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宗妇 > 12、拒绝
    指尖抚触过去,伤口隐约的泛着疼。瞧样子不会落下疤痕,祝琰稍稍放了心。


    膝上的瘀伤并不严重,早年她随祖母礼佛的时候,在青砖石上一跪就是大半日,落下过各种程度的淤青。


    痛楚于她并不难忍。


    倒是另一重体验,死死生生,支应不能。


    宋洹之的另一面,是令人难以招架的狂放。


    宋洹之入夜才从衙门回来,一如平素,他先去了思幽堂。


    就算没有公务要处理,他也总会在此瞧一会儿书,饮一盏茶,享受这一时半刻,独处的寂静。


    小厮玉成守候在门前,一见他来,便有些惊慌,上前行了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洹之淡淡睨他一眼,登阶上前,推开室门。


    窗下,少女青裙碧裳,盈盈而立,一树花枝横悬在窗边,构成一幅绝美的琼花佳人图卷。


    玉成吞吞吐吐道:“小人提醒过表姑娘了,说二爷不喜欢旁人随意进出……”


    “洹之哥哥,”谢芸颦眉上前,软声说道,“不怪玉成,是我执意要入思幽堂,洹之哥哥要罚,便重重的的罚我好了。”


    宋洹之没吭声,长身走入堂中。


    “你星夜前来,有事?”他脚步未停,径行至屏后,就着铜盆净手。


    半透的纱屏隔绝了视线,少女扶住桌缘,强忍心中酸楚,柔声道:“天气渐愈燥热,往年,我常带人去后山,亲手采摘梅子,酿成果酒,以冰屑佐之,呈为祛暑降燥的饮食。”


    里室的悄然静寂,宋洹之不语,她便只得独自说下去:“后来我身子差了,娘和姑母拘着我在家,再不许我操劳。”


    “过两日就是端阳节,听说今年哥哥们要在宫里当差,而我也将要去往别庄养病。我怕再没机会,为家里做些什么……”


    “今日觉得精神好些,吩咐人去街上买了梅子,酿不成酒,便做成了冰酸梅露。”


    “哥哥们公务繁忙,三餐不定,芸儿无用,没什么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么一盏梅露,望哥哥们尝一尝,祛祛暑热……”


    为了名正言顺的来见宋洹之,她特地给每个人的院子都亲送了一盏甜品。今日一番劳碌,几乎耗空了她全部的气力。


    她强撑着柔弱的身子,嫣笑道:“洹之哥哥来得巧,我刚到,这梅子露里的冰屑还未融化呢。”


    一滴泪掉在手背上,她忙抬袖擦去,饶是肩膀都伤心得颤动不停,仍要端持着柔美的笑容。“洹之哥哥,你还不过来……”


    宋洹之立在屏后,面容隐在屏座的阴影里,瞧不出喜怒表情。“你身子不好,不必如此操劳。”


    谢芸扶着桌角,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半透的屏风上映着他淡淡的影子。她只望着那朦胧的剪影,就忍不住又湿了眼睛。


    他究竟是不愿见她,还是……不敢见?


    “洹之哥哥,兴许这一回,是芸儿最后一次来思幽堂了,你……就准备一直站在屏后这样与芸儿说话吗?”


    得不到回应,她语调变得急切起来,“冰屑就要融了,洹之哥哥,冰屑……”


    深沉的痛楚撕扯着心扉,她按着酸胀的心口弯下腰去,“冰屑就要融了……”泪水泉涌一般,再也耐持不住,她悲伤地抽泣起来。


    她分明蕴了满腔的话语,想与他慢慢回忆共同走来的数年岁月。她放下女儿家的身段,拼着清誉不要,冒险来这一场,他准备就这样冷淡的对待她吗?


    宋洹之取了锦帕,缓缓擦干手掌。


    “在庄上安心养病吧。”他终于开口。


    男人步出立屏,高大的身形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谢芸含泪凝望着他的脸,努力在那毫无表情的面容里找寻一丝回心转意的可能。


    他站在距她十步之遥的地方,缓声道:


    “两年前元夕灯会,你在广平街上,从拐子手里拼命抢回书晴;四年前你为了救护大嫂跌下山阶,摔伤了后脑。桩桩件件的恩情,宋家都记得。”


    谢芸猛地摇头,眼泪飞溅在衣襟上,便是哭成这般,也仍是梨花带雨似的娇柔美好,“芸儿从未想过要挟恩图报,芸儿不需要洹之哥哥记得什么恩情,芸儿只是想……”


    他抬手,生硬地打断她的话,“府里替你寻了京城最好的医馆,看病用药,你不必劳心。”


    “你的嫁妆,你的终身,宋家一应会照应到。”


    谢芸闭上眼睛,任泪水肆意流淌。他一向寡言,如今难得说上这么一大段话,字字句句都是生分之语。


    “不是,不是的,芸儿想要的不是这些,芸儿从未奢望过什么嫁妆名药,芸儿待宋家每一个人都是真心实意,书晴书意,大哥大嫂,芸儿早就将他们看成自己的亲人……”


    宋洹之点点头,道:“你是宋家的表姑娘,你和我们,本来就是亲人。”


    他笑了下,嘴角挂着一抹轻嘲。


    “只能是亲人,你明白吗?”


    谢芸眼底盈着热泪,始终贪婪地凝视着他的面容,这一瞬,所有光芒都从她眸中敛去了。她张了张嘴,反复咂摸着他这句话的含义。


    怎可能呢?只是亲人?


    他分明对她好过的。


    替她取过挂在树上的风筝,为她摘过高处的野果,帮她修补过父亲留下的古画。


    吃过她亲手做的点心,穿过她裁绣的衣裳。


    他怎么能这样轻描淡写,说他与她只是亲人。


    那过去四年来她这一腔深情算什么?


    他定亲过后,她独自捱忍过的那些痛楚又算什么?


    男人没有看她,话说完,便提步离开。


    谢芸想拦住他,双腿虚软的厉害,几乎站都站不住。


    她抬起手,在他擦身而过的瞬间想要攀住他的袖子。


    他终于望过来了。极淡极淡的望她一眼,一个字都未说。


    那冰凉淡漠的眼神是一种警告。


    警告她不要再逾越半寸。


    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


    谢芸的手,只挨擦了他的袖角,而后便空落落的顿在半空。


    男人掠过她,朝外去了。


    玉成在阶下迎着他,不甚放心地朝内张望,“二爷,您这会子,回蓼香汀去?”


    宋洹之不言语,跨下石阶,走得远了。


    屋内传来压抑的哭声。


    玉成扶门望去,看见那个神仙似的表姑娘扶着椅背滑坐在地,抱住头撕心裂肺地哭泣着。


    她颤抖的双肩是那样单薄伶仃,叫人瞧着实在不忍。


    **


    蓼香汀里,祝琰正坐在炕边做针线。


    听见外头传来请安的声音,她没来由地心内一颤,缓缓站起身来。


    雪歌上前打了帘子,宋洹之身着玄青官袍,踏步入内。


    灯台上烛火明亮,炕上搭着尚未做完的绣活。他坐在炕边随意瞥了眼,上面细密的针脚勾出银色蟠螭的形状。


    侍婢们慌忙去沏茶备水,只留祝琰一个,抿唇站在他侧旁。


    宋洹之指了指身侧,“你坐。”


    光线柔和了她的轮廓,刚洗过的发还微带着潮气,用丝带松松挽着。


    靠近的一瞬,祝琰嗅到他身上的熏香。


    极淡的味道,若非近在咫尺几乎察觉不出。


    今日谢芸送梅子露过来的时候,身上用的就是这一味香吧?


    ——宋洹之见过她。


    不只见过,还曾有过接触。


    祝琰想到此,不由垂下眼帘,笑了。


    **


    他在东边书阁里耽了许久。祝琰没有吵他,独自躲到帐子里去做针线。侍婢轻手轻脚地服侍着茶水。


    屋内很静,只有灯烛不时爆开的烛花轻响。


    头顶光线被遮住,祝琰手上的针线停下来。


    身后的刚刚沐浴过的男人,衣襟上沾着水痕,卧在她身侧的枕上。


    昏暗的光线中,他坚毅的面容显得比平素柔和些许。


    “寝衣,什么时候做好?”


    他眯着狭长的眼睛,低声问。


    祝琰抿唇笑了下,手里摆弄着快要收尾的绣活。


    “二爷急了么?”


    宋洹之睨她一眼,没说话。


    指尖探过去,落在她腰侧。


    “还疼么?”


    挑开一根一根的系带,掌心轻熨着伤处。


    “我叫人弄了些祛疤痕的药。”他一面说着,一面将人缓缓地拢到怀中。


    祝琰闭上眼睛,伏在枕上,忍着羞涩,尽量舒展紧绷的身子。


    他的指尖落在那片伤处,轻点着,勾画着。取了瓷盏,将冰凉的药膏,均匀地薄涂在上。


    “二爷……”她压抑着呼吸,埋头在枕上,想说什么,又断续着难言。


    宋洹之覆上来,伸掌将她左手摊平按在枕上,五指从她的五指中穿过,扣紧。


    “你我夫妻,不必生分。”


    他低声说。


    “唤我洹之。”


    面容平静,声音沉缓,深邃的眼眸,晦暗不明。


    女人,和妹妹终究是不同的。


    男人会对女人生出沾染之欲。


    对妹妹却绝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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