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今天似乎格外忙,刚拿了感冒药走的小姑娘,没到十分钟又折了回来。
雾霾的光线从窗户口透进来,医务室靠墙边放着三张病床,李悦正弯腰给一个学生拔了针,收起的玻璃瓶撞得叮当响。
“刚撞了下?”李悦收着瓶子回头看了眼时邬。
时邬点头:“嗯。”
她手里还拿着刚拿的感冒药,多坚强,拉扯得人都要栽了,这盒药还能紧紧挂在手腕上稳稳当当。
医务室的位置紧挨着教职工宿舍,连着宿舍都是一排环境安静的老房子,顶是瓦片修建的,外面刷着大白墙。
收拾完针管玻璃瓶这些医疗废品后,李悦重新从配药室里出来,手插在白大褂兜里打量这三个一道过来的高三学生。
一个坐在病床边,两个坐在沙发上。
“新转校来的?”李悦轻声问,微低头看了眼程今洲的下巴。
磕得不算严重,轻微红肿,下方於着点紫红色的伤痕。
程今洲“嗯”了声。
倒是蒋炽坐在病床上,热心市民一样地和李悦介绍:“来了一个月多了,不算特新,但第一回来医务室。”
“......”
“行,没事。”李悦看了看:“我给你拿个冰袋敷。”
说完她又扫向程今洲的领口,看锁骨下方破了皮的两道痕,似乎是有点不敢相信:“隔着衣服抓的?”
程今洲又是“嗯”了一声。
他一个人清冷冷地坐在那,打球汗湿的头发还未干,支棱着垂在额前,跟时邬一左一右的靠着扶手占了沙发一侧,有些无聊,或是难以言尽的心如止水,总之看起来面无表情的格外高冷,不好招惹。
隔着半米的距离,时邬瞄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另一侧,很关心但有些废话:“还疼吗?”
“很疼。”程今洲瞥着她说。
“......”
医务室里唯一一个挂着水的已经走了,室内安静。
蒋炽看着程今洲坐在那下巴挂着点彩,身上校服脱了一半,另一半还套着左臂挂在身上,胸口有伤的缘故,领口的两颗扣子也开了,半遮不露的,叫人看着锁骨下方的半截抓痕。
这把的确是伤得不轻。
李悦从药房拿了冰袋和碘伏棉签出来,递给了程今洲:“下巴敷着,敷一会儿就把冰袋拿开,隔几秒再继续,别冻伤。”
程今洲点头,接过冰袋,说了声“谢谢。”
“没事。”李悦说,紧接着将碘伏棉签放在沙发旁的木板凳上,看他敷着冰袋腾不出手,于是说:“天还热,叫你朋友这会帮你擦擦,别发炎了。”
她今年也才二十七,跟这群学生的年龄也没差多大,所以只要不是她必须上手的专业事情,遇到男同学时就还是会注意分寸,避免有不好的影响。
程今洲点了头,又礼貌地说了声谢。
“行,我进去给你开个消炎药,晚上洗澡尽量别碰水,过两天就好。”李悦说着,交代完,已经转身往配药室走。
“吱呀”一声,李悦侧身关上那扇磨砂门。
外头又只剩下三人干瞪着大眼对小眼。
而刚才的话时邬也听到了,大概是受谁干的就该谁负责这种大众思维影响,没等听程今洲说什么,她就已经先自觉开了口:“我手重。”
“......”
抓成这样,那的确是重。
蒋炽见这场景,已经舍己为人地从对面病床上爬了起来,笑眯眯说着:“没事,我来,我来。”
反正除了他,这屋里这活也没第二个人适合干。
只是还没等他那几步路走到跟前,程今洲已经不冷不淡地开了口:“我单手也行。”
好过有人贴着他,还得轻轻飘飘往他身上涂东西。
“行。”蒋炽打量他一眼,依旧热情:“那有什么需要,就再喊我。”
反正他这个远房表哥兼好兄弟,是有点少爷毛病,不爱挨着人,还有点洁癖。
而这边见程今洲的伤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时邬斟酌着说:“已经上课十五分钟了。”
程今洲眼神移向她。
“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上课了?”时邬问他。
程今洲也还只是望着她,眼神似乎都没变的在表达——“也没人让你跟着过来”。
大概还有歉意,时邬继续说道:“你是不是也在班级群里?”
程今洲看着她,“嗯”了声,等她下文。
“我手机放在了教室,你等会可以加我个微信。”时邬难得语气诚恳,安排着后续:“要是还有什么事,就再通知我就行。”
话说完,两人间静了几秒,时邬正思考着是不是哪里没说得周到,就见程今洲点了头,“行。”
而这个行为,落到蒋炽眼里,就是时邬趁机向程今洲要了微信。
一直等到时邬离开,蒋炽瞥了眼时邬看不着的身影,才慢腾腾从病床上挪了下来,将位置换到了程今洲坐着的沙发隔壁,悄声说:“我觉得,她是不是有点渣?”
程今洲看看他,挑了下眉,语气不咸不淡的:“怎么说?”
“也不是就是渣。”蒋炽皱着眉思索:“你还记得吗,上周五,咱俩刚在修车厂对面看着她和林清北吃饭。”
程今洲“嗯”了声。
“刚才在操场我就觉得不太对劲。”蒋炽试图组织好语言:“你说她那么盯着你干什么,跟对你有意思一样,但又跟林清北看起来很暧昧。”
程今洲还没从上句“跟对你有意思一样”思考出什么头绪出来,就紧接着听见了下一句“跟林清北看起来很暧昧”。
于是挺自然地顺着问了句:“哪儿很暧昧?”
蒋炽思考着:“哪哪都有点吧。”
他说:“他俩以前走得挺近的,比卫格桦还近呢,所以我们班人特爱当林清北面开他俩玩笑,林清北也从不生气,从不否认,你说都这程度了,那不就是板上钉钉?”
话停,程今洲扬着眉梢,直截了当地反问:“你也听时邬默认了?”
蒋炽忽地也察觉到了这点:“这倒没。”
“那就是林清北喜欢她,但她不喜欢林清北。”程今洲轻飘飘抛出个结论。
“那要是这样的话,倒、倒也不能这么肯定。”蒋炽有点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说,理了理,继续讲着自己知道的:“后面他俩其实闹过一场,据说挺僵的,之后就不怎么来往了,我本来也以为他俩关系淡了来着,可上周又遇到他俩在一起吃饭,你说他俩是不是放了个烟雾弹,转谈地下恋?”
“......”
“听过一句话吗?”程今洲有点懒得扯了。
“什么?”蒋炽等着。
“没公开就等于没谈。”程今洲说。
蒋炽闻言“靠”了声,被这个逻辑砸得不知道说什么,但好像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还隐约察觉到了一种道德更加低下的意思。
“而且,你不觉得。”程今洲冷笑了声说:“要是一方没意思,另一方还要背地里默认这种误会,其实挺无耻的吗?”
程今洲盯着他的视线也直白,是一种穿透人心带着气势的直白:“好比现在,其实也没看着时邬干什么,但就已经让人觉得她有点渣了,对吗?”
时间静止了几秒。
“我靠,我靠!”蒋炽再一次被程今洲的剖析和逻辑砸得说不出话,只震惊地看着他,拍着自己大腿。
仿佛要重新长出大脑。
见蒋炽已经明明白白绕了过来,程今洲无奈叹了声气,懒得再多说一个字地收回了视线。
他右手还在拿着冰袋敷着下巴,抬眼看了眼对面钟表上走的时间,随后开始翻放在外套里的手机。
“其实,我这也是看在咱们是亲戚才这么跟你讲的。”蒋炽想了半天,才憋出个文化词:“推心置腹,怕你被骗。”
“哦,感谢。”程今洲低头点进班级群,他敷衍人的本事也挺强的。
这个群进来的第一天,就被他开了屏蔽。
但这会点进来,倒是轻车熟路地知道要加的账号在哪一样,一路划到成员列表的倒数后几个。
时邬。
微信名:乌篷船。头像是白色背景,画着几根雨丝一样的简笔画。
程今洲指尖停在屏幕上方,随后点击添加,
但下一秒,出现的并不是预料之中蹦出来的验证界面,而是冷血无情地弹出来了个提示:对方禁止添加为好友。
“......”
玩他呢。
高三七班,教室。
担心去医务室拿药耽搁得久,于是时邬之前让李夏妮先回来。但没想到自己后头会在楼道撞上蒋炽和程今洲,等再折腾完一圈回到教室时,已经过去了半堂课。
数学老师在讲完那几道经典题型后,发了张试卷,后面时间让他们自习。
那会距离下课还剩几分钟,时邬正低头写题,忽地感觉后面肩膀被人拍了拍。
她下意识回过头,见是卫格桦找,问道:“怎么了?”
临近下课,数学老师不知道是不是去了卫生间,总之那会刚好不在教室。
卫格桦艺高人胆大地直接在课桌上举起手机,把备注是“程今洲”的对话框摊到她面前,好奇地问:“你俩还没加好友?”
闻言时邬低头,不明所以地朝着手机扫了眼,紧接着就见着了对话框里刚发来的两条消息,第一条就是:【帮我喊声时邬。】
而第二条是张图片,时邬伸手点开,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微信禁止添加好友的截图。
“......”
时邬想起来地“啊”了声,说:“忘了设置过这回事了,等会我加他。”
“噢。”卫格桦点了头,收回手机,低下头打字:“那我先回他一声。”
多云的天气,气温到傍晚时已经显示降到十八度。
一直到时邬不紧不慢地花五分钟将最后一道大题写完,她才拿出手机,记着跟程今洲的约定,从班级群里翻出他的名片。
已经关了窗,但依旧能感觉出从外头渗进来的凉意。
时邬缩了缩校服的袖口,从成员列表里点进群昵称为“程今洲”的头像,随即愣了下。
因为程今洲没在群里说过话,所以时邬直到这会儿才发现他的微信头像和自己的很像,是一张夜空中的流星图,夜空做底白色的轨迹,刚好和自己的反了过来。乍一眼,会像是一对情侣头像。
而他的微信名也是风格很有意思的两个字:超时。
时邬依次点击添加、发送。不等她起身去接杯水的功夫,未熄屏的手机就震了两下。
时邬重新拿起手机,点进列表里,才发现对面已经几乎是在同时就同意了好友申请,对话框显示着已成为好友的消息。
于是时邬顺手再次点进他的名片,准备点击备注时,却蓦地瞥见了微信下方,朋友圈那一行里显示出的一张自拍。
时邬垂眸盯了两秒,睫毛眨了眨,随后便有些鬼使神差地点进去。
那张自拍是程今洲今天刚发的,朋友圈动态仅三天可见。
照片中的他身上半套着七中校服,背景是坐在医务室的那张黑色皮沙发上,拍照并未露全脸,只自下而上的角度随手拍了被她撞伤的下巴,带点伤,从下颌线顺到喉结都绷出了一种劲劲的浑然天成的清冷劲儿。
文案只有三个字:疼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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