面是毛衣,外面是蓝色马褂,剃了寸头,也没了之前悠闲的模样。


    这次会面是沈清空主动要求的,李霁也有点意外。


    李霁问:“最近怎么样?”


    他现在面上没有了往日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气,眼镜也摘了,说:“挺好的。”


    “那就行。”李霁见他这样,就知道他和沈清度的聊天估计是不欢而散。


    其实李霁早就猜到,这件事沈清空之所以会去做,多半是为了沈清度,现在看沈清空萎靡不振的模样,应该是对沈清度感到很失望。


    沈清空沉默半晌,突然说了句:“李霁,对不起。”


    “嗯。”突然听见道歉,李霁愣了下,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之前说过。”


    沈清空叹了口气:“这次是真心的。”


    沈清空:“李霁,对于我之前做的那些,这么长时间,我想了想,的的确确不应该,也不期待你能原谅我。”


    李霁也沉默片刻,沉吟说:“你知道就好。”


    “但小霁,你和沈家的血缘关系是撇不开的,我们是亲兄弟。”沈清空话锋一转道,“沈清度靠不住,我希望至少我服刑的这几年,你能好好替我照顾爸妈,照顾好沈家。”


    沈清空知道李霁很聪明,此时和自己处好关系是最好的选择,等他从监狱出来,继承了沈家的家产,李霁的那一部分,他一分也不会少了他的。


    ——“沈先生,我想你可能还是不太理解我的意思。”李霁平静道,“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说得不够明白,那就再说一遍,我并没有想攀附沈家的念头,也不需要这样的父母兄弟。”


    沈清空的这一话术,沈桥已经和他说过无数遍了,尤其是在沈清空入狱以后,沈桥联系他的频率就大大增加,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如果李霁此时回来,就能顶替沈清空成为沈家的继承人,只是沈清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父亲放弃了。


    而沈桥的联系方式,李霁在来会见室之前刚刚拉黑。


    沈清空冷笑:“你是攀上了霍家这个高枝儿,看不上沈家了?真的以为霍昭那种人是你能依靠的,他是最冷血的,连自己的爸妈都——”


    听到霍昭的名字,李霁平静的脸色才终于有了些波动,沈清空以为自己说对了,还想再添两把火。


    李霁却不等他开口,微抿下唇,道:“你现在已经违法犯罪了,会见室是有监控的,如果你继续发表一些关于霍先生的不恰当言论,我会再次向警察反映。”


    手机屏幕亮起,正好是一条来自霍昭的微信消息。


    【Z】:怎么还没回来,又不在家吃饭了吗?这几天都早出晚归的,不是好习惯哦●^●


    来看守所的事,李霁并没告诉霍昭。


    他不想再和沈清空多说。


    只有在被铁拳制裁了,度过几年的监狱生活之后,沈清空才会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哪儿。


    至于霍哥是不是冷血的人,他自己能感受得到,不用外人来提醒。


    *


    回到家里,李霁才发现灯一个都没开,房间都是昏暗的,叫霍哥也没回答。


    时间显示晚上9:00整。


    明明不久前,霍昭还给他发了信息,那意思应该还是在家里的。


    李霁把拎着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门口地上,都是些蔬肉水果,还有零食,他想着住在霍昭家里,总不能什么都让霍昭花钱,这些东西能买则买了。


    微信上又有信息,是十分钟前发来的。


    【Z】:霁霁,我稍微有点不舒服。


    李霁看到信息,先是微讶,紧接着就是更加着急,想也没想就到霍昭放门口,敲了敲门,没动静,然后小心地把门推开。


    屋里也没开大灯,只有床头一盏小灯是开着的,灯光很昏暗。


    李霁悄声走到床边,霍昭人是在床上,手机放在一边,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李霁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烫得惊人。


    “霍哥,霍哥?”李霁叫了两声,霍昭也没反应,紧紧闭着眼,微弱灯光下也看不清脸色,只能感受到男人灼热的体温,叫李霁愈发焦急。


    李霁也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感受,他没有过这么照顾别人的经历,以前自己生病了也只是硬挺过去,但放到霍昭身上,这种方法就完全行不通了。


    他去翻出药箱,接了温水,想哄着男人起来喝下去。


    一只手刚刚伸到霍昭颈边,手腕就猝不及防地被拽住,李霁的整个身子往前倒去,被意识模糊的男人反身压住,霍昭单手撑在床上,把李霁整个人圈在身下动弹不得。


    微弱的灯光下,男人的脸在眼前放大,往日眼睛如同波澜不惊的潭水,然而此刻雾沉沉的眼睛透出一股风暴将起的晦暗,不真切地和李霁对视。


    李霁以为霍昭人还没清醒,只是神志不清地做出这样的举动,试着叫醒他:“霍哥?”


    床垫是很柔软的,然而被攥着的手腕却生疼,少年不免挣扎,霍昭轻喘着,把头埋在少年的颈间肩头轻蹭,李霁隐隐感觉有湿热的液体浸湿了自己的衣服。


    被箍在怀中,迷迷糊糊地听见男人的一句:“霁霁,你要和别人结婚了,对不对?”


    第40章 第40章


    “霁霁, 你要和别人结婚了,对不对?”


    李霁一开始没听清霍昭说的是什么,霍昭把头埋在他的肩头, 声音也闷闷的,好像还哭了,就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语调是上扬的,在表达疑问。


    男人压着他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李霁也没来由地眉心一条,有点毛毛的。


    霍昭还是没松开他的手腕, 深埋的头从颈侧离开了, 沉沉的目光如有实质,这种感觉很怪, 李霁明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到这样的目光在他脸上游走, 而后定格。


    霍哥现在真的很不对劲, 李霁的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霁霁,你会和别人结婚吗?”男人声线沙哑, 在静夜中更显低磁。


    用的还是那种温柔至极的语调,因为距离太近,男人的体温太高,吐字的薄唇又近在咫尺,李霁耳朵有微微的酥麻, 皮肤上也窜起莫名的冷意。


    结婚?


    这是李霁之前从未设想过的话题, 因为他偏传统保守, 知道自己家庭条件不好,父母情况复杂, 也没有存款积蓄,说会拖累那个女孩子也不为过,还在高考大省,万一另一半想要小孩儿,一出生就要面对严苛的高考压力,自己心中也有愧疚……


    想远了,老实木讷的李霁把发散的念头拨回到这个单纯的问题上,意识回笼,会不会结婚……


    “还没想好。”李霁缓缓眨了眨眼,坦然地直视霍昭,老实回答,“看情况吧。”


    如果他能赚到钱了再说。


    久久没有等到霍昭的回复,饶是木讷如李霁,也感受到了在他说完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以后,空气愈加低沉。


    李霁说时压根儿没想到周行简那一层上,没把这个所谓的未婚夫纳入考虑范围——和周行简订婚、与周家有娃娃亲的是沈家二少爷,和他李霁又有什么干系?


    霍昭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好久,他微垂着眼,李霁才发现他那双望着他的狭长双眸浮着一层薄薄的水色,他们离得很近,近到李霁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烫得过分的体温,就更加着急揣测。


    霍哥是发烧发糊涂了吧。


    他尝试先让霍昭放开钳制住的手腕,试图摆脱这种桎梏,这种挣扎在男人眼里更成为抗拒、嫌弃的铁证,手又加了几分力气。


    霍昭突然轻声说:“那能亲一亲吗?给我亲一亲吧。”


    亲一亲?亲什么?


    李霁的眼睛因为听到这句话,而惊讶到瞪得微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男人的嘴唇已经贴上了他的。


    蜻蜓点水一样,落下略有些干燥的、温热的一个吻,然后又是细细密密的、小鸡啄米似的在他嘴角、脸颊落下第二个、第三个。


    李霁的身体被禁锢着动弹不得,他又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脑细胞都好像在那一瞬间烟花似的轰然炸开,而那个在嘴角的轻轻的吻就是引燃的火星。


    脑海里的那根弦绷紧了,一个从未设想过、被周行简提出又速速被他否认的想法如此清晰——霍哥,原来,喜欢他吗?


    手腕被松开,但李霁忘记挣扎了,后脑被一只大手垫住,嘴唇又贴了上来,温热的吻在他唇上,刚开始很轻柔,然后就是重重的吮.吸唇瓣,动作很急,但技术十分生涩,耳边都是男人急切的轻喘声。


    李霁张嘴想说话,一句含混不清的“等等”就这么被探进来的湿软舌尖卷了去,唇齿被撬开,男人像是荒漠里找着了水源绿洲,趁着亲嘴的这会儿功夫,野兽掠夺一般,黏黏糊糊地吃口腔里的那些津液,暧昧的水声不断。


    霍昭的吻并不像他平时表现出的那么温和,而是与之相反,更像是要把长久以来隐藏的恶劣戾气全部发泄在这个吻里,发泄到被亲到发懵的少年身上。


    男人灼热的喘.息就在他耳边,李霁这种老老实实一心学习、不早恋的小男生从来没偷偷和别人亲过嘴,也不会换气,氧气愈发稀薄,喘不过来气的时候脸都憋得通红,鼻腔涌出一阵酸意,生理性泪水从眼眶里顺着长长的眼睫滑落。


    霍哥还咬了他的嘴,又舔又吸的,不知道出血没有,李霁想到这个就更委屈了,眼泪掉得更凶。


    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亲,首要感觉竟然是委屈而不是恶心,光是这一点,就已经不是直男应该有的反应了,但李霁并没意识到。


    ……被他亲哭了,就这么讨厌他吗?


    霍昭感受到少年滚烫脸颊上滚落的液体,发热的头脑一下子冷静下来,嘴唇也从对方已经红肿的唇瓣上退开,临分开时唇瓣上还闪着晶莹的水光。


    李霁衣服早都是皱巴巴的了,鼻尖上沁出汗水,红润的嘴唇平复着呼吸,头顶的那一撮呆毛也软趴趴地塌下来,耳尖都泛着下不去的热意,黑眸水润润的,果然是哭了。


    他呆呆的,还没回过神来,只知道对他一直很温柔的霍哥突然吃了他的嘴,还很凶地咬他的嘴唇,他很不适应。


    霍昭声线暗哑地问:“就这么讨厌吗?”


    就这么讨厌他,连被他亲一下都会恶心到哭,但是这样的李霁却要和周行简那个废物订婚、结婚了——虽然知道这婚约是沈周两家,并不是李霁能决定的,但霍昭还是不由得迁怒到他。


    这么冲动、极有可能让之前的一切铺垫接近功亏一篑,让李霁讨厌他远离他的的举动,一方面是霍昭发烧了不清醒,更主要的原因是被那天听到的对话激起的占有欲发作。


    李霁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心神也慢慢回来,听见霍昭的问句,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他怎么可能讨厌霍哥呢?这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就是霍昭,这一点不会因为刚刚霍昭咬了他的嘴而改变,李霁还没那么小气。


    他弱弱道:“不讨厌的……”


    只是很不习惯。


    如果霍哥喜欢他——这是他从没想过的一种可能,李霁并不抗拒,但也有微微的疑惑,他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男人。


    霍昭还在他身上,手臂撑着床,不至于压到他,见李霁摇头,刚刚被眼泪熄灭的火星子又烧起来,凑近了点,又啄了他的嘴角一下,声音低沉:“这样也不讨厌吗?”


    李霁摇头,他只是表达自己的感受,却完全不明白这是在自讨苦吃,是一种变相的大胆邀请。


    紧接着霍昭就更加变本加厉,另一只大手握住少年的窄腰,李霁痒得瑟缩,又无法移动,唇又被轻轻吻住,然后是白皙的脸颊、脖颈和锁骨,男人一边细细地吻过去,一边逼老实人回答,声音闷闷地在耳边炸开:“这样呢,这么亲霁霁讨不讨厌?”


    面对男人接二连三无理的逼问,李霁也无从反驳,脑袋都是晕晕的一团浆糊,他既觉得羞耻,又有点儿奇怪的缺氧感带来的快乐,声音颤抖着回答:“不讨厌……”


    是真的并不讨厌,最多的就是在刚开始亲的时候有点惊讶,会哭也是因为喘不过气了,


    似乎是觉得这样简单说还不够证明,李霁晕晕乎乎的,他嘴笨,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又补了一句:“喜欢的。”


    这句模棱两可的“喜欢”彻底成了霍昭更加放肆欺负老实人小霁的借口,他顺势更加变本加厉地去舔吻少年的嘴唇,亲吻的间隙在他红透的耳朵边喘气,又咬了下他的耳垂,问:“霁霁舒不舒服?”


    “嗯,我亲得你爽不爽?”霍昭循循善诱问,引诱涉世未深的少年,“以后要不要给我亲?”


    李霁在被亲到迷迷糊糊、软乎乎的空档,用可怜的仅存的脑细胞想了想这个问题,答案是其实还挺舒服的,于是又弱弱道:“舒服的,给亲,以后也给霍哥亲……”


    李霁虽然木讷,但也不是傻子,他很保守安分,村里也没男人和男人结婚的事儿,但如果那个人换成了霍哥,他又觉得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虽然霍哥并没说要和他结婚,只是耍流氓似的吃了他的嘴。


    亲嘴的人是要结婚的,他是个男人,就算霍昭亲完了以后不记得了,或者不认账了,那也不能让他吃了哑巴亏,自己要对霍哥负责,更要努力赚钱,李霁眼神迷离,却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霍昭又不说话了,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两人交织着的呼吸声,半晌,溢出一声笑,还有一声难耐压抑的叹气。


    看着乖乖的样子,说出的话却直白,这让霍昭更加不忍心,他并不知道李霁的想法,在他眼里,少年实在单纯,也许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代表了什么,明天一早就全都忘了。


    现在继续只是在趁人之危——尽管昏暗的夜色中,意识不清醒的其实不止李霁一个。


    霍昭吮.吸了下老实人的脖颈,直到足够留下暧昧的痕迹,叹息道:“……不光要喜欢亲吻,霁霁,也多喜欢我一点吧。”


    多喜欢我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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