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下思索适宜的描述,采绿才继续:“就有了隔阂。”
这林青窈和林元烨之间也不是不说话,就是不似从前热络了。
用隔阂一词倒是没错。
“没打听到是何缘由?”
“有打听缘由,但阿媪也不清楚多少。”采绿道:“此事似乎是与林氏旁系的一个表亲女郎有关。”
“那阿媪说窈娘子四岁时,夫人恐她一个女郎在院子里孤寂,便从林氏旁系接了个同岁的表亲女郎来,那女郎与林三郎和窈娘子一同长大,关系颇好,只是七年前表亲女郎不慎落水,大病一场,便回去了,自那以后林三郎和窈娘子才远了。”
接表亲的女郎来陪林青窈?
头一回听到这回事,林落略略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不过他倒是知晓,李素芸放着他这个乡下庄子里的庶出女郎不接,而是去向旁系要来个伴读的缘由。
他明白的,李素芸总归还是介意林家郎主与旁人有了子嗣的。
没接他也好,若接的真是他,他也不能在李小娘膝下长这么大了。
敛了这层心思,再细细揣摩采绿的这番话,
听采绿这么说,那林元烨和林青窈兄妹二人的隔阂是因那女郎而起。
只是,这与林元烨莫名地对他好又有何干系?
于是林落问:“那个表亲女郎落水,可是与青窈妹妹有关?”
采绿摇了摇头:“此事那阿媪没说,不过……也许是的,听闻去年那表亲女郎出嫁,窈娘子没去,但林三郎去添了许多妆。”
听到此言,林落心中有了点猜测。
“那……那女郎如今呢?”
“那女郎自落水后身子不大好,在嫁去了夫家后,夫君好纳妾,她应是心思忧虑太过,不足半年便去了。”
采绿料想林落是会问那个表亲女郎的,一两银子也颇多,打听不到林元烨和林青窈的消息,她也是把疑问转向了那旁系的女郎,向阿媪问了个清楚。
想了想,采绿又补充道:“此事之所以连那阿媪都知晓,是因为那表亲女郎去了后,林三郎伤心了好一阵儿,去岁还专程去了符州为那女郎送殡。”
只是个没什么权势的表亲而已,林元烨能如此做,足以见得对其重视了。
林落听着,抿了抿嘴,微微垂眸。
采绿从一开始就知晓林落遣她去打听林元烨的事儿是为了什么,莫说林落疑惑,采绿也疑惑。
如今说着打听来的消息,她也感觉出了些东西,便道:“临走了,我似是听见那阿媪叹了句什么……女郎和那个表亲女郎似乎有点像,女郎,你说会不会……林三郎对你如此好,是因着那……”
“不无可能。”
采绿留着话没说完,但林落懂她的意思。
他能感觉到,林元烨对他的好,似乎是在弥补什么。
可是他从未与林元烨有过交集,从前想着林元烨是怜他微弱,如今看来……
是因为那个表亲的女郎么?
虽然采绿只言片语间没有说完全那表亲女郎与她何处相像。
但他一想便知。
无非就是寄人篱下,微弱可怜。
林元烨对其如何情重、又把他当做谁,林落并不在意。
反而恰好,林元烨的弥补之情……
或许能为他提供些许便利。
不然那林青窈也忒难缠了。
虽然这般想法有些对不住林元烨,但这何尝不是一种互相利用。
他也是为林家好。
如此想着,林落捏了捏眉心,也没了再看书的想法。
“我乏了,熄灯吧。”
*
月净窗明,有枝影摇曳。
明明沐浴前还困得很,可洗漱完了上了床榻,林落却莫名十分清醒。
他在想裴家庶子的事儿。
自得知那庶子离开东郡之后,身边便一直有事儿缠着他让他无法思量,如今入了夜,屋中无人,这才有空。
其实也没什么好思量的,他白日里就已经知晓了。
这庶子就是玩他!
各种蹩脚的说辞让他一回又一回的向前扑,那庶子明明就没打算真的怜他,却总笑吟吟地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他真的以为只是些小问题小阻隔,以为只是君子风度。
林落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不好了?
旁的别的地方的小倌儿一勾他就跑了,唯有他,都送到面前了也应付两下就跑了。
其中缘由,林落不是裴家庶子,也不清楚。
不过他才不管那庶子到底在忌惮什么。
他的谋划,必须要成!
溺水之人唯一能抓住的绳索,他不会放手,绝不放手。
在屋内隐约月色下阖眼,林落想。
下回再见,还不知晓那裴家庶子会找什么托词。
看来得寻些一击必中的法子了。
*
光阴稍稍流转即逝,满院叶子也随着天热悄悄郁葱。
跪坐案前,手中勾着的玉佩坠环相碰清脆。
林落瞧着,心中略略一算,他竟是来这林家有一个月了。
裴氏竟也在东郡议了这么久的亲。
按理说亲早就议完了,可在山寺里去祈福的二位主母说是山寺小住五日,却不防,这一住,便到了芒种。
瞧着那裴家主母还不知何时回来,一时半会儿看着裴家是不会离开。
那庶子在裴家离开前应当会回东郡。
毕竟什么都要裴家主母操持,也太累了。
这般想着,林落将玉佩又收进怀里,正身凝神继续开始练字。
过了会儿,采绿从外面回来。
“女郎,今日的信取回来了。”
“嗯。”看着一纸信笺置在案上,林落搁笔,抬眼忽见采绿还在往桌上堆东西。
他还没问,采绿便道:“方才回来路上碰见了林三郎,他说这几日听闻我常常出府去书肆,问我是不是女郎缺练字的纸,我说不是,只是我自个儿想出去采买些东西,他却不信,硬给塞来这些竹帛,说给女郎练字。”
林落前些时是教过采绿若有人问她出府作甚,她该如何回答的。
采绿机灵,可还是推诿不过林元烨。
且看林落连林元烨的糕点都没拒,这些绢布也没什么的,便收下了。
闻言,林落拿过了一卷竹帛,看了看。
硬挺竹简落笔其上便是一卷,这东西着实金贵。
对于林元烨送来的东西确实没有拒绝的心思,林落将手中的竹帛放回:“收了便收了吧,你去把这个好好放着,往后用时再拿出来。”
“是。”采绿得了命,便又抱起一堆竹帛,起身去寻地方搁置。
而林落拿起今日裴怀川传来的信,拆开。
不似前几日信中裴怀川总问林落可要出门踏青,今日裴怀川只在信中说了两件事。
一是裴二公子已到东郡。
二是裴怀川今日已离了东郡,说下回有缘再聚。
那庶子已经回东郡了么?
采绿今日出门并没有探听到这个消息,但那人应该不会骗他。
看着纸上的话微微吐了口气,林落起身取了火折子,将信笺擦着火星在铜盆里烧了。
这人很信守承诺,即便离了东郡也不忘给他传到裴家庶子的动向。
微微思量着,林落向着内室走去,自软塌上的针线竹篮中取出两个五彩绳。
而后带着采绿出了碧桐院。
*
方才采绿回来时还未下雨,可林落现在出门,却是飘起了细雨,有愈下愈大之势。
这并不能阻挡林落。
迟则生变,林落是真觉着没时间蹉跎了。
同采绿撑伞至林元烨的院子,入内行至敞开的屋门前收伞时,林落见林元烨正在屋内案前作画。
并未因此而顿足,林落走了进去,向同样看见自己的林元烨颔了颔首,微微笑道:“见三哥哥安。”
“小妹,你怎的来了?”在望见林落时,林元烨便已经将笔放下,起身相迎。
“今儿个芒种,再过几日就是重午,我来给哥哥送个吉祥。”
林落笑得甜。
林元烨却是不太理解‘吉祥’是什么:“嗯?”
也不卖关子,林落递出手中的五彩绳:“我做个五彩绳,给三哥哥驱邪迎吉,还望三哥哥不嫌。”
端午系五彩绳是习俗,依俗来说该是五月五才系上,今日不过是芒种,林落来送这个有些早,但……
思量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林落才管不了那么多。
自林落手中接过五彩绳,林元烨许是没想到林落会送这个来,愣了愣。
静默间,林落也没闲着。
眸子微微一扫桌案上,便见林元烨正在作的画上是一个女子。
林元烨的丹青不错,画上女子垂鬓柳眉,乖巧娇弱。
虽然容貌和林落不太一样,但神韵有些相似。
且,画上人竟正在采芦叶。
林落心中对于即将要说出的话更为镇定几分。
适时林元烨回神,几分珍重将指间五彩绳握紧:“多谢小妹,小妹对我如此好,我都不知如何回报小妹了……”
“不需三哥哥回报的。”
林落抿了抿唇:
“只是……重午将近,我还想亲自做几个角黍给三哥哥尝尝,往日在庄子里的时候我总会与小娘一同去河边采芦叶,只是如今……”
林元烨听懂了林落的意思:“小妹近日是想出去?”
还是偷偷跑出去的那种。
“嗯..”林落颔了颔首,有点不太自然。
纵使他知晓林元烨应当会同意,但是头一回这么将旁人的情意利用……实在没做过。
“好。”林元烨没有问林落为何不让侍从出门去采芦叶。
“那你带着我的侍从回碧桐院把春芍再叫过来吧。”
如今李素芸还未回来,家中父兄又都忙于公务,此时后院中林元烨的命令便是无人可抗。
若是寻常,林元烨定是会亲自陪林落回去,但此时他丹青未成。
目的达成了,林落也不在意林元烨如何,只一双眸子亮起。
脆生生道谢:“谢谢三哥哥!”
随即他带着林元烨的侍从向碧桐院回去。
而林元烨看着雨帘中林落的隐约背影,目送着他离开小院后,转眸继续作画。
*
芒种雨热。
如串珠帘断线的雨打在伞面,太守府外一架马车上下来一人。
落地抬伞,其下仙姿玉貌嵌着清冷的脸露出,周遭热意都降了下来。
不待他迈步,便见府门内走出几人。
“裴长公子,见安。”
为首的人蓄了青须,一副横眉冷相。
虽是色厉,但还是抬手拘礼。
裴云之闻言,也回揖一礼。
面色淡漠:“见林郎主安。”
二人不唤彼此官职,都知其世族身份比那官职要重得多。
见裴云之如此淡然,林宗柏抑着气,冷哼:
“今儿个裴长公子不借裴二公子的身份了?也是,长公子如今好生威风,风雨潇潇的还乘着那艨艟而来,怎么,是想把东郡打淹了不成?”
林家先前原是不知那来东郡议亲的裴二就是裴云之,直至那日林家失窃,裴二恰好又出了城,夜里百般寻不到窃贼下落,思索一番才知晓那原是裴云之。
如今裴氏得了虎符,再听侍从禀报城外河边来了数十艘艨艟,插着是琼州牧的旗子,便知其已经拿着虎符同琼州牧搭上了。
思及此处,林宗柏更气。
可如今形势,不管如何,现下虎符都已经丢了。
他也不能教人还回来。
好在那日失窃后,第二日便早早挟住了裴氏主母。
名为山寺小住,实则软禁。
果不其然,裴云之再来了东郡。
“林郎主多虑了,琼州牧正在练兵,裴某只是借了个方便来东郡一趟。”
听着林宗柏不虞的语调,裴云之只道:
“今日裴某前来是为了家母,议亲已定,家父念家母得紧。”
东西拿到手了,裴云之也不必再装庶弟的样子。
他神情漠然,本就淡冷的面容在长街雾雨中愈发清寂。
听见这话,林家郎主却是冷笑一声。
“若想要人,你该知道用什么来换。”
“什么?”
“数日前林家被窃贼盗走的那物。”
“林家失窃什么是林家护卫不力,你寻我要……呵,裴某又不知道丢了什么。”
“不若林郎主去圣上面前说说丢了什么,要裴家还什么,又是有什么证据是裴家窃走的?”
裴云之面上清朗如月,这般情形下仿佛要人的不是他,唇角还勾起了一点浅淡笑意。
很是凉薄。
“林郎主,东郡虽好,但家母也该回洛阳了,琼州牧说艨艟只能在东郡等一日。”
话中说是艨艟只能等裴家一日,林宗柏却听出来了。
是只能给林家一日放人的时间。
虽说如今他们只是景国的臣子,世族争据一事要犯杀头之罪。
可天子病重,雍王如今得了半边虎符还与琼州牧……
此事到底是对林氏不妥。
“呵!”
林宗柏气极反笑:“好哇,裴氏有子如此,何愁不兴。”
“林郎主过誉。”
看着阶下裴云之冷然的模样,林宗柏终是走下去,自身旁撑伞的侍从手中拿过一纸递给裴云之。
他道:“裴夫人如今还在山寺同内子下棋,若长公子明日能将纸上之物送去东郊,裴夫人定是会回驿馆。”
虎符是要不成了,纸上所书正是林宗柏与林太守这几日商议好的东西。
——铁。
展开纸张看着其上的数量,裴云之神色未变:“好。”
*
待回了驿馆,还未坐下,便见徐清凌已来。
裴云之问:“齐羽玉呢?”
“去赴林家三郎晚间的别苑宴饮了。”
点点头,裴云之跪坐下来,啜了口茶。
徐清凌也随之跪坐,给自己倒了一盏,道:“如何,可与琼州牧谈妥了?”
“嗯。”裴云之放下杯盏:“琼州牧已投诚雍王。”
“那就好,对了,你那日走前让我查的事查到了。”
裴云之抬眼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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