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若缺放缓呼吸。


    借助蜃楼珠和自身的隐匿功法,把自己当成一个暗卫,悄无声息地跟在殷不染身边。


    明楼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厚的檀香味,熏得人胸闷。


    负责守卫的弟子只伫在外边,越往上面走人越少。


    到顶楼时,竟然只剩下她们几个。


    烛光把影子拉得又瘦又长,宁若缺站在阴影里,戒备地打量着四周。


    地板和墙上都有阵法灼烧过的痕迹,层层帘幕将一张大床遮掩,只能望见一个躺着的人影。


    这阵势,说这里是邪修的老巢宁若缺都会信。


    许绰平静地拉开帘幕,向清桐介绍。


    “自上次降妖归来后,阁主便好似走火入魔了,时常无故攻击旁人。药阁上下对此束手无策。”


    床上躺着的是个瘦削老头,两颊凹陷得厉害,只剩下一层皮。偏偏眼珠子凸出,像极了妖鬼绘卷中的饿鬼。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还昭示着他活着的事实。


    许绰脸上挤出一抹苦涩的笑:“也就这两日,阁主可算安静下来了。”


    清桐拧着眉,将手指轻轻搭在老人脉上。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殷不染那清泉碎玉似的声音响起:“你观此人如何?”


    清桐忙不迭地站起来,像是被考校的学生一般乖乖答话:“他的症状像是被功法反噬所致。以至于经脉损毁、五脏衰败,精气已绝于内。”


    殷不染微微颔首,就又没了下文。


    许绰适时插话:“可有回转的余地?”


    清桐不自觉地去看殷不染,对方神色淡淡,仿佛只是来检查她功课的,其余一律不管。


    她便实话实说道:“我没有把握,得想想,明日才能给出答复。”


    “好,辛苦道友了。”许绰拉好帘幕,引着众人出门。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对阁主的病情表现出太多的关心和在意,连步伐都不紧不慢。


    这明楼不知是如何建成的,里面一点风都没有,便使得那股檀香味越发浓厚。


    宁若缺被熏得心烦气躁,不得不屏气凝神,想着快点走出去。


    可许绰偏偏还停下来,笑吟吟地开口。


    “我还有一个问题,不知是我的哪位同门如此有孝心,替阁主请来了二位?”


    清桐皱了皱眉。


    难怪她们来时许绰一直推脱,还是小师姐强硬地要求见一眼老阁主,才把她们放进来了。


    原来寄信的根本不是她!


    不过也是,哪有做坏事的人给自己找麻烦的。


    殷不染向来懒得回答这种问题,此时目光放空,不知道在看哪里。


    清桐便意味深长道:“我们只收到了三封盖着明光阁印章的急信,随信附有五千灵石。想来是个做好事不爱留名的善人吧。”


    事实上,她们也确实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能猜测是明光阁内部起了分歧。


    许绰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接着往下走,眼看就要走出阁楼了,她却突然停下脚步。


    只听“砰”的一声响,灵气的余波将烛光震得摇晃不已。


    清桐汗毛倒竖地回头,正见宁若缺捏着许绰的手腕不放。


    剑修的脸色半隐在黑暗中,似乎显得格外阴沉。如一把血迹未干的剑,会攻击她所认定的一切敌人。


    而在她身后,殷不染依旧漫不经心。


    清桐眼睛瞪大一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是擅长战斗的那类医修。


    再回过神来时,宁若缺已然松开手,站回到了殷不染身前。


    脸上的表情还是和从前一样,呆得像头牛,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许绰拧了拧泛红的手腕,似笑非笑:“宁道友不是尊者的病人吗?为何会在这里?”


    宁若缺一脸耿直地开口:“我付不起诊金,所以给她做暗卫还债。”


    清桐仔细观察了良久,总觉得这人不像是在演。


    许绰笑着摊开手,做出全然无害的模样:“误会,我只是想替尊者……”


    她走到殷不染身前,视线落在对方单薄的左肩上,慢条斯理地把话说完:“拍拍肩上的灰。”


    宁若缺顺势看去,那里果真落了一层薄灰,不知是什么时候蹭到的。


    她想也不想地伸手,直接把灰抹去了,沉声道:“不劳你费心”


    “没想到反应这么大,是我逾矩。”许绰笑着把人送出明楼,又向殷不染作了个揖。


    “尊者,山路陡峭,千万慢走。”


    *


    穿行在山路间,宁若缺呵出一大口气。


    她在里面憋坏了,现在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顿觉整个人都清爽了。


    殷不染慢悠悠地走在她身边,忽地开口:“手怎么样?”


    宁若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自己。


    先前许绰突然接近殷不染,她几乎没有思考,直接上去挡了一下。


    两股灵气碰撞,但只僵持了几息,许绰就主动收手了。


    “没事,”宁若缺主动摊开手掌给殷不染看:“有点扭伤,但已经好了。”


    殷不染当真凑上来看,又突然偏头,凑在宁若缺颈边轻嗅。


    湿热的气息落在脖颈上,霎时红了一大片。


    宁若缺吓得连忙往后躲,惊声质问:“你干什么?”


    “你身上沾了檀香味,我不喜欢。”殷不染微微蹙眉,往宁若缺手里塞了个香囊。


    是天蚕丝织成的墨色香囊,散发出清雅恬然的花香,与殷不染身上的气息别无二致。


    只是这香囊上纹样很是奇怪,由几条莫名其妙的笔直绿线、歪歪扭扭的白线组成。


    唯一能让人看懂的,是旁边的“平安”两字。


    殷不染抬了抬下巴:“我今早刚绣的,从前也送了你一个。”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宁若缺:“……”


    想不起来一点。


    她怀疑殷不染在逗自己玩,但不敢大声质问,于是只能隐忍地把香囊收进怀里,然后笨拙地道谢。


    “没有印象,但是、谢谢你的礼物。”


    清桐撇撇嘴。


    眼瞅着两人越挨越近,自己则显得格格不入,她主动承担起拨乱反正的重任。


    “小师姐,我真的要治他吗?”


    她口中的人,自然是那个看起来命不久矣的老阁主。


    殷不染反问:“你可知他身上的伤如何而来?”


    清桐抿着唇沉思一阵,老老实实地摇头。


    答不出小师姐提出的问题,她自认为该被罚抄心诀三遍。


    殷不染耐心地向后辈解释:“他的气息与蜚蛭同源,想必是利用蜚蛭吸取他人的修为化作己用,却不想蜚蛭受到重创,他也被反噬成了这样。”


    “肉身损毁尚有百药可治,人心腐朽,如何能医?”


    她没怎么纠结地下了定论:“找个时机把诊金退回去吧,碧落川就当没接这单。”


    清桐连连点头,眼里的孺慕之情都快满溢出来了。


    “还有一件事,”殷不染自然而然地去揪宁若缺的衣袖:“我在明楼里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似乎来自地底。”


    “我们晚点去——”


    话没说完,群山似乎震颤了一下。


    紧接而来的,是更加猛烈的摇晃,清桐脚下一松,山路瞬间碎成了几十块。


    巨大的滚石和着泥沙落下,几乎是与她擦肩而过。


    她祭出件竹伞罩在头顶,好不容易站稳了,第一时间去寻殷不染:“小师姐!”


    结果刚一抬头就怔住了。


    她那受人敬仰的小师姐、碧落川的“灵枢君”,被宁若缺像举小猫小狗一样举高,谨慎地放到了唯一完好的一段路上。


    对方似乎还觉得不够,企图就着这个姿势把殷不染扛起来,然后带到更安全的地方。


    清桐无言以对。


    天杀的,这就是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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