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桥穿过寥落空旷的街口,身后的南城区似不夜城,灯火璀璨照亮了半边天。


    形影相吊的她与繁华背道而驰,如一粒尘埃淹没在茫茫黑夜里。


    错过了最后一班通往旧城的公交车,打出租纯属于计划之外的奢侈,她的选择里只剩步行回家。


    等到家时,挂在墙上的老钟表刚好走向午夜12点。


    想着外婆早早躺下,她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好蹑手蹑脚地走向客厅,俨然一副偷感十足的窃贼模样。


    “回来了?”


    传来一声幽怨的轻唤,惹得苏桥虎躯一震,她机械性地扭头看向声源。


    沙发边只点了一盏小台灯,外婆捧着不知名的册子,她并没有看向鬼鬼祟祟的外孙女,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东西。


    “额...难得聚餐,玩得有点晚...你大半夜不睡觉,看啥呢?”苏桥瞎编了一个理由,陪着外婆坐下,目光也落在了册子上。


    那是一本塑封随时都会脱落的老相册,泛黄的旧照片晕了色,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不适的岁月感。


    苏桥轻叹着揽住小老太佝偻的肩头,“咱家的小仙女可不兴熬夜,快去睡觉。”


    “没大没小。”外婆笑着戳戳苏桥的脑袋,随手抽出一张照片送到她的面前:“喏,瞧瞧。”


    苏桥接过照片认真端详,微光柔和衬得她眸底清亮。


    照片里,气质优雅的漂亮女人笑靥生花,她穿着那个年代流行的碎花连衣裙,侧身端坐在某个景区的木椅上,身后葱葱郁郁的垂柳随风摆动,被定格在永恒的那一刹。


    苏桥鬼使神差的反手看向背面,右下角的钢笔字简单记录——2004年,30岁,湖畔春光。


    母亲的笔迹犹如其人,娟秀又工整。


    当30岁见到同龄的母亲时,就像一颗子弹穿过时空的维度,正中苏桥的额心。


    “19年前呢,时间过得真快。”她垂下的绒睫轻轻颤动,“想她了?”


    外婆浑浊的眸子漾着微薄的润雾,她无声地摇摇头后拍了拍苏桥的腿,准备起身回房。


    死去的人不知道,活着的人只能靠回忆抚平痛苦。


    苏桥明白,就算这个家再小,于眼前的小老太而言都太过于空旷冷清。


    “外婆,你还生我的气么?”她愧疚的将照片放进相册,气音压着心口的担忧。


    “傻孩子,你又没犯错,我为什么生气?”


    “我...”关于工作的事到了嘴边,苏桥又词穷了。


    “年纪大了容易杞人忧天,我能求的不过是你能平平安安。”小老太摸摸外孙女的脑袋,“别一个人苦苦撑着,风啊...会越过荆棘,人得向前看。”


    “我吃得好睡得好壮得像头牛,有什么好担心的?”苏桥的语调那么轻巧,奈何笑容发涩。


    她扶着老人家回到房间,将门轻轻合上前俏皮道:“明早我想吃你蒸的花卷。”


    “行,给你多蒸几个带去单位上给同事们尝尝。”


    “倒也不必折腾。”苏桥在阴影里撇撇嘴,大概不想让外婆的一片热心招人冷落。


    回到自己的小卧室,她后背抵在门上,疲惫地捂着脸搓了搓,搓去险些溢出的伤感。


    手机铃声划破一室的静谧,惊得苏桥在身上摸来摸去,生怕吵着隔壁的外婆。


    毕竟是老房子,谈不上什么隔音效果。


    等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她的心咯噔一下,咋把报平安这茬给忘了?


    “喂?”


    “到家了么?”池医生的声音听起来软糯糯的,让人猜不出有没有生气。


    苏桥护着嘴轻声回应:“我刚到。”疾步走到窗边,试图让外街宵夜摊的喧闹盖住她的声音。


    “你肯定背着我偷偷去外太空游了一圈,不然回家怎用得上一个多小时?”池珏是埋怨的语气又轻盈的像只小精灵。


    也许这样就不会让听筒另一边的‘小熊’倍感累赘。


    苏桥傻傻地笑:“好吧,我承认,刚刚我去月球上坐了一小会儿。”


    池珏没有追问她的动向,笑说着:“夜不归宿是要被罚站的。”


    “已经过了午夜12点,灰姑娘都参加完舞会了,池医生还不睡?”


    听筒里,池珏停顿了一阵才懒懒回应:“你想挂我的电话?”


    苏桥听出几分不悦,连忙解释:“是不想你熬太多的夜。”


    “那你赔我一个笑话,好笑我就睡觉,不好笑不许挂电话。”


    “3.5岁的小朋友也要听睡前小故事吗?”


    “当然要!毕竟3.5岁的小朋友连幼儿园都上不了。”


    苏桥强忍着笑意摸摸鼻梁骨,那哼哼唧唧的嘟哝让她幻想出,池珏鼓着腮帮子的可爱模样。


    “嗯...我想想...嗯...有了!”她打了个响指,“有一只小鸭子,踩到了泥巴以后跑得飞快,然后就睡着了,这个故事的名字叫:泥快睡鸭(你快睡呀)~”


    “哼,敷衍,一点都不好笑。”


    “池医生一定是在故意为难,你明明知道我嘴笨的。”苏桥无辜地撅撅嘴,负气地弹了一下窗台上的小盆栽。


    “有吗?我只是说了大实话,再来一个试试呗~”


    面对听筒里轻盈的低笑声,苏桥发现自己变得不会拒绝。


    她绞尽脑汁想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好吧,那我再讲一个...睡不着数羊的时候,突然有只小羊跳出来,它对我说:你能不能用心一点,你已经数过我一次了,晚安!”


    苏桥扶着额门尴尬,脚趾头快抠出三室一厅的大平层。


    冷,太冷了,比屋外的寒风还要冷。


    “哈哈哈好冷啊,你是冷笑话制造机吗?”池珏银铃清脆的笑声并不是装的,她憋着大笑询问:“我就想知道...这只小羊是便利店没被打的那一只吗?哈哈哈哈...”


    这一问,好笑程度直接上升到10000%。


    苏桥也跟着噗嗤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平时池医生也这么幽默吗?”


    “幽默也得看人啊~你就告诉我,是不是嘛~”


    “当然不是!”苏桥急着回复,但心口袭来的怦然惹得她胡言乱语:“那只小羊一点都不乖,虽然她会对我不设宵禁,可我不想她熬夜呀~”


    *


    池珏穿着缎面质地的长睡袍,松松垮垮的领口半敞着消瘦的美人锁骨。


    她慵懒地斜倚在落地窗前,因为大笑,肩口止不住地颤抖。


    听筒里,苏桥的声音软乎乎的,就像是在嗓子塞满了蓬松的棉花。


    将那‘不想她熬夜’的话语归结成隐匿的情话,她半眯着眼睛细细品味,不禁咂摸出轻轻浅浅的甜。


    她翕合着唇瓣想要说些什么,肆意的笑容覆抹了浓郁的满足感,至少不想潦草的挂掉电话。


    她转过身,习惯性的对着玻璃呵出一口气,指尖点着雾气画下一颗小小的爱心:“那好吧,小羊对小熊说晚安咯~”


    “那小熊就祝小羊好梦哦~”


    “我发现...你从不说晚安。”


    “晚安多没新意啊,好梦的话,想念的人说不定会偷偷潜进你的梦里。”


    想念的人么?池珏怔愣地垂下眼睑,她将散落的发丝挽于耳后,喃喃道:“小熊在想念谁呢?”


    “池医生,你猜~”


    苏桥回应的小把戏怎会难住聪明的池珏?


    池珏只觉得耳朵酥酥痒痒,那一句‘池医生’便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捂着暖呼呼的心口,嗔怪:“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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