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补救

    随即只见林落下榻, 来到裴云之身前。

    坐着的裴云之要比林落矮上小半个头,林落恰好垂眸看他。

    他道:“二郎可否抬一下手?”

    裴云之照做,而后见林落自袖中拿出一根五彩绳, 圈在了他的腕间。

    一边系着, 听林落一边轻声道:“再过几日就是重午了,所以我做了个五彩绳, 希望二郎重午安康。”

    细指在打结的时候总是擦过裴云之的肌肤。

    似有若无地触碰如桃林那回一般, 像是引诱,又像是无心。

    如此近的距离, 如此纤瘦的身量, 他似乎都不需伸手,微一用力, 就能直接将人借腕上的五彩丝拽到怀里。

    但裴云之没有这样做。

    “多谢宁公子美意。”

    裴云之容貌俊艳,清冷的面色漾起了些笑意。

    这一笑看得林落耳尖泛红。

    说实在的, 即便这人名声不太好听,且是个庶子。

    但林落觉着,嫁给他似乎一点都不亏。

    总归是要嫁去裴氏的, 这庶子长得是真好看,挺符合他的心意。

    这般思量着, 林落在系好了五彩绳后, 上前两步坐在了裴云之身侧。

    他下颌轻轻地搁在那肩头, 眼巴巴地开口, “几日未见,二郎可有想我?”

    微微带着热的吐气扑在裴云之颈侧。

    他垂眸, 却未言语。

    这便是不想了。

    也是, 这人前几日是去了屠郡的温柔乡,哪里会想他。

    林落扁了扁嘴:“二郎没想我呀真是叫人有点子伤心呢。”

    虽是如此说着, 林落的手却去摸上了裴云之搭在腿上的手。

    方才瞧着好看,现下终是摸上了,触感有点凉,果然如寒玉一般。

    随着动作,林落的脸也随之偏了过去,只用侧颊倚着裴云之的肩,又开口的话声似有点委屈:“那二郎是不是瞧不上我呀?”

    “并未。”发顶终于落下裴云之的声音。

    “既是瞧得上我,那上回汤池未成的事儿郎君可愿再怜怜我?我可是日日盼着与郎君有一刻欢愉呢……”

    从初见开始,林落便是一刻都没停歇向裴云之表达要投身的意思。

    屡屡不成,但其心切切。

    裴云之被握住的指尖轻蜷,他弯了下眉眼:“你就如此想同我欢愉么?”

    “嗯,我日思着夜想着,只盼二郎有半分怜我之心……”

    怀中的人声音低低的,说着,脩然抬首与裴云之对视头,一副情深模样。

    只是他话刚说完,便听门外叩响。

    无人开门,便也不敢进来。

    是谁?

    林落不解转头看了眼隔着重重帘幔的门,又看了看裴云之。

    微微蹙眉。

    不会又有事要走了吧?

    此时裴云之抽手起身,猝不及防地林落只忙勾住了他的袖角。

    眼泪似乎要掉下来了,软软的声音急促:“二郎,你又要走?”

    “不是,来时点了壶茶。”

    裴云之似是而非地眯了下眼,语气满含意味不明:

    “今日还未与宁公子一同尽兴,我不会走。”

    好吧,他料这庶子也不会诓他。

    林落松了手。

    见仙姿玉影拨帘而去,林落坐在软塌上吐了口气。

    突然的,他觉着脸颊很热。

    其实方才靠着裴云之时他就感觉到了,身上没什么力气,也热得厉害。

    现下只剩他一人,这感觉更明显了。

    是……药性发作了吧。

    揪着衣襟扯了扯的手微颤,林落心觉这回眼前人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了。

    那春情散的药性是极猛的。

    林落原也不能确定,可他方才饮了那被下了药的酒,此刻身上异样四起。

    他便明了。

    趁裴云之去接茶的空隙,林落曲腿上榻,歪了歪身让下摆散乱了些。

    不舒服。

    在知晓要嫁人前,他从未想过这档子事儿,虽然偶有醒时起性,但非他所愿,也从未自渎过。

    不防那药劲儿真是厉害。

    裴云之还未回来,一时汹汹药性袭来,他头脑发晕,靠在榻背上小喘了几口气。

    便是连发冠被榻背硌着歪落,发丝散开也未察觉。

    蒸腾的热意让林落口舌干燥,但此刻桌案上只有酒。

    没想太多,林落肘撑案上,给自己倒了盏酒解了些渴意。

    乌丝垂榻,腰肢陷塌几分弧度。

    在门口遣走了侍从,裴云之回来便看到着副场景。

    春色交错,花影扶疏。

    林落俯趴在案几上,头枕臂弯偏迷蒙眼看他。

    漂亮的小脸在不知何时散乱的发丝下若隐若现,旖旎的细发有一缕自颊中穿过没入唇缝,令人遐思。

    步子稍微顿了顿,眸色微暗些许,裴云之继而又面色如常端着木盘坐下。

    对于林落的模样似乎毫不意外,也视若无睹。

    裴云之只自顾自地将手中木盘放置在榻上案几的空处,而后执起茶壶。

    林落随着裴云之的动作转首,他看着眼前那动来动去的如玉的手,伸着颤颤指尖想要去摸。

    他记得,那手很凉很舒服,而他现在真的很热。

    但,裴云之不留痕迹地避过了。

    再不留痕迹林落也是觉察到了,他眼中才有几分清明。

    “二郎”林落唤他。

    茶倒好了,适时裴云之放下玉壶,抬眼望林落。

    只见一点浅粉的舌尖在唇间一闪,轻柔地舔过唇瓣,林落那双漂亮的眼珠染上亮光,眼底殷切,饱含着娇媚动人的诱色。

    可他声音软糯糯的:“二郎饮过了酒,又何必饮茶呢?良宵苦短,二郎莫要负了春光才是”

    身上实在热的很,林落估算着自己和这庶子差不多时间饮药。

    他都发作好一会儿了,这庶子也该动情了吧?

    这般想着,他再伸手。

    就在他即将触到那块寒玉之时,只见裴云之手又避过。

    裴云之抬手稍稍推开了榻边轩窗。

    旋即才撩开眼皮看来,唇角弧度有几分意味不明,“林落,你是真的不害臊么?”

    身上的热潮本就一阵儿一阵的,将林落脑子冲得思绪零碎。

    可冷不防地窗户打开,有潮湿闷了热的水汽涌进,对缓了他的燥,听清楚了裴云之的话。

    和上回一般的问话,一样的神情。

    可……

    林……落?!

    面色猝然僵硬,可下一瞬裹了难耐热.欲的感觉又自下腹袭来,让林落忍不住曲了曲腿,身子软绵无力地塌下,又伏在了案上。

    药劲儿真厉害。

    咬着唇埋着头待蚀骨颤意过去,林落这才抬头,再去看那庶子。

    “郎君,我……”

    林落还想像上一回那般辩解,说他是男子,怎么可能是林家女郎呢?

    可,抬首望进那双如形状好看眼梢还勾了点锋利的眼里,裴云之淡漠的眼神仿若看穿一切。

    ——他,都知道了。

    微雨无雷,却又落惊响。

    “且先不论你为何会是男子,你既与长兄定了亲,如今来投身于我,你这是要违逆圣旨?”

    耳边细碎水声有一瞬停滞,而后急促落下,如落在他身上激起一层冷汗。

    屋外落雨敲窗,屋内林落曲腿榻上伏案啜泪。

    身上的热混着窗外闷气,惹他颊红娇怯,眸水颤颤:“我不敢违逆的…我只是、只是想让二郎替了裴长公子的婚约,裴氏向来宠爱二郎,这应不妨事的……”

    “二郎素来心善,求郎君怜怜我罢,我实在是无法了才出此下策,若是我嫁给裴长公子,定是活不成了……”

    眼前人儿眉眼揉了媚,那张精致的面容好看到了极致。

    “打我生下来小娘就把我当女郎养,所以林家不知我是男子,如今小娘身子不好,林家又突然把我接回来去替亲,说若是我不替青窈妹妹嫁过去,就要断了我小娘的药,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我必须得嫁,可我是男子,嫁过去了若是被裴长公子知晓了这个身份,定是要禀了圣上治林家的罪,届时我许是活不成了,且林家受了罪生气,我小娘肯定还是不能活,所以我、我是真没法子了……”

    这番话都是真的,所以林落说的时候声音模模糊糊的,像含着水一般,还有点闷。

    是哭了。

    眼梢睫毛都因为沾湿塌了下来,却还看着那庶子。

    盼他心软。

    可那庶子听着,却抬腕饮了一口茶后,才掀起薄薄眼皮看他一眼,不做言语。

    他这是,什么意思?

    林落看不出来,只又是被打来的浪潮激得浑身一颤。

    实在受不住,他搁在案几上的手不自觉地去寻案边抓住,似这样才能转移些许难耐。

    却不防噼啪一声响,他太过用力让桌案翻落下榻。

    歪了银酒碎了玉茶,纠缠的茶酒香溢了满室。

    被这案几连带着卸了力道顺着险些摔下榻,好在裴云之忽伸来手接住了他的臂弯。

    有力的大手托住了他,让他趴回了软塌上才收回去。

    林落抬眼再看,只见即便如此猝不及防,裴云之另一只手上的茶盏中未饮完的茶水却是半点没洒。

    案几翻了,裴云之手上的茶盏一时也无处可置。

    他端着,垂眼瞧着林落。

    此时想不到太多什么,林落只看着自己和裴云之之间没了桌案阻隔。

    趴下来后,裴云之的腿离他很近。

    搭在膝上几寸的手离他也很近。

    那双手在记忆中的触感真的很凉,似如今这屋中唯一能解他燥热的良药。

    他方才都那般说了,这庶子虽然现在没说话,可能在思量这件事,但思及其心纯善……肯定对他会有怜惜吧。

    毕竟是两条命。

    忍不住的,林落伸出指尾勾他掌心,可怜求欢:“二郎……”

    感觉到了微痒,裴云之这才幽幽问:“你如何知晓一定活不成了?你这般姿色未必不会引长兄动心,为何不先隐瞒身份去寻长兄试上一试其心意,为何……偏让我怜你?”

    “没必要去寻裴长公子的,我也不想去寻长公子。”

    听着裴云之这般问,林落嗓音娇颤,对要吐出口的话臊得耳垂都红的要滴血一般:

    “毕竟长公子又不似二郎知晓此间情好,我只有嫁与郎君才可享个中滋味,所以我只求得郎君怜惜便呜唔……”

    话声间林落又是一颤,尽力屈着的身子让裴云之不禁将目光落在了那玉带下层层叠衣。

    只是一看,觉察到视线落身的林落便慌忙再弓了弓身,用手去掩,终是彻底侧倒在了榻上。

    榻上人儿已是溢出难受哭腔,轻浮浪言配那又娇又羞的可怜模样真真儿是让人心疼。

    裴云之似笑非笑:“原是如此……”

    话中隐隐听出几分咬牙的滋味,但稍纵即逝,林落并未发觉。

    撑着力气说了那么些话,林落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

    难受,身上只有难受。

    那儿也.涨.得很,想要被触碰,摩擦的衣料却只能给他带来些许痛楚。

    一浪又一浪刷着神绪,在林落好不容易再忍下一回那躁意想要抬头去求那庶子时——

    抬眼,碧玉色的衣袖很近。

    那手上的茶盏已然放在了窗台上。

    徐徐上望,见裴云之垂眸看他。

    “二郎”林落喊着,是不解。

    只见那衣袖下落,一双手抚在他发顶。

    如绸缎丝滑,往下顺去,直至未完全脱离发丝的银冠上。

    将那发冠勾起,裴云之慢条斯理地解。

    由于二人之间还是隔了点距离,裴云之的这个行径让他发丝微微倒过了,有些扯着了头皮。

    于是林落撑起身子,膝行向前挪了挪。

    这回是真的靠得很近了。

    待裴云之解开发冠,如瀑乌发便散落垂肩。

    顺手还是将发冠放在了窗台上,裴云之的手却没落下,而是刮了刮林落靠近的脸颊。

    轻笑:“不难受了?”

    周遭的热如凝了实质,唯有落在林落脸上的那点凉是流动的,清清的。

    “还是难受。”春水般的眸子潺潺流光,林落道:“但若是郎君多碰碰我,我就不难受了……”

    说话间,林落的目光定在了裴云之薄红的唇上。

    咬了咬唇,林落并不想和裴云之再一来一回的慢慢说些闲话了。

    虽然裴云之没说同不同意他的法子,但瞧着,裴云之的动作是极其暧昧的。

    是在纠结吧。

    林落知道这种事让这裴家庶子骤然答应下来是很难的,毕竟那要裴氏承担些圣上的问责。

    可,他都已经将自己的苦衷提前的和盘托出了。

    这本是要等情到浓处再言明,可如今情势让他不得不在这庶子还没怜他时就说了,效果肯定大打折扣了。

    应也无妨,能补救的,肯定能补救的。

    反正这庶子如今中了药,必定需要纾解。

    只要有了情好,这庶子定会像怜惜那些小倌儿一般怜惜他苦楚的。

    这般想着,林落骤然去贴那片唇。

    他的动作是又急又快的。

    唯恐像了上回汤池旁一般,教裴云之躲过去了。

    这回他说什么都不能误了。

    许是林落动作迅速,或者这回裴云之本就没想着要躲。

    林落着实碰到了裴云之的唇。

    只可惜还是歪了一点,撞在了其下唇与那颗浅朱色小痣上。

    “……”

    如凶猛小兽一般的力道让裴云之难得溢出了一声闷哼。

    林落没太在意,只辗转再上移。

    很意外,裴云之的唇是薄凉的,不似中了药的样子。

    为什么?

    都是饮了药,为什么裴云之不似他这般反应大?

    这个念头只在林落脑中划过一瞬,而后他便被混乱冲散思绪,只贪婪地去汲取他碰到的唯一的冰冷,似饮鸩止渴。

    明明只是想着快点成事,却不妨贴上后他是真的有点沉溺其中了。

    仅仅是贴着那唇不够,林落急切地还想要深入一些。

    于是裴云之还没来得及动作,便感觉到唇缝有一点湿软抵上。

    那是比林落绵软唇瓣还要烘热的一点。

    裴云之看着近在咫尺闭着眼颤着眼睫求欢的小人儿,没有拒绝。

    舌叶的入侵很顺畅,撬开裴云之牙关后,津液也如同林落所想的一般很凉。

    应是裴云之方饮了茶,唇齿间有着微苦的茶味,混着一点铁锈的血腥气。

    血……

    这是林落方才撞破的,可渴求纾解的想法让他想不了那么多。

    哼哼唧唧的在亲吻中索取着,林落恍然记起杂卷上有写过。

    浅尝花露,散宽衣衫,抱了背,润**,提枪再戏玉龙。

    嗯,看来他现在的步骤是对的。

    现在只需要亲一亲就好了。

    慢慢的,一步步不需着急。

    正好,他吻着这人,感觉浑身的热消了不少。

    这般想着,却不防,林落忽觉身下一凉。

    原是不知何时,裴云之掀了他的外袍再解了松垮腰带下的里裤。

    冰凉的手覆盖,惊得林落一激灵,霎时后仰几分睁大了眼。

    唇舌骤然分开,裴云之眸中还略有遗憾。

    却没说话,只蜷起指节握着,引得林落没来得及说话便浑身一抖低哼一声。

    竟是……

    “呜”

    有点点黏腻刚落于手背,裴云之便见眼前的人儿忍不住软下身子去倚着榻背,呜咽出来。

    一滴清泪落下没入软塌缎子里了无踪迹,这回是真哭出珠了。

    太羞耻了。

    怎么会这么快……

    可是……

    回想起方才的触感。

    那凉得舒服的指腹有茧子,粗糙着一擦,就……

    初尝了情的人儿鬓角几分湿漉贴合,眼珠子颤着,脸若湿了细细露水的芙蓉。

    眉眼凝艳流光,惊心动魄。

    只是不敢看裴云之。

    “羞什么,不是要我怜你么?”

    收了手,自怀中拿出帕子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裴云之忽而轻笑。

    第25章 算计

    眼尾泛着红, 林落咬着唇不说话。

    他是想让这庶子怜他来着,可、可也没想是这样的。

    还没坦诚相见呢,这人就让他泄在了裤子里。

    到底是个身经百战的, 这般游刃有余只让他一人臊了!

    胸中忍不住漾了点怒气, 他忽翘眼睫,瞪了眼前人一眼。

    这一眼说是瞪, 倒不如说是嗔, 实在是娇。

    这副小模样落入眼中深谙了眸色,将手中的帕子随意扔至早已杂乱的榻下, 裴云之才捧起了林落的脸。

    “可舒服了?”

    指尖摩挲着林落眼角本就嫩红的肌肤, 轻柔的痒意自薄薄脸皮向内蔓延。

    带着点热气的低沉嗓音扑在他面上,极近的距离让林落望进了裴云之的眼里。

    上回这么认真的对视, 林落还觉看不懂裴云之的心绪。

    但这回,林落从其中明显地瞧见了情动。

    是情动吧?那难以言喻的、似乎想要把他拆骨入腹的危险目光。

    “唔哼……”

    沉溺在那如有暗涡绞缠的眸子里, 林落闷哼一声,感觉到了自身再度复燃的热。

    其实脸皮这种东西,豁出去了就真不在意了。

    更何况林落自一开始的投身之举就是不要得脸皮的。

    羞恼了这么一小下, 林落便也不再拿乔姿态。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睫, 回答:

    “还……想要。”

    没必要说舒不舒服, 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

    屋中帘幔被流风吹动飘扬, 渗出冷香酒茶混杂, 而窗台上碧玉盏映落雨敲窗,阴蓝天, 银冠斜。

    细细呜咽掺着雨碎, 打着浮萍沉水又挣扎浮起喘气。

    似凫水,又似泅水。

    这都与裴云之无关, 是林落一个人的。

    直到了窗外沉了黑,裴云之不知何时起身去点了铜架上的烛,勉强将室中照了亮。

    此时只有一件外衣披在身上,林落倒在榻上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只勉强能抬眼去看坐回他身边的裴云之。

    头颅被微微抬起又放在腿上,感受着自己散乱的发丝被一只手插入梳顺着。

    林落自外衣下伸出手臂,勾住了裴云之托他脸颊的那只手。

    他虽然身世苦,但毕竟是个世家大族的女郎,乡下庄子上有仆从伺候,所以没做过什么事儿,十指细嫩得很。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裴云之生了茧子的指腹和指节滑动着,只听雨歇后只有瓦沿滴水声中,林落细声响起。

    “前儿个赴宴只知晓了二郎射艺好,可如今见,方明二郎应是比旁人多练了许多回,手上才生出了这些茧子来。”

    厚厚肤层本不该有感觉,裴云之却莫名觉着了痒意。

    他蜷了蜷没沾着林落脸颊的食指,将那作乱的细指勾住。

    才回:“糙茧非显耀之物,从前旁人多嫌,也是今日我才知,竟能让卿卿极尽欢愉。”

    林落说这番话只是没话找话,却不防听到裴云之这般回。

    这让他霎时忆起了方才榻上雨润云温时,那处回回都是被这带茧子的手,绞泄了。

    这话声中是带点子笑意的,纵使林落看不见裴云之面容,也能想到其上神情定是好整以暇中夹了促狭。

    故意逗他呢!

    扁着嘴猝然支起身,林落仰首看他。

    本是要说些什么,但又猛然住了嘴。

    一双圆眼滴溜溜地在这庶子的身上扫了一圈,他有些愕然。

    这庶子除了发丝也散下和衣摆广袖有些许褶皱外,衣衫竟没有解落半分!

    方才是被折腾着脑子里想不了事儿,如今云销雨霁后,药劲儿过了,林落才发觉。

    这人压根儿就没碰他呀!

    倒也不是没碰,可只让他欢愉了,自个儿倒是清心寡欲的模样。

    这庶子竟扛着药劲儿都不愿意真正与他交欢?

    他的愣神没让眼前人有半分在意,只收回了手。

    见他这副模样淡定得很,林落张了张嘴,声音带着哑:

    “二郎你……竟还是不愿怜我。”

    烛火下,裴云之挑眉:“何出此言?”

    如若不愿,他这双手,又碰的是何人呢?

    心也知这庶子若是瞧不上他,也不必为他做那档子事儿。

    可……

    林落咬唇踟蹰会,才道:“郎君明明也动情了,却为何……不碰我?”

    说着,林落直接伸手去点裴云之的腰下。

    方才靠在裴云之腿上的时候,他的脸是被托着的。

    这并不代表他不明晓其下那还挺着。

    毕竟方才背靠裴云之怀中欢愉时,他虽没心绪去思量这人脱没脱衣,但还是感觉到了腰间那硌意的。

    这么些时辰过去……

    这人,真能忍!

    猝然隔衣摁上的手劲儿没分寸,让裴云之脊背微微绷了绷。

    面色却仍是没变,只是微微拂袖将林落的手挡去。

    他道:“情起欲来虽是寻常事,但不可过纵,曾有医者告知三五日为一节制最佳,我向来遵循,恰逢前日……所以,见谅。”

    三日前他还在艨艟之上,此乃谎言。

    但很显然,林落似是信了几分。

    当然,不是信他节制,而是信他前日做过这档子事儿了。

    于是林落蹙眉:“二郎可莫要诓我。”

    前些时裴云之夜夜都来花楼,难不成节制的时候他也光这般取悦旁人了?

    裴云之道:“怎么会。”

    那眉眼在晕黄下染了柔润,倒不像作假。

    好吧。

    微微垂下眼靠进裴云之的怀里,林落其实还有点子担忧。

    这人应是中了药的吧不泄出来,真没事儿吗?

    算了,他不是医师,也不知晓。

    他只又小声嘟囔:

    “那这回郎君没怜成我,要记着补我一回呀!”

    “此事不急。”

    “如何不急!”骤然听到裴云之这般答,林落又急急抬首望他。

    唇瓣擦过那下颌,仿若瓣花路过。

    略微不明林落为何如此急切,裴云之垂眸静静看他。

    这人难不成是想让他再问一遍,然后拒绝他吗?

    是或不是,林落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唇角向下撇了撇,好不委屈继续道:“二郎不怜我,便就是不答应要替那裴长公子娶我了。”

    裴云之却好笑:“你是如何觉着我同你欢好了,便会应了这事?”

    这话……

    是在拒绝他的提议吧。

    虽然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但不防听着,心中最后的一点子希冀破碎,林落是真的难过了。

    那清绝的脸一下子在眼前模糊了,鼻尖很酸。

    不需眨眼,盛不住泪的眼眶便溢落珠花。

    “哭什么呢。”

    不成想只是说了句话就引得眼前人儿泪珠子断了线,裴云之终是不忍看那眉眼耷拉的伤心模样。

    半分也不忍看。

    他欲抬手拭泪,却觉一时半会儿净不了。

    便翻开了长袖扯着里衣,轻轻去抹。

    “我又没说不应此事”

    “那便是应了?”

    虽是伤心着,但又听那庶子如此说,林落心底又唰地蹿起火苗。

    他就知道,这庶子心地良善,不会真的弃他如此可怜于不顾。

    被那还汪着水的圆眼看着,裴云之难得生出几分无奈。

    “嗯,此番回洛阳,我会与……长兄商议此事。”

    本就是他该娶的,如今为了哄人,还要去应自个儿‘夫人’要换夫一事。

    真是……

    境况急转直下又猝然冲了顶,没成想这庶子就如此轻易答应了这事儿,林落心间霎时被喜悦填满。

    便是不顾裴云之的手还抬着,他扑进那怀里,紧紧搂着腰。

    脸埋在胸间,林落还带着水嗓音欣喜:

    “二郎,你真好!你是天下第一好!”

    “……”

    松了里衣袖感觉着一片湿凉贴肤,裴云之并未言语。

    只垂眸看着怀中那乌黑的发丝,垂手去抚。

    屋内烛火闪了闪有点暗下来了,许是蜡油融落而灯芯未剪,燃焦了又不肯碎便发出了噼啪响,还折了光色。

    少顷,怀中又响起软绵绵的声音。

    “只是……二郎,你打算如何同裴家说你要娶我这件事呀?”

    “暂未想好。”

    “唔……二郎既未想好,可否听我一言?”

    “听闻裴长公子不好色相,许是心里有人了,或是对此好无能,二郎不若就同家里说:长兄不喜这林氏女,家中又忌惮,你不忍新妇空闺冷落,不如将你抬了嫡出,替长兄娶了他,往后时时带着便不用留在裴家恼人眼,圣上知晓了也顶多责一句偷奸耍滑。”

    “如此,可好?”

    先前林落只说了想让这庶子替裴长公子娶他,却也没说该怎么替,也没说明此事后果。

    如今听着这庶子只答应了此事,却没想好该怎么做,便将自己一早思量好的对策尽数告之。

    把那青丝捋顺了便勾起一缕在指间把玩,裴云之垂着眼,面上分明是冷寂的,嗓音却沁润。

    他道:“倒是想得周全。”

    “二郎过誉啦。”

    听着裴云之夸自己,林落的脸在他衣襟处蹭了蹭:

    “两家婚约毕竟是圣上赐婚,我虽……借了郎君心善才寻得一条生路,但并非是想要郎君为我去违逆圣旨,只可惜此法还是有些不妥……二郎不会怪我吧?”

    怪他算计。

    毕竟此举再怎么想的好,最终谁也不知天子若知晓了裴氏将庶子抬了身份再顶本该属于裴长公子的赐婚时,会是何种反应。

    且林落心知,即便裴氏宠爱纵容这庶子,但赐婚一事关乎裴氏。

    若想办成此事……这庶子定是不轻松。

    如此算计一个心善之人,林落是真对其有点愧疚心虚了。

    这般想着,他不敢再用力抱这庶子,缩回了手只靠着。

    第26章 彩丝

    “怎舍得怪呢。”

    感觉到了怀中人那点子心虚, 裴云之却只如此答。

    不怪就好。

    林落微微吐了口气。

    “那二郎下回来前,可算着不要同旁人欢好了。”

    “下回?”

    “二郎不打算再见我几回么?郎君若不来告知我裴氏同没同意此事,我这儿…可怕得很呢……”

    说着, 林落拉下了裴云之在勾他发丝的手, 按在了心口。

    自雨过他是只披了件外袍在身上的,而方才, 外袍随着他搂抱的动作早就滑了下去, 只虚虚搭在腰间挡着腿弯。

    脩然掌间再触上那柔嫩的肌肤,薄薄的肌理下, 能感觉到其内心动。

    “呵”

    蜷了掌以指背擦过那心口再收手, 裴云之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自是打算来见的。”

    “说好了!二郎可莫回了洛阳寻到了别的可心人儿就不来了,也忘了要娶我了。”

    弯身靠在裴云之胸口的姿势有点不舒服, 林落挺了挺身向上挪,直到下颌骨靠到了裴云之肩侧。

    他才继续:“我…可唯有郎君能嫁了。”

    轻轻柔柔的气息扑到裴云之颈侧, 全然依赖的模样似一瓣落花,颤颤挂在枝头不愿入泥,求着惜花之人将它托住。

    裴云之也托住了。

    “不会忘, 且方才都把佩玉给你了,那是……我阿母说只能给心上人的佩玉。”

    方才软塌上解林落衣衫的时候, 一块玉佩掉出。

    裴云之见着眼熟拿起, 还没说话, 林落就解释说本来就要还给他的, 方才忘记说了。

    闻言,裴云之并未就此收下, 而是将其放在一旁, 只道此物是自小佩戴,裴氏人人认得, 如今既是到了林落手上,就赠他了。

    “投我以彩丝,报之以琼琚。”

    思及方才裴云之是这般说的,现下又说什么只能给心上人的玉佩。

    林落便不信了。

    “真的,二郎可不是哄我?”

    有薄凉指尖勾着林落的下颌抬起,裴云之注视着他。

    “不是。”

    “投我以彩丝,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永以为好也……

    乌墨晕开的瞳中唯有一点林落被烛火照满的小脸。

    心跳猛然空了一拍。

    “那、那就说好了,二郎可要早些来,重午后我留些芦叶,郎君来了我就可做些角黍给二郎尝尝。”

    “好。”

    答完,裴云之忽又绽出莞尔的笑:“虽知卿卿聪颖,却不知竟连角黍都会做。”

    “这又不难,只将米裹进芦叶里,再缠好彩丝。”

    闻言,裴云之却是不再言语。

    他只瞧着。

    昳丽的小脸,太容易让人忽视别的,只注视其艳色。

    可唯有他知。

    今宵怜惜,非容色为本因,而是其雪慧。

    没挽过弓,却是一教一看便能中靶。

    其字流美非一日之功,却也非苦练只得其形不得其韵,毕竟他那日只是握手带其写了一回,林落便参透其神,而后笔笔得峰。

    身世之事本是步步死局,但还是被他寻出生路一条。

    从前他是真没想过姻缘一事,便是得了赐婚也不甚在意。

    此来东郡,遇林落,却忽觉亲事巧妙。

    若是林落嫁与他,他也愿与其夜月花朝。

    唯有一点可惜,林落攀附的人,是他,也非他。

    竟还说他不晓此间情好……

    呵。

    对上的那双眸子晦暗难明,林落一时觉他薄削唇角笑意泛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么一晃后再看那庶子,便见他已然敛了沉冽暗色,眸光清润。

    而后裴云之拉起了外袍为林落密密裹上。

    再伸手自窗台拿下茶水,指尖沾了沾,点至林落唇上。

    乍然的湿润让他忍不住探舌舔了舔,汲取到了凉润。

    好一会儿翻云覆雨,林落是有些渴了。

    可是看着裴云之只润他唇瓣的动作,不解。

    为何不让他直接喝了这半盏茶水?

    “凉了,还沾了雨,不洁。”

    看出林落疑色,裴云之淡淡解释完,起身。

    不明裴云之又是要作甚,林落下意识地去拽住了那碧色垂袖。

    胡乱抓去的手没有章法,这回不待林落询问,便见裴云之徐徐勾起他的手放回外袍中裹好,道:

    “只是去让人抬些水来,片刻就回。”

    声音里含了诱哄,像是在安抚有分离焦虑的小兽。

    如今林落这模样着实狼狈,遍地的颓靡及难以言喻的麝味。

    听裴云之这么说,林落也觉身上黏腻不舒服,便由他去了。

    待那身影拨帘离开,林落仰躺在榻。

    他轻轻抬臂遮眼。

    今日破釜沉舟,终是……成了。

    这就好,这就好。

    不枉他百般谋划。

    只是……

    略微在垂在脸颊旁的指尖嗅到点酒气,思及方才他拽到裴云之的袖角那块似有点湿意……

    林落蹙了蹙眉。

    他下午弄翻案几时,难不成不小心把酒洒到了那庶子衣衫上吗?

    *

    芒种后的第二日,雨过天晴,天清云淡。

    午后登上艨艟,裴云之听侍从说裴夫人已经去了舱中,正等着他,便入了内。

    几日山寺小住,裴夫人并无大碍。

    稍稍说了些话,裴云之也就出了舱上了甲板。

    在此等候良久的徐清凌和齐羽玉二人见他,忙迎了上来。

    “方才没来得及向伯母见安,现下瞧着伯母也是要休息了……云之,伯母这几日在东郡可没受什么磋磨吧?”

    问话的是齐羽玉。

    毕竟齐羽玉连着数日同林氏的子弟们宴饮也并非玩乐,而是极尽所能的去打听了裴夫人的消息,却还是一无所获,只能如今又来问裴云之。

    见是他们二人,裴云之顿了步,颔首。

    “阿母无事。”

    “无事便好,也是,谅林家也不敢对伯母怠慢,见你风光而来,更是只能灰溜溜地将伯母好生送回。”

    虽是如此说,齐羽玉闻言,却是松了口气。

    看他如此担忧裴夫人,裴云之也不觉奇怪。

    毕竟从前齐羽玉与徐清凌来洛阳裴家听学时,裴夫人对其多有照拂。

    只是终究还是不谙此道,些许天真。

    不知前因后果,齐羽玉放下了心中所忧,而后才仔细打量裴云之,微疑:

    “你昨儿个不就知晓了伯母会回来吗,怎么如今却瞧着你没什么精神,是太高兴了夜里没睡好?”

    眉眼间的倦怠确实明显,裴云之没说话,只瞧了一旁听齐羽玉话落后忽弯眼而笑的徐清凌一眼。

    见裴云之看来,徐清凌便正了正色。

    可裴云之愈是这般,徐清凌心中愈是确定。

    裴云之这般模样与昨日为其‘践行’的那林家女郎有关。

    徐清凌没问昨日景况,毕竟看着裴云之也不像是餍足的模样。

    想想也是,有这么个觊觎庶弟的夫人……

    他展扇掩了半张面容,接了齐羽玉的话:

    “云之许是还有别它什么的烦心事吧,你倒也不必桩桩件件都盘问仔细,云之又不是犯人。”

    “也是喔。”闻言恍然,齐羽玉看着裴云之分辨不清是不虞还是疲乏的面色,道:“见谅见谅。”

    “……无妨。”

    若是寻常,对此疑问,裴云之自是会对他们言说。

    毕竟此事无关慎重密要。

    只是思及昨夜为何没睡好的缘由……

    裴云之一时也不知如何言说,更是不想告知旁人。

    虽然昨日将那下了药的酒翻倒在了袖上,可他非圣人,还是动情动欲。

    易起难消,以至于闭目仍是满眼软塌春色,夜不能寐

    此时艨艟破水于江,岸绿随春消消入热,澄花翻涌耀日,如心绪作浪泛开波纹。

    明明心意早已昭明自知,可当发觉这份心思竟能使自身如此挂怀,以至提及便心念意往……

    这,似乎有些不受掌控了。

    心间微沉,许是昨夜未眠致使他过负用神,引得神庭略涨。

    裴云之抬手屈指抵了抵额间,袖口随之滑落几分。

    这番动作落入齐羽玉眼中,见他腕间彩丝,齐羽玉忽“咦”了一声。

    又起了话:“云之,你向来是不佩腕饰的,且如今还未到重午,你这五彩绳是哪里来的?”

    说是问话,然裴云之还未作答,又听齐羽玉说。

    “话说起来这五彩绳的编法好眼熟啊,唔……是了!我昨儿个在林三郎腕上也见着了这种编络的彩绳,不过他说这五彩绳是阿妹所赠……云之,你这根莫不是也是林家娘子送来的?”

    昨日齐羽玉赴林氏别苑晚间宴饮,只见那林元烨百般‘无意’露出其腕间彩绳,待旁人问起,便说是家妹林落赠他。

    齐羽玉家中并无姊妹兄弟,一时有些艳羡这般手足情好,便将那五彩绳多看了几眼。

    这般恰好使得了他今日瞧见裴云之腕间彩绳后,有此猜想。

    虽说齐羽玉知晓裴云之在东郡是借了裴二的身份,但嫂嫂送五彩绳给小叔子这事也不无可能……

    如此想着,他一抚掌:“若真是林家娘子送来的嘿!她还挺有趣儿,没嫁过来就晓得要讨好小叔子了。”

    齐羽玉实在有点子没心肺,都没看见裴云之的面色霎时沉了下来。

    见此情形,徐清凌在一旁展了扇偏头去,不掺其中。

    只听裴云之默了会,才冷声道:“不是。”

    说着,他垂了袖盖住了腕间彩丝。

    *

    第27章 腿酸

    婚期定在了九月初六。

    也就四个月的时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听到这个消息时,林落并没有什么反应, 只轻轻颔首, 送别了前来传信儿的侍女。

    而后回到屋内。

    “女郎,你快坐下, 我再给你捏捏腿。”

    只是方进屋, 林落便听采绿如是道。

    并未推辞,林落在软塌上坐了下来, 采绿跪在脚踏上给他捏着腿。

    昨儿个林落入夜才回, 不仅衣衫全换了套,还倒头就睡。

    采绿不是傻子, 联系着昨儿白日恰听闻裴氏离开,便明晰了林落定是与裴家那庶子好一阵儿厮磨。

    这不, 今儿个直到午时她去拿了膳食回来,林落才将将醒。

    伺候着洗漱用膳时,采绿没忽略林落脚下的虚浮。

    忙忙儿地扶着林落, 他用膳,她便捏腿。

    直到主母院子来了人, 她又扶着林落去迎。

    方才由于一直都有着事儿, 林落不是用膳就是同那侍女说话。

    现下捏着腿, 采绿见林落有着空儿, 终是忍不住有了点子疑问出口。

    “女郎,那裴二郎可是对你十分挂念不忘, 临到别了, 不舍才把你磋磨狠了?”

    不然何至于林落腿酸至此?

    前些时林落说那庶子怜了他时,她都没见林落如此模样。

    采绿疑问没什么顾忌, 林落闻言,却是红了脸。

    这……这他怎么说?

    他难道要说,初尝情事,尝多了腿酸?

    于是林落抿着嘴,不说话。

    只低头把玩着指尖勾着的麒麟玉佩。

    见林落不答,采绿心中疑惑,但也知主子不想说,便不敢多嘴了。

    只是瞧着林落手上那个说要还却没还的玉佩,眉梢还带着缕缕笑。

    她又不免好奇。

    “女郎为何如此开心?”

    这事林落无意隐瞒,他才道:“你可知…裴二郎答允我了,他回洛阳后会去同裴长公子说,娶我。”

    话声儿是轻飘飘的,是个好消息。

    可……

    采绿分明见林落眼眉间的喜色降下来了。

    是为什么呢?

    采绿不知道。

    采绿只道:“女郎妙算,筹谋果真成了,这下再无后顾无忧了,那裴二郎真真儿心善呢。”

    抿着唇,林落没再说话。

    眼帘垂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

    指尖玉佩触手生温,却仍是没暖林落在这热天下仍旧冰凉的手。

    是呢,真真儿,心善呢。

    *

    重午前说好了要做些角黍给林元烨送去。

    于是这几日,林落又找空出门去采了芦叶后,便包了许多角黍。

    毕竟煮角黍的时候要用到灶台,而做了东西不可能只给林元烨一人送去。

    所以林落做了很多。

    先是给林元烨送去了。

    明明是挑着午后来送的,可林落到时,侍从说林元烨还在祠堂祭祖未归。

    祭祖,这事儿李素芸压根没告知林落。

    林落也恰好不想去。

    但林落也不想在此等林元烨回来,便让采绿将装着角黍的竹篮递给侍从,让其代为转交。

    侍从不接,只道:“女郎,你若还有事儿等不了,不若自个儿去郎君的屋中放着吧。”

    侍从是知道林元烨如何宝贝林落送来的东西的,生怕自己接着碰坏了惹了林元烨生气。

    虽说今日林落送来的只是一竹篮的角黍,没有什么能碰坏的。

    “这……好吧。”

    听侍从如此说,林落有些踟蹰。

    可侍从已经去将卧房的门打开,等着他入内。

    林落便只好进去了。

    随着林落走进,屋内干净雅致的摆设映入眼帘。

    这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林元烨的寝屋也不过比林落的屋子奢华一点而已。

    迈步走入时略略扫了一眼其间,让林落忍不住稍稍留目的,是屋内挂着的一副丹青。

    芦叶丛中一个女子挽袖采摘……

    这是上回林落看着林元烨作的那副画。

    这回那画儿已然完成了。

    纤瘦的背影与点了唇的色……

    上回林落只是觉着这画中人身形面容与自己相似,如今看,却并不觉着相似了。

    反而是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只是画中女子脸太嫩,林落一时也想不起来。

    也懒得费神多思,林落将手中的竹篮放好在软塌案几上便离开了此处。

    只在临走前向侍从道了一句:“非我不愿等三哥哥回来,只是今儿个是重午,我做了角黍想要给每个院子里都送去些,还请三哥哥见谅。”

    “无事的无事的,郎君定会体谅女郎的。”

    侍从将林落送出院门外。

    *

    因着如今林家郎主还在,所以林家长公子和二公子虽是成婚了数年,但仍未分家。

    只是长公子去了平城做官,如今不住在主宅中。

    于是林落只去给李素芸和林青窈以及林元塘的院子里送了角黍。

    至于给林家郎主的那一份,也一道送去了李素芸的院子。

    林落到李素芸院子门前通传时,此时李素芸也仍在祭祀未归,便也由侍女收下。

    旋即林落再去林元塘的院子。

    却不料来时院落空空,只有一个守着洒扫的侍从说二郎君前些时被郎主派去小城去巡视了。

    不明为何,林落也不多问,只点了点头,旋即离开,前往林青窈的院子。

    穿过后园回廊绿阁,林落到时恰好与林青窈碰了个照面。

    “见青窈妹妹安。”

    按照礼阶,本该是林青窈先同林落见安后,林落再回以一礼的。

    然,林落虽是记在主母名下说是林青窈的阿姊,但实际上林落的年纪是比林青窈要小上月余的。

    此处并无外人,于是林落还是先行见安。

    “见阿姊安。”林青窈也微微颔首回了一礼,而后问:“阿姊今日来寻我作甚?”

    如今林落正站在林青窈的院子门口,只能是来寻她的了。

    “今儿个是重午,我让侍女出去采了些芦叶,做了些角黍,想送来给青窈妹妹尝一尝,还望阿妹不嫌。”

    林青窈既问,林落便答。

    旋即招手,让采绿上前递出最后一个装着角黍的竹篮。

    “去接下吧。”

    在采绿递出的时候,林青窈身边的侍女并未动作,直到听林青窈发了话,这才接过。

    而后林青窈才转眼看林落,若有所思:“阿姊有心了。”

    林落颔首。

    “青窈妹妹不嫌弃便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林落转身离开。

    只是刚迈出两步,他忽听身后又传来声响。

    “阿姊。”

    “嗯?”

    林落不解回首。

    转身回看的那一张面容虽绝艳至极,但并没有任何张扬的色彩。

    反而是婉约的,脆弱娇怯的。

    这些时日来,林青窈瞧着林落确实安分。

    看着一旁侍女手中的角黍,她迟疑了一下,而后开口。

    “阿姊,近来入夏,该裁衣了,我明日准备去同阿母说一说过两日去布庄一趟,你可要与我同去?”

    说完,林青窈才觉自己这话来得奇怪,毕竟前些日子她还对林落言犀色厉,于是她又补充:

    “只是瞧你没几件衣裳,林氏嫡女不该如此,所以明日我会去告知阿母你身子好些了,而后我们一同出门去布庄。”

    这回不是问句,而是直接为林落拍板定了。

    虽然林青窈说明了此举是为了林氏颜面,林落也确实不好推脱。

    可林落有些迟疑。

    若是告知了李素芸他身子好些了,他岂不是又要去湘青堂?

    当然,如今是男是女都已被裴家庶子知晓,且那裴家庶子已然离开东郡,他先前的顾虑已经全然没有。

    他倒也不是不想去湘青堂听学。

    只是……

    多有顾虑。

    先前他思虑了多回,终是觉得自己太过想当然。

    虽然自己自得这张容貌出众,诱那庶子绰绰有余,殊不知裴家庶子认出他恐怕也是因为这副模样。

    什么男相女相的,连林青窈都能笃定是他,恐怕别人只要瞧见了他这脸,无论扮什么相也都能认出是他。

    想着往后那庶子还要来东郡,他届时也要男相出行。

    自是不想随意抛头露面让许多人都记熟了他,免得在城中走两步就又要被认出来他扮男相。

    于是银牙一咬,林落道:

    “青窈妹妹,非我不愿随你出去,只是如若你同君母说了我身子已好……我不太想去湘青堂,所以可否不要说我身子已经好了?”

    “你不想去湘青堂,为何?”

    林青窈不解。

    “我学识浅薄,不似大家都……”

    林落面上几分落寞胆怯。

    “原是这般。”

    林青窈也懂得,便道:“无妨,我会为你去求阿母的,过两日你放心同我出去便是。”

    “……既是如此,那谢过青窈妹妹了。”

    同林青窈说完这些,林落这才转步回碧桐院。

    *

    重午过了,东郡是愈发热了。

    白日里待在屋内,林落正在练字静心,只见晌午出门去采买香料的采绿回来了。

    “女郎。”

    往日自外回来采绿不会唤他,林落闻言抬首,只见采绿拿着一封信笺走来。

    “方才我路过书肆,那店家叫我,说有女郎的信,我便拿回来了。”

    前些时采绿日日去拿信,那书肆店家也是认得了她。

    闻言,林落搁笔略有诧异。

    书肆有信,只能是裴怀川的了。

    可那人不是说是有缘再见么?没成想这人这么快就又来东郡了。

    接过信笺,林落打开。

    只见其上是裴怀川约他明日去放纸鸢。

    啧。

    蹙了蹙眉,林落并不想去放什么纸鸢。

    近来天气热的很,林落也并不是个好动的人。

    正想着稍后该如何提笔回绝,林落再往下看,只见裴怀川像是预料到了他的拒绝。

    又写这回带了裴二郎爱喝的茶饼,一同去品一品,余下的都给他,往后裴二郎来了他可投其所好为其煮茶。

    唔……

    林落又迟疑了。

    虽说那庶子心善,知晓了他的算计后还是答应了他。

    可他看着那庶子不愿怜他的样子……

    那庶子说是禁欲,可他总觉着,是他还没走到那庶子的心坎儿上去。

    再联系起裴怀川说那庶子喜好读过书的,而他那日实在没什么机会同那庶子卖弄文采,忙着那档子事儿便是连那庶子点的茶也没喝上……

    更别提他先前看了好些茶经,本想同其论道,投其所好,却没任何机会。

    啧。

    是该去了解下了,顺道回来后按照茶经上所书好好练一下如何煮茶如何品饮,下回见那庶子,可要好好卖弄一下!

    毕竟以色事他人者,能得几时好?

    那庶子见过的颜色也多,他往后嫁过去了,须得多多讨人欢心才是。

    教人绝不悔了娶他。

    这般想着,林落抿唇。

    看着其上写的地方,将信收到了袖笼。

    采绿在一旁看着,问:“女郎,你不回信吗?”

    采绿虽不知林落是在和谁人传信,但每回林落都是会回信的,这回怎的不回了?

    “不用,明日我要出去一趟,你守好院子。”

    自上回林元烨将碧桐院另一个侍女叫走之后,便再没让其回来。

    李素云似乎也知晓了这件事,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所以如今林落偷偷出门又方便了些许。

    *

    虽说侍从进出的小门并无人看守,但由于来往侍从过多,林落每每还是要找着机会才能出门的。

    于是第二日,他一早就起来了,换好了男衫偷偷从后园偏僻小路来到小门处,待看四处无人,再抓紧出了门。

    昨日裴怀川的信上说他在上回柏舟的河边等着。

    林落记得路,很快便到了。

    此处不似上回一般是火烧云照了,如今天青水碧,浪波沿上缀着一点金,并不灼热耀眼。

    倒是个放纸鸢的好时候。

    只是刚靠近河岸,林落便见裴怀川一袭青白袍,负手身后,捏着纸鸢。

    身旁有一个男子跟随,不像是侍从,但也不似是个公子哥。

    他们身后还有一方小几,像是专门搬至此处供坐闲谈。

    走近时,林落只听裴怀川道:“陈郸,你可是真想好了要去琼州?你无家世,恐怕不得重用,恰巧重午时我听长兄说已与那琼州牧结盟,不如我让兄长为你举荐……”

    他话音未落,林落便已经走至他身后。

    听见脚步声,裴怀川适时止了话声,他转首看林落:“茑茑来了。”

    “嗯。”林落也不多做寒暄,点了点头。

    “快坐。”

    转身绕步,裴怀川行至小几前,伸手相邀。

    看着案几上摆放的几方木盒,猜想那应当就是茶饼。

    林落便敛衽跪坐下来。

    只是方坐,忽冷不丁地听见裴怀川问:“茑茑来得悄无声息,方才你可听到了我们说什么了?”

    不解抬眼去看,林落只见裴怀川眼眸微眯。

    看不清其间神绪。

    “没有。”

    微微歪了歪头,林落道:

    “是有什么我听不得的吗?那下回柏公子可要记着寻个密室再谈论要事,免着让旁人听着了什么。”

    说完,林落撇了撇嘴。

    且不论他方才并未注意裴怀川在说什么,就算听着了。

    明明是裴怀川邀他来此,他又不是偷偷摸摸故意去听。

    敛了方才捉摸不透的模样,裴怀川正色笑了笑道:“自是没什么听不得的,只是随口一问,我可没什么事儿要瞒着茑茑。”

    “哦。”低低应了一声,林落不太相信,但没再多说。

    只又问:“今日我已应约前来,但是……柏公子,似乎这儿没有能煮茶的地方,我们在这儿能品茶吗?”

    “如何不行?”裴怀川道:“我带了炉子来,稍后陈郸会去煮茶,恰好我们先来放会子纸鸢。”

    他如此说了,林落便也点头。

    “好。”

    方说完,林落面前便被递上一个纸鸢。

    “请用。”

    是陈郸。

    抬眸看了一眼这一直被他忽略但候在案几旁的人,上回被推倒在地的记忆还在,林落皱了皱鼻子。

    他不想和这个人交流,但是瞧着和裴怀川关系不错,且上回重午前在驿馆给裴家庶子递信进去还是托了他……

    虽说上回陈郸好说话只是因为裴怀川临走前特意为他嘱托了一句。

    “谢谢。”林落还是道谢了。

    闷着声,有点小。

    他接过了纸鸢。

    陈郸没听清楚,还以为林落还有什么要求:“你说什么?”

    “……我说,谢、谢!”

    林落脩然抬眼,看他,又大声说了一遍。

    本以为这人如刚正不阿的外貌一般比较直冷性子,林落没成想他居然也是个坏心眼的。

    小声说道谢不行,还得大声说。

    说完,林落旋即低了头。

    小人儿撇嘴的动作瞧着有几分委屈,陈郸不解地蹙了蹙眉。

    他记得自己今日是刚和林落见面吧,也没惹到人,怎的这人看着气鼓鼓的?

    是因为初见那回的事吗?可他好似也道歉了吧。

    明明这人儿上回还托他带了信给裴云之呢,如今这又是怎么了?

    转眼去看了眼正提笔在纸鸢上书写的裴怀川,见人忙着无法解答他的疑惑。

    陈郸只好耸了耸肩,而后去行囊处拿出炉子架起,准备煮茶。

    而待林落转回头看裴怀川时,只见他已然研了墨提笔在纸鸢上落笔书写了两行字。

    “纸鸢祈福,你想写点什么吗?”

    见林落也拿到了纸鸢,裴怀川又蘸墨递笔。

    “不想。”没伸手去接毛笔,林落摇了摇头。

    纸鸢祈福……

    其实林落早就不相信什么祈福之说了。

    他今日出来只是为了从裴怀川身上获取些许有用的东西而已。

    见他这般,裴怀川却没收回手,只又道:“还是写点吧,若是你写了,我再额外告知你一个好消息如何?”

    “嗯?”

    林落疑惑:“什么好消息?”

    “你写了就告诉你。”裴怀川笑眯眯的。

    裴怀川的笑容太过具有欺骗性,林落看不出真假,但想来不会是诓骗他。

    虽然对什么好消息的林落没什么致趣,毕竟于现在的他而言,再如何好的消息都不如他真真正正地嫁给了裴家庶子保全了性命以及李小娘这件事。

    但终还是接过了笔。

    墨点绢布,与绵软面容不同的遒劲有力字迹显露。

    林落写的是《柏舟》。

    明明将这字迹日夜见过许多回,裴怀川在此刻还是忍不住目露赞赏。

    待笔成,林落问:“写好了,好消息是什么?”

    伸手将林落的纸鸢拿过,细细看了会,裴怀川才抬眸,与林落那双艳丽圆眼对视。

    一双浅色眸子印着河水粼波,他道:“前儿个我去了桑水,将你的字拿给了东隅书院的叶夫子瞧了瞧,他说你的字奇佳,恰巧书院年后要将陈年藏书都修一修,他想邀你去帮忙修书,会有报酬。”

    “如若你年后有空,不妨去试上一试?”

    原以为裴怀川会说出些什么奇怪的好消息,如今这一听,林落有点愣。

    “东隅……书院?”

    林落微怔:“就是那个……天下隐士聚集之地,传闻藏于云苍山间寻常人遍寻不见的东隅书院?”

    裴怀川点头:“嗯,如何,你可愿意?”

    眼前的小人儿不知是太过惊喜还是怎的,他闻言面色发愣,檀口微张。

    一点贝齿露出,眼尾稍稍上勾的圆眼锃亮。

    好一会儿,才听他答:“愿意的!只是……”

    明明得知这个消息是极其欣喜的,有关东隅书院之闻林落只在一些零碎传闻和一篇游记以及一本偏史里知晓过些许。

    记载大景开国前,便是开国天子景成帝亲自去了云苍山请了叶氏一位隐士下山,辅佐谋划,才得以将中原尽数收入囊中,建国安邦。

    而自大景开国后,东隅书院便销声匿迹,只五十年会有一位叶氏之人下山入朝为官。

    当然,东隅书院并非只有叶氏之人在其中,之所以称之为天下隐士聚集之地,是因为常有退隐之人会与叶氏做官那人接触,而得知其退隐之心又赞赏其才华之时,叶氏之人会邀请其人入云苍山隐居。

    这事大景偶有传闻。

    林落完全不敢想叶氏之人竟会看上他的字,还邀他去东隅书院为其修书。

    其中隐士之多藏书之富,以及游记中写东隅书院其间隐居之乐……

    与同好者共居山间,修书之时可见藏书古卷,闲暇时林水闲坐,这是林落不敢妄想的日子。

    可如今裴怀川就这般将他与从来都不敢想能接触到的东隅书院搭上了线,还让他被邀前去修书。

    林落自是一百个愿意的。

    只是……修书,他能胜任吗?

    “无用担心,有关修书的内容,书院内会有专人为你整理,你到时只需要誊抄便可。”

    裴怀川看出了林落的踟蹰:

    “且并不止你一人修书,总共会有十人誊抄。”

    本是只有九人去誊抄藏书的,而书院其余人则是整理内容。

    但那日裴怀川特意将林落的字拿了出来,让其观赏,便得了赞赏并请他代为邀请林落前去。

    裴怀川本也只是以为林落的字能让其允诺若是以后有机会,可让他带林落入东隅书院隐居而已。

    修书一事,实属意外之喜。

    所以裴怀川这才马不停蹄地在洛阳过了重午祭祀后就又来了东郡。

    只为告知林落此事。

    毕竟上回一遇,裴怀川觉着此人与自个儿是何其相似。

    那……定然也如他一般,是向往东隅书院的吧。

    这般想着,裴怀川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若你有什么挂念的人,也是可以带去东隅书院的。”

    书院中全家前去的人并不算少,毕竟云苍山很大,而叶氏几百年根基在此,山中房屋小院无数。

    用度一事也有侍从每月下山采买一回,没有任何可忧愁之事。

    又听裴怀川如此说,林落更是雀跃。

    可……

    话声方忍不住呼之欲出,激动地想要答应。

    但旋即,林落又想起了一件事。

    他,不行。

    他……还要嫁人。

    想要张口再度答应话说不出来,林落口舌霎时干涩。

    他又闭上了口,抿唇。

    垂下在案几下的手在袖中攥得紧,心中是有点不甘的,可是无可奈何。

    “我……”

    话在口中转了几转,林落的嗓子很涩,泛着苦。

    若是他早知道这个消息该多好,若是他三月前能遇见裴怀川该多好。

    可是世事无常,时间也不可回转。

    他垂着眼:“我还是不去了,柏公子,多谢你的好消息,只是我……没时间,见谅,还请帮我回绝叶夫子吧。”

    “嗯?为何呢?”裴怀川有些不解。

    他虽不知林落家境如何,也不知有何困扰,但想来左不过和他一般不愿被家族裹挟。

    为何不愿去呢?

    “真的,不能去,见谅。”

    不是不想去,是不能去。

    林落如此说,看起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了。

    裴怀川也不勉强,只是还是疑窦:“小门小户光耀门庭并非一辈一人之功,你应也知其理,所以既不愿被家族裹挟,不顾家族便是,恰好寻常人难寻东隅书院,你若入其间,便可不被任何人寻见,为何不去书院呢?”

    天下隐士聚集之地,若林落顾及亲人,也可将人接过去的。

    这个条件林落很是心动,但隐士之权,又能大于皇权吗?

    毕竟叶氏如今还有人在朝为官。

    他如今既然已经将天子赐婚一事周全,招惹了裴家庶子,便不能再去肖想这般事了。

    且……李小娘一定不愿他这般的。

    背弃了林家,背弃了主母。

    李素芸可是李小娘最敬重的主母啊。

    自小李小娘就在他耳边诉说李素芸如何好,她本是从小被卖进李氏的孤女,无名无姓,是李素芸赐了她李姓,还教她识字念书,李小娘肯定也见不得让李素芸的女儿嫁去那豺狼虎豹窝的吧。

    于是浅浅一笑,将心中苦涩尽数咽下,林落声音轻快道:“虽是不愿被家族裹挟,但,总归是不行的,我违抗不了,舍不下……”

    声音是落寞不甘的,可话语是妥协的。

    少年秾艳面容上,分明有浅淡苦楚。

    裴怀川见状,微叹一声。

    也罢,他都尚且未能脱离,何能撺掇旁人背弃家族呢?

    随即他朗声道:“不说了,放纸鸢吧。”

    说着,裴怀川起身去了河岸空处放飞纸鸢。

    只是,他放的是林落写了字的纸鸢。

    《柏舟》飘于空中,天蓝如河云似涟漪泛开波纹。

    林落静静看着,心绪纷乱。

    然,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第28章 掷果

    *

    隅中, 日头渐热。

    金灿的粼光在河中荡漾,惹人眯眼睁不开。

    “不放了,喝口茶润润嗓吧。”裴怀川终是将纸鸢收了下来, 递给一旁的陈郸。

    而后林落再度在案前坐下。

    不知何时, 陈郸已然用素纱与木枝在小几上支了棚,此处倒也不至于炎热。

    待林落跪坐下时, 裴怀川已然倒了一盏茶递来。

    “这是金瓜贡茶, 裴二郎最喜喝这个,你尝尝。”

    恰好有些渴, 抬盏抿了一口, 林落眼前一亮。

    “可是好喝?”裴怀川浅笑。

    林落“唔”了下,道:“还好, 但是比那日的云雾茶好喝。”

    “那你再尝尝这一盏。”裴怀川又执起另一个茶壶,给林落倒了一杯茶。

    林落再品。

    有些熟悉的味道, 但是微苦口感少了很多。

    唔……熟悉的口感好似那日他在裴家庶子唇齿间感受到的味道。

    那庶子应该喜欢喝这个吧。

    于是林落问:“这是什么茶?”

    裴怀川笑:“这是云雾茶。”

    “嗯?”林落不解:“柏公子,你上回不是说裴二郎不喜云雾茶吗?”

    “上回那客栈中的云雾茶都是次品,裴二郎当然不喜, 而今日这云雾茶是我自云苍山带下来的,裴二郎会喜欢的。”

    裴怀川如此解释, 林落了然几分。

    只是在见自个儿喝了两盏, 裴怀川却一杯未饮, 连倒都没倒的样子……

    林落又问:“柏公子, 你不饮茶吗?”

    “嗯,我并不喜好饮茶。”

    说着, 裴怀川眯了眯眼:

    “茑茑, 我今日如此为你尽心尽力,你还唤我柏公子, 是否有些太过生疏了?”

    “……”

    准备再次端盏饮茶的林落手间动作闻声一顿,少顷,他小声道:

    “我、我不知道该唤你什么。”

    “清清”是肯定不行的。

    自上回柏舟时提议后,裴怀川是知晓林落不想那么唤的。

    于是今日他也不为难林落,只道:“我在家中行二,你不若唤我二郎,如何?”

    二郎?

    “不成。”林落猛然摇了摇头。

    “为何不成?”

    “你是二郎,裴二郎也是二郎,到时候你们在一块儿出现,我都不知该怎么唤了……所以不好。”

    要是他一唤,两个人都答应了,这不叫另一个人尴尬么。

    “这……”

    裴怀川鲜少有失语的时候,如今却忍不住哑然失笑。

    可思及林落没有知晓真相的机会,且他的表情太过认真,裴怀川只好道:“二郎不行,那二哥哥呢?”

    二哥哥?

    这个称呼其实也不好。

    因为林家在林落之上有三位兄长了。

    不过林落至今还未见过那个二兄长。

    长兄是去东郡的平城做官去了,而二兄长原是住在主宅的,近来不知为何也被派去了东郡一个小城里去了,怕是出嫁前很难再见到了。

    于是林落抿了抿唇,启齿:

    “那就唤这个吧。”

    “二哥哥。”

    好乖。

    乖乖巧巧的绵软一声“二哥哥”让裴怀川微微眯了眯眼。

    明明先前听过不少人如此唤自己,却都不如今日。

    热火骄阳终不是素纱能挡住的,燎原般让人心里发燥。

    脩然撇下眼不去看林落,裴怀川执壶给自己倒了盏茶。

    而后一饮而尽。

    太乖了。

    只可惜,是长兄的相好。

    *

    两日前林青窈说了要同林落一道出去裁衣后,果然在第三日,她就遣人来碧桐院告知林落,明日一早就趁天儿不热就出去。

    林落应了下来。

    夜里好好睡了一觉,而后起了个早床。

    清晨落座在妆台铜镜前,婉约细眉如远山黛色,蜜粉敷脸,口脂点唇。

    这副装扮做了许多年,林落早已轻车熟路。

    待采绿将他半数发丝挽起在脑后缠髻簪花,剩下半数只用一根缥带束好,垂落背后。

    勾出两缕细发自肩前逶迤,他站起身来,将宽宽袖角捋了捋。

    而后出院。

    穿过亭台阁谢绿园小径,今日还是林落头一回自林家大门走出去。

    朱门外一架马车已然停好,小窗帘子被掀起,林青窈在马车内微微抬起下颌。

    “阿姊来了,快上来吧。”

    闻言,脚步加快了两分,林落踏着小木凳上了马车。

    只是方落座,便听林青窈道:“前儿个我和阿母说了你身子好了些,但是还是不能常常见风,近来日头也热了些,你总出去湘青堂很可能会中暑,阿母便允你不用去听学了。”

    可能是因为如今亲事定下来了,加之猜测林落届时嫁去了裴氏也并不会与裴云之过多亲密,这些学识什么的……通一点就行了,也不必要求太过完美。

    于是李素芸在得知林落并不想去听学之后,只说身子弱些没念过书就没念过吧。

    林家对他……却是忒不上心了些。

    不过确实也不用上心。

    反正嫁了过去,他日后就是裴家人,他不过是林家用来替嫁的无用子罢了。

    林落知晓这些,心里没什么波动,但仍是唇角抿出了一抹笑。

    看不出是什么意味,眼帘也垂下。

    林青窈只听他道:“谢谢青窈妹妹。”

    *

    马车很快到了布庄。

    其实由于上回来过这个布庄裁过男衫,林落还有些担忧今日又去会不会被店家认出来。

    但好在许是知晓了今日前来的事林家女郎,店家作为男子不便为其量身,便请了夫人来为他们选布量身,而店家则退到了内室。

    近来由于林青窈的身量也长了不少,布庄内从前记下的数据也不能用了,恰好林青窈也量了量身。

    待选好了衣料量了身,二人便也就出来了。

    只是自布庄出来时,林落瞧着林青窈却没有上马车的意思。

    反而是看着长街,偏头问:“阿姊,可想再转一转?”

    “阿母给了许多银子还未用完,稍后正好去银楼里瞧一瞧,给你买些珠钗。”

    转一转?有什么好转的?

    林落不知道,但他点了点头。

    “可以。”

    旋即林青窈便让马车在此处等着,而后带着林落去了布庄对面的糕点铺子,买了些糕点。

    上回林落在此买的桃花糕一口都没吃到就丢在了山庄里,这回林青窈又买了两份,林落瞧着,这回回去后总算能尝到了。

    闻起来香甜可口,应该入口即化,很好吃。

    这般想着,林青窈又带着林落向城中的首饰铺子走去。

    只一进入,琳琅满目的簪子步摇便花了林落的眼。

    说实在,林落对这些并不算热衷。

    但林青窈很是喜欢,以至于只在说了一句“阿姊你自个儿挑吧,喏,这些银子先给你,若是这家店铺没什么喜欢的,城里还有家胭脂铺子你也去瞧一瞧,稍后记得来这儿与我汇合便成。”

    说着林青窈便带着侍女自己去二楼挑珠钗了。

    林青窈先前在银楼这里打了好几套首饰,如今得去试上一试,连带着还要让侍女学着给她挽些近来时新的发髻。

    不与林青窈一块儿,林落乐得自在。

    而林落看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喜欢的,便只拿了一根素银雕花簪子,递给了店中侍从结了银钱,而后他出来了。

    留下采绿在店外马车旁侯着,他道:“采绿,我先自个儿在周围走走,稍后就回来,要是待会青窈妹妹先出来了,你帮我告知一下,稍等片刻。”

    “好。”采绿应声,旋即又问:“女郎,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去买点东西。”林落今日出门是带了银子的,再加上林青窈给的银子,手上颇为富裕。

    前些日子他出门在城中走了许久,也稍稍记得了些店铺的位置与卖品。

    他记得就在附近的另一条街上,有一家杂货铺。

    他要去买个茶壶以及炉子,回去学一学如何煮茶。

    纸上谈来终觉浅,虽然茶经他都读透了,但是终还是不会煮茶。

    虽然这个东西他也可让采绿代买,但今日毕竟是出来了,就顺道买了。

    林青窈应当也不会多说什么。

    毕竟方才林青窈给了银子给他,让他若是还有什么想买的,自去买便是。

    这般想着,林落穿过街巷,来到另一条长街。

    青白天,耀耀光,投在罗裙上涟漪荡开。

    小步纤纤,惹人转眸,看颜色红娇。

    并不在意那些时不时投来的视线,林落只眸子浅浅打探了路过的店铺内,思量着再经过几家才到那杂货铺。

    忽——

    “啊。”

    一道黑影自半空掷下,恰恰好落在行步间的林落怀中,惹他小呼一声,后退一步。

    那黑影便擦着林落的手落在的地上。

    慌乱一瞬,待站定仔细一看。

    林落只见是一颗青色葡萄在地上打滚儿,沾了泥尘覆了黑,半晌才停下来。

    是个果子?

    林落不解,旋即感觉到黑影落下的上方有视线注视。

    他便抬首看去。

    一张小脸在光中扬起,许是日头有些刺眼,那眼似阖非阖地眯了起来。

    香腮如雪,眸似魅狐。

    引窗前人眸色幽暗。

    只那一眼,林落便望到了二楼处一个勾了浅淡笑意的面容。

    眼皮微垂,就那般立在窗台前。

    姿态端方,让人丝毫看不出方才掷果砸林落的人是他。

    可林落确定,就是他。

    第29章 心口

    现下距离重午过去不过四日, 林落没想到裴家庶子这么快就回来了。

    将自己要去采买什么全然忘记,林落在怔了一瞬后忙忙儿地提裙角向身前的客栈内跑进。

    便是还不待客栈侍从问他些什么,他便兀自跑上了楼。

    小步拾级紧促, 待踏上最后几阶之时, 林落恰见一道身影自屋内走出。

    松绿的平整衣摆随步伐旋飘充斥他的眼中,顺着这锦缎弧度延伸往上看去, 林落的眸子对上了那双蕴墨的眸。

    面容冷淡, 隐约间却带丝丝温润笑意,白日里仿佛又月华清辉在那眉眼间流转。

    这是一张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的、所有人见到都会为之惊叹的一张脸。

    他像是一件精雕细琢的玉, 瞧着是冷的, 可触手是温的。

    看到裴云之令人惊艳的眉眼那瞬间,林落便再也持不住了。

    他匆忙地想要一步跨上最后两道台阶去到那庶子身边, 问问今日前来,是否是因为说服了裴氏。

    却——

    “啊。”

    再次小声惊呼, 林落不防太过着急步子迈大而踩到了自个儿还未完全提起的裙角。

    不稳的身形向下倒去,来不及再看那庶子。

    林落慌乱放下拽着衣料的手想要去抓住什么。

    扶栏、纱幔……什么都好。

    然后——

    “如此慌乱作甚。”

    清雅的声线同一只冷白的手一起,把住了林落失重的身体。

    骤然飘摇的身又骤然得到托举, 林落心颤颤未定。

    扶着那隐藏在清隽长袍下格外精劲的臂膀,好一会儿, 他才呐呐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还未彻底平歇的惊慌失措:

    “二、二郎…吓死我了……”

    软音萦萦, 头个字还哑着破了声。

    是真吓坏了。

    以至于整个人都几乎失了力, 自个儿软着手脚跨不过最后的几阶, 只任裴云之继续托着。

    很轻。

    裴云之并不吃力。

    撩下眼帘看那花面抖露,投下阴翳遮他眸色, 暗影里深邃。

    本是克制着距离的青松身姿终是上前一步, 将人揽带。

    扶着林落自台阶上来,待他站定, 裴云之这才松手。

    “往后可……”

    俏生生的小人儿只是刚站好,便又不知为何动了起来。

    虽说裴云之知晓其并非女郎,且在乡下庄子里许是没学过什么仪态规矩,好动些也寻常。

    但看林落冒失模样,裴云之还是启齿欲要叮嘱。

    嗓音清润,只是关心其安危。

    却,裴云之话未过半,便见身前的小人儿在侧身几步俯在栏杆上转眸看了眼下面前堂后,忽又急急回步过来。

    扑进他怀里,搡着他,往一旁恰好开着门的室内推。

    未尽话声被这动作堵住,这力道并不大,但裴云之止声顺应了他。

    直到进入,忙忙儿又转身去将门合上了,林落这才在裴云之身前回身抬起头看来。

    本是似有若无笑意的弧度已经没了,只定定看着林落。

    目光自那好看的唇上移,看那浓暗眸子中光芒流转,清淡眼底辨不清情绪。

    似不解林落这么做的原因。

    抿了抿唇,林落这才张口解释。

    “我今儿个是穿了罗裙出来,外面人多,万一有人上来了,我怕被认出来……”

    这个理由倒也寻常。

    顺着林落话语,裴云之也恰再看他全身。

    与方才隔远不同,如今细量,只见月白罗裙自一根细带纤纤垂,薄云衣,细柳腰。

    分明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妆容,却在他面上格外姣好。

    这还是裴云之头一回在知晓了林落是男子的身份下看他扮女相。

    眼眉细,好如描。

    娇。

    分明是淡冷看不出神绪的视线,可那仔细描摹不转移的目光让林落平添了几分脸热。

    安静的室中裴云之一直没说话,林落也不觉尴尬。

    主动上前拉上裴云之的手,林落嗓音几分细软:“对了二郎你怎的这么快就来东郡了?”

    这小人儿前些时分明求了他要再来,如今他来了,却又问他为何这么快。

    裴云之不答,只反问:“你说呢?”

    “我说?唔……”

    微微拧眉状似思索了一瞬,林落又凑近几分裴云之身前。

    微微吐气几欲交织,踮脚看着那片唇,欲近又止。

    终还是去碰了碰那薄削唇下一点浅朱小痣。

    柔软也随之贴了一下裴云之的唇。

    再扯开一寸距离,而后便看那嫩色的唇开合,呢喃悄悄声娇:

    “我觉着……是二郎想我了!二郎这回可没与旁人云雨吧?”

    话间,他眼睫缓缓抬起,与裴云之垂看的眼珠对视。

    纤长鸦睫随掀眼切切望裴云之的动作上翘,如勾线流畅恰好的墨刻重那圆眼弧度。

    圈水泠泠,上勾的眼梢却让这汪潭骤然生热。

    其实林落是想问裴云之是不是和裴氏说好了替娶一事。

    但,想了想,他又觉着,就算裴氏最终会答应这庶子的要求,但不可能这么快。

    毕竟此事还是有些荒唐的。

    那这庶子这么快来东郡能是为了什么?

    林落觉着这人还是馋自个儿身子的。

    所以林落也不扭捏,话语大胆得很。

    小人儿的眼梢蕴着热夏时最后一抹春色,在做了女相的妆点下更为色媚。

    而裴云之看着,薄红的唇仍旧是那个弧度。

    “没有。”

    这话太过简短,一时让林落没分辨出。

    “二郎这话……是没有想我,还是说没有与旁人云雨呢?”

    “怎会不想你。”

    意简言赅,裴云之并没有就着云啊雨的说。

    “二郎真的想我了呀!”

    虽然林落觉着这个答案毫无意外,毕竟想要他的身子也是想他。

    但仍旧有些开心。

    他眉眼弯弯,心绪激荡地扑进了裴云之怀中。

    靠着那宽厚肩颈,林落顺势眼珠微转,在屋内扫了一圈。

    寻思着现下距离晌午还有一个多时辰,现下把事儿办了,再去寻林青窈,在晌午之前回林家应当来得及。

    应当吧。

    林落把此事想得轻松,毕竟那些个杂书上写过,这档子事儿,做一回快得很。

    即便是天赋异禀的男子半个时辰一回就差不多了。

    再算上一些别的时耗,一个时辰足矣。

    这般想着,林落在目光路过窗边桌案上的一盘青色葡萄之时,一顿。

    想起方才自半空落下的那颗葡萄,收回视线,林落忽从裴云之怀中退出来。

    香云软落又弃他而去,虽是姿态端方未有分毫逾矩之举,只全然由林落在主动。

    但裴云之还是觉着骤然怀空,略有不适。

    可不待他疑,便见眼前的小人儿忽扁了扁嘴。

    “二郎既是想我,方才为何要拿那青果儿砸我呢?”

    这并不是问责,而是讨怜。

    还没等裴云之回答,林落便又忙忙道:

    “可莫要说是什么‘掷果盈车’,二郎若是真心悦我,便更不该拿果子砸我了,你瞧,我手都红了。”

    说着,林落稍稍退开些,在二人之间抬起手臂,撩开宽袖。

    林落没说错,那小臂上被果子擦过的地方有淡淡红色。

    只是……

    太过浅淡,压根儿看不出来是被砸到了还是衣料摩擦才生出的红。

    看那细腕,将林落意图尽数收于眼中,裴云之面色不变。

    嗓音却几分怜惜:“话都教卿卿说了,这倒也是我不对,你可还有别处伤到了?”

    话语间裴云之是夹了些促狭笑意的,可是林落没看分明。

    只听裴云之这般说,林落恰好也借机顺杆子上爬。

    他忙忙点头:“有!”

    “哪里?”

    “这儿、这儿……”

    眼睫颤了颤,一边说着,林落一边顺势将手垂下去,再牵那庶子的手。

    而后握着那大掌抬起,按在自己胸口。

    做完这些,他才抬眼看裴云之。

    细声细气地嘟囔:“那果子还砸到我心口儿了,疼得很,但……二郎若是怜我,给我揉揉就不疼了。”

    第30章 忒坏!

    娇怯怯的流光转在眸间, 那轻呼吐兰的声音如一片羽毛刮挠着人心尖。

    林落在暗示什么,裴云之并不是看不懂。

    眸中笑意加深,他任那绵软的手将他的手按着。

    却未动分毫, 只道:“方才只是想引得你注意, 未成想伤到你了,不过……卿卿今日是独自一人出来的吗?”

    “不是。”

    林落诚实回答:

    “我是和青窈阿妹一起出来的, 稍后晌午前就要回去。”

    “所以, 郎君可要快些呀。”

    软嗓轻轻,林落带着裴云之的手下滑, 去解开自个儿的腰间系带。

    只是方勾上, 裴云之的手却不动了。

    这是何意?

    林落不解看他。

    裴云之道:“既是时间紧迫,你……”

    “又何必贪欲呢?”

    贪欲?

    听着这话, 林落一怔。

    是了,他现在急切得不行, 反看裴云之,笑眼盈盈,身姿清雅立在那里。

    好生清洁不染。

    可, 这庶子来东郡不就是为了这档子事儿吗?

    现在又说他贪欲。

    真是,恼人。

    一时间又羞又有点子恼, 可林落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

    只瘪了嘴, 有些委屈:“二郎何苦羞辱我?”

    “并未有羞辱你之意。”

    裴云之解释。

    可林落不信。

    忒坏, 焉坏!

    他要生一会儿裴云之的气了。

    这气也有几分是因为自己。

    若是他再聪明一点就好了。

    不知道为何, 他总是看不懂这个庶子。

    一味的猜测总是没猜对,如今他也不确定这庶子来东郡是想要他还是为别的了。

    闷着气松开裴云之的手, 林落垂首。

    好半晌, 才听那闷闷声音出来。

    “若是二郎此次来东郡不是为了我,那我也就不叨扰郎君了, 我该回……唔!”

    在上前一步捧住那张小脸堵住绵软的唇前,裴云之不防还是没堵住那闷气别扭的话声。

    可这嘴分明是甜的。

    混杂着口脂的微腻。

    头脸在被迫抬起后就被欺近的清冽气息覆盖,猝不及防地唇齿被入侵,可那勾缠着他舌叶的动作是温柔的。

    浅淡到不能再浅淡的茶涩中淆着清甜的果子香,这让林落不禁微眯起了眼。

    湿热的,新奇的感觉。

    刹那间忘却了方才还在生着气,他双手攀上了那副肩。

    颤颤地,颤颤地接受着沉沦着,林落其实很喜欢和这庶子唇舌相交的感觉。

    因为只有在此时,他才能感觉到真正地被这个庶子所接纳。

    让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谋划正在一步步走向正轨。

    他几欲阖上的眼没有看见那半分薄凉的神色。

    只是敷衍而已。

    裴云之是这般想的,但插入那青丝里捧着的手却微微用力几分。

    托住摇摇欲坠,将这个吻缠绵。

    甜软太过细腻,水声细碎。

    勾着绕着舌叶,不知过去了多久,唇上的覆盖才离开。

    引得林落迷蒙睁眼。

    辨不清是谁的水涎晕花了林落的口脂,一抹滑落在外,与香粉揉开。

    微微张开的口将一点舌尖裸露,像是润了露的软红嫩瓣,眸也淋漓。

    “二郎……”

    缓吞地唤了一声,林落感受着自己身体里难耐的热。

    这回他倒是没中药,但不防尝过了那档子事的快乐,竟不知只是一个吻就能将他的念想勾起来。

    这也无妨。

    恰好林落也感觉到了裴云之的情动。

    毕竟两个人的距离在唇舌相交中贴得紧密,隔着衣衫却也能听到心脏砰响。

    是他的,还是裴云之的?

    林落不知道了。

    裴云之自是知晓自身的心乱,却只问:“怎么了?”

    林落没有扭捏,眼梢的旖旎向裴云之漫去。

    悄悄软嗓:“二郎现在……想吗?”

    虽说方才还在为看不透这裴家庶子而伤神,但如今这庶子是主动来吻自个儿。

    是……

    这庶子也动情了。

    这回总不能猜错了吧?

    这般想着,林落攀着裴云之的手动了动。

    和这小人儿相处太多回,只消一个眼神,裴云之便知他要做什么了。

    旋即林落的腕便被握住。

    手背倾倒,滑落在臂弯的袖露出细腕流畅莹光的弧度。

    裴云之便就是在林落不解地注视下,微微撤开身。

    松手再抚平衣袍几分褶皱,裴云之才浅笑。

    “快晌午了,卿卿若再不回去,林氏该派人在东郡大肆找寻了。”

    这话有些夸张,但意在提醒林落离开。

    “二郎?”

    这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人也动情了,林落是真不理解了。

    这庶子究竟怎么回事?这么能忍?

    可,也许是被这般拒绝多了,林落对此并没有太多意外。

    只是觉得,有点伤心。

    湿漉漉的眼里有疑惑,但更多的是失落。

    裴云之自怀中拿出一方帕子,又上前一步。

    修润指节屈着,微微端起那小巧的下颌。

    细细抹去那花出唇瓣的口脂,他道:

    “非是不愿与你亲近,只是此来东郡,我还为你带来一个礼物,是……床笫之间助兴之物,卿卿应会喜欢,可现下时间不多,若是立刻想要……定是没什么时间用那物了,还不如你先回去,我会在此处停留两日,你回去后再悄悄出来寻我便成,也不用忧心着过了时辰。”

    裴云之的一字一句很轻,也很认真。

    如他擦拭的动作一般,带着不清的暧昧。

    清冷的嗓音说着这般话,尤其是说到助兴之物时,林落眼珠颤了颤。

    这……原来是这般。

    下颌上的指节是有力度且温热的,而裴云之近在咫尺的面容不笑是带些寒冽的。

    可就是这张面容,极其俊美,足以让人忽视他的难以接近。

    尤其是在林落已与他只差最后一步时,便更能瞧出隐藏在这幅皮相下的坏心。

    ……居然送他那种东西。

    虽然还没看到是什么东西,但助兴之物能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原来这庶子现在不与他做那档子事是为了稍后让他偷跑出来,好有时间用那种东西。

    抿了唇有些脸热,在裴云之收手之后,林落便垂下了眼。

    他飘忽呐呐:“喔……喔,郎君所言我知晓了,那我、那我先走了,等会儿见!”

    “嗯。”

    *

    去买了茶炉再与林青窈碰面,只是方上了马车落座。

    林青窈瞧着林落,忽疑:“阿姊,你的口脂怎么没了?”

    因为林落的唇色本身就红淡相宜,可凑近了细看,林青窈便看出了不妥。

    她记得今儿个出来的时候,林落唇上还有稍红一些的口脂呀!

    这……

    脩然被林青窈这么问,林落眼珠子几不可闻地颤了颤,才故作镇定回话。

    “方才去茶楼饮了盏茶,沾花了些,便把它抹了。”

    “噢……”

    若有所思地应声,林青窈也想起了林落方才去买了茶炉。

    她又问:“阿姊很喜饮茶吗?”

    茶虽是好物,但因各人各口,并非是所有人都喜好的。

    如林青窈,就不太好饮茶。

    好饮茶的女郎也并不多。

    林落倒也是稀奇。

    “额……”

    说实话,林落谈不上喜欢饮茶。

    以前最多在夏日饮过凉茶,说起饮茶还是自来东郡后遇上那庶子,为投其所好才饮的。

    但他也不能和林青窈如实说。

    迟疑了下,便道:“嗯,从前虽是未饮过,但来了东郡后,偶有尝到,觉得……还不错,便买了茶炉想回去学一学如何煮茶。”

    “这样啊。”林青窈了然颔首:“那正好,我院子库房里有两个花茶饼,稍后回去给你送过去吧。”

    “用来练练手也无妨。”

    林青窈在不寻林落错处的时候,还是十分亲和的。

    虽然面容仍是几分清傲,却也能觉察其真心。

    “谢谢青窈妹妹了。”

    林落低声道谢。

    面上不显,却心中又是不明。

    这般看起来识书知礼、并无阴私心计的人,又是如何与那表小姐及林元烨生了嫌隙的呢……

    *

    林家主宅。

    一回到碧桐院内,林落并没有着急先行换过衣衫出门去。

    因为林青窈说了待会要遣人给他送东西来,他若是不在就太可疑了。

    于是在等待的时间里,林落取出了今日所买的茶炉和茶壶摆好,再让采绿取来了昨日带回来的茶饼。

    按照记忆中茶经所说煎煮茶汤,煮了两壶。

    林落不知为何,每每一尝就蹙了眉。

    不是过于苦了,就是过于淡了。

    明明是按照茶经上所书,一个步骤都未曾差错呀。

    这般不熟练的手艺,这如何能煮茶给裴家那庶子喝?

    才觉着能趁着这个机会学会一手煮茶,好在那庶子面前卖弄一二,更讨得那庶子几分欢心让其对娶他一事再上些心。

    却不料如今还是不成。

    也是,欲速则不达。

    毕竟煮茶手艺一事,也非一日之功便能成。

    心中微啧一声。

    林落便收了手,不煮了。

    是想着要讨好裴云之来着,可他也不能为难自己呀。

    总还有下回再见的机会的。

    那便不煮了,下回再说。

    这般想着,恰好林青窈派来送花茶饼的侍女也来了。

    让采绿将其收好在柜子里后,林落又吩咐其去打水来。

    “喏。”得了命令,采绿起身出门。

    只是在带上门前,她又多嘴问了一句:“女郎,今日可是累着了要早些休息?”

    “不是。”林落道:“裴二郎又来东郡了,我待会洗漱后要去寻他。”

    骤然听见是这个缘由,采绿小呼一声:“啊……”

    “怎么了?”闻声,林落不解,抬眼向采绿看去。

    却只见采绿慌乱摇了摇头:“无事无事。”

    说完,她出了屋门将门扉拢上。

    只一踏出门外,采绿忍不住用手背凉了凉滚烫的脸。

    采绿虽是还未嫁过人,可终究还是识字的。

    尤其是自来东郡之后,随着林落一道看了不少那些个描写龙阳之好的杂卷。

    只一听裴家那庶子来了东郡,再想起林落上回回来腿软腰酸……

    这回恐怕主子又要受磋磨了。

    虽说采绿知晓林落并非女郎是为男子,裴家那庶子也答应好了会娶林落,这个投身之举也是林落所求。

    可世间嫁娶哪儿有未成婚便如此纵欲的?

    这裴家庶子也忒贪了些,不识礼数!放浪形骸!

    采绿心中忍不住对未来的主子夫婿唾了一声。

    呸!大色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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