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时邬回到家后,已经差不多快十点。
月亮似乎偏斜了点,行朝巷内树叶被阵阵凉风吹得窸窣响,花架旁的那只鹦鹉骨碌碌转着脑袋地看她。
时邬没着急进客厅,而是屈膝坐在院子里的那截台阶上,撂下书包,不急不躁地拿出手机先给程今洲发了条信息。
发完,那只鹦鹉依旧在一旁看着她,院中间悬着的那盏灯还在发着昏黄的光亮,足以照明这间院子,时邬撂下了手机,胳膊和下巴都闲闲地搭在腿上,等信息的时间里就偏头看那只鹦鹉。
时邬:“时邬是大美女。”
“噶!”鹦鹉梗着脖子看着她。
“......”
“行了,继续当哑巴新郎吧。”这鹦鹉是她一年前玩套圈套来的战利品,时邬隔三差五地教它说话,但显效甚微。
鹦鹉听了:“噶!”
“......”
时邬认命地跟这只傻鸟大眼瞪小眼。就这样吧,虽然套圈老板说这只鸟聪明百分百地能学会说话,但李夏妮说的也对,人心险恶,这也许只是一只染了羽毛的麻雀。
直到大概对视了两分钟后,时邬怀里的手机终于嗡地震动了一声。
超时:【嗯,到了。】
时邬握着手机垂眸看去,边给那只傻鸟喂了鸟食边轻敲屏幕打字:【好,我等会就过去。】
因为时清岁读的是医科大学,时汪以前也是个医生,所以在时邬的记忆中,家里的跌打损伤伤风感冒的这类药品一直很多。
其实单纯按照治疗的角度看,李悦给程今洲处理开的那些,已经足够了。
但程今洲单独地发了条朋友圈仅她可见,时邬就觉得,她应该像卫格桦学习,逢人遇事尽力地多展现出诚意和歉意出来。
不然真的很怕这哥隔一夜,就开始发第二条动态,文案:死死的。
五分钟后,时邬在电视柜底下翻出了药油和云南白药,或许是动作大了点,时清岁披着外套从隔壁卧室走出来,看了眼茶几上零碎摊了一桌药品的架势,皱眉:“受伤了?”
时邬那会正坐在地上翻着看药过没过期,闻言抬头看过去:“没,程今洲要的,他下巴磕了下。”
只不过没说是她磕的。
“噢,小洲啊。”时清岁了然地点了下头,弯唇:“那别回来太晚,明早上还要上学。”
时邬“嗯”了一声,说知道。
虽然每次回来时,时清岁房间里的灯都已经熄了,但时邬也知道,要是时清岁没听见她回来的动静,会睡得不踏实。
拿上药,时邬就出了门。
连日的降温天气,虫鸣窸窣,这个点的行朝巷是安静的,似乎蝉叫的夏天刚过去,月光清清洒洒地铺在路面,映得脚底干燥透着凉意。
时邬站在门前迈下阶梯,能望到远处街道星星点点的灯光,但在比灯光更近的地方,路灯下巷口似乎站了个身影,挺拔平阔得如一棵白杨树。
时邬和程今洲说的是送去他家,以至于踏下阶梯后就看见了程今洲站在前方的身影,她是意外的,不知道他已经提前到这儿等着了。
“你怎么过来了?”时邬迈步朝他那走。
隔着二三十米的距离,听见了声,程今洲抬头朝她望过去。
行朝巷这条路很长,掀了角的小广告在风中扑簌簌,因为巷尾几栋民国建筑的老房子,这一整条巷都被划为了保护区,这么多年,有几户人家搬走了,又有几户人家住了进来,除去路灯和围墙上方连接的电线,这里的大部分都还维持着原样。
以至于当那道身影融入在这样的背景里时,就显得孑然一身而清冷。
“出来了?”程今洲只是这么低声问了一句。
“嗯。”时邬点头。
巷子里有点风,时邬看着他垂着眼,视线在自己身上,外套的领子拉链拉到最上方竖起,微微遮着下巴,刚好藏住了那块於痕。
“你喝酒了?”时邬看着他,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烟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程今洲点头,“嗯”了一声。
“和蒋炽喝的?”时邬好奇地问,似乎没见他在黎江还有其他好朋友。
程今洲:“嗯,还有修车厂的其他人。”
时邬点了下头。
要给他的药就握在手里,时邬好像应该可以直接给他,然后回去。
但可能是程今洲家到了这边就一直站在这等着她,时邬握着药,自然地跟他一道往他家的方向走:“好像上回看到你就是在修车厂。”
时邬瞥他一眼:“你和修车厂的人很熟?”
“还行。”程今洲只这么保守地说,没说熟,也没说不熟。
离家不过是半分钟的路,两人聊着天就到了大门前,程今洲垂头掏出钥匙开门。
大门时嵌入式的,两侧挡着些风,也挡住了路灯照耀过来的灯光,时邬在昏暗中看着程今洲拿着那把钥匙,小半张脸遮在衣领里,垂着眼帘,像是喝多了,但没醉,刚好心里有数的在要醉不醉的清醒边缘。
“这个是云南白药,可以擦在抓伤的地方。”时邬将带来的药放到茶几上,面对面地坐在那跟他说。
“下巴可以睡前再冷敷下,然后擦这个药油。”她尽量地让自己的话显得很有诚意:“但是这个药油味道有些大,你要是不想用,也可以先用这个创可贴挡一下。”
她两手放在腿上,坐姿一板一眼地瞄着程今洲的下巴,说着原因:“我磕得不算重,你遮个一星期,应该也就淡了。”
“......”
这话到了程今洲的耳朵里,潜台词就好像是在说他没事找事,也的确就是这么个意思。
程今洲抱臂靠在沙发上,打量了眼时邬摆着一副乖巧又态度好的模样,也是有意思,他明明一句话没说,时邬就非得上门给他送药来,言辞真诚恳切,弄得他一晚上吃个饭都没心思。
但到了这会面对面坐下来,说话一不小心,就还是流露出了一点像是骑虎难下才被迫出此良策的敷衍,的确就像是那句歌词——女孩的心思你别猜。
“谢谢。”程今洲说。
“不用谢。”时邬又给他客气上了。
钟表滴滴答答地走,两人面对面地干坐着,这儿好像是上次来一样,房子里没什么明显的生活痕迹,敞亮但清冷。
但或许是男孩子的住处本来就是这个风格,毕竟时邬长这么大,也就只进过卫格桦那狗窝,实在是没什么参考性。
“蜡笔小新?”程今洲的视线落到她送来的创可贴上,扬了下眉,好奇她拿起这玩意的时候,是不是真觉得,他会把这玩意贴脸上。
“嗯。”时邬点了下头,似乎没觉得出一点不妥,甚至敏感地察觉到他说这四个字时的一点不满,于是带了些疑惑:“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蜡笔小新吗?”
“......”
这就很拿捏他了。每天都跟他不熟似的,结果连他喜欢蜡笔小新还记得。
程今洲这一下连跟时邬刚才那点敷衍的计较也没了。
外头风声也息鼓偃旗的寂静,院子里的藤架这几天被凉风和雨水打得也不复往日般抖擞。
程今洲的目光在时邬那张脸上梭巡着,两秒后,就稍稍撇开了头,视线撂在外头,说:“现在不怎么看了。”
“噢。”时邬点了头,刚要伸手说那她回家再给他换一个,她家里还有盒机器猫——
“不过也还喜欢。”程今洲又开口,说完,视线还落在院子里,下巴往衣领里收了收。
“噢,那就行。”时邬松了口气。
时间已经不早了,递完药,她就要起身回去了。
差不多总共也就才在他家坐了二十分钟,程今洲把她送到了来时等她的巷口。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学校再见。”时邬说。
程今洲“嗯”地点了下头,靠在撕了一半小广告的电线杆子上,看着她回过头,又扭过来说:“你早点睡。”
程今洲手插着兜,垂着眼帘看着时邬的一举一动,在她再一次转回头之前,忽地开了口,问:“林清北是你男朋友?”
时邬闻言顿住动作,眼睛睁大了些,似乎被问得有些震惊,扬起脸看向他,有些纳闷,还有些奇怪,奇怪程今洲是从哪知道这些道听途说的陈年烂瓜的。
“不是。”她说。
“哦。”程今洲看着她连一丝迟疑都没有,嘴角勾了下,又问:“那有没有其他人是男朋友?”
......
长巷尽头空空荡荡,清亮的月光下,程今洲和她一高一低的目光对视着,他那双眼睛很亮,身后是一望无际宽阔的城市和夜空。
时邬看着他仿佛一副要查她户口的样儿,不知道是不是他喝多了酒所以心血来潮,突然开始关心起她的私生活来了。
没弄明白,但时邬还是坦然地说了个“没”,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总觉得你好像有点疏远我。”程今洲的声音带点不紧不慢的磁性,垂眸看着她,嘴角的弧度不淡反深:“还以为是你男朋友知道我是谁,所以吃醋了,故意让你不理我。”
浮光掠影的光线落在她的发顶和他的肩头,时邬还没从他这一句句的话中思考过来,就又听得他说:“有男朋友了,所以要疏远我这个青梅竹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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