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邬一觉睡醒的时候外头天还没变,起了点风,街面上尘土飞扬。
天气预报播报今天有雨,但黎江这座三线小城的天,直到下午还是金乌高悬,躁着股热。
茶水店里没其他客人,时邬微眯了下眼,灯也没开,只靠着外面照进来的一点羸弱光线,不算亮堂。
一直到几分钟过去,她这才脑袋抵着墙地缓过了些神,拢了拢勾着头发丝的校服拉链头,头有点晕,抬头瞥了一眼茶水店挂着的老式钟表。
下午的三点二十八分。
才刚过了半个钟头,她一觉没睡太久。
“老板,刚有没有其他人过来?”时邬保持着挨着墙的缓神姿势,一动也不想动地出声。
她刚睡醒,嗓子还带点沙哑,睫毛投下些淡淡的阴影,浑身上下透着股朝气的也就剩下那身蓝白色的校服。
“没,没人来。”老板慢了半拍回。
店里的大方块老式电视机正播着电影,王菲演的,老板看得聚精会神,像是没空理她。
差不多在意料之中,时邬挨着墙,隔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哦”了一声。
隔了秒,她起身,往旁边冰柜里拿了根雪糕,边咬着,边往店门口扔的那张矮板凳上坐下。
这会是下午歇业的时间点,街上开着的铺子少得可怜,整片区都安静得叫人昏昏欲睡。
路口涌过来一阵风,冰柜内的感应灯灭了,只剩下块暗玻璃映照出时邬的半边侧影。
她正垂着头,依稀能从侧面看出来眉眼标致,睫毛上翘分明,鼻梁挺,长发遮住了她半个肩膀,少女身段的清秀。
小时候时邬还在南边住的时候,附近的几个邻里常背地里套着她那点身世八卦,评价句“跟新闻上主持的那谁,长得真像”。
“雪糕二十八。”怕她赖账一样,从她拿了开始,老板就坐在收银台后直直地盯着她,像是也觉得这价格出现在这有点不妥,又自觉补了一句:“新进的,你拿的这根最贵,上回总共就进了两根。”
“……”时邬举起手机扫门框边的码:“噢,知道了。”
收账声自动报了出来,老板这才放心转回头去。
时邬坐在那叹口气,盯着老板叠了两层肉褶子的后脑勺,无欲无求地又咬了一口。
太阳光渐弱,隐约传来隔着些距离的吆喝。
这儿是旧城区,叫望滩,老房子参差不齐的破败,塌了截的围墙、倒闭的理发店、玻璃窗粘着层模糊油垢的小吃摊,一条街什么样的风景都有,只剩下两家老牌重高给这儿撑着场面。
而不过仅隔了一条河,就是日新月异的城西,将黎江割裂成两个时代。
巷口的风从身后灌过来,时邬抓着乱扬的头发丝,直到整个人差不多被雪糕凉得神清气爽,才后知后觉地重新往口袋里掏手机。
屏幕亮起,睡半小时的功夫,手机里已经挤满了信息。
第一栏还是之前推送的公众号消息:【上半年斩获射箭金花杯的热门夺冠选手,已因个人原因退出本届赛事】
而下面紧跟着的就是同桌李夏妮的狂轰滥炸,时邬只抓住了最后带着信息点两条消息——
米奇和米妮:【你去哪儿啦?】
米奇和米妮:【刚才通知操场集合,要点人数,班里就缺了你和那个转校生。】
时邬低着头咬着雪糕棒,盯了两秒“转校生”这三个字,才有恃无恐地给她回:【我请假了。】
桌上的茶水放了三个多小时,早凉透了。
她是来这等人的,中午请了假直接从学校出来,但显然是等不到了。
时邬手撑着脸,胳膊支在膝盖上,咬着那根雪糕棒子,认真想着这会是回学校还是坐在这挨到放学,手机上李夏妮又发来了消息:【你和那转校哥认识吗?】
乌篷船:【不认识。】
米奇和米妮:【华子说你和转校哥都不在是私奔去了。】
华子本名卫格桦,华子是外号,坐在她和李夏妮的后桌,口袋里一年四季的兜包中华,但说话脑子一天到晚地差根弦。
人生事迹是市领导下来巡查的那天,一觉睡蒙了,下课叼着根华子去厕所,一路上抽了半根,从领导班子的人群里穿过。
时邬扬下眉,已读乱回地将敷衍进行到底着:【对的,跟转校哥孩子都落地了。】
乌篷船:【打算送华子家幼儿园来着。】
米奇和米妮:【.........】
聊完,时邬收起手机,从小板凳上起身,直接将那根雪糕棒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里,“哐当”一声轻响。
“走了啊?”老板探出头。
“嗯。”时邬点下头。
抬步走出遮阳棚,外面日头已经消了些。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没走几步,时邬手插着外套兜,站在街边停下来,片刻过去,她兀自叹了声气,还是折返回去,写了一串自己的电话号码递到收银台。
老板余光瞄见,顺着她递过来的方向看。
时邬指关节在台面上轻叩了两下,开口:“要是有个大概三四十岁的女人来找我,还麻烦您给我打个电话。”
-
风还在贴着地面的吹。
七中也是老牌学校之一,在这个小城里算重高。
白墙砖红瓦砾的老式教学楼,建立的时间太久,楼梯口走廊转角几块容易聚集学生的地方,墙皮已经被人为地破坏了不少,整面墙壁灰扑扑的斑驳着。
今天是周末前一天,学校那边大动作集合通知完,没晚自习,大扫除后五点不到就能放学。
时邬拿着书包到校的时候,操场集合已经散了,学生乌泱泱地往教学楼走,说是距离泗水街两条巷口,但也不过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
班里一共四十多号人,时邬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三排。
集合才解散,这会只有小部分人回来,教室空荡荡的,时邬从空着的座位穿过去,到座位上坐下来,感慨地翻了翻这三个小时不在,桌面上就积攒的十几张新发试卷。
“时邬?”李夏妮刚好回到教室,觉得热,顺手脱了外面的外套。
两人同桌,座位靠窗,李夏妮边转身将外套挂到椅背上边问她:“不是请假,怎么这会回来了?”
时邬闻言抬起头,漂亮的一张脸,可惜一点诚意也没有:“想你了,就回来了。”
“......”
两人已经坐了两年的同桌,就算把时邬说的这句话拆成偏旁部首,那她也是半笔偏旁部首也不信的。
不管这些有的没的这么多,李夏妮拉着板凳朝她那挪了点距离,兴致盎然地跟她聊着她不在的事情:“真的,没忽悠你,刚教导主任数人数数到咱班差了两个时,那火气,就差直接在操场直接开嗓子骂街了,看得我提心吊胆的。”
七中虽是老牌重高,但逃学旷课的情况也常有,只是今年新换校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口号往争c9保一本的方向走,纪律方面从上到下都耳提面命了一下,虽然实际的情况是整个黎江一年都出不了几个。
时邬配合地竖起耳朵听,手上整理那十几份试卷。
“然后班主任说差的两个人是你和转校生。”李夏妮用手撑着腮帮子,淡淡地呼出一口气,吹起脑门上的刘海:“那脸换的,速度叫那一个绝。”
高三的年级组主任喜欢看人下菜,所以在学生群体里名声一直不怎么好。
李夏妮说完停顿了秒,还没等时邬发表出什么看法,就忽地想起另一件事地将话题转了过去:“哦,对了,刚林清北来班里找你了,大概就集合前。”
突然听到这个好久没出现的名字,时邬停住手上动作,望她眼:“是什么事?”
“不知道。”李夏妮摇头:“我说你不在,他就走了。”
时邬了解地点了头:“好,知道了。”
下午四点,班级开了二十分钟的班会,结束后值日生去打扫,其余没事的同学已经可以先走一步。
“动作快点啊姑奶奶,五点半的淀粉肠可不等人。”卫格桦说着,单手拽着拖把头从两人位置前路过,身上校服的拉链头一路叮叮当当磕碰出声响。
三人最近格外痴迷实验小学路口的那家炸淀粉肠,跟一群小学生挤一块儿。
老板孙子五点二十放学,五点半接到人就拉着摊子回家给孙子做饭去了,在后头伸着脑袋喊“奶奶,再来一根!”都不带搭理的。
卫格桦就坐在时邬后桌,寸头,侧面还专门让理发店给他拉了道痕出来,勉强算得上是个黑皮帅哥。
“知道知道,记得呢!”李夏妮回他。
说完就麻利地从座位上起身,往洒扫间走。
窗户开着,通着风。
黎江是个南方城市,即使已经是十一月上旬,但气温依旧在二三十度,教学楼外盘趴着翠绿的爬山虎,偶有海风的咸湿气。
给林清北的那条消息发送成功后,也不管对面能不能看见,时邬放下手机,也起身去洒扫间拿打扫工具。
她今天也是值日生,请假了不在还说得过去,回来了,自然得把负责的地方打扫干净。
李夏妮和她一起,一块负责外面连廊的栏杆区域。
两人拿了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抹布,往教室外走。
黑板的最上方挂着高考倒计时的横幅,整栋教学楼都是放学前的嘈杂、沸腾。
只在路过后门口那张明显多出来的课桌时,时邬不自觉垂了下眼,看着这个位置,对这张新搬来的课桌还是没感到习惯。
也对这个突然回来的人,还没感到习惯。
夹着要下雨变天劲儿的风从走廊外斜刮进来,时邬肩头的头发丝被吹起,她眯下眼。
课桌紧挨着走廊的后窗口,主人这会不在,只留了件黑色外套搭在椅背上。
被上一级用圆规划下旧痕的桌面上摆了两本新书,只封面上利落地写了个名字:程今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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