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问题就在于, 即使发现了,叶清席也无力讨回公道,除了李霁这个呆呆的小傻子, 也没人会相信他。
叶清席躺回病床,合上眼:“不用担心了,我没事, 反正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沈清度已经上了京大,说不定根本不会得到任何惩罚,就像那么多艺考作弊、使坏、损人利己的人一样。
李霁突然站起来, 然后又坐回去, 过了好久,憋出一句恶狠狠的:“你就不生气吗?”
他愤怒谴责:“叶清席, 你这个、你这个软包子!”
说罢,又觉得自己这么说对叶清席有点儿残忍, 恨铁不成钢地呼了一口气, 丧气地低头,像霜打蔫了的茄子, 心里毛茸茸的小狗尾巴也垂下去了。
他只是不想看到这么一个好人因为那种荒谬的剧情设计,就被偷走了梦想,他看得出来,叶清席现在表面说着不在乎,其实心里未必, 否则, 怎么会激动到昏倒?
然而除了李霁本人, 没人会觉得这话有什么杀伤力。
“你是想说我是个软柿子,还是个包子?”叶清席不怒反笑, 声音没什么起伏,叹息了声,“李霁,谢谢你,但如果你是因为那位霍先生而对我有所亏欠,那么大可不必。”
“他不欠我的,你也一样。”
叶清席知道,那位霍先生,霍声的堂哥,在得知他被霍声关起来一段时间以后,并没第一时间报警,而是选择在婚礼当天才联系了警察——霍昭并没料到他会冲动到在现场物理阉割了霍声。
那天,他看见李霁和霍昭站在一块儿,关系很亲近,恐怕李霁这么关心他,也只是因为替霍昭觉得愧疚。
事后,霍昭突然找到他,说明了原因,和他道歉,叶清席惊讶于这样的人,和霍声一个家出来的,竟然也会和人低头,为了这样的事。
“他帮我传播了霍声的犯罪证据,又没有助纣为虐,帮助霍家人,这点,我很感激。”叶清席说,“更何况,那位霍先生只是做了一个选择,即使当时立刻报了警,错误也发生了。”
彼时,高考成绩都已经出来,他已经被霍声的暴力、恶心折辱得临近崩溃,手指也断了,比起单纯的报警,叶清席更希望能亲手了断了这个祸害,把心头的阴霾挥散。
因此,他和霍昭进行了私下的约定,应对霍家其他人,请了最好的律师,才能在破坏婚礼、阉了霍声的前提下,完好无损地抽身。
但诚然,霍昭并不是一个心善的人,反而比一般的正常人都更冷漠,更缺少同理心,是个纯粹的利己主义者,还有些更深层面的心理上的问题,叶清席还不得而知,不过他看人一向很准。
叶清席顿了顿,想到李霁和霍昭超乎寻常的关系,还是委婉地提醒道:“……你和霍先生是朋友,还是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是说着好听,他只是担心李霁这样看起来傻乎乎、没什么心眼子的,会被霍昭这么精明的商人骗得什么都不剩,利用个彻底。
叶清席:“我总感觉,你和他会成为朋友,有几分让人意外。”
他说得很委婉,算是一种含蓄的暗示,不至于过线,但言下之意表达的就是,李霁和霍昭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早早远离,才不至于受到太大的伤害。
李霁看着没什么反应,消化了这话一会儿,坦诚说:“你说得都不对,我和他不是朋友,也不是合作伙伴。”
语气平和,仿佛是在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我们两个是情侣关系。”
“他人很好,性格也很好。”
就这么水灵灵地在叶清席,这个被霍声祸害得一夜爬上崆峒山的大直男面前暴露了自己的男同性取向。
这下轮到叶清席拿手臂撑起穿着病号服的虚弱身体,面色略带惊慌,没了刚刚的那份自得,说话都结巴了:“对、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们是那种……”
“……情侣关系。”他很艰难地把这四个字吐出来,疑似耗尽了所有手段与力气。
李霁以为叶清席是因为霍声而留下了心理阴影,对他们产生了抗拒,连忙道:“放心,我们是好人,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叶清席失笑。
这是把他当什么人了,他又不是那些自恋的顺直男,女生多看他一眼他就要觉得别人暗恋他,发现身边有男生性取向为男就戒心重重,以为自己成了男同眼里的香饽饽。
霍声这么恶心人的,在所有人当中都是少数吧。
虽然叶清席很难再正常地开启一段感情,他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女的,以后就照顾好爸妈,然后一个人过也没什么不好。
他连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我还没自恋到那个地步,只是有点惊讶,虽然我不喜欢男人,但也尊重你们的感情。”
不理解,但尊重。
李霁听后,微微睁大了眼睛,神情微妙。
叶清席的这话,听着再正常不过,世界上人的取向本就差异巨大,有弯有直,这三观十分正确,但在李霁见识过这个以万人迷受为中心的小说的世界设定之后,这就显得格外不对劲——叶清席怎么会这么……和小说有违和感?
《星光美人》里有很多个像叶清席这样没有姓名的、被霍声或利诱或威逼的配角,亦或是喜欢上其他攻被炮灰掉的恶毒男配,性取向都是默认为男的。
只要和沈清度、那些攻们牵扯在一起,就是相当于一个全员bl的世界。
但现在,叶清席却说自己并不喜欢男生。
李霁沉思了半晌,思考这一点背后隐藏的可能性——这是不是证明,随着小说剧情的逐渐崩坏走偏,更多配角也在觉醒自己的意识?
仿佛叶清席不再只是一个会被炮灰掉以后查无此人的工具人,而是脱离了控制,有自己的思维头脑,就像他一样。
李霁暂且不去想这个,说:“我并不是在同情你,或者因为愧疚才这么说的。”
他想了想,道:“你的画,画得很好看,虽然我不太懂画画,但是还是有一些审美的,沈清度拿了不属于他的东西,就要付出代价,你不想拿回这幅画吗?”
不光是画,还有名誉,还有人生。
李霁的目光落到叶清席藏在病号服衣袖下面断了一根手指的手上,难免叹息。
*
不等李霁和叶清席这边先做动作,沈清度就按捺不住地找上门来了。
原因无他,他发了一条关于京大美院展览的微博,结果下面有粉丝提到,当天现场有人砸了那幅画,吸引了更多人关注这件事。
其实本来路人看待这件事,也就是觉得这个叫叶清席的,充其量是精神不太正常,看到沈清度的画所以嫉妒发疯了,不会想到作弊的事情上。
但这幅展览作品碰巧被沈清度之前同一个班里的同学张书刷到了。
张书和沈清度并不在高中一个班里,但美术生嘛,往往要经过一段集训时间,沈清度也不例外,他去的是很有名气的一家画室,五个月的时间,交几十万块钱。
不同高中的学生聚集在一块儿,里面的学生大多家境不错,但沈清度这么有钱的也是少数,偏偏他又高调极了。
沈清度所在的班级,和画室里的普通班级不同,相当于尖子班,每年都会出几个特高分考生,所以是统一住宿,管理非常严格,学生也遵守规则。
可沈清度不一样,刚开始集训一周不到,请假数次,回来还总挑大家都在专心练习的时候进教室,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蛋糕,分来分去的,一次还好,但次数一多,大家私下也颇有微词,张书就是其中之一。
毕竟,美术集训是为了练习,又不是为了吃喝玩乐。
况且沈清度还总要破坏规定,不顾保安室的阻拦,把那些哥哥弟弟的带进校区里,将所有人变成他们play的一环。
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介意。
沈清度本身画功并不算好,画室是没什么门槛就能进,尖子班可不是,张书和其他同学都是在各个高中得到了推荐名额,才有花这个钱的机会,至于沈清度,他们私下讨论过,多半是顶了别人的。
所以张书一看到那幅画,就错愕得不行。
画本身当然没什么问题,也完全配得上这个高分——只是这幅画的水平和沈清度以往的水准差距实在太大,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天壤之别。
这就好比班里不学无术、终日不见人影的小混混,平常都考得很烂,结果一次考试突然就考好了,超过了所有学霸,任谁都会怀疑。
这还是美术,和语数外那种科目学习并不相同,藏拙的可能性基本为零,沈清度平日里在画室的画,看得出来也是认真画的,但水平就那样。
这幅不一样,很有灵气,画功技巧也很娴熟,看得出来作者不光有艺术的天赋,还离不开经历过大量的、不间断的练习。
明明在考前一周还在画室里旁若无人地和好哥哥亲亲抱抱的沈清度,怎么可能画出这样的画?
张书立刻就想到剽窃的问题,但他还不确定,于是把评论区提到的有人发疯的视频也看了,心里大概有个数。
他们美术画室的公众号上,会有每一期小测试每个人的作品展示,张书从上往下翻,把每一张沈清度的都进行查看保存,同时也更确定,这幅画绝对不会出自沈清度之手。
恐怕,那个叫叶清席的人会砸画,也有别的原因。
他思忖片刻,登录自己的微博账号,在那条沈清度发的微博下面留言。
【请问一下,这幅画确定是您本人画的吗?】
张书本来也只是走一个询问的流程,没想到沈清度会立刻回复,似乎一直在刷新评论区,看新评论,他这一条询问在一众夸奖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去了趟厕所,手机放在桌上,回来以后才看见99加的微博消息,点开一看,全是骂他红眼病,嫉妒沈清度的才华的。
张书有点懵,点进去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沈清度截图了他的那条评论,又发了一条微博,大概意思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受到这种污蔑,没做过的事不需要证明。
张书就眉头紧锁,他倒没感觉被截图网暴有什么,只是觉得沈清度这人还真是蠢,冷处理也比他转发了好。
果然,评论区很快就有不同的声音了,有条评论很吸睛。
【srds,沈清度不是之前就被锤过抄袭李霁的画了吗?】
第62章 第62章
【srds, 沈清度不是之前就被锤过抄袭李霁的画了吗?】
此评论一出,立刻引起附和。
【呃,终于有人提了, 我还以为这还没过多久呢,沈清度又玉米症又退圈的,是我又比你们多出了一段记忆, 答应我不会变成这样的好吗】
【如果没人提沈某人早抄袭过小李霁的画,我将再也不会和你们这帮网友玩了(悲)】
【没关系,因为沈清度已经原谅网友了2333】
但沈清度之前抄袭过李霁的画,这不能作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所以张书还是受到了大量的人身攻击。
他憋着一口气, 其实已经在整理相关的证据,打算制作长微博打假, 但有脑残粉新发的一条微博艾特了他,赫然是在威胁开盒。
@想做清度老婆的小狗:呵呵, 你是不是和清度一个画室的?我已经拿到你的照片和身份证图片了, 你是不是姓张,要我发到网上吗?长成这样疑似阴沟里的臭虫, 嫉妒清度的才华呢。
张书彻底被气笑了,怒火烧起来。
他之前还在想,好歹同学一场,要不要给沈清度留几分面子,私下联系让他自己澄清画的创作者就行了, 没必要闹得这么难堪, 结果却换来这种结果。
沈清度不仁在先, 他也没必要给这人留脸面了。
张书立刻把整理的证据一股脑儿全发到了微博上,还做了抽奖转发, 他家虽然比不上沈家,但也不差钱,他就是这么认真地学美术,看不惯沈清度这种偷了别人心血的小偷,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恭维。
微博一发出,本就在艾特他骂的粉丝刚开始还义愤填膺,后来短暂地不吱声了。
张书放的是沈清度在画室期间的所有完成作业,两相对比之下,孰优孰劣高下立见,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的巨大差距。
偏偏张书还标注了相关的时间线,所有人都一眼能看见,明明只隔了几天,沈清度本来平平无奇的水平,就在艺考当天进化成了超高分的水准,画风、细节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仿佛沈清度像小说主角一样被绑定了什么画画大师系统,艺考当天自动觉醒了艺术血脉,画出了这幅高分作业。
张书见评论区骂他的人都不说话了,于是怒而打字:【你们说话啊,现在怎么又开始装死了,选择性装瞎,开盒开得挺快的。】
说实话,张书并不怕这种开盒的威胁,开盒最大的涌用处就是恐吓别人,达成自己的目的,他还回复了那条微博:【想发尽管发,你是小学生吗?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开盒是违法的行为,这么爱沈清度,到了违法犯罪的地步,就为他进局子里待一待吧,注销账号也没用。】
那人倒是不说话了,其他默默观望的网友嘲讽模式开启。
【如果我有沈清度的脸皮,我做什么都会成功的(狗头)(狗头)】
【先不说这次,光说之前,前脚说要退圈,后脚一考上个京大美院就又开始暗戳戳显摆了,只字不提之前抄袭的事,有时候好希望有一天能像沈清度这么没脸没皮地活一次_(:з」∠)_】
【这次这个能不能核实一下?有地方举报吗?美术统考是有监控的吧?如果是真的,偷别人人生的能不能死一死呢(微笑)】
不提举报还好,一提举报,评论区都在讨论起来。
抄袭作弊尚且难以容忍,又何况是换卷这样,换走别人的人生的事呢?但凡是经历过学习生活、经历过三年初中三年高中血泪的,都不可能会对这件事轻描淡写地翻篇。
事情的走向越发不受控制,沈清度彻底慌神了,便就主动找叶清席。
说来很可笑,沈清度本来没存叶清席的联系方式,李霁也把他拉黑了,他没处联系的时候,终于想到了那天叶清席求助时打来的那通、被他毫不留情挂了的电话,于是回拨过去。
接电话的是个中年妇女,说话带着质朴的乡音。
“请问哪位啊?”
沈清度不悦蹩眉:“你是叶清席的什么人?叫他来接电话。”
要不是叶清席搞出来的事情,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和这类下等人讲话,听口音就知道,还有李霁,即使没口音,身上也有难以掩盖的穷酸气。
柳婶只觉反感,她本来心情好好的,从霍声家里离开以后,她找到了新的雇主,不光薪资和以前相当,人也很善良,从不会为难她们这些打工人,不像霍家那个二世祖,纯纯是个人渣。
但这通电话里那人说的人,她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被人渣祸害的孩子吗
这是还不死心,想换个人来祸害那可怜的孩子?
她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这人看态度,想来也是和霍声那个人渣一条道儿上的,她反正不在霍家做事,没必要对这种东西留什么好脸色了。
柳婶朝电话啐了一口,怒骂:“关你屁事,又关我屁事,我才不知道什么沈清席,别给我打电话,犯罪分子天打雷劈!”
沈清度劈头盖脸地被他最厌恶的方言骂得狗血淋头,还没来得及反驳回去,电话那头就传来嘟嘟的忙音。
他想摔了手机,又突然想到,前两天月初沈父刚刚把他的卡都给冻结了。
沈清度一向挥霍无度,有钱要么一掷千金请客吃饭,要么买车买鞋,是没有什么存钱的习惯,所以现在被停了卡,基本没钱可花。
等过一会儿给沈母发条微信要钱就行了,沈清度想,最终还是把预备摔手机的手放下了。
……
最后,因为这个手机号早已被李霁拉进黑名单,沈清度狼狈地借了别人的电话,先打给了李霁。
李霁接了电话,听见沈清度的声音,条件反射似的想挂断,但沈清度明说了要找叶清席聊聊,李霁看了叶清席一眼,把手机递给他,同意了。
虽然不觉得沈清度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他没资格替叶清席来决定,就默默带上病房的门出去。
沈清度被路人锤抄袭,是在李霁意料之外的,刚刚他和叶清席商量着,如果可行的话,就先举报给教育局和京大,申请公开考场监控,然后等结果出来,再挂到网上。
他郁闷地在病房外头,倚着窗子发呆,想着已经有几天没和霍昭在一起了,回家以后要让霍昭给他做糖醋里脊吃,把自己想饿了。
过了好久,他听见病房里没声了,才敲了敲门进去。
他观察了叶清席的面色,很平静,刚刚要松了一口气,却听青年清润平和的嗓音:“抱歉,我不想举报沈清度作弊了,就这样吧。”
叶清席很难去看李霁的眼睛,也难以面对他料想到的种种指责,譬如为什么出尔反尔,为什么这么窝囊废、没骨气……
“沈清度是不是威胁你了?”他听见李霁说,“他是威胁你要让叔叔阿姨知道那些事,还是威胁其他的。”
李霁用的是问句,但语气却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笃定了他是被威胁的。
其实这很好关联,在原剧情小说里,主角攻们、或是些有钱有势的累觉,惯会用别人的家庭威胁,方才不过是打了一通电话的功夫,叶清席就突然说不追究了,必然是沈清度说了点什么。
李霁看得出来,叶清席对于自己,早已经没什么特别的执着,否则做不到婚礼上的那样,但他对父母,始终抱有身为子女的责任心,所以沈清度能拿来威胁的叶清席的弱点,也就只剩这一个。
卑劣至极。
叶清席愣了下,眼神仍旧灰暗:“……是又能怎么办。”
沈清度给他打的那一通电话,刚被接通,就只说了一句:“叶清席,既然霍声能把你关几个月,悄无声息,那你应该能知道,我也可以。”
一开始,他的态度很冷漠,道:“我不会怕你,要来就来,随便。”
反正他也是烂命一条了。
沈清度却笑了:“叔叔阿姨的身体还好么?”
“突然很想去拜访拜访呢,听说叶叔叔还是老师,不知道学校知道了他儿子是……”他故意停顿了片刻,笑得甜腻,“是个被草.烂的货色,会怎么想。”
到中间的污秽语句时,沈清度放慢了语速,说得格外清楚,听到这句话,叶清席才真正感到浑身发凉,从头到脚,不寒而栗。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也许沈清度的确只是在威胁他,做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他又怎么能让自己的父母陷入进危险当中呢?
又或者,让年事已高的父母,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被囚.禁,被侵.犯,他们又会作何反应,如果散步得更广一些,亲戚朋友也会知道,他父亲的学校、学生也会知道,叶清席压根儿难以细思。
叶清席明白,即便是这样,父母仍然不会苛责他,还是会选择安慰,但这不意味着,他能心安理得地让父母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之下。
这风险太大了,叶清席不敢赌,他答应了沈清度。
李霁的话把他拉回现实。
“首先,华国是有警察的,他们不会任由沈清度犯罪,这里还是首都,不是什么偏僻到毫无人烟的小山村。”李霁认真说。
“其次,沈清度应该顾不上你。”他低头翻看了眼手机,把屏幕展示给叶清席。
“沈家马上要完蛋了。”
第63章 第63章
手机屏幕上是今天的微博新闻头条。
【近日, 一则知名财团破产清算通知在网络流传。京市新闻记者致电获悉,疑似沈氏集团名下多家有限公司破产,但尚未收到公司破产清算相关通知, 如有疑虑,办理相关业务的客户可拨打热线电话办理退款。】
京城、沈氏、财团,这三个字眼组合在一起, 就表明不会有第二个可能,毕竟沈家虽然不算最顶尖的那一批,但也算大富大贵了,京城没有第二个沈氏财团。
沈家要破产了?
叶清席确认了这则新闻的来源, 是京城新闻, 已经算是一份比较有权威性的新闻报刊了。
但新闻用词要精准,所以有“疑似”这样的字眼。
李霁面无表情道:“不用说疑似了, 应该就是沈家破产了。”
否则,沈桥怎么会像闻到了味儿、饿极了的死不了的蟑螂一样, 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他的手机号, 疯狂给他打电话,虽然他听到了声音就挂断了, 再也没接就是了。
后来沈桥还不死心,发短信。
【小霁,原来你竟然搭上霍昭这条人脉了,真不愧是爸爸的好儿子,爸爸为你骄傲, 什么时候出来见一面?爸爸已经迫不及待要把你接回沈家了。】
李霁:“……”
他有点儿震惊,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之后火速把这个号码也加进黑名单了。
沈桥这种人,顺风顺水的时候才不会突然想到要接他回沈家, 无非是有利可图,最让李霁难以忍受的是,他还提到霍昭,之前是周行简,就好像他是什么待价而沽的商品,想卖给谁就可以卖给谁。
令人作呕。
但李霁没和叶清席说这些,只道:“你如果是因为这个妥协,那么可以放心了。”
他虽然没有叶清席那样的父母,但可以理解这种担心。
假如有一天,真的有那么一天,有人和他说,霍昭会因为他而出事,他说不准也会这么选择的。
李霁微微出神了一会儿,直到叶清席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叶清席看他脸色很差,担心说:“怎么了,是不是没睡好?”
他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李霁摇摇头说没关系,勉强提了提唇角,露出一个澄澈、浅淡的笑,心头莫名升起的阴霾却挥散不去。
这只能勉强解释为是触景生情,见到叶清席的境遇便也想到自己身上来。
*
他们还是提交了举报。
这年头,特别是今年,由于往年几届艺考黑幕严重,个别的特例对其他普通的艺考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所以加大了对于艺考作弊的审查和确定后的处罚,势必严肃考风考纪。
同时,举报渠道也更畅通、快捷。
只是李霁和叶清席提交过举报邮件,打电话过去的时候,电话一直是忙线。
后来接通了,接电话的工作人员说,是这一天的时间内,突然接到了大量的举报电话,且都是针对一个人的,她没明说,但不难猜出是沈清度。
李霁才在微博上看见,沈清度上热搜了,只不过这次不是他花钱买的热搜位,而是被网友自发顶到了热搜前排。
标题是【沈清度疑似艺考作弊】,后面跟了一个hot的标识,网友讨论热烈。
【有没有人管管艺考,不光是美术艺考,舞蹈能不能也严查(大哭)】
【会点画画的都知道他这是什么水平突变吧,这不是换卷是什么?恶心。】
【之前他不是就有抄袭瓜吗,呵呵,这次倒好,直接升级换卷是吧,我们这些普通人被换卷是不是只能接受?】
【我要是那个被他换了卷子的大冤种,现在就冲到他家里给他一拳。】
……
这些恶评至今没被压下去,辱骂质疑的微博飘在首页,且不断增加,这也侧面佐证了一点,那就是沈家的确要完了,连压热搜的能力也没有了,又或者,沈桥彻底放弃了沈清度,没有闲工夫帮他。
无论是哪一种,李霁都不关心,沈清度焦头烂额也好,又想尽办法使坏也罢,事实摆在那儿,他会得到惩罚,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偷过去的所有物归原主。
如他所料,沈清度现下的确是焦头烂额了。
他先是请沈桥帮忙。
其实沈清度已经接连几天没在家里见到沈桥的影子了,一方面他心里发虚,生怕沈桥想起他来,说要赶人,另一方面沈桥回家的频率的确大大减少,沈母也愁眉不展。
沈清度找到沈桥,还没开口说话,沈桥就狠狠剜了他一眼,道:“就这两天,趁早把你的那间房收拾出来,给小霁腾位置。”
沈清度想过,沈桥绝对会把李霁接回来,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快,更没想到,沈家宅子这么大,沈桥会让他收拾出自己的房间,让给沈清度。
这分明是一种表态,那就是只要李霁想,他就什么也不是,别说一个房间,就算要他立刻从沈家离开,也不是不行。
凭什么?
但他真的再也难以忍受那些指责,即使那是他亲自做出来的事,网友只不过复述了一遍事实。
沈清度眼睛红得快要滴血,但还是只能对沈桥装出往日那副好孩子的模样,假笑着同意了,请求他出手把热搜压一压。
沈桥眉毛一竖:“别拿这些小事来烦我。”
说罢,不给沈清度再说话的机会就匆匆离开了。
沈清度之前匆匆扫过微博热搜,只知道沈氏集团的资金周转出了问题,根本没想到破产的层面,只觉是沈桥不愿意帮助他。
他又没法子,打开微信通讯录,从上往下翻,沈清空进了局子几年才能出来,霍声不日后就要被处以死刑,另外的那些,林沐川、顾阳……对了,林沐川是影帝,一定有办法帮他。
他打开那个好久没聊的聊天框。
聊天的内容还停留在林沐川邀请他去听一个名家的音乐会,他当时没什么兴趣,准确而言,是对林沐川没什么兴趣,他早看出来林沐川想追求他,但当时,他身边又有霍声,又有周行简,心里还装着霍昭……虽然林沐川也还算年轻有为,但在周家面前还不够看。
而且,在那本小说里,林沐川戏份也比较少,对他起不了什么太大的帮助。
所以沈清度一直钓着林沐川,偶尔回一两次消息。
这么一看,似乎林沐川也很少发消息过来了,时间停留在一月以前,恰好是李霁过来的那段时间。
他咬了咬唇,打字。
【是小度呀】:沐川哥哥,在吗?
林沐川很久没回,过了好一会儿了,发过来一个问号。
沈清度虽觉尴尬,但他早已顾不上那么多,继续打字,打了一长串说明,和林沐川求助。
林沐川那边又是好久没回,他焦灼地看了又看,期待消息框上的红点,不知过了多久,林沐川回复了。
态度很冷漠,就三个字。
【林沐川】:所以呢?
沈清度心凉了一片,但为了能让林沐川帮他,还是忍着耻辱发送了一句希望得到帮助的话,结果却显示发送失败,一个红通通的感叹号出现在眼前,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林沐川,这个他视作舔狗的人,竟然把他拉黑了。
他一连发了好多条信息,都显示发送失败,红色的感叹号像带了血的刀子一样,扎得他的心鲜血淋漓。
说好的林沐川是温柔影帝攻,自愿作为霍昭的替身,把他当作小王子一样宠爱的呢?
沈清度不信邪地又找到顾阳的微信,发了一样的内容,顾阳倒是秒回了,他听见微信叮咚的提示音,心情好了一些。
沈清度以前是看不上顾阳的,那本小说里对他是怎么描述来着?攻四顾阳是一款只对他摇尾巴的阳光开朗小奶狗爱豆,总是绕在他身边打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但说实话,他不太喜欢这一款,不过现在利用一下也还行。
于是沈清度去看顾阳发来的消息,顾阳的微信头像是一只金毛小狗,沈清度嗤笑了一声,甚是不屑,点进聊天框里,旋即瞪大了双眼。
【顾阳】:有事?该不会是求助林沐川失败了,所以又找到我头上来了吧?(捂嘴笑)(捂嘴笑)
【顾阳】:你这话术都不改一改的么?
【顾阳】:[是小度呀和林沐川的聊天记录][顾阳和林沐川的聊天记录]
沈清度点进去一看,林沐川竟然把自己和他的聊天记录都发送给了顾阳,两人还打了赌,猜测沈清度下一个会找谁,偏偏沈清度过了没几分钟,还就找到顾阳头上来了,是给人平添笑柄。
顾阳的那只金毛小狗的头像仿佛也变成了一种讽刺,对沈清度的讽刺,明晃晃地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只对他一人忠诚的、阳光开朗的小奶狗,而是一头善于伪装,只要喂不饱就会撕下狗皮,啖人血肉的恶狼。
顾阳和林沐川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也许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他们自己也没摸明白,怎么就喜欢上了沈清度,还喜欢了这么久,被养蛊一样养着也在所不惜。
但这种喜欢并不是赴汤蹈火、没有止境的,只要旁人稍微点一点,又或者是被沈清度三天两头地晾一晾,看见沈清度被霍声搞到了手,他们就觉得没劲了。
窗前的白月光就变成了床头的一抹蚊子血。
看着两人调笑的聊天记录,沈清度两眼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他颤抖着手编辑了一大段反击骂人的话,正要发送,发现顾阳也把他拉黑了,又或许是直接删除好友。
一个两个的,究竟都是怎么回事?
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作为小说万人迷受的光环就此消失,又把好友列表里的富家公子哥儿们挨个拉出来,发消息求助。
其实,对于这种困难,女生总是要更善良热心一点,但沈清度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觉得女生都在觊觎他的哥哥们,以往一直是把圈子里的女生视为敌人的,是要和他抢男人的隐形对手,除了会暗中比美之外,也没给过什么好脸色。
所以,他找的这些公子哥儿要么是含糊其辞,虚与委蛇着搅浑水不办事的,要么就更直白,说出的话尖锐至极,有个知道了沈清度家里的事的人,干脆戳破了那层隔在现在的沈清度和他们薄薄的遮羞布。
【沈家都要破产了,你来找我做什么,根本不是一个圈层的人了,我记得和你关系一般吧,也不会帮你,要么躺列,要么互删吧。】
他看沈清度不爽很久了,一直仗着有周行简那几个人撑腰,作出一副无辜的姿态来,他是个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一开始将沈清度当兄弟,谁料都能被这个饥渴的0视为追求者爱慕者,还在一次没他的聚会上表示出嫌弃,话里话外都是他配不上他,还是后来有人告诉他他才知道。
沈清度看着这行字,脑中疑惑,混混沌沌地成了一团浆糊,他不知道什么沈家要破产了,因为沈桥不屑于和他说,沈母……
沈母似乎这几天确实和以往很不一样,脸上苍老了不少,添了几根白发,但沈清度知道了她不是自己的亲妈,心里始终有根拔不掉的刺儿,就懒得管她,好几次沈母欲言又止地想和他说些什么,都被沈清度搪塞敷衍过去。
——原来,是要破产了?
这个他生活了十八年之久的沈家要破产了。
袭来的巨大的荒谬感不断冲击着沈清度的大脑,若是放在之前,他说不定会惊慌失措、寝食难安,问爸爸妈妈这是真的吗,他们该怎么办。
但现在,他非但没感到悲伤,反而心中骤然升起一种怪异的、兴奋的、恶毒的报复心理,不断浮现出过往纸醉金迷的生活,又想到李霁在小山村里受穷,挨打挨骂挨饿的那些采访,几近要笑出声来了。
沈清度疯狂地想象,不顾时间的差错,是沈家先破产,才要把李霁接回来的。
——他就说他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独一无二的小说主角吧?沈桥刚刚要把他赶出去,把李霁那个丧门星接进家门,沈家就要濒临破产了,可见沈家这么多年之所以昌盛,都是多亏了他。
沈桥和看不起他的所有人,估计很快就会意识到,他是有多么的不可替代。
现在不帮他能怎么样?很快,失去了他的主角万人迷光环庇护的众人,这些他闪耀的生命中黯淡无光的配角,都会求着帮他。
而现在微博上那些骂他的人,也会像小说里的恶毒配角一样被打脸,至于原不原谅他们,还要看沈清度的心情。
幻想着爽文小说主角的打脸桥段,沈清度压抑了一下自己过于亢奋的情绪,神清气爽了不少,丝毫不觉自己想法是有多么诡异和不正常。
*
叶清席家中。
他刚刚出院,李霁不放心他,就送他回家,只在微信上和霍昭说了声,没空看回复就搀着还病殃殃的叶清席回去了。
叶清席的妈妈去上班了,叶爸在家准备晚饭,见叶清席带朋友回家,心里也高兴,悬了那么久的心稍微安稳了一点,之前叶清席是有许多好友的,常常带回家来,但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就一直孤身一人了,现在他是打心眼儿里欢迎李霁。
他们在叶清席的房间,守着停留在举报页面的电脑,华国教育局官网打击作弊行为力度加强,办事效率也大大提高,一般投诉都能在24小时以内处理完毕,当时的接线工作人员说,这次晚一些,也只是因为举报数量激增,应该今天就能有回复。
就这么时不时刷新几下,看几眼,期待官方的回复邮件发过来,中间叶爸爸进来几次,给他们送切好了的水果拼盘,还送了一盘鸭舌鸭掌之类的卤味儿。
叶爸爸做饭手艺是很不错的,但李霁咬了一口鸭舌上边最嫩的那一部分,偷偷觉得还是霍昭之前在家里卤的酱鸭舌更好吃。
当时李霁午觉睡醒了,懵懵地下楼觅食,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顺着找过去,就在厨房看到霍昭。
他在卤鸭舌,锅里花椒、大料放得复杂,正在翻炒爆香,李霁就呆呆地看着他爆香、煮炖,最后大火收干汤汁,最后,那盘色泽鲜艳的卤鸭舌全都进了李霁的肚子里。
突然就有一些想念,结合之前的坏念头,这种思念就愈演愈烈。
明明才分开没有多久。
思绪到处乱飘,李霁回忆着,闷闷不乐地又咬一口鸭舌,想这嘴里的鸭舌也真是可怜,被吃了还要遇到个偏心眼儿的,在这做出毫不专业且有失公正的拉踩性点评。
他又估摸算着还有多久能见霍昭的面,反正今天的课上完了,要不要今天处理完了这些事,先回家里一趟。
叶清席是顾不上吃,他眼睛是一刻也不离开电脑屏幕,握着鼠标的手也在不停刷新,说着不在乎,即使不处理也能理解,其实只是在安慰自己焦虑的心情,降低心理预期,他比谁都更希望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刷着刷着,突然“我的”的那一栏出现了一个鲜红的、跳动的数字【1】,这就代表有新的邮件进来了。
“有回复了!”叶清席激动道,但鼠标停在【1】的那一栏,迟迟不敢点进去。
李霁明白他的忐忑,询问过了以后,接过鼠标,轻轻地按了一下。
估计是冷不丁多了许多访客的缘故,这官网网页有些卡顿,那个加载的圈在空白页面旋转了许久,才跳出来内容。
只看标题,就知道结果并不让人失望。
【您好,经京城当地教育局和公安机关审查,您的针对本次艺术类专业统考的举报属实,详情请查看官网的违纪作弊情况通报。】
第64章 第64章
叶清席在一边一言不发, 像是完全呆住了,不知是出于喜悦还是出于惊讶。
李霁也很惊讶,虽然沈清度的主角光环在一点点失去效力, 但这次举报竟然十分顺利,甚至可以说是毫无阻力的,没有任何的意外发生, 就这么理所应当地成功了。
叶清席呆着,李霁没有,径直点开了官网公告处通报,第一条就是明晃晃的【艺术类专业统考违纪作弊情况通报】。
【全市共查处违纪作弊考生5人次, 其中美术类考生1人次, 文学编导类2人次,书法类1人次, 音乐类1人次。根据《国家教育考试违规处理办法》,对认定为违纪行为的4名考生给予“取消该科目的考试成绩”的处理, 对认定为作弊行为的1名考生给予“报名参加考试的各阶段、各科成绩无效”的处理。
我市对考试违纪作弊行为“零容忍”, 发现一起查处一起,坚决维护考试公平公正。
京城教育招生考试院】
这类通报一般会隐去考生姓名, 故而李霁并没能看到沈清度的行为是被算作作弊还是违纪,心里悬着的石头就还没落地。
但是与此同时,京大的官方微博在经过网友的不断艾特和邮箱举报后,在看到最新官网通报了,并且考试院的人已经联系了录取沈清度的京大, 说明了情况, 于是也立刻作出了表态。
那就是在检查了考场录像以后, 确定了沈清度的作弊行为,将取消沈清度的入学资格和录取证书, 进行开除。
这就是坐实了沈清度的确有严重作弊的行为。
微博网友并没因此停息,继续给考试院留言。
【既然作弊了,那可以把考场监控录像公之于众吗?】
【考场的监考老师不会受到处罚吗?该不会最后就这么翻篇吧,那个受害者叶同学我相信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对啊,沈清度再神通广大,也需要监考老师配合才能换卷的吧。】
【如果不公开考场全程监控视频,以后我们这些普通的艺考生是不是没活路了,少爷小姐想换就换,想改分就改分?】
【我也期待考场监控能放出来,那两个换卷的监考老师更要严加处理,不光是普通高考,艺考方面也要重视起来。】
……
视频监控系统覆盖联考考场,但考场数量越来越多,仅凭工作人员查看录像回放工作量太大,也容易出现疏忽,甚至徇私舞弊,譬如这次沈清度换卷的事,竟然就这么进行,如果不是他自爆出来,叶清席恐怕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发挥失常了。
但限期向社会公开高考监控视频同样非常不现实。
只是沈清度情况特殊,情节恶劣,故而在对相关人员进行了全程打码处理之后,考场录像终于得以公之于众,分成两个视频,是叶清席和沈清度所在考场的监控录像。
叶清席也是才知道,原来他和沈清度是在一个考场,之前从没注意过。
不过也正因为是一个考场,才有换卷这种事落在他头上。
视频里,有两个监考老师,从考试一开始,其中的一个就四处走来走去,看考生的画卷,走到一个学生面前,格外多停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认真看画面内容。
这就像是在挑选一份画功不错的,作为合适的换卷对象。
那个学生,虽然打了码,但李霁看身形,能认出是叶清席。
叶清席面色微变,又疑惑:“这个老师我有印象,他的确一直在走来走去,不停地看考卷,并且看了我的那份卷子很长时间……但美术考场的监考老师,一般都不是美术专业的,而是文化课老师,按理来说,应该不太能看得出好坏啊。”
他们耐心把视频看完。
接下来,就是正常的作画,那个监考老师中间出去了几次,似乎是在打电话给什么人。
铃声一响,卷子收齐以后,考生们都出去了,直到教室里只留了那两个监考老师,一个开始手动翻找卷子,另一个装没看着,往窗外打量着望风。
那老师翻了一会儿,翻到两张卷子,高清摄像头下一览无余,正是沈清度和叶清席两人的,上面贴了条形码,还签了名字,但名字是铅笔签的,很容易涂掉。
条形码同样如此,小心一些不撕破,便能把两个条形码进行交换,于是一场本来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换卷就这么完成了。
视频一出,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
也有人和叶清席有一样的疑惑,那就是艺考监考老师一般都不是美术专业,是怎么做到的换卷,结果这老师被人扒出来,其实之前是学美术的,靠走关系进了个学校当文化课老师。
自己走关系进去的,当然也不会老实。
这都是在监控底下完成的,然而古往今来多少贪官污吏,都并不是不懂法律不知道风险,之所以还敢做,都是为了背后巨大的利益,又或者本身是既得利益者,但并未得到处罚,便觉一切都是小事,不把别人的人生当一回事。
这样的丑闻案例爆出来,显然是美术艺考的一次大地震。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普通走高考的难以想象。】
【我就是美术生,其实出现这种事,虽然意外,但也没有很惊讶,像那种去老师家里补课,花钱买题,都是常规操作了……】
【是的,之前一个画室的同学,刚考完统考出了考场,就得意洋洋地和我们显摆,说带手机进去给老师发消息,问了怎么画。】
【只能说艺考买证透题太普遍了,比如舞蹈艺考的时候某人头上别的特殊梅花发夹或者穿的特殊舞蹈服,美术联考透的题,校考买的证……唉,能有钱做这些的是少数,大部分像我这种普通人都是凭自己杀出一条路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QAQ】
【美术艺考……不想说,水太深了,我那届也有,但是我没办法,哭了好久好久,唉,希望这位同学可以不要被影响,至少不要放弃美术。】
【说真的,我看到沈清度作弊能被抓,刚刚哭了,大冬天背着画板画卷,提着死沉死沉的箱子去画室,起早贪黑的日子,我不敢想要是毁在交卷的那一刻我有多崩溃。】
【高考作弊都入刑法了,艺考什么时候也能……】
与此同时,拔出萝卜带出泥,教育局官网还通报了一则新闻,是关于艺考阅卷中有换分数档位的,即在一次阅卷后,阅卷组老师把低分段换到高分段,闹得很大。
更多的人去冲沈清度的微博。
【小偷滚出来道歉!】
【请问你是怎么心安理得地做到换了别人的试卷还去上大学的呢?】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小偷沈清度请立刻归还属于叶清席的京大美院入学资格。】
【对,小偷沈清度请立刻归还属于叶清席的人生。】
李霁看到那些关于叶清席的评论,一时感慨许多,也在寻思,虽然沈清度被退学,成绩也被取消了,但这并不是他们的目的。
沈清度如何,他是觉得只要得到报应就好,关键还是在于叶清席能得到多少补偿,否则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没起到对叶清席的实质性的帮助。
他问叶清席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叶清席沉默片刻说:“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其实也没抱希望,像网友说的那样,直接给他京大的入学名额,虽然按照他的高考分数和艺考应得分数来看,完全够资格得到这个机会,但程序就是程序,通常无法改变。
假如他能这么入学的话,那对往届其他因为作弊被顶替的人而言,也是一种不公平。
其实从他交卷的那一刻起,已经覆水难收。
沈清度在这时又更新了一条微博。
差不多的意思是,他也没料到会被换卷,他也是受害者。
往日他这种言论常常有人买账,但此时,显然都意识到了这股浓浓的推诿的意味,这种推卸责任、拒不道歉的行为更激起了众怒。
毕竟,沈清度作为这场作弊大戏的既得利益者,怎么会变成受害者?
更何况,这话实在漏洞百出,槽多无口,假如真的如他所说,他并不知情,早在学校把高分作品展出之前让他签名的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不对了,但沈清度并没有,反而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一切的赞扬羡慕。
不过,这条微博也没能存在多久。
原因是沈清度收到了京大的邮件,并且在和导员谈话之后,被办理了强制退学手续。
沈清度一开始是不相信的,直到搬过来的新舍友一脸尴尬地站在他的床位前,等着他把东西收拾走了,他推着行李箱出了宿舍门,心里一片茫然。
这境遇和他初入大学时轿车接送、前呼后拥的时候截然不同了。
校门口甚至没有接送他的车子,迟迟拖欠工资,司机在前几天就辞职回家了,他也不敢给沈桥打电话。
他掏出手机,打开微博,想看看自己的“澄清声明”得到了怎样的反馈,结果只看到铺天盖地的谩骂和声讨,要他出来和叶清席道歉的,要他和沈清度道歉的,还有艾特官方微博要求也将艺考作弊纳入刑法的……
沈清度看着手机,慌乱到手抖,抖着把那条微博删除了,两眼一黑,直接晕倒在了校门口。
昏迷的最后一秒,他还听见路过的一对情侣在讨论。
那男的说:“你听没听说咱们学校的那个沈清度啊,好像是美院儿的?他怎么被退学了,校官网还有通告。”
女生哼了声,言语里的厌恶快要溢出:“别了,走后门的作弊咖一个,呸呸呸,跨个火盆去去晦气。”
第65章 第65章
人确实是多种多样的, 比如叶清席,甚至在被换卷了之后也不奢望能得到什么补偿,已经报了高考复读班, 打算来年再战。
叶清席得到了京大的特殊奖学金补助,作为此次事件的补偿,虽然就这件事而言, 京大和他都是无辜的受害者,但招生办还是不希望人才就此埋没,在无偿提供最好的颜料画纸的前提下,还邀请他参加了今年的京大夏令营。
也有微博上热心的富婆姐姐说要资助这位不知名的小画家的, 可以资助他找最好的画室学习, 但叶清席不想暴露信息,所以还是拒绝了。
可喜的是, 有京大的一位退休已久的教授知道了这事儿,联系叶清席, 说可以无偿指导, 这是令人终身受益的,便也算因祸得福。
又譬如沈清度, 在校门口晕倒了以后,路过的情侣再三确定不是碰瓷儿以后,打了电话,被救护车抬到了医院。
医院的值班护士看了他的手机联络人,最上面一排是前面A开头加姓名的, 她挑着周行简、霍声之类的挨个打过去, 要么是不耐烦地挂断, 要么根本接不通,查无此人。
甚至还有个小伙子, 刚接了电话,疑惑地啧了一声,说了句:“哎呦,瞧我这记性不大好,微信拉黑了忘了把你电话也拉黑了,不好意思啊。”
然后就是嘟嘟嘟的电话忙音,再打就打不通了,应该是拉黑了。
这护士就纳闷,但医院缴费还得缴,这人也得有亲属照顾,往下翻了翻,又翻了翻,怎么也没找着“爸爸妈妈”、“父亲母亲”这样的字样,都是什么“xx哥哥”、“xx弟弟”之类的备注,看来也不是亲哥哥、亲弟弟。
她感慨现在的年轻小男生玩得真花,但就是这么多好哥哥好弟弟,却也没一个愿意来照顾他的小,叫人唏嘘。
正愁着怎么办呢,有个电话打过来了,备注是【江某】。
这备注就好像是对个没什么干系,没见过几面,交情不深的路人备注,还带着隐约的恶感,接通以后,对面妇人的声音倒很急切:“小度,今天回不回来吃饭啊,你都几天没回家里吃饭了。”
江月是沈母的名字,江某就是指江月,护士并不知道这一点,听了这妇人的话才有点猜出来了。
她简单说明了一下:“您好,这里是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这位沈先生他晕倒在京大门口,这边是亲属吗?”
那女人听了以后语气愈发焦急了:“是是是,我是他妈妈,现在就过去。”
护士却又不明白了,听这女人的语气,和这男生的母子关系应该不是不好,为什么这人却给自己的母亲备注成这样,完全是陌生人嘛。
只不过不该问的别多问,她在医院呆久了更是深谙此理。
但护士心里不对味儿,总感觉这看着还人模狗样的小男生会给母亲备注这么冷淡的称呼,像是那种会在病床前边拔爹妈氧气管儿的。
但她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又回忆了一下那男生的脸,觉着挺眼熟,好像在电视上或者哪里见过呢。
*
作弊举报成功,沈清度被退学,叶清席也得到了一定的补偿,李霁那口不上不下、堵在喉咙里的气总算顺下来,稍微放了心。
李霁晚间时候回到宿舍,谢礼在打游戏,他就没打扰他,坐到椅子上。
过了会儿,谢礼骂了一声,像是打到一半被队友坑了,碎碎念道:“伪人队友开局秒倒渔女地下室,速速远离我的第五排位,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大概是一局游戏打完,他瘫在靠背软椅上生无可恋,头偏到一边看到了已经打开书本安静复习的李霁,突然想起来什么,从椅子上弹射起来。
“霁啊,你哥昨天晚上还来找你呢,我和他说你到朋友家住了嗷。”
李霁昨天晚上太晚了,错过门禁时间,就没回宿舍,在叶清席家里客房睡的。
他是和霍昭说了要去朋友家里,但是却没说在朋友家里睡觉,听到谢礼这句话,心里有点毛毛的,还不知为何有点心虚。
而且霍昭昨天来找他,并没和他说,没看见他人之后也没和他说。
李霁这么一想,更觉情况不妙,按照霍昭的性格,知道他去朋友家都会不高兴,但这次却很快同意了,更别说还突然来宿舍,发现人不在以后不告诉他,酷像时刻不动声色视察对象动向的……妒夫。
他被自己脑海里冒出的这个形容吓了一跳,火速回家,甚至还做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奢侈举动——叫了一辆顺风车,花了十块钱。
李霁指纹解锁进门,只有密码锁开锁的冰冷机械女音,房间也没开灯,黑乎乎的,静悄悄的,能听见外面车子驶过、鸣笛的声音。
……和他自己的呼吸声。
——不只是他的呼吸声。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李霁心里顿时警铃大作,然而那人也并没什么刻意掩饰的心思,他被一股铁钳似的大力扯到墙边,李霁能感受到掐着他手腕的那双手的体温,非常冰冷,像某种带着森然鳞片的冷血动物。
这时,他闻到清冽的、熟悉的柑橘气味,挣扎的力道突然就变轻了,任由那人把他背对着死死压在墙上,心里砰砰直跳。
他张口想说话:“你——”
这未说出口的话却骤然被一只伸进口中的手指搅乱了,破碎成一声颇暧昧的呻/吟,戛然而止,入侵的长指不断碾压着他的唇舌,任由那些津液弄湿了手指。
李霁发懵之余,意识到这人是霍昭——是啊,除了霍昭,又怎么会有第二个人呢?
这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叫他这么放松警惕,连反抗都忘记了。
手指抽出去,那人轻抚着他的面颊。
力气放轻了一点,把他的头侧偏过来,温热的吻落在李霁的唇上,这次是毫无怜惜的,近乎暴力式地碾压过他的嘴唇,将那柔软淡粉的唇瓣吮.吸,啃咬得水亮肿胀,要将他吞吃入腹般。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好像是一瞬,又像过了很久很久,这个暴风雨一样的吻终于停下了。
李霁一时有点晕得说不出话来,像是缺氧了,只听那人出声:“霁霁,为什么要这么让我生气,你必须补偿我。”
嗓音低沉冷淡,没有拒绝的余地。
第66章 第66章
李霁其实还是晕乎乎的。
但他听清了一句, 霍昭说他很生气,必须得到补偿,于是很听话地把嘴唇凑上去, 黑暗中也只能大概看出霍昭脸的轮廓,轻轻捧着,随便在上面轻轻啵唧了一下。
之后琢磨了一小会儿, 又亲昵而温柔地舔了一下霍昭的嘴唇。
湿润的触感落在霍昭唇上,背后的脊柱处突然窜起一阵细微的电流。
在李霁眼里,这就当是补偿了,然后他故作成熟, 踮脚轻轻拍了拍霍昭的后脑壳儿, 说:“这样就不要生气了喔。”
李霁对生气的概念有一些模糊,这大概是因为他脾气比较好, 性子又温吞,往往意识不到很多的恶意, 他就很少和人发火, 没体会过那样妒火中烧的感觉。
但他觉得霍昭现在大抵就是前几天搜索的如何当好一个男朋友里写的,缺少安全感了。
霍昭:“……”
见霍昭没什么反应, 李霁又讨好似的凑过去亲了一下,然而李霁的小学鸡式安抚并没起到他想象中的效果,之后的一切好像都不受控制了。
霍昭突然变得很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凶地亲他,李霁突然福至心灵, 意识到了什么。
霍昭一定是想他了, 想和他待在一块儿才会这样。
他在舌头得到了休息的一小段时间, 霍昭似乎准备放过他这一马了,但李霁仰起脸, 小狗眼睛亮亮,小声而认真地邀请:“我很久没和你一起睡觉了,想你了,我们一起睡觉吧。”
“还可以一起在床上看恐怖片,上次没看完的那部。”
邀请血气方刚的男朋友躺在一张床上盖一条被子看恐怖片,这些话放在任何一个除了李霁之外的男生嘴里说出来,都会被挂到网上,吐槽一句“呸,诡计多端的男同性恋!”,但这句话从李霁嘴里出来,就全然不同。
他是很真诚地进行邀请。
霍昭没有理由拒绝,事实上,他几乎失语了,他固执地认为没有人能拒绝李霁,暖洋洋的,金灿灿的,毛茸茸的,傻乎乎的,可以用世界上所有最美好的词汇去形容,把他心里笼罩的所有乌云都冲散。
李霁跟霍昭说自己要先去洗澡,然后把自己浑身洗干净了。
他还是比较喜欢在家里的浴室洗澡,这不是说学校的浴室不好,就是他是南方人,还不太习惯在学校的大澡堂洗澡。
谢礼还爱邀请舍友们一起去汤泉洗,还要互相搓背,一次不成就邀请第二回,被接连拒绝之后,发现竟然只有徐哲这个他很不对付的冰山脸愿意和他去,所以澡框一撂,怒而不去了。
李霁在浴室待了很久,洗完澡,又变成了一个香喷喷的大橙子,然后像一尾小鱼儿一样灵活地钻进了被窝。
霍昭穿着睡衣,坐得端正,呼吸却有点沉重,也不看他,死死盯着床前的电视,好像很爱看电视,李霁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会儿,发现电视什么也没播,还是暂停的状态。
他提醒了一句,霍昭嗯了声,冷淡说:“你要看什么?”
李霁回忆了一下,报一个电影的名字,是他们之前看了一半没看完的,一部很典型的美式惊悚片,刚看了个开头。
霍昭就找出来播。
他其实内心很煎熬,但李霁并不知道。
电影内容本身就是那种无脑的突脸吓人和血浆黄/色大杂烩美式恐怖片,并不怎么好看,李霁打了个哈欠,就又有点不老实了,抱着枕头,心思四处飘荡,坐得离霍昭越来越近,两人的腿都要挨在一块儿。
李霁其实是有一些委屈的,因为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霍昭却没对他表现出欢迎,亲他的时候也不怎么温柔,和以前一点也不一样。
但他不气馁,报复性地继续蹭蹭霍昭刷存在感,直到霍昭忍无可忍了,终于说:“李霁,你知道我现在想要做什么吗?”
李霁看着他,思考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表示不太清楚,露出了很为难的表情。
“你之前答应了,要和我一起看电视睡觉的……”
但是他现在也不太确定,霍昭到底想不想了,霍昭,他的男朋友,实在是一个心思很深沉复杂的人,李霁又凑近了,带着讨好地去亲霍昭锋利俊美的的嘴巴、鼻子和眼睛。
他喜欢这么亲霍昭,而且李霁狡猾地意识到,每次只要他一这么做,霍昭就会原谅他,拿他没什么办法了。
但这次没有,男人捏住他的下巴,李霁有些发懵,看着霍昭的眼睛,霍昭说了一句很冷酷的、十分少儿不宜的话。
“我现在只想……你。”霍昭把李霁捂住耳朵的手无情地拿开,继续恶魔低语:“就现在,就在你的这张床上。”
他甚至拉开了床头柜,拿出了早有准备的好几盒套/子,让李霁挑选喜欢的味道,上面明晃晃地印着“超薄颗粒螺纹”、“尊享三合一18只装”的放大字样。
李霁:QAQ。
霁霁不知道,霁霁不想听。
这时电影刚好播放到中间部分,杀人魔快要出场,必有野鸳鸯野外大战。
电视机里的两人抱在一起,暧昧色气的亲吻声和动作的水声从电视里面毫不掩饰地传出来,表明了这其实是个□□成人向影片儿,李霁选这部片子,属于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李霁自我反省似的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着,又变得很安静,霍昭在想自己的话是不是说过头了,开口想让李霁别害怕,其实他本来也没有想真的就这么草率地和李霁——
“哦……那我们就上床吧。”
李霁又抬起头了,小狗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十分坦率,拿起那几盒套子中的一盒,眼巴巴地小声说:“我想用这个草莓味儿的。”
原来低着头是真的在认真地挑选味道。
他不等霍昭说话,用手开始笨拙地把外面的塑料软壳剥开,又把盒子打开,掏出一个来,仔细端详着研究要怎么戴。
霍昭看到李霁用手指好奇地去碰那上边的液体,感觉自己的身子麻了半边儿。
霍昭:“……你确定吗?”
他的表情在李霁看来很奇怪,像是有点儿隐忍的,又像带着一点点的愤怒、不解和期待,总之是十分复杂的表情。
但李霁还是眼睛亮亮地点点头,并且身体力行地开始扒自己的衣服,他本来就只穿了毛茸茸的连体睡衣,这一件脱了以后就没什么了,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清瘦漂亮的身体完全展露在霍昭面前。
后知后觉的,李霁才感到有些光着身子的不好意思,但是不太来得及了,霍昭不打算给他反悔的空间,早就把他从上往下地揉搓了一遍,并且手还即将探到别的地方去。
这房间里不只有电影主角的黏黏糊糊的接吻声了,还有他们的,李霁意识到这一点,脸瞬间烫了起来,耳朵红得快要滴血,霍昭手游走过的脊柱、皮肉也是泛着粉红的。
李霁很快又听见了自己嘴里溢出的破碎的声音,身体似乎变得很奇怪,呼吸也乱了,不光是他的,霍昭的也是,他和霍昭请求想要背过身去,但霍昭不愿意,又把他掩住眼睛的手拉下来,一定要看着他的脸才行。
他看见霍昭的狭长眼睛里属于自己的小小倒影。
就像他们还没确认关系之前霍昭许多次那么看着他一样,就像他们从一开始,刚见面的时候就认识很久很久了。
……然而他们好像的确认识好久了。
这一辈子,上一辈子。
身体的本能直觉往往比大脑的记忆更加敏锐清晰,问题的答案早就写在了他们相遇的第一天。
李霁现在无比确信的是,那并不是一场梦,也并不是一本庸俗不堪的小说,他可以肯定那是他和霍昭真实度过的一生,一段小有遗憾,但难以忘记的美好而混乱的时光。
被填满,顶得声音破碎的时候,李霁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眼睛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眼眶也发红,视线被泪水模糊掉了,不是因为疼痛——霍昭之前做过很细心的准备,他只是忽地有了这种想要流泪的感受。
霍昭的吻就又落在他的眉眼上,舔掉了每一点点小小的泪的湖泊。
“不要哭,李霁,不要哭。”
……
这样一直到了后半夜。
李霁还是哭得很厉害了,虽然他一直很努力地忍受着,但还是在霍昭有意识的诱哄下,没忍住哭了,并对此感到很难堪。
被单被抓得皱皱巴巴的,他身上也被弄得乱七八糟的,上半身、大腿内侧,甚至小腿、脚踝处,霍昭的肩膀上也有小小的圆形牙印,房间的垃圾桶里扔了几个打了结了的套子,屋子里一片狼藉。
李霁被霍昭圈进怀里,往前挪了挪。
其实应该去做清洗的,但霍昭不太愿意,他总想要在李霁的身上多留下点自己的痕迹和气味。
李霁没有办法,他好困好困,慢慢地这样睡着了,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也没察觉。
【小霁,你怎么随便把我拉黑了,沈叔叔说马上要把你接回沈家了,我们的婚礼什么时候办?】
是周行简的手机号发来的短信,还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李霁只拉黑了他的微信,手机号没拉黑,这人电话打不通,就改发短信。
发完这一条以后,通话页面又亮起来,还是沈清空打来的电话。
霍昭敛眸看了一眼,按了接通。
男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小霁,你看到我的短信了吗?沈叔叔有没有告诉你——”
霍昭听了一会儿,淡淡说:“霁霁睡了。”
语气像一只吃饱了饭,又睡足了觉的大猫。
第67章 第67章(六修)
李霁这一觉睡得很长很长, 起来的时候脸有点肿,眼睛也肿了,中途一段时间, 霍昭突然轻声问他想不想去洗澡,李霁闷闷地说不要,但还是被带去了。
他不情不愿地被霍昭带去洗澡, 在浴室里整个人都湿漉漉的,虽然本来也被弄得乱七八糟了,在洗手台上,他又在那面蒙了水雾的镜子前, 看到了朦胧的镜像。
这实在是一种温馨的感觉, 泡泡似的幸福就升起来。
纤细的少年被架着腿,整个抱起, 脊背除了身后人无处可以贴附,只能被迫仰着脖颈, 承受着, 被一遍又一遍用力地亲吻。
为了不发出声音,少年把嘴唇都咬得发白, 快要出血,被男人的手指探进嘴里去,他听不见浴室的哗哗水声,只能听见霍昭的声音:“咬我的手,别咬嘴唇。”
过了很久, 他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终于洗完澡以后, 少年被套上了更细软、轻盈的丝质家居服,躺在床上, 底下的皮肤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但没被布料遮盖的地方,诸如锁骨、脖颈都是刺眼的红痕。
今天是周末,他没课,可以在家呆满两天。
李霁意识到了,咸鱼瘫在床上,抱着柔软的被子,有点懵懵的,呆呆的,还蔫蔫的,突然把脸埋进被子里猛吸了一大口,上面有好闻的清洗的香气,昨天的那条被弄得已经不能盖了,所以霍昭换了新的。
味道香香。
他这么做的的时候,霍昭正好推门进来,端着餐盘,看到李霁撅着辟谷,把脸埋在被子里。
“还要睡一会儿吗?”他伸手摸了摸李霁的头发,“我做了粥,吃一点。”
李霁抬起小狗眼,昨晚失焦的眼睛此时亮晶晶的:“是海鲜粥吗,里面有虾肉吗?”
他喜欢喝霍昭做的海鲜粥,里面会放绿绿的蔬菜、滑嫩的蘑菇和鲜甜的虾肉,还有火腿。
霍昭没忍住碰了碰他的脸蛋,很自然地说:“不是,这两天暂时吃点清淡的,过几天再给你做。”
李霁想到了什么,又闭嘴不说话了,再次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被子里。
霍昭顿了一下,很自然地问:“昨天晚上为什么哭了,是不舒服吗?”
李霁脸红,小声说:“嗯,舒服的。”
得到回答,似乎是有了乐趣,霍昭又问:“睡衣料子磨不磨?要不要再换一件。”
一提到这个磨字,李霁就想到昨天男人哄着他说的话。
于是李霁忘了身体状况,愤然而起,结果反而扯到了酸痛的腿部肌肉,又吃了苦头,嘶了一声:“……不会!”
*
医院vip病房外。
“我说了我不吃!”男生的嘶吼声穿过来,像是恨透了似的,接着就是碗筷砸到地上碎裂的声音,几只碗里碗里的白粥和炖的乌鸡汤淌了一地。
路过的刚入职的小护士忍不住发牢骚:“又开始砸东西,砸砸砸,来住了没多久,就没消停日子,不知道的以为咱们这是精神病院呢,哪里来的少爷。”
她知道沈清度作弊的新闻,自然是没什么好看法,但也还记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并没有苛待病人,只是嘴里小声说说。
另一个议论说:“你别提,还真就是少爷,不过现在嘛,好像沈家也没什么钱了,破产了吧?好像都负债了。”
“都破产负债了,还让他住vip病房,这都够宠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咱也不知道……”
两人的议论声是渐渐远去了,病房里的吵闹却没停止,虽然是沈清度一个人单方面输出的,病房里其实就两个人,他和沈母。
沈清度本来是躺着在病床上,现在直起身来,对着这个养育他十八年的女人嘶声力竭地质问:“你们是不是打算放弃我了?!”
沈母近来肉眼可见地憔悴疲惫不少,脸上爬满了以前精心保养的时候未曾有过的细纹,大抵是因为沈家破产,她没心思去美容院,也不舍得花钱去保养了,又或许是沈清空坐牢、沈清度生病这一连串的不幸凑到一起,已经击垮了这个贵妇人,抽干了她所有的精气神。
早些年,沈母也算富贵人家的小姐,但和沈桥在一起,家底都被吃空了,现在更是没什么钱,沈清度现在住的vip病房的钱,是她变卖了自己的珠宝首饰换来的。
本来可以住普通病房,但沈母希望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以内,给沈清度最好的,就像她以往每次那么做一样——从小到大,她没什么东西不是给沈清度最好的,上最好的学校,请最好的老师,甚至结婚对象……连在亲生的孩子面前,为了不让沈清度感到被抛弃,她也是这么做的。
沈母的钱,一部分给了沈桥,拿去东山再起,另一部分给了她爱着的这个小儿子,希望他能平安,她想,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一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即使沈清度和她并没有血缘关系也是如此。
她对这样自我牺牲式的爱和付出感到自豪,同时并不希望李霁打破这一切。
面对疼爱的小儿子的质问,沈母心有不忍,眼神里透露出无奈来:“爸爸说今天就宣布李霁是我们家的孩子,这是为了沈家好,说不定霍昭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帮帮我们,但妈妈保证,你在妈妈心里的地位永远——”
话音未落,沈母感到额角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还有什么东西贴着她的头擦过去,用了大力,一直砸到墙上,发出一声破裂的巨响。
是病床边的那只玻璃花瓶,此时已经碎裂了,碎成一片片玻璃碴子,里面的水倒出来,还有里面放着的娇艳欲滴的鲜花,这是沈母来之前在花店买的,为了能让沈清度好一些。
然而现在,这她买的鲜花在地上,而原因竟是,小儿子把这个花瓶毫不留情地砸向她的脑袋,虽然偏了一些,她只是额角处,被花瓶上方的凸起的尖锐部分割伤了。
但她心理上受到的伤害远比那微不足道的割伤大千万倍。
但沈母还是捂着额头,耐心问,固执地认为沈清度只是一时的任性:“清度,为什么打妈妈,你以前……”
“以前!一天到晚总是以前以前的,那些早都是烂掉牙的事了!”沈清度尖叫道,“你以为你和沈桥有什么不同?还不是看到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就要把我换掉,找什么借口,不就是因为我不是你的亲儿子吗?!”
他突然笑了,像一条本就带着獠牙的蛇,被农夫捡回家以后,好生照顾,休养了一个冬天之后,终于朝着农夫露出了尖利的蛇牙,嘶嘶地吐着毒信子,伺机反扑:“可是那又怎么样,你以为李霁现在还会回来吗?”
“你们就算再不情愿,现在也晚了。”
沈母抬起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孩子:“你觉得我不是真心把你当成孩子对待……”
沈清度冷笑:“不然呢,你当我是傻子,不过也没事,反正我也没把你当成我的亲妈。”
沈清度的这句话相当于彻底撕开了那层遮羞布,沈母雨水节知道,原来在这个“儿子”面前,自己一直和别人、甚至和陌生人没有不同,而是一个只在乎血脉相连、不在乎感情基础的人。
原来沈清度从来没有把她……当作自己的母亲。
沈母曾经在心里暗自发誓,只要沈清度一天还把自己当作他的妈妈,她就会毫无保留地爱着他。
而现在,连这样的毫无保留也成了一种讽刺。
因为沈清度,这个她不惜放弃自己的亲生孩子,也要留下来的“好孩子”,在沈家倒台以后,亲口承认了,他早就不把她当作母亲了。
惦记着之前的那些欢乐的亲子时光,和那些母子情深,认为这能超越母子间的亲缘关系的,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
她难以相信,无法接受。
沈母呼吸急促起来,心脏一揪一揪地疼,嘴唇不断哆嗦着,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
沈清度顿了顿,似乎是刚刚太冲动,现下想到了沈母也许对他还有些好处,于是想着找补说:“妈妈——”
“别叫我妈,别叫我妈。”沈母哆嗦着嘴唇,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感泛上来,从喉咙眼儿处往上涌,又只是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我不是你妈。”
……她早就该让沈清度,去那座山里,去找他真正的那个妈!
怎么偏偏就是同一家医院,偏偏那个女人和她是前脚后脚的生产,又偏偏是新来的实习护士“弄错了”,这护士又恰巧是和李家人有些牵连的远房亲戚……其实这些很多,沈母都并不是完全不知道。
只要派个稍细心点儿的人去调查,都能查个水落石出来,这究竟是千万个凑巧凑成的一个错误,还是人的贪心导致的人为的凑巧,一切都会明白。
难道她就不会怀疑的么?
沈母并不是不知这件事,从一开始,她就想过。
只是之前,她实在不愿意去找这个答案了。
——她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对李霁的亏欠,她怎么能承认自己把刻意换孩子的罪人的小孩千般心疼、万般宠爱地养到现在,任由自己的孩子在那小山村里受尽冷眼苛待,她怎么能承认甚至在这之后,自己帮着这个罪人的小孩一起欺负李霁,还对着那个满怀希望来的孩子,极尽嘲讽冷待!
直到,李霁对他们的最后一点儿希望都消耗殆尽,犹如死灰。
说到底,沈母实在怨不了任何人。
她颓然地瘫坐在病床上。
第68章 第68章
只是还没等沈桥公布什么亲儿子假儿子、真少爷假少爷的, 就有人先替他迫不及待地发到网上了。
发到网上的其实是一段录像,好巧不巧,正是沈清度和沈母在医院的那段拉拉扯扯, 沈清度的叫喊声实在太大,即使医院医务工作人员都遵守着职业道德,并没有多提什么, 也没多说。
但医院人多眼杂,可不只有工作人员,病人、病人家属,只要路过, 沈清度那么大的吼叫声, 但凡不是耳朵聋了,就没人听不见。
更何况, 沈清度的病房门都没关上,无异于当众脱了衣服果奔。
这视频是从半敞开的门缝的视角拍的, 沈母只有一个侧面, 站着,女人瘦弱的身板摇晃着, 像风一吹就要倒了,躺在病床上的沈清度精神气十足,吼得声嘶力竭的。
全然没有了往日他表现在大众面前、朋友面前的那份温良纯真,这位众人眼里的天真小少爷,把尖锐刻薄的那一面完全地暴露在镜头之下。
虽然沈清度屡次翻车, 可是之前, 还是有人冲着他立的人设, 真认为他不谙世事,单纯善良的, 这次暴露出的嘴脸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放在以前,沈家早就兴师动众地也要找出发这个视频的人究竟是谁,这对他们来讲实在简单,但今时不同往日了,一是沈父本来就想着让李霁回到沈家,二来,他们现在破产,也没有能力查出是谁。
即使查到了,属于侵权行为了,造成的影响也早就无法挽回了,更别提,沈父高兴还来不及了。
#沈清度 假少爷#、#李霁 真少爷#的词条伴随着这条视频的扩散先后冲上热搜,网友没想到
【我嘞个沈清度超绝变脸啊。】
【害害害,变脸都是小事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我没想到这少爷都是假的啊??】
【加一,而且我看他妈那个样子,好像早就知道李霁才是真少爷了……】
【这个世界果然是一个巨大的绿江文学城,我就是小说里的网友。】
【很难想象这世界上居然真有放着自己亲生孩子不照顾,跑去照顾别人的孩子的啊,真的假的啊,太难以置信了。】
【不过现在沈家已经破产了哎,李霁相当于什么都没得到吧?会不会还要帮他们还债啊。】
【我也是,同担心李霁,别到时候少爷的好处一点没享受到,反而还要承担责任,这也太惨了。】
讨论了没多久,就有沈桥的采访放出来。
他本来就不想留沈清度,现在更是已经彻底抛弃了,此时更是不遗余力地大肆贬低:“唉,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我们也没想到,这帮人居然歹毒到这个地步,之前本以为清度那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才没赶走他,现在看来也是一条白眼狼嘛!”
网友都在疯狂艾特李霁,所以李霁自然是知道了,也看到了这个视频,心里没什么太大的波澜。
他早知道沈桥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这件事或早或晚都要被人知道的,但即使知道了,在法律上,他们也没有任何关系,只要李霁不愿意,沈家人更没资格要求恢复这关系。
只是李霁看见沈桥那副市侩精明、捧高踩低的嘴脸一直没变,还是一阵心惊,沈桥没意识到这无关贫穷或富裕,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这样的认知并不是小说剧情强行带给他的,而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一旦小说剧情崩盘,这种丑恶便暴露无遗。
他手指骨弯曲着抵在唇边,思考了一会儿,很快做了决定,当即编辑发送了一条微博。
@李霁:感谢热心网友们的关心,我与沈家现在已并无任何法律上的亲属关系,也不认可沈先生单方面给出的说法,抱歉占用大家的公共资源。
沈桥急于把他认回沈家,无外乎是看中了霍家的助力,那李霁就更不能遂了他的愿。
清冷的气息从背后贴过来,男人把下颚搁在他的肩膀上,眼眸低着,像是在光明正大看他的手机。
李霁也很坦荡,这个乌龙和霍昭其实有些关系,他是有知情权的。
“霁霁想去沈家吗?”霍昭问。
用的是去字,而不是回字。
李霁想说当然不,但话问到这里,他突然生出点莫名的心思,于是小声问:“……你想让我去吗?”
出乎意料,霍昭很快说:“不想。”
李霁轻轻抱住他,说:“那就不用担心,也不要答应他们求你的任何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和另一个人的心跳声:“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只有你一个了。”
“嗯,我也是。”
……
周日晚上要查寝,晚些时候,李霁回到京大宿舍,宿舍里还没人。
谢礼说是参加社团聚会,估计要晚点回来了,自己和导员请假,其他两个,李霁估计要么是在图书馆,要么是在食堂吃晚饭。
刚好手机推送新消息,点开一看,是绿江直播平台的私信提醒,显示99加了。
他琢磨一下时间,就把手机支架摆了,打开绿江直播。
搬进大学宿舍以后,由于是四人寝,要考虑到其他三个人的感受,出镜隐私、休息什么的也得考虑到,李霁就很少直播,绿江直播平台的网友催着他上线,私信堆了一箱没拆。
本来他是打算这周末回去和网友好好解释的,但这两天完全可以用荒.淫.无度来形容了,除了吃饭,他和霍昭几乎没分开过。
一照镜子,从颈部往下延伸,白皙的皮肤上全是星星点点的吻痕,锁骨处还有牙印。
幸亏天不热,他穿得严实点,别人也看不见,霍昭把他裹得密不透风,才送回学校。
李霁寻思了一会儿,既然刚好想到了直播的事,不如就趁现在舍友还没回来,在宿舍开一小会儿直播,说清楚了,让网友们也不要再等。
他戴上耳机,直播开了。
系统提示主播【里脊】开始了直播。
晚间时段,活跃的人挺多,加上他本来就有粉丝基础,水友一茬一茬地往直播间进,像有段时间没见面的老朋友,打着招呼。
【朱波好久不见嗷嗷嗷。】
【都很久没直播了哎,少了主播的睡前助眠环节我很伤心。】
【话说,这是大学宿舍吗?】
【是京大的宿舍吧?主播之前考那么高的分数,应该可以去京大了。】
因为李霁是不露脸直播,但还是能看见手部和宿舍里的环境。
李霁嗯了一声,温和说:“你们好,大家也看到了,我现在住在大学宿舍里,这次开直播也是为了解释这件事,那就是可能要暂时和大家说再见了,直播不会再进行。”
他本来想开始直播,也是因为当时经济状况非常困难,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看,现在他考上大学了,节目组给的酬劳也足够支撑他度过大学生活,京大也可以争取奖学金。
最主要的还是住在四人寝室,寝室不是他一个人的,还有其他三个人,直播这种事儿确实太妨碍了,李霁没问过他们,怕他们即使觉得为难,也还是会勉强同意。
弹幕刷得就更厉害。
【啊啊啊,就是说是最后一次直播吗?】
【哭了,不久前才关注的主播,没想到居然不播了。】
【主播不要说得这么绝对呀,周末休息或者室友不在不还是可以播的吗?】
【呜呜呜呜,补药啊,你走了我怎么活啊燕砸。】
【楼上的那个串台了踢出去。】
李霁知道直播间水友的反应会比较激烈,戴着耳机,正在全神贯注地一条一条地看刷上去的五颜六色的弹幕,几乎是要看花眼了,耳朵里也是直播间的音乐,丝毫没注意门从外面打开了。
谢礼鼻子哼着小调从门外头进来。
“嘿嘿,霁子在呢,哥也回来了,想死你了。”他嘴里还叼着个加了培根的手抓饼,吃得很快乐。
社团聚会的空教室不知怎的被占了,于是这次没有什么意义的迎新聚会挪到下周,谢礼本来也就不怎么想去,还省事了,可以回寝室打游戏。
他要多肝几把,把周上限打满了,攒攒钱买返场的皮肤。
见李霁没回他,谢礼也没在意,他还多买了三根淀粉肠,打算给宿舍里的儿子们一人一根,李霁也有份儿。
李霁不说话,谢礼还以为他也在打游戏,打游戏的时候是最不能被打扰的,他就自己过去,弯了腰,想把炸淀粉肠放李霁桌上。
“霁子,待会儿记得吃了嗷,学校门口大姨卖我五块钱一根,这也太黑了,呜呜呜呜……”他正说着,李霁突然触电了似的,手忙脚乱地捂住了手机屏幕。
不是弹幕网友开始刷屏,李霁到现在还没意识到,在这么一小段儿时间,谢礼竟然已经完全人脸出镜了。
【卧槽,舍友小哥长得还挺帅的。】
【没想到,没先看到朱波的脸,看到了舍友的嘿嘿嘿嘿。】
【我有个朋友想要舍友小哥的微信。】
李霁看到弹幕,才知道谢礼不小心入镜了,还是为了给自己送烤肠,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又内疚又焦虑,不知道该怎么说。
"咋了,不爱吃?"
谢礼一脸懵逼转为凝重:“霁子,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对淀粉肠过敏?”
李霁:“……”
算了。
【……等会儿啊,我怎么感觉这人这么眼熟呢?】
【你不是一个人。】
【我肯定在哪儿见过这舍友小哥,而且还是最近。】
【视频链接:开学典礼,优秀新生李霁作为学生代表分享学习经历——有梦就有努力的方向。】
【[截图][截图]】
【我找到了,这个小哥之前在京大新生代表的舍友采访里出现过,当时还因为长得帅在短视频上小火了一把。】
【等等,我在思考。】
【卧槽,你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个我也知道啊,就那个小山村考进京大的励志故事,我们老师还给我们当高考作文素材讲了来着,还专门留了一节语文课看他那个采访视频,叫啥来着,李霁?】
【本来宿舍有四个人,也还能解释同一个舍友,但我发现了盲点,主播id叫里脊,里脊不就是李霁的谐音吗?】
……
掩饰马甲需要很谨慎,然而掉马往往就在一瞬间,譬如李霁,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马甲被扒,竟然是因为大学舍友的二次出镜。
网友的八卦嗅觉总是十分灵敏,侦查能力更是一绝,不到五分钟,他就从第一次录制《幸福两极》到现在考上京大,所有的经历都被扒了个遍。
【朱波,我再也不嘲笑你的小学生字体了。】
【之前哪个顺直wsn谁说里脊丑的,现在顶着你堪比猪头肉的脸,站出来看着他的照片再说一遍。】
【辱猪头肉了,我爱吃猪头肉,很香很香的好不。】
【主播,不许停播,下次直播还要露脸,知道吗?(扶额苦笑)】
李霁望天。
另一边,不明所以的谢礼把最后一口手抓饼吃完了,又咬了一口淀粉肠,美滋滋打开了游戏。
“《第五人格》,启动!”
……
网络时代,消息传播的速度往往非常迅速,尤其是最近李霁还频频上热搜,现在还有真假少爷的那条挂在微博上没下来,所以这个料又被各大营销公众号广为转载传播。
标题还都写得一个比一个狗血和吸人眼球,什么“豪门父母竟把我抛弃十八年,一朝找回:宠,给我狠狠地宠!”、“穿成豪门真少爷后我爆红娱乐圈了”、“我靠学习直播成为绿江顶流”……种种,无比夸张。
【李霁这是真拿点家小说大男主剧本吧……】
【补充:但是又拿真假少爷剧本,诞生在绿江文学城。】
【这瓜真越吃越有。】
【转发这个里脊,中考高考各加二十分。】
讨论量增加,主播【里脊】的粉丝数量也在疯涨,但李霁却并不感到怎么开心。
他不是表演型人格,也不希望得到更多专业以外的关注了,更不希望自己“学习主播”的这一身份和其他现实的身份扯在一起,变得不那么纯粹。
不过他还是先和谢礼说明道歉了,如果不是他不够谨慎,在宿舍里开了直播,也不至于多出这些事。
谢礼也很愧疚,晚饭和李霁去食堂,甚至少吃了一碗大米饭。
*
这周除了有一些风波以外,李霁其实过得还算不错,京大的课程教学速度比较快,而且他们院里很多是竞赛进来的天才选手,要想从中脱颖而出不是易事。
他需要更加努力、更加专注地学习,所幸校园里的大部分学生都和他一样,没太多人关注什么娱乐八卦,即使有人知道了,也不会刻意地来问李霁,顶多是熟人间几句善意的调侃。
这种平和维持到了周五的时候,李霁上完课回了家,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前,严肃而神圣地等待——霍昭端出他研制的新菜品。
落地窗窗帘拉开在两边,洒进来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十分温馨。
京大的食堂并不难吃,价格便宜,品种也很丰富,还有专门的一个档口是一元吃饱,但李霁的嘴被霍昭的投喂喂得有点刁钻,吃是百无禁忌的,也不浪费食物,但总归不会觉得很好吃。
霍昭对他的这种改变,虽然不说,但隐隐表现出开心。
门铃声响起来。
霍昭还在厨房,李霁以为是他叫了什么外卖快递,于是高高兴兴地迈着腿去开门:“稍等——”
看到的却不是一身黄、戴着头盔的外卖小哥,而是他现在绝对不想见到的人。
好几个,一堆人。
数了数,一共来了四个,分别是沈家三口人,除了在牢里蹲着的沈清空,还有个周行简,也来了,呲个大牙在那儿傻笑。
按理说,这栋高级公寓,上下电梯都需要刷卡,只能上对应楼层,李霁不知道这几个人是怎么上来的。
但他没问,也丝毫不好奇,立刻就想把门关上,不想看见这帮人当中的任何一个。
周行简没给其他人机会,眼疾手快地拦住了门:“李霁,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李霁想关门,但周行简的手臂死死卡在那儿,他下不了狠手,只能作罢,但也不接话,想听听周行简还能说些什么,其实也没听进去,并且准备伺机关门。
周行简示好似的承认:“这一层我爸爸刚好也有一套房,所以可以直接上来,叔叔阿姨他们说想上来看看你,我就带他们上来了,还有沈清度……”
他视线落在沈母身边一脸怨毒的沈清度身上,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继续说:“沈清度说,他是来和你道歉的,我就也带他过来了。”
讨好的笑又回到周行简脸上:“当然,我自己也有话想和你说,小霁……”
李霁打断:“我最后说一次,周先生,我和你不熟,你大可不必这么叫我。”
李霁性格温吞,在不触及他底线的时候,面对他不讨厌的人,他会给所有人好脸色,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沈家这些人,和接二连三做他不喜欢的事、甚至总是用商量事情为名骗他出来的周行简。
他眉眼中含着一丝淡淡的、不加掩饰的嫌弃:“你可以带他们,或者任何人去你家,去任何地方,都和我没关系,但我不希望目的地是我家的家门口,如果可以的话,现在把你挡着门的手拿开,我要关门了。”
周行简又想说什么,出声的却不是他了,而是一直在一边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李霁的沈母。
“小霁,妈妈——不,我这次来,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说完了就走,绝对不再打扰你。”
沈母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哀求,李霁其实很久没见过这个女人了,她像一朵离了水极速枯萎下去的鲜花,一点也不见一两月前,在酒店大堂,当众给他难堪的模样。
这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只是在听见“小霁”那个称呼的时候,他眉头还是一皱,并不喜欢沈母这么叫,因为在他眼里,沈母和周行简没什么区别,都在讨厌的陌生人的行列。
李霁不明白,事到如今了,说一两句话,有什么意义,但他还是没说话,也没动作,站着看沈母,等待着。
“小霁,我和你道歉,不应该在你刚回来的时候就逼着你接受清度,不应该和他一起欺负你,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沈母看着李霁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没来由地心慌,一直说着错了错了。
李霁嗯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沈母灰暗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希望,抓住李霁的手,急切道:“我让清度和你道歉!我和爸爸不会让他在沈家呆着了,房间也都给你收拾出来了,都是你的……那个装饰风格,你要是不喜欢,就重新装修,好不好?房间里的东西都换了。”
李霁还是嗯一声。
沈母就心里没底,又带着希冀地问:“那……你是原谅爸爸妈妈了吗?”
站在一边的沈桥也面露喜色,他算是来对了,只要李霁愿意回到沈家,霍昭帮他们一把,又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但李霁表情还是那样,没有惊喜,也没有愤怒。
与其说是原谅,不如说是无所谓。
早在很久之前,这些人在他眼里就是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了,又何谈原谅,他们又有什么执着于得到这个“原谅”的必要,就像李霁也不再期望得到“爸爸妈妈”的认可。
李霁点点头,语气平静:“嗯,我原谅你们了。”
“太好了,太好了。”沈母眼睛里几乎要流出眼泪了,是喜极而泣,握着李霁的手更紧了。
她一边碎碎念着,一边甚至掏出了一条长命锁样式的东西,是一个黑绳上吊着的小金锁,做得很精致,上面还有三个闪闪的小金铃铛,晃啊晃的。
李霁没拥有过长命锁,但他在书本上和村里有的家庭情况好些的孩子的脖子上见到过。
“小霁,这本来是给你的长命锁,我拿回来了,我把他给你,你收下好不好,啊?”
他的手被沈母拉开,掌心被放进那一枚小小的金色长命锁。
李霁没有动,只是任由手掌摊开着,盯着白净的掌心里的那个小锁看了很久很久,在确认。
就像更早以前,在他还是个小屁孩儿的时候,盯着班里同学脖子上的那枚长命锁,看了很久很久一样。
久到被那个同学当成了要偷东西的小偷,死死地捂着那个小锁头,不让他再看了,那柄小锁午后闪着的光和小铃铛发出的脆响时常出现在小小李霁的梦里。
然而终于,在十年之后,这个晚了的祝福也被送到他面前,不像祝福了,倒像是种在那个小孩死掉的心愿面前一朵金色的小花。
隔的时间实在太久太久了,他再看这个长命锁,这个纯金打造的、比那个同学的都要精致很多的长命锁,再也没了当初的渴望。
以至于李霁看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了。
李霁不知道是因为这锁里没有父母对孩子那么浓郁的爱了,还是因为他不再需要了,也许两者都有,他不想去深究,没什么意义。
他收回了手,本想把长命锁还给沈母,那锁却从手心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明确的拒绝,也让沈母沈父刚升起来的心重新落回了谷底。
“抱歉。”他弯下腰,捡起那枚长命锁,不知该递还给谁,最终还是给了沈母,“这个还给你吧,我不能收,还有什么事吗?”
李霁突然想到刚才的那一声“小霁”,觉得还是应该一视同仁一些,于是补充道:“对了,沈夫人,希望你以后也叫我李霁就可以了,虽然应该不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他不知道这话是在杀人诛心,直白地表达想法,沈母失魂落魄,任由那锁掉了,没去接,可是它真掉了的时候,沈母又发了疯似的去捡,死死攥紧在手里,似乎这样就能攥住什么早就流逝的东西。
沈桥是坐不住了,还想说什么,但仍然没轮到他,沈清度突然冲上来,想扯住李霁的衣领,眼里都是红血丝,睚眦欲裂。
他这两天日夜难寐,沈母拒绝再续费vip病房,他自己也没钱,更没有学校宿舍住,想回沈家,却发现密码锁被改了。
今天沈母终于联系他,结果却是为了让他给李霁这个毁了一切、抢走了一切的贱人道歉!
李霁烦了,不想和沈清度纠缠,打算直接关门,但沈清度连他的衣袖都没能碰到,被周行简甩开了。
周行简是练体育的,力气比寻常男生还要大,但沈清度在那本《星光美人》的描述,多半都是什么“弱不禁风”、“纤细娇弱”、“娇娇软软”一类的形容词,当然比不上他,还被他推得直接倒在了地上。
这一推,让沈清度本就脆弱无比的神经彻底被暴力扯断了,他先是神经质地大笑了几声,然后惶然地看过所有人,最后把毒如蛇蝎的、又夹杂着几分得意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李霁的脸上。
缓缓吐字,如同嘶嘶吐信的毒蛇:“李霁,你是不是很得意?以为自己被这些人承认了,又得到了霍昭,就什么都有了?”
“可是你只是一个在书里,最终一定会死掉的配角啊,把我的东西抢走了又能怎么样,你和霍昭注定了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我!”
李霁不解地蹩眉。
沈清度也知道了?
他又看了眼周行简,见他一脸心虚的模样,又结合了刚才周行简说的话,便知道他应该一早就知道沈清度也知道剧情的事,才会把他带过来。
在场的一头雾水的只有沈桥,沈母是彻底没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把那个锁护在胸前,仿佛那就是她失而复得的孩子。
李霁有些头痛。
事情又变得复杂起来,他倒是没觉得沈清度会有什么威胁,毕竟就算他把这件事四处宣扬一番,旁人也只会觉得他是个有臆想症的疯子。
他只是在想霍昭的菜做好了没有,早知道刚刚应该看一眼门铃再决定开不开门的。
沈清度见了李霁迟疑的表情,以为他是害怕了,继续说:“李霁,你只是一个配角,拿了配角剧本就老老实实地被炮灰掉不好吗?”
“是啊,小霁,这样对你没好处的,不如和我在一起,周家在别的地方也有产业,我会带着你一起走的……”周行简竟也劝起来,“小霁,你听我一句劝吧。”
正如李霁所料,他之前本来是根本没想过带李霁过来的,但沈清度说了,如果和他达成合作,那么一切都好说,否则,李霁也会死。
沈清度知道那个李霁和他都不知道的小说的“结局”——那就是李霁最后变成了一具尸体,躺进了医院的停尸间。
“李霁会死,他是被我们一起害死的,抓进医院,器官全被掏出来,死得很惨,你知道吗?你猜,假如我把这个结局告诉李霁,他还会当你是什么不知情的好人,给你任何好脸色吗?”
“你,我,霍声,沈清空,一个都跑不掉!”
周行简一开始坚持说,那是剧情,并不是会真实发生的,他也只是被剧情操纵。
沈清度就笑了一声,只是说了一句:“周行简,你是什么货色,你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这句话显然说到周行简心上,总之,这段谈话以后,周行简就同意和沈清度合作,条件是要把李霁给他。
现在,沈清度听了周行简的话,一开始是恨,但想到了霍昭,转瞬即逝,得意道:“假如你现在就和霍昭分手,并且滚出京城永远不再出现,我就放过你——”
沈清度话音未落,李霁还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就看见沈桥冲上前去,大力挥动手臂,一个巴掌扇得沈清度的脸都侧偏了过去,脸上立刻肿了起来。
“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想着让小霁和霍总分手?你看我打不死你!滚,滚!立刻给我滚,我看你是那个最该滚出京城的人!”
沈清度捂着脸,眼里恨意更甚,朝着沈桥就扑上去,一口一个“老不死的东西”,两人扭打在一起,沈母站在一边,眼泪都快要流干了。
这几人各有各的小心思,在他家门前乱作一团,演了一场盛大的、荒谬至极的皮影戏,李霁现在只能庆幸,这栋楼的隔音都比较好,不会有邻居打电话报警。
虽然,他自己现在是挺想报警的。
第69章 第69章
李霁:活人微死.jpg。
面无表情地看这几个人造作扭打了一会儿以后, 李霁觉得无聊,遂平淡出声:“再不离开,并且不再靠近我家, 我就报警了。”
他并不太在意沈清度知道与否。
因为他不认为自己像沈清度所说的那样,会像上一世一样狼狈死去——不过,他上一世是真的死了么?
李霁做梦得到的那些记忆就停留在被推进手术室, 按沈清度的说法,那是为了摘取他的器官,意思是死无全尸了,但具体的记忆却一点也记不起来, 不过真的如沈清度所说的话, 想必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记不起来就记不起来了。
他现在只是非常想念霍昭做的饭。
门还敞着, 他刚这么想着,男人的声音就远远地传过来, 李霁以为是霍昭饭菜做好了, 于是扭头往餐厅方向看,想让他先吃了, 却发觉那声音是从楼上的卧室传过来的。
房子虽然大,但卧室门偏偏还大敞着,声音听得很清楚。
“霁霁,是有客人吗?”
李霁愣了一下,忙回答:“不是的……是一些不太熟的人找过来。”
不是在做饭吗?难道做着做着饿了, 所以到卧室休息一会儿?
他摸不着头脑, 心里有些微妙的怪异, 但又说不上来,就像——就像霍昭是被他偷偷藏起来在这栋房子里的, 如今有人找上门来,他们隐晦的关系就被人撞破——当然,李霁绝没有任何贬低霍昭和这段感情的意图。
这种禁忌一般的快感电流似的窜过,有点刺激,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周行简和其他人当然也注意到了,听到了,他还注意到那声音的来源是卧房和李霁不太自在的神情。
周行简气急了,他又想到了那天上午的那通电话,霍昭和他说“霁霁睡了”时,那种不加掩饰的餍足,再没有什么不明白的。
叫李霁“小霁”的人很多,但叫霁霁的,恐怕只有霍昭一个。
周行简曾经也想尝试这么叫,但他又觉得假如真叫了,恐怕李霁再也不会理他,虽然现在情况也没好多少。
但他没想到,李霁看着老老实实,挺乖的一小男孩,竟还和霍昭白日宣淫,卧室门都没关就跑来给他们开门了!实在太过分了!
霍昭的声音又悠悠地飘过来,很不紧不慢,又带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好能正好踩中李霁心尖上的软处:“霁霁。”
“让他们滚出去好吗……我有点害怕。”
李霁面对霍昭,耳根子特软,听了,立刻就怒了。
烦他,勉强可以忍,忍忍也就过去了,但让霍哥害怕,绝对不可以。
他登时拉下一张脸来,对着众人严肃道:“我男朋友有点害怕,请你们滚出去!”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并且不要再来敲我们家的门了,否则我会报警处理。”
接着是“砰”地一声。
门被重重关上,周行简的手刚刚抽回去,险些被瞬间合上的门夹住,他摸着有些后怕。
沈清度和沈桥互不相让,还在扭打,甚至都没发现门被关上了。
只有沈母,木然地盯着合上的门,落下一滴泪来。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不管是沈家东山再起的机会,还是她和李霁之间的母子关系。
李霁关上门倒变得开心了。
霍昭不知何时又到了餐桌前,眼底浮着笑,若无其事地叫他吃饭,仿佛刚才说害怕的不是他一样。
李霁什么也没问,乖乖地喔了一声,坐到自己的专属位置上。
问与不问,也没什么区别的,改变不了霍昭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客观事实。
哪怕霍昭不说害怕,只是让那些人滚,李霁都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李霁咬了一口鲜虾云吞,吃到了一整颗的晶莹虾仁肉,云吞面在上面,没有被泡软,有韧劲但又不硬,很好吃。
“霁霁,过几天小长假,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日坝村看看。”霍昭坐在他对面,并不动筷子,温和的目光却有如实质,化成了极其黏稠灼热的爱意。
吃了几口,突然被问了这么一句,李霁想了想霍昭说的是哪里,然后就沉默了,嘴唇啜嚅了两下,但没发出声音。
可以当然是可以的。
但他只是突然心跳得很快,要从嗓子眼儿里飞出来了。
因为想到了,说起来,他和霍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并非是在那个咖啡馆前,而是黑色大山里的一个隐蔽的小小村落里。
李霁还没回答,霍昭轻轻道:“我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还有一些没说出口的理由,李霁在心里为他补全。
他知道霍昭和他想的是一样的。
他想到了那帮在日坝村的小孩子们,应该会很喜欢这个长相帅气的新哥哥,又想到了村口的那些大爷大妈,对他颇有照顾的小卖铺老板娘,一些陌生而亲切的记忆翻涌而上,裹挟着上一世的和霍昭相处的细节,叫他又悄悄红了耳根。
“好吧。”李霁小声答应。
……
那天过后,很快沈氏宣布了破产,那间所谓要留给李霁的房间当然也随着破产不复存在,他们把能抵押的房产、车子全部抵押了还债,一家人搬进了狭窄潮湿的京城地下室。
这其中不包含沈清度,他被赶走,是早不知去向了,大抵是去投奔那在日坝村的父母。
沈桥这种人,是自己落难了,也绝对不会忘记报复的,早就把李家父母故意换错孩子、拐卖人口的事捅到了警察局,医院保留了很长时间的监控,现在还能查出来,李家两口子狡辩无果,锒铛入狱,认了罪。
原来是李母当时在那家医院做临时保洁工作,所以起了歹心,李父也怂恿着,两个婴儿的人生就此改变。
所以沈清度即使去投奔了自己的亲爹亲妈,大概也是一无所获的,也许能继承一间小破屋和屋里的一个灶台、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
说回沈父沈母,一向自命清高、踩高拜低的他们,终于也体会到了自己口中“下等人”、“土包子”的日子过得是怎么样。
他们租的是地下室,且并不是只有他们一口人住在那儿,而是和很多人一起住在一块儿,隔断开来,有小商小贩、工人、新入职的白领……两百块钱一个月,他们那个小隔间大概五六平米,没阳光,洗澡、上厕所都要排队。
沈父年纪大了,又不肯去找些踏踏实实的工作,嫌丢人,天天想着怎么找人帮他一把,但他人缘早就在之前败坏殆尽,没人肯借钱给他。
沈母身体变得很差,更无法工作了,但她还有一些珠宝没卖掉,暂时支撑着他们的生活。
她的精神状态一天一天地愈来愈差。
沈母时常恍惚地想起李霁刚来的那一天,身上穿着的破破烂烂的衣服,那时候她是怎么想的来着?
——“一套干净体面的新衣服才多少钱,最便宜的也就几百块,就这么穷酸舍不得花钱吗?
也不知道钱都干嘛去了,她听说农村全是些精神小伙,天天抽烟喝酒打游戏,李霁八成就是这样。”
几百块,他们现在为了省钱,甚至搬到了两百块一个月的廉租房地下室。
那时候的那孩子还没对他们失去希望,眼睛亮闪闪的,脸上有微微的腼腆的红,可是她是怎么做、怎么想的呢?
一阵天旋地转。
第70章 第70章
“喝不喝水?”霍昭问。
李霁摇摇头说不渴, 不喝,霍昭就靠近李霁,爱怜地伸过手, 揽过他的肩膀,他感到冰凉的指尖先是撩了撩额前的碎发,紧接着落在他的眼皮上, 身上盖了条薄软的毯子。
李霁本来是不困的,现在不知怎的就产生了些昏昏沉沉的困意。
“先睡吧,还早,到地方了再叫你。”
早吗?
不早, 很快就会到了。
回味着飞机餐里刚吃的的柔软小面包的麦香味儿, 李霁睡着了。
日坝村到京城,其实是一段说近不近, 说远不远的路程。
说远,是对于之前的李霁而言的。
坐火车要坐两三天, 这是李霁原本要来京城的出行方式, 他还在高中的时候就计划,假如能考上京城的大学, 就要坐火车硬座去,车厢里会有来回售卖水和盒饭的小车,但他还是更喜欢包里放着的窝窝头,因为没那么贵,还更饱腹。
说近, 是对于现在的李霁而言的。
他和霍昭一起, 这几个小时就会过得很快了。
坐飞机只要几个小时, 在几个月前,那是李霁第一次坐飞机, 也是他第一次来京城,拎了一皮箱的野菜。
山里的路不平,泥泞也多,车开得不稳,时间还赶,载着沈清度的那辆开进来以后就开走了,李霁拖着行李箱,自己走到山外,然后又摸索着,人在第一次去机场的时候,总是会惶恐的。
有好心的大爷大妈给他指路,因为一看,这个小伙子就不是本地人,不光是口音,还因为他们山村里的人自带一种气质,平白让人联想到劳作、汗水、贫穷和泥土的气味。
他走在路上,鞋子都要磨破了,想着,既然这路这么不顺,那又有什么去的必要呢?
但最后,李霁不仅倒了几趟车去了机场,还被等着的导演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总算是坐上飞机了,来到了京城。
不幸的事发生得太多,他会想到《星光美人》的那本书,并以此安慰自己,既然是一个小小的炮灰,那么倒霉一点儿也是正常的。
发现自己拿错行李箱的时候,他眼前都短暂地昏暗了一下,只觉尴尬得人生无望了。
后来——
“女士们,先生们。”
“我们的航班已经抵达南城机场,现在是当地时间晚上11点。室外温度为7摄氏度, 44.6华摄氏度。飞机还需要滑行一段时间,在‘系好安全带’指示灯关闭前,请您系好安全带。下飞机时,请带好您的全部物品。请在行李提取处领取您的托运行李。”
飞机广播突然响了。
李霁睡眼惺忪地醒了,发现自己整个人倚在霍昭的手臂上。
他的手被霍昭圈着,直到下了飞机,才缓过神了,原来他已经在南城了。
他和霍昭的两个黑箱子摆在一块儿,最普通的款式,除了霍昭的那个比他的更贵了很多,长得真就很像,难怪当初会拿错了。
其实霍昭并没拿错,是导演组的人,对李霁的箱子看得很马虎,毕竟里面装的东西不贵重,只是一蛇皮袋的野菜而已,在他们眼里是丢了就丢了,赔钱都不用几十块。
可如果不是拿错了,他又会等到什么时候再碰到霍昭呢,是在剧情结束之后,就像上辈子一样——还是说,永远碰不见了?
虽然好像没必要,但李霁又平白有些闷气,也不说话了。
南城,是南方的一个城市,日坝村则是这所还算繁华的城市里,有些落后的小角落,也许除了京城、海城以外的每个城市都会有这些落后于时代的地方,但城市是属于打工人、清洁工、农民……他们每个人的。
接他们的车还没到,其实这是李霁第一次好好看看南城的繁华。
夜里的寒气袭来。
高考推迟了几个月,京大这次开学很晚,但要一直上课到七月份调时间,所以有一个月左右的春假,他们就回到日坝村,四五月份,冬天过去了,还在倒春寒的时候,夜里温度很低。
李霁在出门前被霍昭要求穿厚衣服,被迫套上了毛衣、冲锋衣,但脸和耳朵露在外头,鼻尖耳尖都冻红了,下意识地想把手搓搓,搓热了点揣衣服兜里,然后发现自己的手还被霍昭牵着。
霍昭还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浅棕色的小熊帽子,连着围巾的那一种,毛茸茸软乎乎的,看上去的确很保暖,也很舒适,但目的不明,疑似是蓄谋已久,要让李霁戴上。
戴上小熊帽子,风被挡住了,李霁耳朵不冷了,他穿的衣服颜色也和帽子的颜色十分接近,仿佛整个人也变成了一只温暖的棕色黄油小熊。
他摸了摸柔软的围巾,仰着脸看霍昭:“霍哥,你不冷吗?”
霍昭觉得小熊有点太可爱,说:“不冷。”
李霁嗯了一声,两人在街上静了一会儿。
拘谨的黄油小熊打量了一眼周围,好像没什么路人了,南城是没有夜生活的,高中生也都下了晚自习回家了。
然后又是静了一会儿,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夜晚,小熊轻轻地、万分腼腆地抱住了穿着大衣的男性人类。
小熊把脸埋在人的衣服里,闷声说:“可是我觉得你很冷。”
好吧。
人类男性于是捧住小熊的脸颊,并且印上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
车开过来了,黄油小熊雄赳赳气昂昂地指挥着,一路颠簸中,把俘虏过来的人类男性带回了自己在小山村的小家。
日坝村的房子都是分开错落的低矮的农村自建房,但李霁的还要更小更矮一点。
车开到一半就进不去了,他们就下车,人类紧紧地跟在黄油小熊身后走着。
其实这个“家”并不是指李家父母的那个家,而是就像那天《是假的吗》节目组拍摄的那样,确确实实是在小卖部旁边的一栋漏雨的、比杂物间还简陋些的小屋子。
中途还碰见了小卖部老板娘,刚开始,她见两个穿着很时髦的人要进李霁小伙子的小屋,还要去赶人,没成想这就是李霁回来了,她都有点认不出。
旁边还跟了个长相不凡的年轻人。
霍昭对老板娘点头,语出惊人,甚至还递了一张名片:“您好,我是李霁的男朋友,我叫霍昭。”
老板娘惊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哈哈,你好你好。”
她看着那烫金的名片,就纳闷,寻思她也没问这小伙子他和李霁是什么关系啊。
只是这小伙儿一表人才的,和李霁的确很般配就是了,李霁这孩子命实在太苦。
和老板娘打过招呼之后,李霁就带霍昭回自己家。
他推开门,门没上锁,只是有个小卡子别着,不至于风一吹就开了,因为里面除了漏雨的屋顶、接雨水的一个小塑料盆儿和一张破木板床以外,连一点儿值得偷的东西也没有,并且日坝村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很少有偷邻居东西的事发生。
一个塑料盆儿、漏雨的屋顶、有些发霉的木板床,还有一块藏在塑料袋里的破床单,就是李霁家里的全部东西。
“……床还没铺好,太久没住了,我在走之前把它收起来了。”李霁小声说。
早知道应该先把霍昭支开,去小卖部买点东西回来的,至少也要买一个枕头,他和霍昭一人一边儿,两个就太占地方了,床没那么宽呢。
李霁嘟囔了什么,腼腆地摸了摸后脑勺,小心翼翼地把头上的小熊帽子摘下来叠好放在床上。
他又速度很快地把木板床上的那些灰尘擦干净了,又把角落里包在塑料袋里的那块布拿过来,铺在上头。
这就是一张床了。
李霁先坐下来,然后又拍拍这块木板,让霍昭也坐。
霍昭没坐下,目光落在这个房间的每处。
他不光没坐下,还把已经坐在小木板床上打算歇歇脚的李霁抓起来,手臂一揽把他带进怀里,不容挣脱,下巴和鼻尖蹭着李霁的颈窝,也不说话。
李霁哼唧了一声,唇被咬住,是咬,那种轻轻的啃咬,稍微得到休息的时候,后颈和耳朵、耳垂又要遭殃。
他以为是霍昭看到他家这么破,又在心疼他,低着头,刚想说不用这样,他以后会努力赚钱,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穷不怕,但咱们要学会忆苦思甜,霍昭突然说话了。
——“霁霁,上辈子,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干.你的,你还记不记得?”
霍昭吻着他的耳垂问,声音很平静,像随时会窜出什么来的平静无波的水面。
李霁听了,脑袋嗡地一声,好像死机了似的,脸色飞快涨红,很快由摘了帽子的黄油小熊变成了一只水灵灵的大番茄。
他当然记得,他怎么会不记得?
不过,霍昭是也想起来了上辈子的事么?
霍昭仿佛突然对这个问题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手臂环着他的腰,一步步前进,李霁就被他逼得一步步后退,直到他背都抵在了那张门的门板上。
“霁霁,还记得吗?”他轻声问。
李霁红脸不肯回答,于是霍昭继续伏在他耳边轻声缓缓地说:“你当时二十多了,大学也毕业了,穿着洗旧了的白衬衣,口袋里还放了支钢笔,别人都叫你李老师,看着好漂亮……”
他的手抚过李霁窄瘦的腰,落在那个精巧的腰窝上,酥麻感随着那只手,从李霁的脊柱一直蔓延,蔓延到了尾椎骨。
霍昭越说越多,并且朝不可抑制的方向发展:“我们第一次就是在这里的,你的这间小房子里,后来你哭了,又说不要我了,我就把你按在这门上干,干得你再也没法说这话。”
他顿了下,眉眼恢复成李霁最熟悉的那种温和的模样:“李老师,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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