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王映霜没接腔,就定定地看着高素之。
高素之见她没有迈步的打算,又扬起笑脸,说:“你不要生气,这是蒹葭园,要走也是我走。”当然,她是不会走的。
“我保证,王府里头只会有你一个。”
王映霜:“……”她先前只是有点烦闷,这会儿听了高素之的话要被她气笑了。谁生气了?谁管王府后院会不会有其它人了?怕高素之再说出石破天惊的话语,她及时打断道:“你想起用郑四娘?”先前高素之也提了慕容观一嘴,有违世情,但有问题的就是世情。
高素之连连点头,鲜花不能插在高望之那坨牛粪上。小娘子们既然有一技之长,那就该在各自的领域中各自精彩,熠熠生光。
“那就不要回复他们递来的帖子。”王映霜说。原本她们的打算是晾个几天看看,现在却不用的。怕高素之听不明白,王映霜又跟她分析道,“一般他们在自己碰壁后,便要从女眷着手。将作大匠家与我家也算沾亲带故,不过往年未见他们过来,如今怕是也难拉下脸,做出有违他们耿介之性的事。”
“不过呢,小娘子间的交游是无碍的。郑家如今只有四娘子待字闺中,郑大匠恐怕会让她出面交友。”
高素之笑逐颜开:“好,我这就让人通知高满一声。”有这么个可靠的王妃真好啊,她都不用动脑子了。那该死的剧情就很有问题,但她不会允许自己重蹈覆辙的。
每日高素之都会找理由跑蒹葭园中,能量值的事情已经用不着她操心了。只是位面商城不给力,总是刷不出她需要的东西。这等着等着,到了七月初的时候,高素之总算是窥见一缕曙光!她心心念念的土豆刷出来了!
高素之迫不及待地点进去看交易条件,能量值经过积攒勉强够用,但交换之物——千光寺图?那是什么东西?长安附近有千光寺吗?难不成还要去州郡?
高素之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接着看底下的小字,道千光寺位于长安西郊某某山某某处,后世焚于大火,经过几回修建早不见原貌。某日陵中出土半幅绢图,可始终不得完整,故而想与千光寺那时代的人做交易云云。
长安西郊?千光寺?高素之没这印象,再问系统吧,它也是一问三不知。高素之按下心思,将位面商城的半幅图摹刻了几幅下来,命人拿着图去找相契合的寺庙。要么是还没建,要么就是在漫长的岁月中改名了。
在高素之因即将到手的土豆高兴得忘乎所以时,王映霜回王家一趟。王家在务本坊,离得也不远,高素之也没拘束着她,总得回去看看,省得被人念叨。她挑的时间也是巧,正逢着王清霜也会回来了,姐妹俩凑在一起说话。
正说着在王府的事,她们的母亲卢玉柏过来了。姐妹俩起身很有规矩地喊了声“母亲”。
卢玉柏朝着她们笑了笑,忽地跟王映霜提起王府下人被驱逐的事儿。她柔声道:“你身边的人够用吗?”
王映霜一愣,她抚了抚额,那点小事儿都猴年马月了,早抛到九霄云外去,哪里还记得?她不明所以地看着卢玉柏道:“够。”
卢玉柏眉头皱了皱,怀疑道:“当真。”
王映霜哑然失笑,说:“被遣出去的是大王身边的近侍,儿身侧不缺伺候的人。”
卢玉柏欲言又止:“可是——”她想了想,改口直接说,“我这儿有几个得力的人,你带回府上去。”
若是出嫁前替她安排人事那是理所当然,但现在,母亲强硬地插手人事,又是为的什么?好端端为什么要提起这?王映霜越发纳闷,她对上卢玉柏认真的神色:“是谁跟阿娘说了什么吗?”
卢玉柏神色略微缓和了点:“大郎说了些齐王府的事儿,说你那边可能缺人手。”
王清霜琢磨一阵,点了点头:“阿兄想得周到。”她的夫婿是崔药师,也说过几次齐王的不好。他跟齐王是表兄弟,想来也是近距离接触才得出的结论。
王映霜:“……”周到什么?哪个做兄长的手这么长?如果只是出自兄长的好意她心领,但这关头,送人的事情未必纯粹。谁知道是王泓的主意还是魏王的主意?内心深处将王泓骂了个狗血淋头,王映霜朝着卢玉柏直言道,“我不能收。”
“为什么?”这下轮到卢玉柏困惑了,“难不成齐王还管你房中的人?”
王映霜眸光微闪,她仰头看着卢玉柏道:“阿娘也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太多人近身伺候。”
卢玉柏说:“你毕竟是齐王妃,哪能如在家时那样?”
王映霜知道母亲是出于关怀,但她消受不起了。她抿了抿唇,说得越发直白:“堂堂齐王妃从娘家带人,是让人看齐王府还是王家的笑话?或者是告诉他们,我与大王离心,不敢用大王的人?”
这话说得重,卢玉柏的脸色瞬间就变了。被王映霜点醒后,她连忙改口:“那就不带了。”
“那些人阿娘也别放在府中好。”王映霜又说,“阿娘对他们知根知底吗?”
卢玉柏道:“是你阿兄办的。”
王映霜暗道“果真如此”,她垂着眼哼笑道:“他脑子拎不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王清霜咳咳两声,提醒王映霜注意言辞。王映霜在齐王府中自在惯了,也跟高素之学了点“无拘束”,可话都说出口了,再收回已经来不及。她不止要跟卢玉柏说,见了王泓她也不要客气。
王映霜在府上用的膳,回去前她果然看到王泓——这厮大概是想来问她为什么不要那些奴仆。王映霜不等王泓开口,便道:“阿兄那些人哪里来的?不会是魏王送的吧?”
王泓眸中闪过一抹讶色,可还是被王映霜捕捉到了。他语重心长道:“这些人都不一样,医卜药工,都是有真本事的。”
“这么有本事,阿兄留着自己用吧。”王映霜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眸中的嫌弃和不屑溢于言表。见王泓眉头紧皱着,她又说,“今天天晴,到了夜里月亮也好。阿兄最好走动走动,多晒晒。”说着,也不理会王泓茫然的神色,扭头就走。
王泓眉头几乎拧成一个川字,他朝着跑来的幼弟王涧问:“她那是什么意思?”
王涧偏着头:“可能是想大兄晒黑一点?”
王泓:“?”
王涧放声大笑:“这样至少样子上看起来不像个白痴。”没等王泓骂他,王涧一溜烟跑了。
王映霜心情不快,一直回到王府中,仍旧存着一股烦恶之气。
王泓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怕是整个人都绑到魏王府那条船上了。他自己沉了就算了,要是连累家人便不妙了。
七月天里,烈日仍旧炎炎如火。
高素之在王映霜的屋中,就算是抱着冰盆仍旧觉得不够舒坦。
连电扇都比不上就别说空调了,不过这俩就算有金手指在,她也别想。
吃冰饮的时候倒是能解暑,可现在的高素之很爱惜自己的身体,吃一碗蜜沙冰便不继续了。她躺在榻上乘凉,等听见王映霜归来时,顿时一跃而起,将散乱的襟口一拢,笑盈盈地出去了。先前无聊烦恼多,但在看到王映霜沉郁的神色时,什么暑热都抛掷了。
高素之眉头一蹙,问:“谁欺负你了?”
王映霜摇头道:“无。”
高素之不信她的话,换了个问法:“你有什么烦恼?”
王映霜盯着高素之欲言又止,这事儿说不说都有不好。先前高素之还跟她打探过王泓呢。
高素之看出王映霜的踌躇,她挺了挺腰,认真道:“你可以相信我。”可能她解决不了问题,但是能解决掉带问题的人。
王映霜牵了牵嘴角:“我家想给我院子里添几个人。”
“啊?”高素之的思绪纷飞,顿时想歪了。她气红了脸,咬牙切齿道,“他们将你我当什么了?”
王映霜见她模样,哑然失笑。她柔声道:“大王先别急。”她咬着下唇,斟酌片刻后,决定还是跟高素之坦白。“是我阿兄想要这么安排。”
阿兄——王泓——
刻意提出来的人肯定不简单,王泓他是魏王府的参军,王泓要送人还是高望之要安插眼线?高素之脑子一转,立马就想明白了!她气汹汹地冷哼两声:“到底谁跟他是亲戚?”
王映霜睨着高素之,心想,还不是因为之前齐王一直不慧吗?她吸了口气,说:“阿兄留在魏王府未必是好事,但我劝不动。”为什么要去魏王府当幕僚呢?还不是想押宝?晋王那边前朝勋贵太多,士人们也怕失权。
高素之用力一点头:“我懂了。”
王映霜掀了掀眼,问:“大王懂什么了?”
高素之笑道:“可以在王府中升迁,也能到秘书省去。”一般从王府参军出来,能升到王府东阁祭酒,再转入秘书郎、起居郎一流。王府官是清官,被高官显贵垄断。但也不是谁都顺顺利利的,中途被打发到地方去也有。
“可在京中,都太近。最好的法子就是出为州县佐吏,只是不知右相同意否?”要是王珩不愿意嫡子离开京城,以宰相的身份,可以轻而易举将他留下。
“如果无事发生,阿耶不会同意。”王映霜说。
“那就没有办法了。”高素之摊手。
“有。”王映霜对上高素之的目光,毫不犹豫地说,“坑害他就好了。”
与其等着王泓那蠢货祸害全家,不如先将他给解决了。
第32章
王泓油盐不进,王映霜只能心中对他说声抱歉,坑害起他没有半点心慈手软。
过去兄妹还算和睦,毕竟没什么冲突,王映霜懒得管他。但从王泓这次的举措来看,视而不见是不成的。
王泓难道就没想过,他的眼线如果被齐王发觉,自己在齐王府又是什么个处境,落了个什么下场吗?王泓自己不敢来,倒是说动卢玉柏迂回绕弯子,要不是她存点心眼,保不准就掉到陷阱中了。
高素之觑着王映霜的脸色,胸中充盈着一种替她解气的的万丈豪情,她兴致勃勃地追问:“怎么坑害?”打断手还是脚?或者划几刀毁容?要不就装进麻袋里扔了吧?
王映霜眸光微闪,她道:“我阿兄那个人呢,有着不少士人的臭毛病,比如说恃才傲物、容不得一点批评,又自恃出身,不跟寒族往来,评议人还喜欢论清浊,得罪许多人。”
仗着宰相之子的身份,想要在仕林里做意见领袖——可惜未必有这个本事。王映霜暗暗哂笑,嘴皮子一动,就报出一连串的人名,想要从中找到可以利用的。
高素之安静地听着,有陌生的,也有熟悉的名字。陌生的是记忆和剧情中都少,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至于那些熟悉的,则是很可能搅荡起一片风云的,尤其是那位叫杜敏行的。高素之吸了口气,点出他的名字:“杜敏行?”
“是。”王映霜道,“我阿兄以及他的那串朋友都不大喜欢这位。”
高素之笑道:“可高望之欢喜得很。”
杜敏行自称是京兆杜氏出身,其实并不是如此。他是内常侍杜泽的义子,在杜泽被泰始帝宠信权势滔天的时候,与城南杜家联宗。那些耿介的士人不齿于中官为伍,但也有左右逢源的。
士人况且如此,更别说是高望之了。他被世家大族推了出来,可又不是对世族唯命是从的人,结交中官是他擅长的事。剧情中对杜泽的着墨不多,只说他颇受泰始帝信重,后来被高望之收买,偷偷地与他传递禁中的消息。
高素之好奇道:“他们有什么仇?”
王映霜说:“杜敏行与杜泽的关系难以否认,他所求的便是被士人接纳,学识算是不错,能与京中士人对论。他某次邀请士人赴宴时,我阿兄没给他面子,来了讥讽几句又甩袖而去。当时跟着我阿兄离开的有半数,杜敏行颜面扫地,引以为耻。”
高素之:“……”这做人还是得留三分余地的,果然能跟着高望之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杜敏行一直想报复呢,如果他抓到我阿兄的把柄,一定会想方设法将他驱逐出京。”王映霜想了想,又说,“推手有了,现在的问题在于把柄。”得是一件可利用的的事,又不能让它影响到王家。
高素之说:“最好杜敏行也别留在长安。”她思忖良久,才道,“要不让他们打起来?”先前郑谋道被革职后,长安一直在整治风气。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王映霜:“我阿兄上次的做法已经被阿耶呵斥,他不再与杜敏行碰面。”
高素之笑吟吟道:“本来就有仇,哪能那么容易放下?要重新激起他们的火气也是简单,拉踩就是。”这随便弄个什么排行榜,将杜敏行放在王泓的上头,他能咽下那口气?之前的老实可不是出自本心,而是被王珩的话语压住了而已。不对,杜敏行不仅要压过王泓,还得盖过跟王泓交游的士人,他们清高孤傲,自许自矜,最是忍不了面子落地。
高素之跟着王映霜说了自己的主意,王映霜沉吟片刻,凝着高素之说:“要做排行那也得有理有据吧?”
高素之不假思索说:“咱们印个小册子,用杜敏行的得意诗文与王泓他们的劣作相比。”好坏都是相对的,就那些诗文而言,说杜敏行更强,有错吗?
王映霜笑着看高素之,眼中藏着几分赞赏。她赞叹道:“大王的主意多。”
高素之被王映霜夸得不好意思,她这完全就是邪门歪道了。“总之就是将王泓弄出京城。”高素之说。要顾忌着王映霜,总不能直接把人弄死。高望之需要的是能在身边的人,王泓在州县回不来,慢慢地会被高望之疏远。
王映霜点头,没在说话。
屋中静了片刻,高素之托着腮看王映霜,忽又愤愤不平道:“他都没考虑过你的处境和为难,我还是想找人打他一顿。”如果是疏忽了,说明他欠打;如果是故意的,那真是罪该万死了。
王映霜眼皮子一掀,直勾勾地盯着高素之看。
高素之抿着唇,开始懊恼自己的嘴快。她的心中像是有一只吊桶,七上八下的。
在高素之忐忑不知所措时候,王映霜笑了一声,柔声说:“打就打吧,大王别亲自去就好。”看呐,只有高素之会在意她的处境。高素之有这样一副赤子心肠,她怎么都要投桃报李才是。原先觉得高素之搅了她的清静,烦闷得很,这会儿却是一点排斥都没有了,人果然是善变的。
“大王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停顿片刻,王映霜又试探着问。
高素之没理解到她话中的深意,想到位面商城那未完成的交易,眸光倏然一亮。她问:“你知道城外的千光寺吗?”
王映霜摇头:“未有闻。”
高素之“啊”一声,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王映霜不太明白高素之的失落从何而来,她问:“大王想去寺庙消暑还是祈福?”
“兼有吧。”高素之说得含糊,她想了想,商城刷出来的东西能在可交易的范畴,说明是没问题的,顶多有个时间差,或者就是名字错漏。也许不久后泰始帝就降旨修建寺庙了呢?要么就是彻底改名。
王映霜:“有个黄龙寺可以去。”
“黄龙寺?嗯?”高素之眼睛猛地瞪大了,语气也不由自主变得凝重。
王映霜察觉高素之情绪变化,眉峰一拢:“大王是怎么了?”
高素之抿了抿唇,神色凛凛。她郑重其事地取出摹刻的残图,将它递给王映霜,又道:“黄龙寺跟图上一样吗?是在长安西郊吗?”
王映霜被高素之的态度感染,也一脸严峻,仔细地瞧着那片残图。黄龙寺离长安不远,有大德在其中修行,长安贵人时常去祈福做法事,她跟着母亲去过好几趟。这幅图虽然模糊残缺,但余下的墙体还是能够与黄龙寺对应的。
于是,她一点头说:“是。”
高素之拍手,道了声:“糟糕!”
王映霜眼皮子一跳:“有什么不妥当的?大王从哪里得到这幅残图的?”
高素之揉了揉面颊,唉声叹息说:“梦中所见。”
这么看,千光寺十有八.九就是黄龙寺了。说千光寺她不明所以,说黄龙寺她就想到书中极为关键的一个剧情!作为齐王妃的王映霜去黄龙寺祈福,在半道的时候与许多贵妇人一起,被作乱的山贼流民给抓了,最后是高望之出面将人给救下的。如果说之前的剧情只是靠王泓、王清霜兄妹联通,到了此刻,有救命之恩在,王映霜与高望之就走近了!
而且这次不是简单地镇压流民的事儿。
恶徒们的领袖可不是阿猫阿狗,而是黄龙寺中颇受贵人们敬仰的高僧慈明。
他其实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南朝陈氏末帝的太子!在神武帝还是前朝丞相时,挥军南下,踏平江左偏安的小王朝。末帝投缳自尽,可其太子不知所踪。几十年过去了,谁都没想到那南朝太子非但没死,反而出了家,成了黄龙寺中的高僧。
他知道复国是毫无可能的,聚拢山民、村民也只是想要扰乱长安,报当年的仇恨!至于为什么挑这个时候,是因为他即将油尽灯枯,不能继续再等下去了。
剿灭山贼是小功,但是将南朝流亡太子斩首性质就不一样了。原本泰始帝还要维持晋王、魏王之间的平衡,到了这时候,慢慢地倾向了魏王高望之。
黄龙寺关系着她的土豆,又是主线剧情的一环,无论如何,高素之都要去一趟的。
王映霜觑着高素之红红白白的脸,又问:“不知黄龙寺糟糕在何处?”
高素之说:“明是佛寺,其实是贼窝。”不过这说法,她知道没人会信的。慈明是黄龙寺中的大德,而且真的有本事,翻译了不少佛经。黄龙寺那么多年都没出事,谁会听信她的片面之词?
“那换一家好了。”王映霜说,长安城内也有几家寺庙,要祈福也用不得去城外。
“不行。”高素之头摇得像是拨浪鼓,她还要换土豆呢。不仅是她要去,就连王映霜也得跟着她一起去。唉,此刻的犹豫像极了垂死挣扎,还不如就伸头一刀呢。想了想,她又说:“拖下去,害了百姓怎么办?”
王映霜没有立刻回答,她对高素之的话信也没全信。她脸上的笑容端庄持重,又说:“那就多带些护卫。”
高素之琢磨片刻,一点头。排场大些就能够震慑慈明了,这样的话完成黄龙寺的图案绘制很容易。可高素之也不想将慈明这条“大鱼”留给高望之。她心里打着小算盘,微扬起头看王映霜,说:“你跟我同去吗?”
王映霜偏不直言,而是反问道:“大王希望我同去吗?”
高素之从王映霜的神色得到她的态度,顿时眉头舒展,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她用力地一点头,很诚挚说:“希望。”土豆、能量值是一个方面,而她内心深处漾动的喜悦,也是一面。她喜欢跟王映霜待在一起,光是看着她就能心飞扬。
第33章
既然决定要去黄龙寺,还带着王映霜,高素之定然是要做好准备的。王府的护卫不少,她仍旧嫌弃不够,找了工匠琢磨一些可用的东西。上辈子的时候,生活困顿,她几乎没什么娱乐,就爱琢磨等些别人口中的“邪魔歪道”,当个“不务正业”的人,这会儿也派上用场。
等到七月中旬的时候呢,工匠把她需要的袖箭和毒烟球都给制作了出来,高素之十分满足。
“商城里有更高档的呢。”003时不时地诱惑高素之。
高素之一听它的话就咬牙切齿,是她想要退而求其次的吗?天知道她的能量值多难存,能自己解决的事儿,她才不愿意被系统商城坑。只有她薅羊毛的份,系统别想让她当冤大头。
袖箭两支,高素之自己留一支,给王映霜一支,至于毒烟球,全部交给了护卫,并且告知他们的使用的办法。
这架势让王映霜哑然失笑。不就是去上了个香,小住两日吗?
对此高素之振振有辞:“有备无患。”万一慈明和尚临死前大无畏,非要孤注一掷呢?
在一番折腾后,高素之、王映霜两人轰轰烈烈出发了。近段时间,高素之没什么大动静,可印刷术、游乐场以及一些吃食让不少人盯着齐王府呢,见高素之出府,内心深处还很是纳闷。打听一阵才知道,高素之要去黄龙寺中避暑顺带祈福上香。
有的人是羡慕万分,同样是朝官,齐王可以得自在,而他们则要盯着酷暑处理公务。而高望之呢,对自己安排落空很是失望。唯一算是好消息的,就是没发疯可也没正常,高素之仍旧一心悬在吃喝玩乐上。
高素之没能骑马。
她思来想去觉得不要为难自己,钻入王映霜的马车中。
掀帘看,官道上车尘飞扬,车马来来往往,有种红尘熙攘的热闹。只是热风尘沙一灌,高素之立马又落下帘子了。
“等到山中便能请凉些。”王映霜觑着高素之,笑了一声。马车中放了冰盆,可哪能顶得住热气?清爽的时间不多。
高素之“唔”一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王映霜的脸。同样的画面呢,在屋中和车厢中又是不一样。局促的环境更容易点燃那一簇燃烧的火。
王映霜很想从容以对,可高素之偏又锲而不舍。她仰起头,话语无奈:“我脸上有什么异处吗?”
高素之摇头,幽幽道:“完美无瑕。”
王映霜:“……”她有再多的云淡风轻,都要被高素之搅得烟消云散了。没见过别她更放肆的人了,可偏偏又是纯粹的,让人连责备之意都生不出。思来想去,王映霜准备和高素之说正事,评点京中风流人物的册子已经印刻发出,长安城中议论声已经响起,她们的目的恐怕不久后便要达成。现在是最好的让人打王泓一顿的时间。
但在王映霜说话前,高素之开口了。她有一丝的难为情,毕竟她提出的要求对王映霜来说很是无礼。但土豆啊——那是天大的事情!她清了清嗓子,想喊声“王妃”,但转念一想,她们都认识几个月了,再这么称呼就显得生疏了。她捏着嗓子,轻声细语:“二娘,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王映霜被惺惺作态的高素之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她瞪大眼睛,心想着,是因为马车中无人,高素之才这样的?想抱怨两句,但对上诚挚的眼神,又不忍心了。她撇开眼:“何事?”
高素之:“……”怎么不直接说“好”?她很遗憾王映霜的保留,没再畏畏缩缩,而是抓紧时机继续说,“黄龙寺是本朝第一大寺,二娘你的丹青天下独绝,能否——”
王映霜听明白了,这是让她将黄龙寺画下来。为此,什么大话都说得出啊!不管是黄龙寺还是她,都担不起那个“绝”好吗?高素之邀请她来不会是专门做画工的吧?王映霜心中狐疑,眼神也变得锐利,夹杂着审视。
融洽的氛围顷刻间便到了破裂的边缘,高素之的直觉拯救了她。她不再提让王映霜画图的事,而是快速地否了王映霜的念头,就差对天发誓说她绝无坏心,是满怀诚挚地邀请王映霜来寺庙中游玩。
王映霜的气闷只持续一瞬,她看着阴慌乱显得不大聪明的高素之,抬起手指点在她的肩膀上,嗤笑说:“言不由衷。”
高素之下意识地抓住王映霜的手。
比她掌心的温度要低些,像是一块滑腻清凉的寒玉。
高素之脑中无由地冒出“冰肌玉骨”四个字,她瞪大眼睛,还没说话,王映霜便将手收了回去,没再理会高素之那副呆相。
她若无其事地捋了捋发丝,可耳垂的红晕到底是出卖了她。
她的心也没面上展现得那般宁静。
小半日的光景,马车便到山脚下了。
山云盖天,林荫垂地。
黄龙寺毕竟多贵人往来,还不算是天然的山路,蜿蜒的青石阶梯往上延伸,直到视野尽头。
高素之估摸一下,靠她这具身体自己爬山,恐怕得没了半条命。好在有能指使的人,她毫不犹豫地放弃爬山礼佛的“虔诚”念头,坐在肩舆上等人将她抬上去。
黄龙寺香火鼎盛,礼佛的人不少。
有富贵人家,有粗布短衫的乡野人,光看面相,也分不出哪个是贼子。高素之很快就失去观察路人的兴趣了,她觑着王映霜,兴致勃勃地跟她说山中灵异奇诡的事。王映霜博览群书,对志怪一流,所知不少,时不时附和两句。
愉悦的时间总是容易过的,高素之还没过完嘴瘾,便已经到了黄龙寺外了。她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哪能不惊动寺庙中的和尚?黄龙寺的寺主都亲自出迎。高素之随口问了一句,知晓相迎的僧侣里没有慈明,说他在禅房中译经。
高素之为黄龙寺来,也为慈明来,哪能不见人?这黄龙寺里的僧侣没有太坏的脾气,知晓要向权贵低头,高素之吩咐下去没多久,便有一个年过半百、慈眉善目的僧人出来了。高素之仔细地看他的面相,属于扔在人群中都注意不到的普通,既无高蹈的气质,也无凶神恶煞的厉相,耷拉的眉眼间浮动着丝丝缕缕的病气。
虽然对佛法没有任何兴趣,可为了打探慈明的的虚实,高素之还是耐着心思让慈明来讲法。慈明也不拒绝,朝着高素之一颔首,便从容地坐在蒲团上,为高素之讲解大乘经文。这一说便是半日光景,高素之去听得昏昏欲睡,全程一言不发。倒是王映霜时不时问上两句,最后得了慈明一句“王妃夙慧,琼枝玉树”的夸赞。
黄昏,落日半挂在山,霞彩披天,灿烂如火海。
黄龙寺中时有贵人小住,禅院尤其多。为了迎合贵人的喜好,雕梁画栋,珠箔银屏,哪还有禅房的样子?
王映霜眉峰紧蹙,思忖良久,朝着高素之道:“大王的猜测是对的,黄龙寺中不可久留。”
高素之问:“何以见得?”
王映霜说:“慈明只是浪得虚名而已,他自诩大乘高僧,可字里行间都是人我分。”王府中不见丝毫跟佛法有关的物什,她就知道高素之对佛法没兴趣。为什么要听慈明讲法呢?必定是慈明有问题。故而她打起精神观察慈明,果真瞧出几分违和来。
高素之闻言暗暗赞叹,王映霜眼光毒辣,以言知人。在剧情中慈明迫不及待动手,或许不仅仅是大限将至?“慈明身份有异。”高素之压低声音,左右都是她的人,可还是小心谨慎,凑近王映霜,在她耳畔低声道,“是昔日南朝太子!”
王映霜王心中一惊,怎么都没猜到这种可能。南朝太子是她父亲那辈的人了,要不是高素之提起,她都想不到这个人。心中咚咚犹如鼓擂,她抿了抿唇,瞪着高素之,咬牙切齿:“大王既然知道,那还来?”
高素之眨眼,一脸无辜说:“梦兆,没有证据难以取信于人。”
王映霜:“……”她还不能反驳。毕竟先前几次“神仙托梦”,真的带来更大的变化?难不成高素之说的神仙事是真的?她有一种智慧被摁在地上摩擦的憋屈感。想了想,没忍住捶了捶高素之的手臂,她还是气不过啊!
“梦中神人可告诉大王要怎么做了?”王映霜问道,她说服自己原谅高素之时不时脑子卡壳。说她不聪明吧,偏偏弄出不少惊奇的东西,说她聪明吧……这实在是违心之言。
高素之趁王映霜动摇,又抓紧提她的小要求:“神人提了黄龙寺图。”
“呵。”王映霜冷笑一声,又拍了拍高素之的肩,说话不客气,“大王,不要贼头贼脑的!”
高素之心中一紧,正了正站姿,觉得很冤枉,她哪有啊。可心虚气短,不敢辩驳。别说是王映霜,她也觉得这要求很有病啊,而且还有让人摸粟米的前科呢。王映霜怎么不宠她一下?她可是个病人。
清澈的眼眸像利器,一下子便划破王映霜积蓄的怒气池。怒火和烦躁奇迹般笑消融,只剩下无奈。她懒得再看高素之,吩咐人去准备笔墨纸砚。
高素之要图,给她画就是了。
真是的,她跟高素之计较什么呢?!
高素之像是条小尾巴,讪讪地跟在王映霜的身后。
她搜肠刮肚想词,不遗余力地吹捧说:“我十分瞻仰娘子的画技。体韵遒举,风彩飘然,超迈绝伦。一点一拂间,画笔奇绝,天壤中人,难以比拟。”
王映霜:“……”她想赶人!
第34章
王映霜没再跟高素之说话,而是根据记忆描摹黄龙寺的建筑。
高素之唇角挂着讪讪的笑,可没一会儿,心中的负担就烟消云散了。趁着王映霜专注绘图的时候,她目不转睛地打量王映霜白净无暇的面颊。有时候还是不涂粉的好,天然去雕饰,有种清丽的美。
她胡思乱想着,冷不丁的,心间一紧。一抬头正好跟王映霜那双清透的眼眸对上,仿佛一切心思在对方的目光下无处遁形。高素之的喉咙动了动,还没说话,王映霜就将视线收回去了。
黄龙寺依山而建,殿宇错落,要绘制完全景可不是轻松的事。高素之不是动笔的人,在她的设想中,唰唰几笔就能宣告完成。可实际上哪能这么快?其中的苦功夫,站在一边乘凉的人哪能晓得。高素之在心中唉唉的叹气,除了系统003,她也不知道该去骂谁。
一直到黄昏,黄龙寺中送来的斋饭,王映霜才放下笔。高素之很殷勤地迎上前,想要替她揉一揉受累的手腕,但在王映霜含笑的视线下止步。她举起手又放了下去,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都怪这身份,让王映霜与她之间有种“男女之隔”,如果她是女儿身,王映霜哪会提防她!
暮色四合。
廊上、屋中的昏黄灯笼挂起,迷迷蒙蒙的光芒照向各方。
怕斋饭有问题,高素之也没用,她一开始便让亲卫们带上能食上几日的粮食。亲卫们倒是无所谓,寺庙里的斋饭不沾荤腥,不见得比胡饼好吃。
一夜平安。
次日黄龙寺中的钟声早早地荡开,善男信女们已经在宝殿中虔诚地念诵着经文。
王映霜既然答应高素之要替她绘制黄龙寺,便想着早些完成。在初日照高林的时候,陪着高素之在后山转悠一圈,又回到屋中继续提笔绘图。
高素之的心关不住,可王映霜在忙碌,她总不好意思独自在黄龙寺中转悠。她跟亲卫吩咐几日,命令他们去勘察黄龙寺地形,试图寻找一些不法之徒藏兵之所。剧情里只是提了一笔,说慈明和尚靠着香火钱打造武器,却没说那些武备被他放在什么地方。
到了晌午,被高素之派遣出去的亲卫回来了,还带来一个面色惊恐、眼神恍惚的女人。
高素之对她没什么印象,但王映霜在她过来时放下笔,端详片刻,蹙眉道:“是舞阳公主的内侍。”在出阁前,京中贵人的宴会她也去过几趟,故而认识几位公主,以及她们身边伺候的人。
舞阳?高素之眼皮子一跳,舞阳是晋王高慕之的同母妹,今年才十四岁,在剧情中是不愿意被高慕之利用,极为刚烈地自尽而亡。她怎么在黄龙寺里?为何长安一点风声都没有?高素之的心一下子便紧了起来,她朝着惶恐失神、眼皮子肿胀的女人,厉声道:“公主呢?”
那内侍被高素之的亲卫带来时就害怕极了,听了高素之一问,顿时膝盖一软,结结巴巴道:“公、公主在禅房。”
高素之不知道就算了,知道后哪能让舞阳独自留在僧房里?问清楚舞阳的踪迹后,即刻让亲卫去将舞阳带回来,她继续盘问这侍女惊慌失措的原因。
侍女听了“齐王”的名号就很怕了,浑身颤抖如筛糠。看高素之脸色是风平浪静,但流言过于深入人心,她怕齐王找个由头将她砍了!她回答起话来颠三倒四的,高素之很勉强地听着,直到听见“山贼”两个字。
高素之拔高声音:“山贼?你见到山贼了?”
侍女心尖颤了颤,结结巴巴地回话。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山贼,只是那几个人拿着刀剑、凶神恶煞的。她心里很是恐慌,吓得面无人色。可还是强打着精神,追过去看。但不知为何,那几个人奇迹般消失了。在她慌乱地回走时,就碰上齐王府的亲卫。
高素之:“……”她觑着侍女,看年龄约莫十五的样子。知道有可能是山贼,还追出去看,头也太铁了吧?就不怕被山贼发现吗?她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问发现异处的地点。山贼跟慈明往来,一方面是黄龙寺在掩护,另一方面,恐是打了地道通往暗室。
正当高素之在询问侍女时,舞阳公主被人带过来了。她见到侍女,很诧异地喊了声“宜都”,紧接着意识到高素之、王映霜在,忙不迭行了个家礼。
高素之抬眸看舞阳,见她没有半点遭遇危险的模样,才暗松一口气。她问:“二娘,你怎么在黄龙寺中?”看她身侧也没几个伺候的人,不会是悄悄过来的吧?
果然,高素之声音一落,舞阳公主便露出一副心虚至极的神色来,她的眼神躲闪着,不敢与高素之对视。她也怕齐王,但没自己的婢女宜都那样恐惧,她避着高素之的视线,小声道:“我来替圣人祈福。”
高素之慢慢颔首,她哪能看不出舞阳在说谎?追究舞阳怎么溜出来的没什么必要,她悠悠地说了句“留在我这儿”后,便吩咐亲卫悄悄去调查山中的情况。
这到了黄龙寺的第二日,人来人往,表面上还是平静的。但亲卫带回的消息可没那么妙了。黄龙寺中果然有暗室和通道,里头摆着百副崭新的兵甲。高素之估计,如果慈明和尚要动手,会放在月黑风高的夜里。在此之前呢,先下个毒,做起来便会省力很多。她同样没用寺中送来的斋饭。
至于舞阳主仆,也意识到事情不妙,一颗心沉甸甸的,也没敢动面前的食物。
“别乱跑。”高素之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个便宜妹妹。
舞阳点点头,犹豫一会儿,才道:“大兄是奉命而来的吗?”她悄悄地观察了一阵,齐王府的亲卫都像是有备而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都没听晋王提过黄龙寺的异常,难道是圣人的密令?但要是密令,怎么会降到风评不好的大兄身上?
“你以为呢?”高素之将问题抛了回去。
舞阳不太确定,她转移视线,瞥着还有闲情逸致作画的王映霜,又觉得不大像。想不明白,她索性不去想了,用手撑着下巴,耷拉着眼皮子昏昏欲睡。
高素之跟舞阳不大熟悉,剧情中的她对同母妹都十分恶劣,更别说是异母妹妹了。见舞阳还算听话,她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挪到王映霜的身上。见王映霜揉捏着手腕,踌躇一会儿,凑上前道:“我来么?”
王映霜:“……”舞阳还在坐着呢!
察觉到王映霜视线的舞阳,目光在她们两个身上打转,片刻后恍然大悟似的一点头,带上宜都施施然告辞。
高素之没听到王映霜的拒绝,便当她是同意了。她捉着王映霜的手腕,也没心猿意马,而是拿出真本事来,力度很是适中。
屋中安静,窗外蛙声、虫声此起彼伏。
高素之没打算一直等着,现在有了甲胄做证据,慈明不动手,那便是她动手捉“大鱼”的时候。到了子时,寺院中忽地亮起一团团火光,宛如幽幽的鬼火在飘动。喧闹声划破沉寂的暗夜,汹汹而来。人影在火光下攒动,不消多时,后山有更大的动静传出。高素之在发觉暗室和甲胄后,便派遣一拨人在那边守株待兔。他们身上携带着毒烟球,用来埋伏山贼正好。
“人来了。”高素之撇了撇嘴,没有即将建功立业的高兴,反倒有种苦恼。她实在是痛恨慈明这种没事找事的人,这都改朝换代多少年了?他还是能翻译佛经的出家人呢,还六根不净,死了一定下地狱。
慈明和寺中一干与他交好的武僧、扮作香客的贼人一道来了,但是看到齐王府的亲卫精神昂扬,没有半点中药的模样,他就知道自己的谋算落空了。他在舞阳公主来寺中的时候就知道了,今日听说隐藏行迹的舞阳公主被齐王请去,心中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将此当成一个预兆,不愿意再做等待。他原想着能除去舞阳公主和齐王,让皇帝也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谁能想到,齐王是有备而来的?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了。火光照着他苍老的病容,他残忍地开口,说:“杀!”
厮杀声在黄龙寺回荡,这座清静的佛寺,立马就变得闹哄哄的。也并非所有和尚都是与慈明一伙的,奈何他们没有防备,伙食中早已经被下了迷药,此刻正昏迷不醒。
高素之和王映霜没待在屋中,她周身簇拥着一群亲卫。睨着前方的慈明和尚,高素之咧嘴一笑,专门扎人心窝:“就你这脑子,南朝末帝只恨没将你一起吊死。让你出逃难道指望着你复国吗?不孝又不慧的蠢东西,宁静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慈明在得知齐王有备而来的时候,还能保持着镇静,但身份被高素之一语道破后,他神色倏然一凝,脸皮拉了下来,如枯树的褶皱,阴森诡异。除了当初一起奔往的旧臣,很少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高素之又问:“你是在想我怎么知道的吗?”
别说是慈明,就连王映霜也想知道,她觑了高素之一眼。
高素之笑盈盈道:“当然是陈显之告诉我的。”
话音才落下,慈明的视线便如锋锐的刀,直接扎向身侧的一个魁梧的武僧。陈显之是慈明的臣子,也是南朝宗室,当初就是他带着慈明死里逃生。
高素之又说:“毕竟是南朝皇室后裔,当日死难者众多,圣人甚感遗憾,惜南陈血脉无继,南陈诸帝无人再奉血食。”
她没有说得太明白,但有心人都能听懂。不就是陈显之想跟北朝元氏一样,也能位列王公吗?
高素之纯粹在挑拨离间,可慈明却信了。
如果没有人通敌,朝廷怎么知道他的身份?又怎么会故意派遣一个名声极坏的齐王,来降低他的警惕?
慈明的反应可谓是迅速,直接拔了戒刀,斩向叛徒陈显之。
第35章
慈明以大德的名义讲法讲经,负责人员洗脑。陈显之武将出身,负责武僧的训练。慈明这毫不犹豫的一刀,在他们的团伙中斩出一道裂隙,哗然声顿时四起。
对高素之而言,就算慈明、陈显之没有交恶,以她的准备足以镇压这小小的反贼团队。可她还是故意去挑拨离间,因为在剧情中,慈明身死,但陈显之逃走了。
剧情里高望之镇压南朝叛逆后,将慈明一干生生死死的反贼都带回长安。泰始帝震怒,下令将慈明尸体吊在城头以儆效尤。可在这时候,高望之出现痛陈利弊,打消泰始帝的怒火,让慈明得以王公之礼下葬。就因为他的仗义执言,侥幸活着的陈显之对他投诚,后来替他打了不少胜仗。除了陈显之外,由南朝入齐的文士也感激高望之的高义,于是他在士林中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高素之没有用陈显之的打算,那就只能除掉他!
“殿下!岂可轻信他人之言,臣没有背叛殿下。”一刀下去,血溅三尺。陈显之毕竟是老将,夺过致命的伤害,只让刀锋斩在肩头。到了这时候,他还在焦急地劝着一开始就一意孤行的慈明。
高素之可不会客气,深知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招呼着亲卫上前镇压慈明带来的骚乱。
火光照亮天阙,高素之的面颊被映衬着红彤彤。她没见过血,压着恶心与颤栗望向前方。
她必须要这么做,她不能让高望之有害死她的机会。
“大王?”王映霜察觉到高素之在打颤,不由得关怀地喊了一声。
“我没事。”高素之应道,厮杀声在耳畔回荡,刀剑交击带来的金铁鸣击声铿然而响。高素之忽然对王映霜说了声“后退”,她抬起手腕袖箭朝着试图突破亲卫包围圈、不停向着他靠来的陈显之发动,嗖一声响,精巧犀利的箭矢穿胸而过。
小半个时辰后,战乱已接近尾声。
后山埋伏的亲卫拖着俘虏归来,高素之这方越发人多势众。
高素之没什么紧张的情绪,她听着亲卫的回话时不时一点头,直到一个矫健的身影闪了出来,她面上的平静才被撕裂,眼眸中露出一抹惊色来。那不是慕容观吗?她怎么在这儿?剧情果然只是冰山一角,看着兴致勃勃询问毒烟球的慕容观,高素之开始头疼了。
求助似的眼神转挪到王映霜的身上,王映霜不动声色地瞥了高素之一眼,心中会意。她往前一步,朝着衣袍上沾染着血迹的慕容观道:“慕容娘子怎么在黄龙寺?”
慕容观叹气:“平阳托我来找人。”没等王映霜继续询问,她又说,“宫中来了消息,舞阳公主以前往平阳府聚会的理由出宫,迟迟不归。这事儿不好惊动旁人,平阳便拜托我来寻找。我从伺候舞阳的内侍口中得知她来了黄龙寺,哪想到碰到这回事。”她努了努唇,朝着俘虏那示意。
齐王府的亲卫说得语焉不详,她也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从那些甲胄来看,怕是某家蓄养私兵,欲图谋大事。
王映霜看出慕容观的疑惑,温声道:“是南朝宗室。”
慕容观大为惊讶:“南朝的宗室还没死绝呐?”她听她阿耶说了,当年先帝下江淮,遇到南朝小朝廷的拼死抵抗,都兵临城下了,还做垂死挣扎。要真有爱国爱民之心,哪会落得无道之名?不过南朝之民对末帝骂声多,对其礼贤下士的太子倒是持着同情心,只觉得他生不逢时。
王映霜笑了笑,没接这句话。
慕容观沉思片刻,又兴致勃勃地问:“那毒烟球如何制作的?”战场上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王映霜深深地凝视着慕容观,漫不经心道:“慕容娘子是替谁问的呢?”
她的语调温和,可慕容观听得心中一凉,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逾矩。
高素之说:“只是些小玩意儿罢了。”
慕容观眉头紧皱,心想那哪里是小东西?毒烟滚荡中,还有火星子迸射,一旦用在边关,必定有其妙用。军器监那边研究出来的?或者是齐王自己的创举?再不懂人情世故,都知道这时候适可而止最好。她朝着高素之、王映霜叉手说:“是某无礼了。”
近年来世族对他们这些武将出身的冠冕之族多有排挤,晋王几度向他们家示好,她阿耶正左右摇摆,看来晋王和魏王间,没必要那么早做选择。万一中途杀出一个齐王呢?既是嫡长子,又有才望,哪还有舍她立旁人的道理。
高素之摆手道:“无妨。”毒烟球、袖箭等都是用来防备自身的。没想到慕容观会出现在黄龙寺中,被毒烟球吸引。这些的确可以当吸引她的诱饵,不过呢,只能是诱饵。在确定慕容家倾向前,在军备上她不会资敌的。
闹哄哄的一晚上到底过去了,黄龙寺中被迷晕的僧人醒转,出门见到挎着刀的王府亲卫,再一看满地的血迹,两眼一翻,差点吓晕过去,香客也好不到哪里去。
昨夜尘埃落定后,高素之便让人往皇宫送消息了。收到消息的泰始帝果然大怒,派遣右龙武卫大将军慕容绍、京兆尹高威声率领兵马来围住黄龙寺。可犯上作乱的人杀的杀、绑的绑,留给慕容绍、高威声他们的只是收拾残局。
他们倒是想见高素之一面,哪知等他们匆匆忙忙去找人的时候,只得了一个齐王一众下山的消息。留在院子里的只有三五个亲卫,还有负责讲述夜间情况的慕容观。
功劳已经到手,黄龙寺的建筑图也绘制而成,高素之才不想在那满是血腥味的黄龙寺待下去。她先将舞阳送到高满的府上,替她圆了那个滔天大谎,才和王映霜一起打道回齐王府。
王映霜睨着神采飞扬的高素之问:“大王很高兴?”
高素之用力一点头,她的宝贝土豆即将到手了,能不快乐吗?在土豆上她决定给王映霜一个惊喜,很努力地按下喷涌的分享欲,朝着王映霜那处挪了挪,笑盈盈道:“这是一个大功劳,圣人会赏赐什么?”
王映霜搭着眼帘,问:“大王想入朝吗?”金银财宝就算没有功劳也能赏赐,至于爵位,已经到亲王了,没什么可赏赐的,总不能因此立为储君吧?这样过于草率。如果圣人不刻意打压高素之的话,兴许会让她如诸王般入朝做事。
“啊?”高素之的笑容垮下来点,如果要去常朝那得起得比鸡还早,一点都不人道。不过如果她有职差的话,也可以懒惰点,毕竟她这德行,泰始帝和朝臣们都有心理准备了不是?
王映霜一看高素之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哼笑一声,扶起歪七扭八的高素之,没对她做要求,而是很贴心地帮她出馊主意:“若大王不愿,那就以身体不好推拒了。”话音落下,赢来了高素之连串的附和声。王映霜忽然觉得很是好笑,这还没到论功行赏的时候呢,她怎么也跟着高素之一起瞎想?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回府后,高素之难得地没跟着王映霜回蒹葭园。
王映霜忽地有些不适应,眸光流转,注视着高素之潇洒离去的背影,面上泄出几分惆怅。
“娘子要去秋水园吗?”灵奴很贴心地问。
王映霜瞪了灵奴一眼,脱口道:“不去!”难道她非要跟着高素之吗?没有高素之她才清静呢!
那厢高素之火急火燎地回到秋水园中,成功地完成了交易,得到几大箩筐的土豆。留一批育种,过段时间就是适合种下的日子,剩下的呢,一些留府上自己吃,一些送到长兴园中当“高档品”,先从达官贵人手里头赚一笔钱再说。
高素之一边安排土豆,一边跟003许愿:“请位面商城快点刷出番薯、玉米、花生、芋头、西红柿、菜豆等食物。”
003:“你不能因为芋头没在市面上大肆流通,就觉得人家不存在啊!”
高素之心虚,假装没听见。
土豆的吃法众多,但高素之属意的第一餐呢,必定是“炸”。秋水园庖厨中的人已经学会什么都不问了,按照高素之的吩咐将土豆削皮切成薄片,再放入水中焯烫,撒上些许盐,等到沥去水分便下了油锅。滋啦滋啦声响,大厨很能掌控火候,都不等高素之催促,便恰当时机将炸成的薯片从锅中捞出。嗅着薯片的清香,高素之迫不及待地让人端着薯片往蒹葭园中去。
蒹葭园中。
王映霜心神不宁,根本无法静心看书。拿了笔抄经,簪花小楷,不满半纸,便心浮气躁地写不下去了。
灵奴悄悄地觑着王映霜的脸色,没敢吭声。
她家娘子少有这样的时刻,不用说,都知道是大王招惹的。大王也真是的,风风火火,想来就来,不来了连句话都没有,是将蒹葭园当成传舍吗?灵奴暗暗地替王映霜打抱不平。正想着呢,忽地听人来传消息,说齐王过来了。
灵奴:“……”她现在来干什么啊?觑了眼王映霜,指望着她家娘子支棱起来,硬气地说“不见”。
片刻后,王映霜果真道:“说我睡下了。”
灵奴内心深处雀跃,但很快的,又犹豫了。她们做婢女的,要在恰当的时候排忧解难,而不是鼓动自家娘子任性。她想了想,问:“娘子,真的不见大王?”
王映霜沉默半晌,唉声叹气,说:“请她进来,反正也拦不住。”
第36章
随着相处时日的增长,王映霜对高素之还是有了些了解的,她要是想拦,哪能拦不住?在灵奴诧异的视线中,她从容自若地从卧房中迈步,去迎接高素之。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虽说有转凉的趋势,天近些日子屋中犹如蒸笼,就算是放了冰盆也不见好。王映霜穿得轻薄,抹胸外就罩着一件轻薄如烟的纱裙。高素之才迈入屋中,便眼眸一亮,心中好生羡慕。她为了遮掩身份,只有独自在屋中时,才敢穿清凉的短衣,哪能像王映霜这般自在?
“大王。”王映霜清凌凌的声音,将高素之的神色拽回。
高素之想起自己的目的,从后头侍奉的等婢女手中将薯片端来,拿着玉筷夹了一片凑到王映霜的唇边,兴致勃勃道:“来,尝尝看!”薯片只加了盐,原汁原味的。种下的红辣椒还没有成熟,还没到制作辣椒粉的时候,只能先将就着。
王映霜满怀荡漾的情绪在高素之那双明灿灿的眼中,立马就做烟消云散了。她垂着眼睫,凑上去小小地咬上一口,松脆生香。她先前未曾尝过类似的小食,无法分辨到底是用什么做成。
高素之观察着王映霜的神色,见她喜欢,一片又一片地投喂。偶尔也夹起一片,放到自己口中,连筷子都没更换。她对自己的动作浑然不觉,可王映霜却发觉了,心中腾升起一抹异样的情绪,酥酥麻麻的,面颊也渐渐染上绯色。
“热吗?”高素之问,她捋起袖子,从灵奴的手中接过扇子,很殷勤地替王映霜扇风,“我见书籍上记载,过去权贵家中冰山有一人高,招呼能工巧匠雕琢出山亭草木,人坐在其中,瑟瑟生寒。”
如今的宫里头的冰都是采来的,存在冰窖中。别说是亲王了,就算是宫中都很难那般奢侈地享受冰山,每个人的份额都是定量的。硝石制冰还未发现,已经七月中旬,再过段时间天气将会转凉,高素之也懒得去折腾。
王映霜横了高素之一眼:“大王想被人弹劾不成?”
高素之忙摇头:“不想。”
先前高素之的动作不断,王映霜都没空闲说话,这会儿高素之忙着摇扇,便得了空闲,抓紧时间问:“这是用什么果实制作的?”
高素之随口道:“土豆。”
王映霜眸中泛过一抹惊色,跟先前的辣椒一样,闻所未闻。她本来怀疑高素之的神仙梦都是诓她的,或许是真的?没等她询问从哪里来的,高素之便拉着她坐下,兴致勃勃地与她解释了。
“是庄子里干活的人发现的。”这当然是胡诌的,不过呢,系统给的来历就是这样。“他们送了一筐到府上来。这种食物很容易饱腹、产量大,一年四季都可下种,对土壤也没那么挑剔,哪里都能等种下。”高素之顿了顿又说,“不过它也有个缺陷,出芽的青皮土豆不能吃、没煮熟的时候也不能吃,有毒。”
听了高素之的介绍,王映霜眼皮子倏地一跳,她对着高素之道:“是一种可以替代粟米、稻米的粮食。”民以食为天,这可是不亚于祭祀和战争的大事。如果真如高素之所言,在全国推广后,在大灾之时,能够救命!将土豆商上呈,偌大的功劳足以压过镇压南朝叛逆。
“大王准备怎么做?”王映霜幽幽地问,“直接献给宫中吗?”
“不急。”高素之说,“种植还要有些时间呢。”这会儿正能赶上秋马铃薯,对土壤的温度最好在十三到二十左右,出苗的时候需要两个月的见光期。从下种到收获,约莫三个月时间。
高素之已经做了决定,王映霜也不去置喙。她凝视着高素之,慢条斯理道:“除去做种子的,大王手中也有剩下的吧?”
“那自然是要留着自己吃了。”高素之理直气壮,她对上王映霜的视线,笑吟吟道,“这薯片味道如何?做成小食,长兴园中游玩的人会愿意掏钱吗?”
王映霜:“……”她好笑地看了高素之一眼,若无其事地问,“只有这种做法?”
“自然不是。”高素之摇头,不过也从王映霜的眼神中会意,晚膳该定下了,给她的王妃来一场“土豆盛宴”。
齐王府中一派乐融融,在务本坊的王家,可谓是愁云惨淡了。
前几日长安一本评点士人高下的小册子流传开来,里头载着众人的诗文,以杜敏行为第一。至于王泓呢,自诩风流才子,可不知晓排到哪里去了。看到册子的人没什么异议,毕竟里头所载的王泓文章的确不好。王泓看了后气得火冒三丈,分明是刻意拿他最劣的诗文去跟人相比!他哪能服气?猜测是杜敏行做的。本来就是仇人,这会儿可不就仇上加仇了吗?
杜敏行是春风得意,双方狭路相逢时,他不免讥讽王泓几句。王泓说话也不会客气,用杜敏行为内官后刺激他,将人气得面色发青。本来这事儿也就完了,可王泓回家的时候,莫名其妙被人套麻袋,挨了一顿打。他直接认定杜敏行就是凶手。等再度相逢的时候,他和杜敏行就打了起来,闹到京兆府去。
这段时间京中在抓严风气呢,两个人都进了京兆府大牢。不管是杜泽还是王珩出面,都没能从京兆尹高威声的手中将人要回来。这脸也是丢大发了。高威声不同意,他们只能从圣人那处着手了,可黄龙寺才闹出那么大的事情,泰始帝哪有闲心管王泓、杜敏行的事儿?一想到有人觊觎他的宝座,泰始帝便食不下咽。
在黄龙寺的一干逆贼被擒抓下狱后,泰始帝又给了慕容绍一道剿贼的命令,要他将山中匿藏的不法之徒全部清剿干净。可能在长安郊野横行的,不少是关系户,跟权贵们有点暧昧的联系。这一下子牵连甚广,不少朝臣被夺了官位。
有人被贬,也有人该论功行赏。如果不是高素之及时发现黄龙寺有人私藏兵甲,可能还会酿成更大的祸端。虽然是误打误撞,可说明时运是在齐王身上的,不用看动机,得直接看结果。在雷厉风行地处置一堆人后,泰始帝招了宰臣商议对高素之的赏赐。
爵位无可加的,泰始帝摆明生出让高素之入朝的心思。这些年似乎没怎么发病,兴许天保佑,她的的疯病已经好全了。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泰始帝心中也拿不定主意。
宰臣们的反应不一,要么是坚定地拒绝高素之入朝,要么如工部尚书宇文神阔那样试图拉人。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将作大匠郑本初从女儿的手中得到了点图谱,可也只有一点。宇文神阔坚信齐王还有所私藏。
泰始帝思来想去,没能拿定主意。下了朝后找崔皇后随口问了句。过去崔皇后借着高素之得病的事想方设法让她离开斗争的漩涡,希冀推动高望之前行,从而保住她的性命。可目前看,等高望之是指望不上了。高素之弄出这些东西,不就是为了入朝保全自身吗?她哪里还能阻拦?崔皇后不想让那渐有回温的母女感情再度走到劈裂的边缘。
崔皇后道:“陛下不如遣太医去瞧瞧?”她先前病中,手里对后宫权力的把控有部分滑到元贵妃的手里。可事关高素之的生死,太医署那块,她还是捏在自己的手中。
泰始帝嗯了一声,听从崔皇后的意见,打发太医署的人去齐王府中诊治了。
高素之一件宫中专门来了太医,隐隐猜到了什么,等小医官偷偷给她传话后,心中更是了然。泰始帝果然要给她实权官职了,但在此之前,要确定她的身体状况。头疾或者说疯病得好了,但“柔弱”得在。唯有“柔弱不胜衣”,她才能免去大早上上朝的辛苦。都已经荣华富贵了,谁会想不开去当社畜啊?
医官们回到皇宫中回禀泰始帝,便依照高素之的意思说了。泰始帝在意的是“头疾”,要是不见好,把人安排到六部时,她突然发病一把火烧了官署,岂不是荒唐至极?琢磨一阵后,泰始帝如工部尚书宇文神阔的愿,将高素之安排到了工部当工部侍郎,允许她如过去般不来常朝,也不必去工部当值。六部之中,吏、兵为重,这个安排不高不低,就算发生什么也容易兜底。
高素之当上工部侍郎的消息传出,引起晋王、魏王的警觉。大都督只是按照规矩遥领,恢复高素之的亲王待遇,那入工部算什么呢?说明泰始帝已经将她当作正常人来看待了。是不是意味着夺储之争里多个敌手?可尽管心中焦急,他们也做不得什么,只能够遣人时时刻刻盯着高素之,看她下一步的动作。
而高素之呢,欣然接受工部侍郎这一职务,然后心安理得地待在王府中不去上朝、不去当值,将偷闲贯彻到底。
府中,土豆宴五花八门。
在只剩下一框留下使用的土豆时,高素之终于收了手,开始筹划她的小吃街赚钱大计。炒土豆丝就免了,只上薯片、土豆泥两样小食也足够。
用王映霜的说话,这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让那些朝官很“偶然”地发现,原来天底下还有这么一种食物,然后来她府上求。
主动给出去他们会心安理得,唯有得来不易的的东西,才会让他们珍惜,记住她高素之的功德无量。
第37章
戊时。
上辈子拧螺丝人的下班时间点,在古代已经是休息时间了。
高素之白天能留在蒹葭园中,可到了晚上仍旧要回秋水园。
上一波土豆更换后,她的能量值又见了底,经过几日的努力,数值略有上涨。她照例看了眼商城,没发现极为想要的,叹了一口气,就让思绪飞扬。缺的东西太多,以前觉得上辈子生活在地狱,可就环境而言,彼时地狱于此刻也如天堂。
烛火摇曳,窗外虫鸣声此起彼伏。
高素之隐约听见一声“王妃来了”,还以为是个梦境,半梦半醒中答“请人进来”。可随之响起的不是应诺,而是接二连三地劝阻声。高素之听得烦,连做梦都不能自在。王映霜会在夜里来秋水园吗?不可能的。她撑着坐起身,朝着伺候的人发了一通脾气。
伺候的人也觉得冤枉,她们大王身份特殊,哪能与王妃过夜?过去大王一直很有防备,但现在没有阻拦王妃,难不成是王妃已经知道秘密?联想到近来大王常往蒹葭园中跑,一切都有了解释。她顿顿是恍然大悟,不做碍事的人,忙不迭去请王映霜。
王映霜来到等秋水园里就后悔了,她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没提,可那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难道明日就不能说吗?可冲动催动了她的脚步,一直到秋水园中,她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当。现在要走来不及了,秋水园中伺候的仆从一个个都盯着她,她只能拿出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来。或许可以寄希望于高素之不见她?只要拒绝了就好。可一想到被下人传话拒绝的场景,她的内心深处又钻出一股沮丧、失落和难堪。
心脏咚咚跳着,如同擂鼓。似是过了许久,也像等只有一瞬。在婢女来传话说“大王请王妃入内”后,王映霜眨了眨眼,体内的血液忽地活跃起来,那种因幻想而生出的僵硬消失,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雀跃,王映霜骤然意识到,不是倾诉的念头占上风,而是她想见高素之。
王映霜猜测高素之在看书。
她独自入了高素之屋中,就着烛光觑见的并非峨冠博带坐在书案后的身影,而是四仰八叉躺在榻上的人。短衫短裤形貌有些诡异,怕又是高素之的奇思妙想。月光自窗隙淌下,照得裸.露的肌肤皎白如雪。
王映霜忙不迭撇开视线。
高素之先前暴露的痕迹像是水池中荡开的细微涟漪,而现在呢,宛如惊涛骇浪翻涌,生怕人不知。
王映霜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半梦半醒的高素之听到吱呀的开关门声,推测有人入屋。她分不清现实、梦境,可对小偷的警觉让她强打起精神,将自己从迷蒙的睡梦里拽了出来。她坐起身,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掩着唇打呵欠。她的眼眸只睁开一条细微的缝,等到光线将王映霜的身影送到她视野中,她猛地一拍大腿,惊慌失措:“你怎么来了?”
没有勃然大怒,只有花容失色。
王映霜心中了然,她缓缓道:“是大王同意我进来的。”
高素之:“……”她低头看了眼短衣短裤,想要找东西遮掩,可天还没有转凉,榻上连条薄被都没有。仓皇之下,她将长发拨到胸前。这一番欲盖弥彰的行为能瞒过王映霜吗?高素之心中有答案,她紧绷着神经,开始思考到底哪里出了错。最后结果指向似梦非梦的场景——好吧,是她自己同意人过来的,但好端端的,王映霜来做什么啊?
高素之憋着一股气,可她不能骂王映霜,只得骂才睡醒的003。
003哪敢吱声,将威胁值调成高亮,无声地告诉高素之,就算发现了又怎么样?数值还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掉马时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大波澜,两个人都平静得像是无事发生。高素之不知道王映霜怎么想,反正她的淡定都是装的。沉默在屋中蔓延片刻,最终是高素之先出声打破那片寂静,问:“王妃怎么过来了?”同样的问题,王映霜刚才没给她答案。
“只是突然间想起一事。”王映霜垂着眼睫,理由很牵强,可容不得她不说了,“明日请大王往京兆府走一遭,赶在别人动手前将王泓和杜敏行从狱中带出来。”没有第一时间处理,说明是有人想故意晾一晾,遭受的折磨多了,更容易生出感激之心。
“好。”高素之答道,她抬起头,视线落在王映霜的身上,可那张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脸啊,在她不愿意的时候,是不会露出半点痕迹的。她的王妃是个很“表里不一”的人。总是提心吊胆不是事儿,要不直接一点,让悬着的心死掉吧。
于是,高素之咬了咬牙勇了一次:“你看到了?”
王映霜克制的视线往高素之遮遮掩掩的胸口一扫,旋即收了回来。她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我说没看见,大王信吗?”
高素之抬了抬眼,哦一声:“那就是没看到。”说完后她自己先笑了起来,如果王映霜就这句话点头,那就达成一个再也不提的默契。困乏之意被这样一惊,已烟消云散。高素之从榻上下来,走向王映霜,叹气问:“二娘,你说该怎么办呢?”
王映霜木然地看了高素之一眼:“大王指得是什么?”这事情能瞒住十多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了,不敢想象,泰始帝知道此事后会如何震怒。到时候被问罪的岂是高素之一人呢?皇后、太医署、崔家甚至是王家都逃不过去。先前高素之没有点破,她也不愿意去深想,反正浑浑噩噩十几年过去了,那只要按部就班,再瞒个几十年都不成问题——虽然从高素之的一系列举措上看不出她想“按部就班”。
其实怎么做,她们两个人心中都有答案了不是吗?
王映霜说:“大王不能如闲散宗亲般做斗鸡走马的纨绔。”
高素之替自己辩解:“我才没有呢。”
王映霜瞥了她一眼:“只是说未来也不能如此。”她家大王飞鹰走马可能做不到,但还是有喝雉呼卢的资本的。她板着脸,很认真地说道,“不想让欺君之罪落实,那就自己成为君。”前朝的母后操权事可不少,不从夫谥、另起山陵、下旨称诏、自称为朕、着十二章纹的袍服……就差那一步。
高素之打得也是这个主意,得了王映霜的支持后,她自然是笑逐颜开,一把握住王映霜的手,诚恳道:“若真能成事,你便是君后。”
王映霜:“……”恨不得给得意忘形的高素之倒上一桶冷水让她冷静冷静,真有那一日,她能成为皇后吗?不对,她做什么想这个?!王映霜面颊泛红,也恼了高素之,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
可高素之的敏锐完全是间歇性的,仿佛察觉不到王映霜的瞪视,兴致勃勃地拉着她说话。先前种种顾虑,就算知道王映霜可能已经知情了,都不敢太亲近,现在嘛,眼前豁然开朗了,压在心中的大石消失,顿时变得无拘无束。
时人爱下棋,夜谈的时候难免会来上一局。可高素之的围棋技艺约等于无,于是她拉着王映霜坐在榻上玩五子棋,一直玩到子时过才灭了烛火。都这时候了,也没什么回蒹葭园的必要,王映霜在秋水园中将就一夜。
翌日。
高素之记得王映霜的吩咐,神清气爽地出发前往京兆府。将王泓、杜敏行捞出来还不够,得用“不论出身”来鼓舞杜敏行,在士人瞧不起他的时候,伸出一根橄榄枝,或许以后就能利用了。当然,这两位出狱后,也不需要留在长安。
东宫崇文馆中。
高神嘉收到了齐王府赶早送来的礼物——薯片、土豆泥。
虽然崇文馆里有各种糕点可用,不过大多数人都喜欢从家中拿些小吃食与同伴分享。土豆泥只有一小碗,高神嘉只分给亲近的几个伙伴,至于薯片呢,一一分过去,只是这么一来,每个人得到的都不多。
“公主,这是什么东西?尝起来好松脆。”一个个子不高、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眨着眼问道。
高神嘉笑眯眯道:“是齐王阿兄府上做的,松脆的是薯片,另一个叫土豆泥。”她觉得名字怪怪的,但阿兄那边都这么说了,她也跟着传就是了。她哪会不知道高素之的心思?不用人叮嘱,也会把事情办好,让阿兄赚很多的钱。
高神嘉又说:“阿兄说这要在长兴园中卖的,东西不多,一天只有十来份,可能不到七日就没了。”
“十来份?”小姑娘怪叫一声,眼珠子只打转,她们这儿就不止是十个人啊!那么一点,难道是什么珍奇?对于奇珍异宝,她们这些权贵家的孩子,哪里肯落在人后了?都等不及放学回去,忙不迭遣人回家去传信。
各高管权贵家的夫人们,听说什么薯片、土豆泥满脸茫然,那都什么东西?家法严的恨不得冲去崇仁馆将就记得吃的小崽子打一顿,而惯来宠爱孩子的,已经准备动身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不要紧,有一点听明白了就好,那便是长兴园里又出好东西了。
平阳公主府中。
高满也得到高素之送来的薯片和土豆泥了。
她的胃口不大,只吃了一些,余下的都进了慕容观的肚子中。
“要不是齐王点名了拿去卖,我都想留在自己府上了。”高满感慨道,“也不知她从哪里找来的。”
慕容观垂着眼道:“饱腹感很强。”如果能够大面积种植,这意味着行军的干粮又多了一种选择。可土豆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只有高素之知道。
“陆天监来我家求娶了。”慕容观忽又道。
高满神色倏然一冷。
临汾候、卫尉卿陆天监是淑妃之弟,为勋贵一派的人物,原是步陆孤氏,后改成汉姓。陆天监跟晋王走得近,想要为自己的儿子陆绍兴求婚于慕容家,怕也存了拉拢之意。
“你别急,我不会同意的。”慕容观又说。
高满低头,呷了一口茶,闷声道:“我没急。”她谆谆劝诫道,“你要小心,不要卷进去。”
慕容观扬眉,洒然一笑:“我晓得,阿满,你也要提防盯着你钱袋子的人。”
第38章
吴王、吴王妃皆早薨逝,如不是泰始帝和皇后将她充作公主,处境不知比现在艰难多少。可就算得了宫里两位的照顾,很多事情也得靠自己。别说她不是那两位亲生的,就算真是泰始帝所出的公主,与深宫还是隔了一层。她如果不靠自己立起来,哪能掌住家业?
高满心中幽幽地叹气,面上仍旧挂着笑,她将话题一转,重新落到高素之的身上,说:“齐王带来的惊喜可不少。”惦记着她钱的还有高望之,但那厮总想着空手套白狼,给出的也只是空头许诺,哪像高素之,说得明明白白,带来的是真金白银。
此刻的高素之已经抵达京兆府。
京兆府中的官员收了收见鬼似的神情,满是惶恐地请安,匆匆忙忙将京兆尹高威声请了出来。高威声乍一听齐王前来,心中也是纳闷至极。要说最近也没谁得罪齐王啊?来京兆府做什么?不是报案那来做什么?总不会是喝茶吧?
“王大郎还在狱中呢。”倒是有个机灵的小吏提点道。
高威声这才恍然大悟。近来忙的事情不少,将王泓、杜敏行丢入牢中他就忘了处置。王泓是齐王的妻兄,恐怕是来替他说情的。只是杜敏行那边也有些棘手,高威声只盼着高素之不要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
一边想着,高威声一边往大堂中走。
高素之早在侍从的引领下坐在正堂,她观摩了一会儿堂中的匾额,旋即大马金刀地坐着,侍从端来的茶点,她只扫上一眼便收回视线。堂中静谧,伺候的人畏惧齐王恶名,大气不敢出。高素之也不在意,直到瞥见高威声的一角官袍,才慢条斯理地起身,执了一个晚辈礼。
清河王高威声是泰始帝的堂叔,她该称呼一声叔祖。
高威声喜怒不形于色,他朝着高素之,很是温和道:“大王怎么过来了?”先是长兴园,再是黄龙寺之功,当初被幽闭在府中的齐王逐渐出现在朝官的眼前。高威声觑着高素之的精神气貌,觉得比过去皇宫家宴上匆匆一瞥时瞧见的要好上太多。宫里传出消息,说齐王头疾痊愈,那是否意味着她也要加入夺嫡之战中呢?他很是看不上文质彬彬的高望之,但晋王高慕之吧,又有些不大聪明,不好下注。
高素之目的明确,也不跟高威声废话,直接道:“王泓与杜敏行还在狱中吗?”
高威声心道“果然如此”,他大义凛然道:“他们不顾体面,当街斗殴,实在恶劣至极。”
高素之眸光微闪,斗殴的哪里只有这两个?对于这等事情,长安、万年两县以及京兆府都是轻拿轻放,她故作关切道:“还要关押多久?”
高威声根本不可能对那两位施加杖刑,但要关到天荒地老也是不可能。杜泽和王珩都会设法救人,也是圣人忙于黄龙寺的事情,没心情理会他们的哀求。高素之都开这个口了,高威声便决定卖他一个面子,笑了声,顺水推舟道:“既然大王替他们求情,便将他们释出吧。”
高素之扬眉,朝着高威声道:“多谢叔祖高义。”不用费口舌劝说那再好不过。
杜敏行、王泓跟别的罪犯不同,没戴上刑具,吃喝也有人伺候着,但哪能比得过家中流苏帐、白玉床?高素之坚持亲自去一趟狱中见人,高威声也没阻拦他,命人带着他过去了。隔着木栏望向狱中灰头土脸的两位,高素之压住内心深处的笑意,淡然说:“二位可以出来了。”她的神色自若,旁人丝毫看不出事情是由她暗中主导。
仇人聚头,想要心平气和也难。到底是碍于高素之在前,杜敏行和王泓都没有破口大骂,只用凉飕飕的眼刀子互相甩。高素之假装没看见,她道:“两位同为朝廷命官,为圣人做事,仇隙从哪处来?为什么不能握手言和?”
王泓:“……”这就有明知故问之嫌了,王泓憋着气没吭声。
杜敏行知道高素之与王家的关系,认为齐王是为了王泓才跑这一趟的。他的脸色涨得通红,忍了又忍,最后一甩袖,愤愤不平道:“此事分明是王泓先挑起!”反正已经将人得罪透了,也不差这一回。
王泓火气蹭蹭往上涨,被关了几天,定性早就磨没了,顾不得给高素之面子,呵呵冷笑:“那册子是谁印刻的?别人称你一声杜郎真将自己当成人物了?阉寺之后,岂能与我辈同列?”
“这是什么话?”高素之诧异地瞥了王泓一眼,道,“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①郑小郎贡举出身,同样是万里挑一之辈,难道还不如门荫入仕的人吗?”
“或者你还想着恢复旧日‘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②的局面?”
高素之这话有点杀人诛心了,王泓神色倏然一变。在世族坐大的时候,有“共天下”之言,这恰恰是圣人不能忍的。高齐承袭的前朝是从草原上来的,先慕华夏之风,渐染华夏之色,可到底没如南朝那般将门阀高高奉起。神武帝在位时,便已经废除九品中正,以考试的办法取士。门荫仍旧占据大头,可毕竟与当年盛况不同。
杜敏行见王泓吃瘪,心中顿时大快。他抬头仔细地打量着高素之,可在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眸时,头皮一紧,忙不迭避开。
高素之道:“回去吧,要是不能释怀,那就如参商不见。”
杜敏行朝着高素之拱了拱手,在小厮的簇拥下离开京兆府大牢。而王泓呢,仍旧站在原地,脸色青青白白。他其实没指望齐王能替他出气,但怎么也不可站在杜敏行的那边来指责他吧?魏王知道什么是清流,齐王真是一点都指望不上!王泓心中怨愤不平。
高素之看着王泓如五色染缸的面容,很是好笑。这些大族子弟,总有莫名其妙的骨气,不是瞧不起这就是瞧不起那,一种与世间脱节的清高,难怪多得是不能死得其所的。高素之没再跟王泓说话,秉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她一直将王泓送到大门口。
报信的人早就到王家了,里外忙忙碌碌的,甚至准备火盆替王泓去一去晦气。今日王珩在家,他是大家长,没有迎接儿子的道理,可得知高素之也来的消息后,立马整了整衣冠,前去大门迎接。长兴园以及印书的事儿让他注意到齐王,黄龙寺一事后更对她刮目相看了。
高素之站在门外没进去,在受了王珩的礼后,她才执了一个晚辈礼,悠悠笑道:“‘毋老老,毋贱贱,毋少少,毋弱弱’③,右相以为呢?”
王珩的心蓦地一沉。
他对齐王的浅薄了解,让他认为齐王只会说“不要看不起人”的话语。
可此刻齐王引用《左传》之言,是想说明什么?要告诉他其实这么多年在府上韬光养晦吗?没有师傅教她,她依然能够出头吗?
王珩站在门口看着高素之的马车行远。
王泓跨过火盆扫下一身的晦气后呢,抱怨说:“阿耶,齐王怎么替阉寺之后说话?”
“住口!”王珩呵斥一声,他骨子里也是瞧不起阉寺的,但杜泽毕竟是圣人跟前的红人,他就算看不起人,也会维持一种体面。可现在王珩跟杜敏行大打出手,闹到京兆府中,将那层平静给撕裂了。
在政事堂中几度看到传消息的杜泽,王珩都能从他的眼中看出愤恨的情绪来。耿直没什么错,但是要走上官场,得学会圆滑。百年前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怎么在党锢之祸中得免?靠得难道是他们的声望和清名吗?不,靠得是与宦官联宗,靠得是虚与委蛇!
高素之亲自送王泓回来不是善意,而是一种警告。王珩猛然间意识到这点,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幽幽地盯着王泓,原来想着,等王府官任满,就将王泓提到秘书省中去,但是现在看来,得让他离开,外放到州当参军、县令最好!
王泓被盯得心中发毛:“阿耶做什么这样看我?”
“回屋抄经十遍。”王珩淡淡道,没将自己的心绪表露出来。王泓与魏王关系渐近,他定然是不愿意离开长安的,到时候请托魏王插手,反而不妙。
那头高素之坐在马车上,回味着自己从王家离开的场景。
要是翻身上马,才有一种蔑视他们的少年轻狂。
可惜她的骑射实在是不大行。
高素之胡思乱想着,思绪不由得飘到马蹄铁上!现在的马有络头鞍鞯障泥,似乎还没有马蹄铁?这对马的行走实在是太重要了,有了“铁掌”的保护,马的行走能力才会提高啊!
马车一回到府中,高素之便急不可耐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弯着腰仔细地观察着拉车的马匹,果然,马蹄没有半点防护设备。
“大王在做什么?”一道清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高素之蓦地一扭头,便看见王映霜惊诧的视线。
王映霜听说高素之回府,便想问她京兆府一行结果如何,哪知一来就看到高素之那别扭的姿势。
高素之若无其事地支起身体,对着王映霜道:“我只是想,这马蹄日日摩擦,难免有伤。马背上有鞍鞯,马蹄上怎无防御?”
王映霜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顺着高素之的思路琢磨一阵,眼眸倏地一亮。本朝虽然有几个马场,也要论起养马来,是不如边地胡族的。在都城向南移动的时候,曾经的草原习性也被抛去了不少。曾经马上风流已让位给了南朝崇尚的风度。在对战突厥的时候,胜败参半,而其中马匹也是个关键因素。
王映霜忽然道:“大王,这件事不能声张。”
————————
①《孟子》
②左思
③《左传》
第39章
高素之明白王映霜的意思。
马蹄铁一旦流传开,没多久便能到边地。突厥人擅长养马、御马,这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瞒是不可能瞒一辈子的,但至少要利用一次占据上风再向外传开。
高素之是工部侍郎,这回可以不用自己花钱,而是以工部的名义去推行此事。本朝神武帝创三省六部制,除此之外,还有九寺五监,属于宰相直领,与六部平级。但是只能多有交叉,九寺五监受到尚书省六部的制约,譬如少府、军器、将作、都水四监,都与工部息息相关,受到工部的节制。
“这事情得通过朝廷来办。”高素之说,她凝视着王映霜,话锋陡然一转,“京兆府已经将杜敏行和王泓放出了,我将王泓送到家中去,见到你的父亲。”
王映霜嗯了一声,伴着高素之往府中走,她问:“你与他说什么了吗?”
高素之一听王映霜询问,立马兴致勃勃地开口,绘声绘色地讲述她去京兆府乃至归途中发生的一切。脚步轻快地走在石头径上,林荫垂落,花影随风摇曳。垂眸瞥见王映霜皎白的侧脸,高素之的面颊微微发烫,心跳咚咚的,似有小鹿乱撞。
滔滔不绝的话语如悬河泻水,在忽然间戛然而止,王映霜难免生出疑惑。她转眸对上高素之多情的眼神,心中也一突,掩饰似的撇开视线,温声问:“怎么了?”
高素之瞥着王映霜,问:“我这事情办得好吗?”她放软语调,可邀功的意思很是明显,王映霜还没回答,她就自己先讪讪一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自然好的。”王映霜很给高素之面子,调侃道,“大王亲自出马,肯定手到擒来。”
高素之又问:“那要是被拒绝了呢?”
王映霜不假思索说:“那是他们不识抬举。”
高素之还没自大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知道王映霜在哄她,可还是藏不住喜悦的情绪。难怪大家都喜欢听好话呢,多动听啊,不比喝了蜜水甜?高素之试图压一压上扬的唇角,但这不算努力的尝试顷刻便失败了。她脸上洋溢着快活,像是灿烂的骄阳。
王映霜听着高素之的笑,难免将视线挪到她的身上。人看着还是单薄瘦削,可入侵性一点都不小,很容易被她的情绪感染。在经历那么多的磋磨、饱尝世情冷暖后,还能保持赤子之心,真是难得。那些恶名都是病症带来的,一个热情天真的人在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做错了事,该有多么痛苦呢?
高素之 从王映霜的眼中捕捉到几分怜惜之意,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好像没说什么博取同情的话吗?高素之没细想,她的话题跳跃,前一刻在说王泓,下一瞬便到了长兴园的薯片、土豆泥上,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效果如何。
“就那么几份,肯定能售空。”王映霜听了高素之的话,淡然道,“今早襄城才将东西带到崇文馆呢,得酝酿几日吧。”
高素之一想,道:“也是。只是再过段时间,土豆就要没了。”
长兴园中。
土豆、土豆泥各自供应十分,没多久便被赶早来的人买空。后来的虽然白跑一趟,可毕竟不是自己的品尝的,没太放在心上。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崇文馆中的小孩放学,在这日黄昏,有几十户高官人家响起要“土豆泥”“薯片”的嚷嚷声。
他们都怀着肯定能买到的心思,满怀期望地回家,这一落空啊,眼泪根本憋不住,唰唰流淌下来。脾气大的甚至不想去上学了,要在第二天赶早去买薯片和土豆泥。可他们闹着要吃的,长辈们或许能满足,这说不上学,立马挨了一顿揍。等到翌日,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沮丧至极。偏生高神嘉又拿出了薯片来分享。
她只负责勾引馋虫,完全不管饱的。
这日去长兴园的人多了,可数额有限,不少人空手而回。如果是一般的小贩,他们可以用权势压人,让对方再卖几分。但这里的铺子不是平阳公主就是齐王府开的,他们哪能得罪得起?明知道对方在故意制造“物以稀为贵”的噱头,并不是真的没有,可偏偏没有半点法子。
一连几日下来,那些朝官都被小孩闹烦了。
齐王府不让他们清宁,那大家都别想好过。于是,一个个开始寻思着,要怎么借着这件事情弹劾齐王。
真的,从长兴园再到花式小食,都在勾小孩的魂。谁家没几个小孩子?他们是家家户户的未来。齐王这一手,实在是太阴险了。
黄昏,务本坊裴宅。
此是司农卿裴隐在京中置办的大宅邸,与王珩家相邻,住着一大家人。
裴隐膝下三子四女,第四女名唤裴慕真,年十五,尚未出阁。
此刻,她正撑着下巴坐在榻上,面上摆着一张小几。用来装土豆泥的小碗已经空了,倒是薯片还剩了一半。昨日她的侄女侄子们拜托她去长兴园中买,她心中好奇,便早早过去预定了一份,还打探到不少的消息。原本是要等侄女侄子们回来的,但土豆泥闻着香甜,没忍住吃掉了些。现在呢,侄女侄子们正联合起来,用泪汪汪的眼神来谴责她。
拿捏这群小家伙,裴慕真有的是办法。她将薯片一端,故意道:“谁再闹就没了。”哭得最凶的小娘子立马闭上嘴巴,反而气势汹汹地转向姊妹,奶声奶气说,“姑姑已经很累了。”脆弱的同盟抵不过一碗薯片。
小家伙们闹腾的动静不小,没多久便将裴慕真的三个嫂嫂吸引过来。一个个看着裴慕真很是无奈。她们同样十分好奇,毫不愧疚地从小孩的口下夺食,捡了片尝尝。
“这是什么东西做的?土豆?闻所未闻。”
“味道还不错。”
“平阳公主的商队在外找着的吗?”
裴慕真道:“这是齐王的产业。”她想了想,又说,“至于土豆,该是一种稀有之物吧?”
“稀有物?那不是过了这时节就没有了?”
裴慕真蹙眉,又说:“可卖土豆的又说,它们其实可以替代粟米、稻米、小麦。”
裴慕真的三个嫂嫂面面相觑,把剩余的薯片分给孩子们,让他们自己出去玩。她们则留在裴慕真的屋中,肃声说:“四娘,你仔细说来。”粟米、稻米是人生在世赖以生存的食物,如果那什么土豆能替代粟米,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大批量种植?小食跟主食的概念可不一样。她们这两天听到了些风声,说有朝官要弹劾齐王,要是那东西是好物,将齐王得罪个彻底不拿出来怎么办?!
裴慕真会去问也只是好奇,见三个嫂嫂一脸慎重的模样,便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娓娓道来。她原本以为是小事,可慢慢的,神色也严肃起来。要是真有一种好种植的粮食,那不是功业在千秋?谁还要弹劾齐王啊?
没多久,司农卿裴隐便得到消息,他大惊失色。可惜薯片早已经被小孩分吃完,一点都不剩。翌日大早,他便让仆从去买一份土豆泥、薯片回来,亲自尝了尝。味道他其实已经顾不上了,当即让人调转马车,前往齐王府拜访。哪知这日高素之没在府上,一打听才知道,齐王竟然破天荒地去工部当值了。
裴隐:“……”
高素之一点都不想去当值。
虽然说跟王映霜相处的时间足以蹭满每日的能量值,可她现在想的已经不是能量值了。那种身心放松的愉悦带来的是精神上的享受。可惜今日到蒹葭园便被劝了出来,至于原因,就是那可爱又可恨的马蹄铁了。管马的是太仆寺,马蹄铁到底算谁的呢?太仆寺那边是兵部的事儿,兵部尚书是卢匡君。卢匡君虽然是王映霜的舅父,但他的女儿却是晋王妃,高素之摸不准他的立场,索性不跟他打交道。
高素之找到将作大匠郑本初。将作都水监下有中校署,掌供舟车兵仗、厩牧杂作器用。
从齐王府借来工匠后,郑本初千方百计地打听印刷术以及长兴园玩具的事儿,岂知除了印刷术,这些匠人们对别的也是一知半解,郑本初能利用的只有女儿郑光妙从平阳公主那得来的图谱。他的直觉告诉他齐王还有好东西,可他摸不清齐王的脾气,被拒绝几回后,便放弃上门拜访的念头,哪知齐王自己过来了!让宇文神阔拼命争取齐王、将她留在尚书工部实在是一个无比明智的决定。
郑本初的热情洋溢让高素之的眉头蹙了蹙。郑本初始终关注着高素之的神色,见她不喜,立马收起那带着几分谄媚的嘴脸。
高素之也不废话,将图纸递给郑本初,道:“这是马蹄铁,至于怎么做合适,就是将作监的事情了。”
马蹄铁?什么东西?郑本初暗自嘟囔,在接过图纸后,眼皮子跳了跳。他哪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大叹一口气,他问:“大王,圣人可知道此物?”
“不知道。”高素之眨了眨眼,“钱的事情你们自己协调,不拿出实物来,怎么让圣人信服呢?”跟泰始帝沟通的事情她才不想干,得是郑本初这种朝上混得老油条,才能写出合适的马屁文章来。
高素之施施然地来,甩了甩衣袖,施施然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郑本初倒是习惯这种事情,毕竟没有让堂堂亲王亲自盯着的道理!他忙找了信得过的人过来,吩咐他们立马去打马蹄铁,尽可能地制造出合适的蹄掌来。
等到裴隐循着高素之来到将作监官署的时候,又跑了空,跟郑本初大眼瞪小眼。
在他们忙碌的时候,朝中酝酿的弹劾文书送到泰始帝案前了。
其中不乏晋王、魏王的推动,他们当然知道谏官的批评不痛不痒,可坏事儿说多了,圣人对高素之印象就会变坏。
这就足够了。
第40章
能当上御史的,要么是很能钻营的小人,要么就是块油盐不进的硬骨头。钻营之辈容易被就晋王、魏王收买,至于硬骨头性情耿介,哪能忍得了长兴园,一顶“骄奢淫逸、好逸恶劳”的帽子猛然间扣下来,唾沫横飞的,那凶恶的眼神像是要将罪魁祸首生吞活剥了。
只不过高素之没来上朝。
“陛下,齐王在长兴园中搭建游乐场,又开设店铺,将好好的园林弄得乌烟瘴气。”
“齐王建设长兴园铺展浪费,实乃一大祸害。”
“哪有亲王竞逐市利的?!”
弹劾的御史身上自有一股腐儒的气息,硬生生将话题扯到“与民争利”上,好似长兴园一开,有千家万户因此破产。
泰始帝坐在高位上,眉头紧紧皱起。他没将长兴园当一回事,但听着御史的上奏也不耐烦了。前几天才赏过高素之,将人塞进工部。哪知这么快就将麻烦惹来。在泰始帝的心中,已不由分说地将御史和高素之一起埋怨上。
“齐王不学无术,不通君子六艺,反倒钻研小人之道,传出去让皇家脸面何存?”又一个御史启奏,口若悬河,例数高素之的不是,甚至还含沙射影,道她其实疯症未愈合,根本不该出齐王府。
朝中的重臣呢,要么持身保节,要么就倾向晋王、魏王。他们中大部分过去忽视齐王,在泰始帝态度未明之前,一般不会替齐王说话,毕竟无缘大位的亲王,不是他们未来的君主。原本局势的确如此,但卫国公、工部尚书宇文神阔听着就不是很是滋味了。什么叫小道?这是连工部、将作监一起骂吗?
“此言差矣!”宇文神阔持着笏板,高声反驳,“若不是齐王殿下发现印刷术,我们能见到刻本吗?诸工匠以国子监藏经为底本刻印经书,虽然还未完功,可通过计算,书籍的价格能压到一卷百钱,甚至很低。如此更多更广大的人能接触书籍,出仕为天下人谋利,这难道也是足下眼中的‘小道’吗?”
“长兴园中游乐场中,器具皆经过改良,其中结构能应用在诸多器物之上,是利于民生的大事!难道这也是小道吗?足下无知,那就缄默不言!”宇文神阔神色严厉,他在工部尚书位置上,制作出的好东西越多,他的功绩就越多。出将入相,全部凭借此!
御史哪里知道工部早就盯上长兴园中的玩具,甚至恨不得将它们都拆走研究?宇文神阔是勋贵将门出身,声音大若雷霆,顿时将这文弱的御史吓得面色发白,两腿战战兢兢。
宇文神阔鄙夷地瞪了他一眼,还嫌不够,又怒骂道:“文学能言而不能行,居下而讪上,处贫而非富,大言而不从,高厉而行卑,诽誉訾议,以要名采善于当世。①是国之贼!”
殿中低笑声传出,御史们多文学之士,勋贵们看他们也不大爽快,见对方被宇文神阔驳斥得面色发白,实在是藏不住眼眸中的嘲弄。他们经常利用御史当武器,但瞧不起对方行事也是真的。
经由宇文神阔一提,泰始帝总算是想起齐王的小道带来的好处了,他冷厉的目光向下扫去,淡淡道:“区区小事,日后不必再提。”
御史哪能甘心,又将话题扯回聚敛上:“可齐王聚敛无数,与民争利,非君子所为!请陛下下旨禁绝此事!”
“长兴园中往来的都是贵戚,哪里来的‘民’?”清河王高威声嗤笑一声,他也听说长兴园中事,高满最擅长从贵戚口袋中掏钱,贵戚不知道这点吗?不还是前仆后继?他又多嘴说了句,“物以稀为贵,长兴园中所出,皆外界未见的离奇之物,要价自然是高。诸位的俸禄能供养子弟吗?”说话这话,他就老神在地合上了眼。
高威声实在是诛心,一句话将一大群人拉下水?谁家中没有点产业?光靠俸禄哪能养活一大家子?长安米价贵,历来是居之不易。依照儒家的理念,要禁绝的岂止是皇亲国戚经商?只要是官,都不能与民争利!
话一出,不少人神色冷得发白,一双双死寂的眼睛,往那捅了马蜂窝的御史身上溜去。
其实跟一些贵戚相比,齐王已经是好的了,至少没有因为自家庄园截断长安郊野水流,影响百姓们灌溉。要知道有的人田地不可胜计,庄园之中水碾一立,能给百姓剩点什么?
御史骇得面无人色,蒙受着巨大的压力,身形摇摇欲坠。他不再管别人暗中投递的眼神了,哪还能追着齐王骂?
皇后宫中。
崔元元在高素之点破一切后,心中沉郁顿时烟消云散,几帖药下去,气色比往日好了不少。她这心心力一振奋,对后宫的控制便更强了,恩威并施,不断地挤压着元贵妃的权力空间。皇宫中,宫人看似不起眼,可她们掌文书、掌玺印,还会替圣人代笔批答,知道甚多。崔元元哪能不去拉拢她们?
前朝的朝会一散,有人弹劾高素之的消息便传到崔元元耳中了。
高素之依旧是很少入宫,崔元元知道她的大概动态,也如大部分一般,没当回事,哪知御史找到个点子就能借题发挥。她心中暗暗冷笑,嘱咐心腹将消息送到齐王府中。
大锅从天而降的时候,高素之正在蒹葭园中读书。
可能是那日跟王珩说话引经据典了,让王映霜觉得她是个可造之材。不擅长琴棋书画、吟诗作赋不要紧,但想要成为帝王,必须要通读春秋三传。
高素之:“……”她只看过《春秋左氏传》,因为叙事性强,都是当故事看的,可能记住几个就不错了。至于公羊家、谷梁家的微言大义,看着就生烦。只能说王安石说得对,一部春秋,断烂朝报而已。
王映霜从高素之的脸上看出抗拒,她呢,坐在高素之对面,笑吟吟道:“大王如今只是温习而已。”齐王三岁开始读书,真正没了师傅是在十三岁火烧王府后。一般权贵家的进度,十二左右便读完左氏书了。听她阿耶说,当年圣人有立储的意愿,完全将高素之当储君培养,那修完春秋三传只会更早。
高素之愁眉苦脸,她双手压在小几上,苦哈哈道:“可那么多年过去了,哪能记住什么?”就像上辈子,她高考完就能将一切知识忘个精光。唉,都怪系统不给力,别的小说里系统都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采众长,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冷不丁被埋怨的003满脑子问号:“请大王不要想着不劳而获,位面商城刷出记忆面包,要试试吗?”
高素之听到003的话,在心中呸了一声,那记忆面包有时限的,当她冤大头吗?要是永久性过目不忘她还能考虑下。
王映霜主打一个铁面无私:“那就清闲时候一读再读。”她对皇帝和闲散宗亲的标准不一样,既然高素之跟她坦言梦想,她得投桃报李,拿出鞭子使劲鞭策。
面对软硬都不吃的王映霜,高素之也没太多办法。她盯着让她眼花缭乱的蝇头小字,嘟囔说:“试行的刻本差不多能出来了,等换了我就可以继续读了。”顿了顿,她又问“微言大义学了有什么用?当年的礼制也无法在当下实践啊?而且其中很多话,我并不认可。”
王映霜叹了一口气,直勾勾地看着高素之,说得直白:“微言大义只有跟儒生论文学的时候有些用处,我是让你看其中的阴谋诡计。”最后四个字出来后,对着高素之那双透着一种清澈愚蠢的眼神,王映霜隐约有些愧疚,这不是将白纸抹黑了吗?可人君南面之术,又不得不学。
也就是在这时候呢,灵奴来通报,说是皇后宫中来人了。关怀高素之是一个理由,实际上则是传达早朝上发生的事儿。高素之其实早晚都能知道,皇后不派人来,也有管不住嘴巴的朝臣嘟囔。
“难道那些御史都是疯狗吗?”高素之也很是无奈了,古人、今人嘴皮子的利索是一脉相承,真是各有所长。
高素之领了皇后的好意,送宫人离开的时候还附赠了十几个土豆,千叮咛万嘱咐,要厨房做熟了才能吃。母亲那边得要牢牢抓住了,她在外面开府,宫中的事情是鞭长莫及,得要皇后替她掌着。某种意义上的“恃宠而骄”,也无不可。但在母亲彻底对高望之失望前,她不能展露出对高望之的杀意和恶意。
“这些御史真的烦人。”送走宫人后,高素之也不看书了,可怜巴巴地对着王映霜抱怨。她还没做什么事情呢,大帽子就扣下来了。
“都是些迂腐之辈,目光短浅。”王映霜垂着眼睫道。
高素之道:“圣人那边放下了。”
“可我们不能没有作为。”沉思片刻后,王映霜又道,“大王,将那笔在长兴园中赚的钱财拿出来做善事。”
高素之若有所思:“做衣食供给?捐赠寺观?”
王映霜摇头:“不是长久之计。”这么做也能迅速聚敛名声,可时间一久,人们就会忘记了。思考片刻,她又说,“捐给悲田坊,在那儿创建私学,教授百工技艺。”
悲田养病坊都是无家可归的老少,让他们学儒经入仕根本不现实,还不如学一门手艺活。至于学什么,就看高素之了。经过印刷、马蹄铁之流,王映霜笃定她家大王还有许多好东西没拿出来。
那些安于富贵现状或者墨守成规的人不会喜欢革新,但悲田坊中的小儿,给钱就好驱使了。
————————
①《盐铁论》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