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之前三四个人轮流上阵也没弄成的事, 乌望几句话就解决了。轻巧得让基拉毫无真实感:“续命?怎么续?你有道具?还是……”
李迩兴高采烈地拽开基拉讲述“扶光给清零的倒计时哐哐充值”“乌望与扶光激情对峙”的精彩事迹去了,留下乌望面无表情地站在音响旁边:“……”
他忍了五秒,出手如闪电, 一下将震得他灵魂都好像在发麻的摇滚乐关掉。
嘈杂的背景音骤停。
乌望不着痕迹地舒展了眉宇, 走到小桃对面的藤木椅上坐下, 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两人的闲聊:
周末:“……不是,那周瑾为什么被他娘误会啊??”
小桃大概是没想到出本这么久, 周末还和在虫巢时一样活泼,放松之余又有些愉悦,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随意不少:“金风诬陷的呗。”
“其实当初玄灯匪屠镇,和柳家毫无瓜葛。是林家和匪徒勾结, 想借机囤积药品,壮大实力。”
“柳家是被选做替罪羊了。”
“柳家被抓那晚,周瑾吓得翻窗逃跑, 没被抓进牢里。”
“那些狱卒也是群妙人,直接把柳家人全丢进了一间牢房……真正的内应金风抵挡不住众人的互相排查,就把罪都推到了周瑾头上, 反正周瑾的风评一贯不好, 而且人也不在牢里, 没法对峙。”
周末语气很精明地提出质疑:“不对啊?那为什么他不直接推到林家父女身上?”
小桃嗤笑了一声:“他敢吗?他还等着林家人捞他出去呢。”
周末:“啊,那为什么林家父女的屋子那么冷,还有还有,为什么周瑾人都逃走了, 你们却在柳宅看到了他自杀而亡的身体……”
米歇尔那边终于有了动静:“追踪到了。”
乌望立即不再关注小桃的复盘,起身走过去:“它现在在哪?”
米歇尔报了一串序号:“P24644264。我刚刚查过了, 这是一个白塔副本,大背景是摩登都市……你怎么这种表情?”
乌望收敛起脸上的微妙神色:“没什么……只是不太喜欢这类副本背景。”
周末那边还在叽叽咕咕“柳宅是梦中梦, 那林家父女的冷和周瑾的自杀而亡,该不会是大家的内心投射吧!‘心寒’和‘恨不能让他死’之类的……”,乌望的手腕忽然传来震感:
“——米泽西戴的通讯邀请?”
“?”小桃闻声回头,匆匆对周末说了句“你等一下,我先听听米泽西戴那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起身走到乌望身边。
乌望对小桃的蹭听没什么意见,抬手确认接通,米泽西戴有些讶异的声音便从芯片中传出来:“嗯?接通了?——小桃也在吗?”
“在,”小桃立刻又靠近几分,“你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米泽西戴顿了一下:“我没遇到麻烦,遇到麻烦的是周末。”
“……??”
屋内外的众人不约而同地一顿,齐刷刷地看向小桃还接通着的通讯,又齐刷刷地看向米泽西戴的通讯光屏。
小桃纳闷地晃了晃自己忽然没声儿了的怀表,还是先凑过来问米泽西戴:“周末没事儿啊,刚刚还在和我聊天,说柳家镇的——”
米泽西戴打断:“你确认和你聊天的还是周末本人吗?”
“…………”
这话说的就有点惊悚了。
乌望见屋里屋外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索性将通讯声音又调大了点,方便所有人听清,也免得小桃老得往他身边蹭:
“我朋友……嗯,不多,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有保持和周末的联络。”
可能是的确很忧虑这件事,米泽西戴的声音少了几分冷漠,多了些许人情味儿:“你们知道我没事就喜欢编编程、看看书什么的,AI也开发过。”
“和周末打了几回电话后,我总感觉他的回答和某些时刻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微妙。”
“那种不恰当的反应……很像是你问的问题超出AI能力范畴,所以它已读乱回。”
乌望掸眼一看小桃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完全没察觉有什么不对。
小桃皱着眉又瞅了自己的怀表一眼,才发觉周末不知什么时候把通讯挂了:“……”
这……好像的确是挺可疑的,但是:“我真觉得周末刚刚那几个问题问得很正常,就那股聪明劲儿……你懂吧?就是那种,好像流淌着清澈的愚蠢的机智——”
小桃想说“这也是AI能模拟出来的?”,但在这种专业领域,他一个连1和0代表啥都看不懂的学渣,实在不敢说自己比米泽西戴这种进能开歼击机,退能解密文,看个十来分钟实验记录,就能当场上手术台实操断肢再生的神人更懂。
米泽西戴的声音恢复了熟悉的冷静,隔着通讯乌望都能想象到对方推眼镜的样子:“其实没有那么复杂。”
“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能证明最近跟你聊天的这个周末是假的。真实的他很可能早已身陷麻烦。”
米泽西戴停顿了几秒,低声道:“你试试回拨过去,约他一起下本。”
“如果他真像通讯里表现得这样开开心心,没有烦恼,能和熟人一起下本,他不会、也没必要拒绝。”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颜洄捉着怀表匆匆赶回,差点一脚踏进基拉的卧室:“逐夜者那边出事了。刚刚杰克联系我,说未晞正带着周末躲避清道夫的追杀,我——我得去帮他们。”
颜洄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愧疚,显然是觉得自己刚进新小队,下一秒就赶着去帮老东家有些不厚道:“我——”
“那可能得分两个队伍了。”乌望打断颜洄,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卡西,“我要去找卡西的魂魄,一个人就行。你们去帮周末。”
莫名其妙发号施令的位置就被抢了的李迩:“??”
李迩:“咳,可以。反正咱们现在有[无衣]了,大家都组在一个小队里,有什么需要我就直接召请,不怕分散。”
他习惯性地揉了下左手指腹——乌望注意到,李迩把他那双干啥都不乐意下的手套摘了,露出的手指指根处有几片洗过纹身的痕迹:“老头留下的这个技能倒是好用……上一个本的确幸运……”
李迩又嘀咕了几声,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几秒后抬肘捣了下颜洄:“那你赶紧问问孔未晞啊,听米——米泽西戴是吧?听这位小哥的意思,他应该之前就跟周末联系过,套问消息但被拒绝了。可孔未晞不一样,她那么想见你,应该不会对你也保密自己的行踪吧?”
颜洄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带着感激看了新同伴们一眼:“我已经问过了。她说她在P24644264的盛景公寓楼。”
众人立即做起准备,只有乌望和小桃:“……”
乌望:“…………哪个副本?”
颜洄不明所以地重复:“P24644264?……怎么了吗?”
乌望:“……”
小桃:“……”
小桃向乌望偏过身体,压低声音:“你想找的卡西在P24644264,咱们大部队要去的副本也在P24644264,这么凑巧……你觉得……这是幸运吗……?”
“……”乌望面无表情,心已经悄悄死掉。
小桃喃喃:“没有乌鸦嘴的意思,但我总觉得,找卡西和救人,这两个里面指定有一个要黄掉……”
·
虽说救援这种事,肯定是人越多力量越大,但也得考虑退路。
基拉和米歇尔没有一起去P24644264:“我们待会儿各下一个本,实在不行,你们就用[无衣]传来我们这儿,也能作为逃生的最后手段。”
乌望觉得没必要,但事情不到最后一秒,非酋不敢夸下海口。他只能沉默地和另一个非酋小桃坐在一起,看小桃和米泽西戴约好在副本碰头:
“嗯嗯……啊?你问哈哥怎么样?”小桃呃了一下,抬眼看看现在比他还高一个头的乌望,“就……挺好的。嗯,见面再说哈,见面再说!”
乌望接收到小桃“你看看你把人家狗奴骗得多惨,回头见面岂不是相当于网骗奔现”的谴责目光,不由地抬手摸了下鼻梁,将视线移向楼梯。
李迩正带着颜洄走上来:“我还当地下仓库里有琴弦呢……没关系,那什么P24644264不是个白塔世界吗?里面肯定有琴行的。到时候网购一套都行,你——自己会修古琴的吧?”
颜洄轻叹了一声:“其实不必修了。我现在用的伞攻守兼备,远近皆可……我这把古琴原本用的琴弦材质特殊,普通网购恐怕买不到可以替换的。”
“那行吧。”李迩重重拍了两下颜洄的肩膀,抬头环视了一圈准备妥当的队友们,“那我们就出——”
乌望的通讯铃声响了起来。
“……”乌望低头瞅了眼投影出的来电提醒,在看到“扶光”二字的瞬间就果断把通讯掐断。
李迩:“……”
李迩:“那我们——”
通讯铃声再度响起。
乌望眼睛眨也不眨地再次掐断。还不等把手腕放下,铃声如同阴魂不散的本尊一样,再次奏响。
李迩:“……你要不还是接一下吧?”
乌望慢吞吞地瞥了李迩一眼,考虑到之前李迩帮忙找卡西的情谊,还是给面子地走到一旁,接通通讯:“什么事?”
对面沉寂了几秒,传来几声温柔得像能掐出毒液的轻笑:“你好意思问出这种话?——东西呢?”
“什么东西。”乌望冷漠回怼,“该是你的东西已经都还给你了,难道我们之间的誓约没有成立?”
“……”对面安静下来,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带着几分几不可查的、压抑着情绪的不稳。
乌望冷冰冰地继续怼人:“既然誓约已经成立,就证明你想讨要的东西并不属于你。誓约也认可这一点。既然如此,你凭什么打通讯来骚扰我?”
扶光:“你——”
“我还有急事,很忙。再说。”乌望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走回同伴身边,“接完了,出发吧。”
李迩:“…………”
之前杰克还说这俩人绕光弦是系红线,他真想让杰克来看看,月老系红绳哪是这么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就这俩人的架势,不把其中一方干进坟墓,实在很难收场。
这种关头,他也不好管队员的社交关系,还是启动怀表:“都站近点啊!最好互相拉着。[无衣]我也是第一回用,不确定传送后咱们在不在一起……P24644264是个白塔世界,就意味着它很大,里面少说有几百个副本,咱们要是传分散可就糟……”
后续的话,已经淹没在传送带来的眩晕中。
乌望很不喜欢这种眩晕感,总能让他回想起系统升级时的排异反应。
闭着眼等待眩晕结束,他才慢慢掀开眼睑。
这是一个异常狭小、光线昏暗的房间。
房间内堆垒着各种生活垃圾,散发着浓重的腐臭味,熏得乌望当场就想撂挑子不干,直接走人。
他忍耐着起身,带起身下小木床一阵行将就木的吱呀作响。
墙边裸露的铁质水管还“咚咚”响了两声,也不知道是要爆炸了,还是铁锈太多它想搓点皴下来。
乌望:“……”
他谨慎地远离危险的水管,环视了一圈周围。
李迩的乌鸦嘴还是兑现了。
这鸽子笼点大的屋子,一眼就能确定除了乌望自己没别人。
他只能确定这应该是一间廉价公寓房,肮脏的墙壁上贴满各种招聘广告。
靠近床头的地方贴了一张血红的收支记录表,最下面一行的余额是明晃晃的:15.64。
乌望:“…………”
这点余额有必要还记到小数点后两位吗?就摩登城市的物价,四分钱够干点什么?想给鬼买点纸钱,老板都未必同意卖散装。
乌望头大如斗地站起身,向着房门刚迈出一步,就听耳畔响起熟悉的系统声:
【叮!】
【都市时间12点整】
【已抵达白塔世界P24644264。】
【任务:成为楼道长。】
和之前两个本不同的是,副本任务发放完后,系统又吐了几句相当不讨喜的话:
【您进入的分副本是:盛景公寓楼】
【现发放角色卡。】
【乌望:
贫穷且怯懦的房客,因为即将交不上房租而焦虑不已。每日都在惶急地寻找新工作,但收效甚微,目前仍处于失业状态。】
【请注意:处于盛景公寓楼内时,您不可做出OOC的举动,否则将被游走在街道上的清道夫立即处决。】
乌望:“…………”
不可OOC?
贫穷且……怯懦?
乌望麻着脸思考了一下怯懦是个什么状态,刚调动起一点演技细胞,公寓门忽然被重重锤响。
擂门声粗暴且用力,乌望想了半天直接干掉清道夫的可行性,考虑到他们是来救人的,最好别闹出大动静,还是举步走到门边,打开房门:“谁……啊?”
为了不招来清道夫的注意,乌望硬生生在“谁”后面拖出一个勉强能算是软的“啊”,结果眼皮一撩:“…………”
两分钟前,才被他以“有急事,很忙”为由掐断电话的扶光正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门口,和他对视。
乌望:“……”
乌望:“…………”
他的手一秒压上房门,刚准备把门板拍上,扶光的左手已经牢牢攥住房门边缘,右掌以一种不容抗拒、公报私仇的力度掐住他的脖子,将人从屋里拽出来,又狠狠掼在墙上。
乌望的脸很明显地皱了一下,抬起眼时刚想带上刺人的不善目光,临时想到那句不OOC提醒:“……”
他在心里骂了句弱智副本,用个人认为最怯懦的眼神看向扶光:“你是……?”
什么身份啊,一上来就又捶门又打人?
扶光在他逐渐变得震悚的目光中压近了几分,微微偏头,温凉的呼吸喷洒过耳畔,又撩向他的脖颈:“——把你的眼神再收收,看起来像是打算捅死我。”
他压着声音:“我分到的角色卡是好色的房东。”
乌望:“…………”
不知道这个人有什么立场叫他“收收”的,房东是好色又不是弑杀,某人照着掐死人的力道掐他,是想做什么?
捶门、掼人,这一番动作发出的动静不小。
乌望的手刚推上扶光,隔壁的房门就被人匆匆推开,露出一个胖乎乎的脑袋:“怎么回事啊?暴力犯……呃……”
好心的邻居看着乌望被扶光抵在墙上的画面大脑当机片刻,舌头一转:“X骚扰也不……呃……”
邻居又看清了扶光那张俊美到足以令人失神的脸。
邻居:“……”
他的目光缓缓滑落到乌望压着扶光胸肌的手上,开始不确定了,面露踟蹰地想了想,扒在门边谨慎咨询:“需……需要帮忙吗?”
……还是想继续享受?
第 42 章
“……”乌望绷住了脸没说话, 也没动。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不爽和僵持。
他本人倒是能一巴掌把扶光糊开,那怯懦的穷房客能吗?
怯懦的穷房客倒是可以巴不得地向邻居求救,那他乌望张得开这嘴吗?
是要脸将他硬控在原地, 和扶光大眼瞪小眼。几秒后, 就听邻居:“……你俩, 咋又都不动了?这是在……表演什么行为艺术吗?”
乌望无比清晰地从扶光看似游刃有余的微笑中捕捉到一丝僵硬和抵触,显然并不乐意和曾掏过自己心脏, 还利用誓约算计自己的敌人上演什么“霸道房东爱上我”的戏码。
乌望顿时心定不少,总算能放松地从崆峒山中走出来的:“你——”
“当啷……”
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忽然传来铁棍敲击栏杆的声响。
乌望霎时止住话头,几乎和扶光同时转头看向声源处。就听铁棍贴在栏杆上滑动的声音越响越近, 十来秒后,一道臃肿的身影从转角处晃出来,夹带着一股子肉质腐烂的恶臭味。
“……”原本还压着扶光胸口往外推的乌望顿时力道一改, 拽得扶光一个踉跄。
“??”扶光猝不及防,在倒向乌望前及时抬手一撑墙壁,总算避免了这一次亲密接触。
他下意识地垂眸看向之前还因为要脸而不乐意装怂求救的某人, 就见乌望正严严实实躲在他身前, 顶着一张不耐烦的臭脸拿他身上冷雪与木香的气息洗鼻子, 俨然将他当做了一瓶人形空气清新剂。
这位祖宗甚至还嫌他的脑袋太碍事,抬手摁着他的耳侧往旁边压了压,审视的目光越过他肩膀,打量那道晃出来的身影。
扶光差点被气乐了, 但清道夫的威胁平等地施加在每一个人头上,他只能跟着回过头, 打量那道越晃越近的身影。
那是一个长得像腐败巨人观似的丑东西,身上的衣服早已破损, 褴褛地挂在皮肉上,一只手拖着不知从哪掰下来的锈铁管,另一只手扯着脖颈上的座机电话线。
乌望再度搡了搡“清新剂”碍事的脑袋,看见那条电话线被拉得老长,在丑东西的脖颈上缠了好几道,深深陷入浮肿的肥肉里。
电话线的末端没入丑东西烂了一个深窟窿的胸口里,苍蝇绕着那片敞开的腐肉飞来飞去,透过红黄交杂的烂肉,还能看见心脏的位置似乎藏了个什么东西,乌望又看了几眼,确认那应该是座机本体。
“你们几个!”那东西发出一道刻薄狠戾的人声,右边胳膊抬起来,拿锈铁管指指围聚在一块的乌望等人,“干什么的?!公司允许你们——哟,这不是房东先生吗?”
敞着血窟窿的怪物霎时瞬移到了扶光面前,几乎和扶光脸贴着脸,那张都快融化的面皮散发着奇怪的气味——
扶光不合时宜地走神了一秒,因为他感觉到某个实用主义者正悄无声息地挪开,俨然打算冷酷无情地抛下他独善其身。
他一把拽住乌望的手,保持微笑:“走什么呢,美·人。”
乌望差点一撩腿踹过去,脚都离地了,险险想起自己的怯懦人设:“……何·必·呢。”
他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字,本来就白的脸色被熏得更白了:“做人留一线——”
扶光骤然发力,一下将他拖到身边,嘴角噙着的笑意带着点“我被熏死,你也别想独活”的阴恻恻:“你再想想?是不是你先不给我留的。”
之前扶光还抵触着不想和乌望进行进一步的肢体接触,现在猿臂一伸,结实有力的臂膀紧紧箍在乌望腰侧,钳得乌望几乎怀疑自己腰都要被勒青了。
丑东西看着拧巴在一起的两人,咧嘴笑起来:“好,好。早知道一个长得好看点的男人就能把房东你钓来,我真该早点收留这穷小子。”
“……?”正和扶光掰着手腕较劲的乌望抬起头,忍不住斜晲向一旁的扶光。
“钓”?还以为房东就是这破副本里最大的那个,感情你也是个小鱼小虾?
扶光面色不变:“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丑东西的嘴越咧越大,不停颤动的眼珠终于“噗”地一声掉出眼睑,砸进真开始融化的脸里,“当然是——请你永远留在这栋公寓楼里啊!!”
走廊光线骤暗。
地面和墙壁一起震动,瞬间震塌了五六道墙壁。
一双双手臂从墙面夹层中挣扎探出,伸向扶光和乌望,一汩又一汩血污粘稠缓慢地从墙缝、门底渗出来——
乌望和扶光的面色齐变。
倒不是他们怕了这场面,而是在准备动手的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发觉自己的力量不知何时被全部封锁,仿佛当真成了手无寸铁的“好色房东”和“怯懦房客”。
面对丑东西狠狠敲来的锈铁管,两人毫不犹豫地——
扶光:“?你做什么往回跑?下楼啊。”
乌望:“谁跟你下楼。松手,我要回房。”
锈铁管不会等待两人商量,重重敲下。好在这次两人总算挤出了一丢丢默契,齐齐向侧一躲,乌望紧跟着砸下李迩出发前特地给他塞的道具[匿踪烟雾弹]。
“嗤……”
浓白的烟雾须臾间占据了整个走廊。
乌望又挣扎了几下,在系统“该行为不符合人设”的警告下被迫被房东拽向楼梯间。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时,脑子里只浮现出一个念头:
……非酋果然不能太自信。
浓烟中传来怪物的咆哮声:
“在哪?!你们躲到了哪!!”
锈铁管被挥得虎虎生风。一堵又一堵墙被锈铁管擂得轰然崩塌。可想而知,刚刚两人要是没能躲开,会落得什么下场。
乌望一跃跳到两层楼中间的平台,听见楼上传来胖邻居的尖叫声:“你要干什么?!我报警——啊!!”
惨叫声刺得乌望驻足了一秒,再想迈步,被扶光一拦:“都是玩家,刚刚人家还想救你,你就不打算上去救他一把?”
乌望毫无停顿地掸开扶光的手臂,长腿一抬迈下楼梯,侧过视线睨着同样脚步不停的扶光讥嘲:“你这么在意,怎么不自己上去看看?”
“救命——救——啊!!”
头颅被锈铁棍敲碎的脆响清晰入耳。
乌望面色不变地疾走到下一层,抬头看了眼4楼的鲜红色层标,毫无迟疑地走进漆黑的走廊。
刚想找到米泽西戴约好的碰头房间,侧面最近的一扇房门忽然敞开。
一双冰冷瘦小的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臂,将他和跟在后面的扶光一同拽入屋中。
什么叫冤家对头,像乌望和扶光这样自己倒霉,就要死死拽住对方,拼命把对方往黑洞洞的门里推,自己想走出去的就叫冤家对头。
鹬蚌相争,得利的只有藏在屋里的那只小鬼。
房门吧嗒一声反锁,引得扶光不轻不重地一啧。乌望垂眸往手臂上看,没瞅见实体的小手。
取而代之的,是在雪白墙面上迅速蔓延的血色掌痕,像有孩子在墙里欢快的拍打着墙面:“过家家……新人!欢迎!妈妈,选,爸爸!”
血色的掌痕很快蔓延向四面墙壁。渗人的孩童欢笑和掌声中,屋里有人摸出了一根荧光棒稍微打了下亮光,露出一张乌望熟悉的脸。
时隔多日不见,孔未晞明显瘦削不少,带着血痕的脸很苍白,透着一股倦意。
她的身边还坐着另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深紫色的铆钉皮夹克,顶着一头雾霾蓝毛,正瞪眼看着扶光,隔了没几秒,又皱眉看向乌望,半晌憋出一句:“你谁??”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不善语气。乌望动了下有点痒的手,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别人家的幼崽不能揍”:“先处理屋里的东西,结束再闲聊。”
那些血色的手印一路爬下墙壁,以极快的速度逼近乌望和扶光:“选!选!爸爸!”
孔未晞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地上的血手印,眼里含着一泓危险的寒光。片刻后抬头看向乌望和扶光,以征询的语气:“你们谁愿意配合一下?”
孩童嬉笑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爸爸!落选,废物,弄坏!”
周末靠在旁边无精打采地骂了句“操”,低低咕哝了一声“这点词汇量,句子都说不全,几岁的小崽子”,抬头指向乌望:“选他吧会长。我看他眼睛顺眼。”
扶光饶有兴致地看向一个月不见就大变样的周末:“真的只是因为看着顺眼?他刚刚才堵过你的问话,你还帮他?这可不是我知道的安魂曲的作风。”
周末耷拉着嘴角晲他:“你能知道我什么?”
他好像很累,比孔未晞还累,见面以来,基本都靠在墙上,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扫来时,让人莫名地心中一突,有种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的后背发寒感。
他毫不避讳地直视扶光,眼底没有任何心虚害怕。那双原本盛着活泼的眼睛映着荧光棒黯淡的光,只剩下一片死寂和恹恹,捕捉不到丝毫乌望熟悉的那个周末的影子。
扶光盯着周末看了几秒,不知为何轻叹了口气,但很快注意力就转回到了乌望身上,身体微微侧倾:“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看周末也不遑多让。”
“还是你好。始终如一。从前是窃贼,现在还是占着别人的东西不肯放。”
乌望一脸冷漠地用手肘把人挤回去:“誓约认那是你的东西吗?”
“……”扶光顿住,脸上始终未变的温和笑意渐渐寒凉,“誓约不认,我认。”
“行了,”周末满脸不耐地打断,动了动支棱着的腿,要不是实在太累,他简直想踹人,“别说悄悄话了行不行?这些小屁孩还等着要个爹呢。会长不同意她指名,你俩自己争吧,谁想死?”
这问题问得深合小鬼们的心意,围聚在乌望和扶光周围的血手印指痕渐深,像是小鬼们迫不及待地前倾身体,期待一个答案。
它们几乎都能想象到了,就这两人刚刚针锋相对的样子,接下来肯定会互不谦让,争得你死我——
乌望冷冷一指:“他死。”
才放完狠话的扶光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乖乖举手:“我落选。”
周末:“……”
虽然叛逆了·但仍然会感觉到困惑的周末:“……??”
第 43 章
要不是见过扶光和哈哥互下死手的场面, 周末都要怀疑了,自己是不是成小情侣play中的一环了啊??
期待落空的血手印也跟着凝固了一秒,下一瞬, 愤怒地招呼向扶光:“走!走!”
扶光偏身躲开一双双凭空拍来的小手, 落空的手掌击打在地面上, 眨眼间腐蚀出一道道深深的坑痕:“——等我回来。”
你最好不要回来。乌望头都不抬:“滚。”
房门咔嚓一声打开。血手的“拥簇”下,扶光施施然退出了房间, 只留下乌望和逐夜者的两位坐在黑暗中,与最后一双鬼手冷漠对视。
留下的小鬼心态倒是好,没因为挑拨离间失败而破防,只咯咯笑着凑来抓孔未晞的足踝:“妈妈、做饭!饿——”
一只消瘦的手按上小鬼那双沾着血的手。
周末视线向下, 阴沉沉地瞪视着小鬼,丝毫没在意自己的皮肤正被腐蚀得滋滋作响:“这么想玩过家家的游戏,我陪你。吃豆人玩过吗?”
乌望看着那双小手挣了好几下, 硬是没能挣开,再想化为虚影,周末胸前口袋中的怀表一闪。
“咚滴咚咚滴咚咚……”
昏暗房间中, 欢快的电子BGM冷不丁地响起。
乌望眼前骤然闪过一道白光, 等他皱着眉缓过劲, 再睁眼时,周末已经靠回了墙边,那条无处安放的右腿还是踩上了旁边的空板凳:“你跟扶光怎么回事?你是哈……卡西的主人吧?”
那双鬼手早不见了踪影。
乌望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目光又盯向对方那只踩着板凳的脚:“没有怎么回事。他有把柄落在我手里,不敢让我死。离开还能顺道恢复能力。”
听听这话, “顺道恢复能力”。
好像这事儿多简单一样。周末都忍不住低头瞅了眼怀表时间,眉毛飞挑:“这才过去多久?颜洄刚问到这个副本的坐标, 你们应该才刚进本吧?就知——嘶!”
旁边的孔未晞歉意地冲乌望点点头,用青铜剑抽了一下周末支棱着的那条腿:“家教不严,见笑。”
“家你——”周末露出想发火又不敢对孔未晞发火的神情,憋屈地收回腿,“——你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恢复能力的方法的?”
乌望的神情在周末放下腿后霎时舒展:“刚刚在楼上惨叫的那个,是你们的人吧?出门之前还是真人,出门后就变成了一道幻影——”
“你们怎么知道那是幻影?”周末抬着下巴打量乌望和卡西如出一辙的眼睛,动作里透着一股能让长辈秒秒钟高血压的痞气,“哈哥能用嗅觉,你和扶光难道也嗅觉过人?”
乌望沉默了几秒,斟酌着道:“其实……你认识的卡西,一直都是我。”
他没看周末缓缓瞪大的眼睛,简略说了下自己和卡西灵魂互换的来龙去脉:“……卡西是一条赛博犬,从来没有什么过人的嗅觉。分辨谎言只是凭借我的能力……我天生能感知到人的情绪。所以人是真是假,我一眼就能看得穿。”
“哦,所以你之前凑在人身边闻来闻去,都只是演戏?你好能——”
一直背倚着墙,表现得嗤之以鼻的周末忽然意识到什么,慌慌地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张开嘴像是想要阻拦乌望,没赶上。
乌望面无表情地公开处刑:“——好比刚刚你让孔会长选我,我能感知到你的情绪里混杂着关心和焦虑。刚刚问我和扶光的嗅觉,心里想的也是卡西现在怎么样——”
“胡说八道!你闭嘴!”周末躁得都快坐不住了,飞快转移话题,“我刚刚问得是这个吗?!不对,你难道不该解释一下装狗骗人这事儿?!”
乌望盯着周末,那双幽蓝色的眼睛没几秒就把毛毛炸炸的周末看熄火了:“这些事,小桃在通讯里已经跟‘你’说过一遍。如果你有自己接,应该早就知道。”
“……”周末再次被噎住,忍不住小声嘀咕,“米泽西戴是孙猴子吧?火眼金睛成这样……那可是S级的AI道具,这他妈都能发现不对劲??”
周末勉力撑起脸面:“感知情绪,看出真假又能怎样?出门的是个幻影,这就能确认恢复能力的方法了?”
“不能吗?”乌望反问,“以你们逐夜者一贯的作风,如果能正面迎敌,怎么会龟缩在屋子里不出来,只用幻觉迷惑敌人?”
“——他不能离开房间。”
“因为只有身处于自己的房间里,才能使用能力。”
“……”周末嘴唇无声掀动了几下,眼神几经转变,从“你居然反问我,当然不能了”到“啊,原来是这个思路?”再到“……操。神烦聪明人”。
乌望瞥了眼门外:“刚刚有个电话线怪物说,‘难得把房东先生引来了公寓’,说明房东并不住在这栋公寓楼里。扶光要想不受制于人,当务之急是设法在这栋公寓里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他选择离开,也算是顺势而为。”
“……”周末的嘴张张合合,像个阿巴阿巴吐泡泡的金鱼,几秒后整个人蔫了回去,没精打采地靠在墙上,“哦。”
孔未晞蹙了下眉,显然是觉得周末的表现不太礼貌。但她也没强求周末怎么样,只代为向乌望道歉:“周末其实很敬重谋士,”她忽略惊坐而起的周末发出的“绝无此事”的声明,“你既然能感知情绪,应该能看出他的态度。”
乌望的目光掠过周末红得快滴出番茄汁的脸,认同地点头:“该解释的我已经解释完了,接下来,该你们了。”
他抬手拨通集体通讯:“你们为什么会被清道夫追捕?为什么躲进这栋公寓楼里,清道夫却没追进来?”
通讯陆陆续续被接通,偶尔传来激烈的打斗或鬼怪的厉嚎。
孔未晞是个性子干脆的人,知道这是颜洄请来的外援,毫不磨蹭地道:“为什么被追捕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先说后面那个——清道夫没追来,是因为失去了追踪的途径。”
“你们知道周末的个人信息一直处于保密状态,就连孤舟系统都查不出来吧?那是艾尔夫的技能,[大隐隐于市]的效果。这次能摆脱清道夫,也多亏了艾尔夫。”
孔未晞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逐夜者的骨干基本都被我抽调来了。你和扶光看到的那位是‘愚者’,他的技能是制造幻觉假象。”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佚名,还有一个是银蝎子。”
周末没什么干劲地接过话茬:“清道夫还在这个白塔世界里寻找我们的踪迹,只要能在这会儿离开这个副本,再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一下,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
乌望轻轻歪了下头,有些困惑:“完成副本任务不就可以离开副本了?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吧?”
孔未晞摇摇头:“我们这次接到的副本任务是‘存活过两天’,本来的确以为没什么难度,直到抵达副本的第二天,我们发觉任务一点没变,还是‘存活过两天’。”
通讯中的李迩轻吸了口气:“时间循环?被困在第一天了?”
“不。”孔未晞道,“时间肯定是在正常向前推进的,每一天刷出的随机事件和怪物都不同。我只能猜测,任务里的这个‘天’是一个虚指。”
“虚指?”乌望想了想,“你们在这个公寓楼里呆了这么久,应该查出‘虚指’什么,怎么推进了吧?”
周末啧了一声:“你刚刚不还是看到一个电话线怪物吗?其实这一整栋楼都住着传销诈骗组织。会长说,这个第一天指不定就是得设法解决传销诈骗组织,才能‘迎来永远看不到的明天’。”
乌望下意识地动了下指尖:“——这应该也不难吧?逐夜者所有的骨干出动——”
孔未晞直直地看他:“传销组织的每个怪物都有足以和清道夫匹敌的能力。”
“……”乌望倏然收声。
清道夫是什么实力?
即便是没被封禁能力的扶光,在柳家镇听说清道夫即将抵达,都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幸好刚刚他们没跟那个怪物直面对抗,也幸好这破副本好歹有点人性,对怪物的能力有所限制。真正的清道夫……可不会因为一点烟雾就被拖住脚步。
通讯中传来一声刺耳的乍鸣,片刻后颜洄温和的声音传出来:“我的副本任务也是存活两天。大家都一样吗?”
后来被孔未晞拉进来的愚者等人也同样应是。周末总算坐直身体:“那我们——”
“等等。”孔未晞和李迩几乎同时开口,“你为什么不说话?”
被孔未晞盯着的乌望:“…………”
隔了几秒,他听见小桃在通讯的另一端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我的副本任务是‘成为副楼道长’。”
乌望默了一默,紧跟着在这一头木然道:“我的任务是成为楼道长。”
周末:“…………”
住满诈骗传销组织的公寓楼,楼道长自然也是传销诈骗组织成员。
……说不定还是个小组长。
成为楼道长?怎么成为?跟清道夫小组长单挑吗?取而代之?
一些失去的记忆再度复现,周末忍不住想起当初乌望在副本中一波又一波刷怪,硬生生非到把随机事件卡出bug的大场面:“…………”
周末重重抹了把脸,看着乌望发自内心地建议:“要不还是把扶光请回来吧?你跟他有什么仇不能就地化解了?”
李迩也在哑巴之后语重心长:“对啊,你到底拿了人家什么东西?不重要的话,给他呗。”
乌望面无表情:“给不了。”
李迩:“??为什么?”
“……”乌望动了动嘴皮子,“……灰了。”
“什么?”孔未晞都没听清。
“……”乌望木着脸重复了一遍,“化成灰了。”
“他那颗心也是一处壶中洞天,我之前试着开过,想看看里面有什么,才打开还没进去,里面就有什么东西忽然化成一大捧灰,风卷着扑了我一脸。”
在场众人:“……”
李迩:“你……我……你……”
孔未晞欲言又止,半晌抬手拍了拍乌望的肩膀:“如果还能活着出去,找机会拜拜神吧。”
乌望:“……”
乌望:“。”
第 44 章
什么叫做“人非会被世界处处针对”, 乌望也不是第一次体会,早已习以为常了。
但其他人不习惯,之前那位“胖邻居”在频道里语气庆幸:“难怪刚刚你没来救我, 肯定是怕越救越糟糕吧?”
周末跟着补刀:“你跟游戏递个求职申请表吧, 从内部瓦解敌人。”
乌望:“……”
李迩语气心疼地在通讯里安慰:“咱们也不是一定得留下完成任务。别忘了咱们下这个本, 是为了捞周末他们出去的。直接用[无衣]把所有人一组,咱们去和基拉他们汇合——”
“无衣?”孔未晞和米泽西戴几乎异口同声, 带着不同程度的惊喜。
孔未晞很明显的松了口气:“这个技能我曾经听说过。持有者是李闻吧?李队长的父亲。”
“很多组织都对这个技能十分垂涎,如果不是技能只能在血亲之间继承,李闻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组织抛出橄榄枝, 想招李闻做金龟婿。”
“如果有这个技能保底……”孔未晞若有所思。
米泽西戴的语调里也多了几分松快:“幸好李迩先生没有那么倒霉。能赶在进这个本前继承[无衣],真是万幸。”
通讯里和李迩不熟识的人连忙出声,谴责地狱笑话。李迩倒不在意米泽西戴说他爹死是万幸, 但仍陷入了一段沉默,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最后还是乌望慢吞吞地另起了个话题,打断通讯里的闹哄哄:“我其实建议, 不要急于脱离这个本。”
“??”通讯频道里不出所料地传来困惑和反对。
孔未晞被争议声拉回注意, 从思索中抬起头:“——我赞同乌望的想法, 刚刚我也在考虑这件事。”
“大家都不打算在这游戏里老死,永不归乡,对吧?那眼下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
“我们可以在这座公寓楼中,拿这些实力等同于清道夫, 但又受规则限制的怪物做练习,为未来直接迎战清道夫做准备。”
“等等, ”小桃敏锐地打断,“不准备老死是没错, 但想回家,通关游戏就是了,为什么要跟清道夫干架?——你们,是不是搜集到了什么相关的情报,才被清道夫追杀的?”
一朝被狗骗,十年怕井绳,他又紧跟着警惕地道:“乌哥!你为什么会提出这个建议?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不比你们多,所有经历你们都清楚。”乌望淡淡道,“和扶光初次交锋之后,我曾经成功脱离过游戏一回,但很快又被游戏找上。”
“第一次游戏来强制拉人时,是卡西替我挡了一下,导致我们之间魂魄对换,它进了我的身躯被拽进游戏。”
“后来游戏又一次找上门,于是魂魄存在于卡西躯壳中的我,还是被拉回了孤舟副本。”
游戏不除,谁敢保证自己辛辛苦苦脱离了游戏,不会被再度拽回地狱?
周末跟着嗤笑了一声:“乌望这都算幸运的,好歹他还出过游戏。我跟会长最近才在副本里遇到一个熟人,是按照系统的承诺,早在三年前就该已经脱离副本的前公会成员。”
在虫巢副本中,没有记忆的周末还曾经吐槽过,“通关后成功脱离副本一听就是套路”,没想到现实还就真敢这么套路。
孔未晞沉声道:“那位成员被抹消了所有与副本相关的记忆,一心以为自己是个刚被抓进游戏的新人。我们本来想再进一步了解他的情况的……结果游戏系统突然开始报错,说什么存在操作失误——清道夫就入场了。”
周末垂着眼,眼睑下是大片的青黑:“五十人的副本。最后只有我跟会长逃出来。”
“剩下那四十八条人命去哪了?”
周末霍然抬头,几步迈到狭小房间唯一一扇窗边,重重扯下百叶窗链。
“咔哒!”
细长的链条被暴力扯断,厚积的灰尘在乍然倾泻而入的阳光中飞舞得像遮眼的雪。
“呜——”
长长的,仿若游轮入港的鸣笛声在公寓楼上空响起。
一抹巨大的影子渐渐遮掩住整片公寓楼,继而又蔓延向整片都市。
乌望坐在原处,慢慢抬起视线。看见一艘遮天蔽日的黑色巨船,沉默而缓慢地掠过矮小的公寓,巡游向摩登城市的高楼大厦,投落的阴影将大半个市区笼罩在身下。
白色烟柱从巨轮顶端无声喷薄而出,像巡游在海面的巨鲸喷出高压的水雾。
“孤舟。玩家默认的游戏主体所在地,只有在白塔世界里,才能看见它巡航的身影。”
周末失神地看着那艘巨轮,轻声念着每一个新手玩家在加入公会时,都会被科普的最基础的常识。
无数渺小的黑点正从巨轮上被倾倒而下,坠入巨轮后方的黑洞。
周末近乎茫然地看着窗外,抬起手,似乎想越过千里的距离,捞起那些坠落的黑点:“那些都是被清道夫‘处理’的尸骸……”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那么多,那么多……”
周末的眼神明显开始不对,眼珠神经质地震颤:“我想救的……想救我的……都在那里面,我什么都做不到,我谁都救不了,我——呃!”
孔未晞收起阔剑,一把捞住被她敲昏厥的周末,对着乌望:“见谅,他的技能副作用太大,时不时就得来这么一下。”
乌望随口答了句无妨,目光落在不断从周末身上散出的黑雾上。片刻后抬起左手,自然地帮忙扶了一把。
再收回手时,周末身上干干净净,紧蹙起的眉头也无意识地舒展开来。
乌望垂眸盖住眼底窜起的磷火,垂在腿侧的指尖习惯性地动了一下,很快又烦躁地摸进裤子口袋,往嘴里丢了片口香糖。
他闷声坐在原处,听米泽西戴说“我之前被传送到值班室,拍了一张怪物的巡逻安排表”,听孔未晞说“今天就算了,周末需要休息”,佚名在通讯中叮嘱“千万注意,只有进房间后可以随意用技能,随意做事,一旦进入公共区域,必须遵守人设”……
众人很快结束商议,确定今日休息,明天正式开启“训练”的计划,陆续切断通讯。
乌望闷在黑暗里又坐了一会,重重磨着嘴里的口香糖站起身,谢绝孔未晞“你脸色看着有些不太好,我刚好要送周末去佚名屋里,送你一程?”的好意,大步走进通往5楼的楼梯间。
那只电话线怪早不在了。按照米泽西戴发的排班表,应该是去了底层的“员工食堂”吃晚饭。
乌望站在半截楼梯上歇了会,继续迟缓地迈上下一层台阶。
“……我累了,想小小的休息一下,是可以被允许的吧?”
“哈哈哈哈哈没希望了,所有人都活不了——孩子,孩子别怕啊,乖,和爸爸一起把这碗汤喝下去,就疼一小会,一会会儿……咱们就不用担心被这个破游戏拉进去,被怪物折磨了……”
“实验体拟人成功,但具有极强的污染性,记录工伤人数14人,死亡3人——该死!谁还有心情记录这些?!那些伤亡的人都是重要的研究者!伤一个少一个!这研究简直是在拿命去填一个毫无希望的无底洞——”
乌望停顿了一下,再度踏上下一层台阶。
“第46735377次实验结束。净化失败。”
这次响在耳边的声音格外熟悉。
乌望有些失焦的眼神落在五楼平台上,视线自动勾勒出一道身穿白大褂,狼狈靠坐在墙角,拿着录音笔的影子。
“……实验室已经没有第二个活人了,我也沾染上了实验体逸散出的黑雾。”
“呵……我忽然回想起研究刚刚立项的时候,大家还曾经调侃过,这个实验体的编码是不是有点不吉利,46735377放在手机上一拼就是hopeless,明明这个实验应该是世界的希望才对。”
“……现在想想,是不是实验的结果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呢?”
乌望熟练地向侧面一避——虽然这个动作毫无必要,下一秒,那个窝在地上的人就猛然爆发,一把攥住身边的营养液试管,狠狠砸向乌望的方向。
虚影擦着乌望的耳畔飞过,归于虚无。
“什么希望……什么希望!46735377,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名字吗?我给你,我给你取!”
那个白大褂挣扎着挪动靠近,一手砸在虚空上,指尖呈现出敲击键盘的姿势:“46735377……hopeless……对……这就是你的名字,实验体46735377号,‘无望’。”
完整的画面倏然飘散,化成丝丝缕缕的黑雾,萦绕在楼梯间里。
乌望面无表情地伸手,将那些逸散出的、聒噪的黑雾吸入身体,一脚踏上最后一层台阶。
副本时间19:15,走廊笼在夜色里。
也不知道是房东抠门,还是诈骗组织抠门,整条走廊一盏灯都没开,一切都淹没在黑暗中。
乌望的房间很好辨认,就在走廊尽头。他用力咬着嘴里的口香糖一路向前——
“吱呀……”
正对着他房间的屋门忽然推开一条缝。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光弦掠出来,后面还紧跟着七条金色的琴弦。
黑暗逼仄得像实验体牢笼的走廊眨眼被堪称灼目的金光照亮,本该因为刺眼避开视线的乌望伫立在原处,却没移开目光。
他眼看着那几条光亮的长弦在空中扭动一阵,硬是拼出一个胖乎乎、歪七扭八的丑箭头,歪歪斜斜地指向那扇打开的大门。
扶光闲靠在门边,正低头按着一部老式手机,几秒后才抬头:“总算舍得回来了?”
乌望:“……”
这话问得像个独守空房的小媳妇。门槛上方那个丑唧唧的箭头,扶光手里的那部大板砖,画风也和扶光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外表截然不匹配。
不过扶光本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收起手机冲着门牌号点了下下巴:“以后就是邻居,欢迎对门的邻居随时来……联络感情。”
是公共区域的人设规则限制了扶光的发挥。他有点遗憾地收起那些闲得无聊时琢磨出的狠话,刚准备关上屋门,楼道口“当啷”响了一声。
吃完饭的怪物去而复返,手里抓着它那根宝贝锈铁管胡乱制造扰民噪音。
在这种时候和有清道夫实力的怪物硬刚,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扶光一边关门,一边估算让拍卖张查的事多久能收到回信。门板还没闭严实,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外力一下扯开屋门。
“怪物!救命!”乌望毫无感情地捧读一个怯懦房客该有的台词,灵敏地侧身钻进扶光的房间。
“……”扶光手还搭着门把手,脸上是肉眼可见的错愕。眼看着乌望以巡视领地般的目光,挑剔地审视了一下他屋子里明亮的光源——特指他那几根金弦,又微微吸着鼻子在屋里兜逛了一圈。
屋里干净整洁,没有堆积如山的生活垃圾,没有丝毫腐臭潮闷,只有清冷沁人的融雪木香浅淡地萦绕在室内。
乌望放松了绷紧的神经,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联络吧。感情。”
扶光:“……没说在晚上联络。怪物会在楼道里巡逻一整晚,你打算在我这里过夜?”
扶光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想拎着乌望丢出去:“回你自己房间。”
乌望随意往椅背上一靠:“可以。只要你能跟清道夫解释清楚,一个好色的房东怎么会拒绝自送上门的美人?”
扶光:“……”
第 45 章
房间里一时陷入僵滞的沉默。
一旁浴室里传来花洒淅淅沥沥的水声, 雾气渐渐透过廉价门帘的缝隙蔓延出来,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蔓延出潮湿的水汽。
扶光慢慢收回搭在门上的手,神色叫人捉摸不定:“乌望, 你是不是真觉得我不敢杀你?”
他的眼神里透着些许困惑, 更多的是愠怒:“屋外有怪物巡逻, 没人能来救你。你踏进我的房间,能力被封, 无异于给自己脖颈系上一根长绳,还把绳头交到我手里——”
“是啊。”乌望微微前倾身体,声音轻得像风。
光影略过他线条凌厉的下颌线,好看但充满攻击性的容貌令他即便处于仰视的角度, 依旧带着股进攻的锐意:“不然,你现在杀杀看?”
房间内再度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乌望靠回椅背:“不动手?那要不聊聊你刚才在门边给谁发消息,在聊什么吧。”
扶光冷漠地注视他片刻, 捞起一旁的换洗衣服,大步迈入浴室。
扶光的身量很高,这破浴室的门洞修得又矮。撩帘入室时, 扶光微微低了下头, 看得乌望顿了一下。
人都进浴室了, 他也不可能把扶光再提溜出来,不让洗澡。
他收回视线,抬起手臂,在投影上快速敲击了一阵, 光屏上忽然弹出一个窗口,显示他已被拉进一个聊天群:
【孔未晞:周末情况还好, 但我不确定他明天能不能参加行动。】
【毒蝎子:?那不是刚好?他的技能根本不适合集体行动。】
【愚者:大家注意一下哈,根据米泽西戴朋友发的时间表, 热水在20:00前就会停止供应,想洗澡的都抓点紧喽!】
【小桃:……这本里还供应热水?这么人性化?】
【李迩:我大体列了一下行动计划,不过有些朋友的技能……我还不是很清楚,大家可以在这个表里自行查缺补漏。当然,如果不想暴露自己的技能,也不强求。】
【孔未晞:你们是来救人的,我们没有藏私的必要。】
接下来就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自己的技能描述。看得出逐夜者人均性子散漫,绝大多数人都想到哪就发到哪,短句贼多,所有人的技能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看得人头晕目眩。
徘徊在房间内的“灯”忽然被抽走了一根。
乌望抬眼瞥了眼,发现是那个可以控制时间的法器“晦朔”,再下一秒,扶光撩着帘子低头走了出来。
他的银发还湿着,长长的发丝有几缕旖旎地贴在锁骨处。但晦朔很快绕着他又转了一圈,那些似乎透着私密、放松意味的潮湿水汽就在眨眼间蒸发殆尽。
乌望扫了眼紧跟着往浴室里飞的晦朔,放下交错的腿站起身:“急什么打扫卫生,我还没洗——”
他忽然被一股巨力扣在浴室门边的墙上。
脖颈被一只温凉有力的手掐着,力道介于掐断和留手之间。
扶光的脸缓缓逼近,鼻尖近乎抵上他的:“乌望,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乌望的视线向下瞄了一下,无辜地示意扶光搭在换洗衣物上的那支手机:“刚刚不就说了?交换情报。”
“有些人没有怀表,联系也只能是单方面的。”
乌望抬手抵上扶光的肩膀,没用什么力:“那岂不是没法被拉进群?后续的集体行动也没法参加。要是你想保的颜洄在明天的行动中死了……你岂不是得懊悔死?”
“我来给你直播组会啊。作为交换……告诉我,你刚刚在门边是不是在和拍卖张发消息?聊的内容是不是和卡西有关?”
他的话还没说完,扶光就忽然收回手掌,向后退开,像擦什么脏东西一样拿巾帕重重擦了几下手掌,脸色不太好看。
乌望:“?”这又发什么神经。又不是头一回掐人,之前把通缉犯的脖子勒断,溅得满身是血也没见嫌弃,现在突然讲究上了?
“怀表放桌上。”扶光的语气有些生硬,那只掐过乌望的脖颈,被乌望的喉结在掌心处反复滚过的手被他下意识地背在身后,像经不起逗的人试图藏起自己身上的痒痒肉,“去洗你的澡。”
乌望不明所以,但还是继续道:“不好意思,我才改造完怀表,怕是放不到桌上。不过光屏可以给你投影在这儿,你慢看。”
他从储物格中摸出外置投影,搁在床头柜。施施然走进浴室,随手解开衣领。
花洒下方的墙面上贴着一面方镜,映出那根用来遮掩勒痕的黑色项圈,还有——更往下,接近锁骨处的一整圈缝合线痕。
乌望眼睛眨也不眨地迅速除掉衣物,淋上热水时才抬手勾开项圈,搁上旁边的置物架时,顺道瞅了眼镜面。
19:00~20:00是副本的安全时间,只要不出门硬刚巡逻怪,不会有鬼怪骚扰。
乌望看着镜子里浑身布满缝合线和针眼的苍白身影,有那么几秒魂游天外地想,这要是加点番茄酱,估计能直接跟屋外的巡逻怪竞争上岗,但很快他就拉回注意力,低头去看手臂上投映出的主屏幕。
【孔未晞:那大致就按照李队长的计划走。大家今晚多看看发到群里的安排,早些休息,养精蓄锐。】
【小桃:能问吗?周末技能的debuff到底是什么?因为他未必能参加明天的行动,没人提过他的技能。】
【孔未晞:……】
【颜洄:红丝绒的诸位都是为了救周末而来的,继续隐瞒未免太凉人心,我来解释吧。】
【毒蝎子:呦,终于舍得开口了?】
【愚者:嘻嘻,活捉一只逃跑的副会~】
逐夜者的人是真能歪话题,手速还快,眨眼刷出大半页的废话。开头还是挤兑颜洄,后续又开始促狭孔颜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好在颜洄丝毫不受影响:
【孔未晞:你们的话,太多了。】
【颜洄:周末的技能虽然霸道,但有一个附带且无法驱散的debuff,叫做‘永远的16岁’。】
【颜洄:这个debuff是写进技能里的,大致的效果是,每当周末活到17岁生日那一刻,他的身体就会立刻回溯到16岁生日当天的状态,包括记忆、怀表中的道具、全阶解锁的技能。】
颜洄中途礼貌地插了一句“谢谢会长帮忙清屏”,又接着解释:
【颜洄:相当于满级的号,每满一年,就得清零重练。】
【颜洄:而且,每多活过一天,他就会想起过去那些年里那一天发生的事……不论是生离还是死别。】
【孔未晞:不用谢。】
【孔未晞:孤舟的时间流速是混乱的。每个副本、每个休息站之间都各不相同。我只知道,周末在我眼皮子底下,已经度过了一百个16岁。】
【颜洄:生死诀别带来的创伤并非不可愈合,只是需要漫长的时间。寻常人要是能活个百来岁,说不定真能看淡这些无奈之事……但周末不一样。】
【颜洄:对他来说,他是在用十六岁这一年的时间,荷载起百年来经历的所有……或许前一天,他才刚想起某位长辈如何护下他的性命,许诺会守护他直到返乡,但不消几日,他就会回忆起这位长辈惨死在他面前的模样。】
【愚者:也有可能是先看见人死,才开始回忆初见哦~】
【愚者:百年的时光被重叠在同一年嘛~被剧透是难免的事。这不就跟看小说时被剧透‘最后这个英雄会死得超——惨’一样?看小说还能及时损止,但周末又不能,前一天看见某个人被怪物撕裂的模样,后一天他还是得被摁着头从初见开始,一点一点回忆起相处的经历,然后目送这个人,一步一步走向既定的死亡~】
【佚名:不光是这样。一百年的时间重叠,就意味着到了后期,周末在一天之内,至少得经历二十来起拼尽全力营救某人,但仍然失之交臂的无可奈何。这其中或许还包含被背叛、被捅刀……越到后期,这些混乱的碎片化记忆越容易导致周末的精神处于不稳定状态。】
【小桃:……】
【小桃:我说……之前他突然在副本里捅我刀子,该不会就是记起什么被背叛的经历了吧?】
【愚者:Bingo~你反应还是蛮快的嘛。】
【颜洄:这些经历,恐怕没人能和他感同身受,也无法替他承受。所以越到后期,他越不喜欢和人倾诉。我每次主动去询问他,他都只会硬邦邦地回一句,‘知道吗?在昨天我恢复的记忆里,我已经跟你抱怨过五回同样的事。你听着不累,我回忆起来都觉得耳朵磨茧。’】
【孔未晞:所以后期他每一轮走到最后,都会精神崩溃。我最多只能控制他不至于提前自毁,毕竟在17岁生日前死掉,他就没机会回溯了。】
但是疯子是看不住的。
【孔未晞:有几回……他差点躲开我的看护,提前跑去孤舟自爆。我抓了几次,后来只能跟他承诺,只要他熬到17岁生日这天,到时候随便他怎么炸孤舟,怎么宣泄情绪都可以。】
【孔未晞:……是我作为会长无能,只能为他守住这最后一丝底线。】
【孔未晞:所以,接到AI电话的朋友们,我并不打算替周末寻求你们原谅,只希望你们不要误解。准备那样一个AI道具,周末的初心并不是欺骗,而是希望你们不要为他担心,所以才用AI定格出那个最初的纯粹快乐的自己。】
【小桃:……但是,现在距离他的16岁生日,也才过去一个月而已吧?】
【孔未晞:是的。所以你们现在看到的周末其实算是状态不错的。他清醒的时间很多,人也没到疯癫的程度。】
【小桃:……后面还有是11个月,他后面得疯成什么样?】
【孔未晞:……不清楚。这一两年的最后三四个月,我们不得不让佚名把周末制作成傀儡,才能控制住他的发扬。不过这一次……我刚刚看周末的神色,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痛苦?】
乌望将毛巾搭上旁边的晾架,披上从储物格中取出的睡袍掀帘而出,看见扶光正坐在小圆桌边,看着孔未晞发的最后一句话微微皱眉:“闲话你也看?我留这个投影给你,是让你多看看前面的计划书,别错过救人的时机。”
扶光的视线在光屏上停留了几秒,才收回视线:“看过了。”
乌望微微倾身,左手撑着扶光身侧的小圆桌,右手搭着扶光肩后的椅背:“那作为交换条件,是不是该给我看看你跟拍卖张聊了什么?”
作为通缉榜的常驻之一,偷渡客的人际交往匮乏得令人发指,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以来,市面上几乎一条关于他的情报都没有。
拍卖张多半是扶光唯一选定的接触人员,这样被背叛或者出卖,也不用纠结到底谁是内鬼。
黑色的老款手机就在乌望手边,他却礼貌——亦或是恶趣味地没碰。手机老旧的色泽衬得乌望的手更白,白得简直乍眼。
“嗡……”
手机恰是时候的响起,乌望直起身体:“来电显示是‘张’,接——”
他垂在颈侧的半长头发忽然被扶光粗暴地扯了一下,晦朔迅速略过他的额前,将那些滴滴答答砸在扶光腿上的湿热水珠蒸发殆尽。
扶光推开乌望,拿起手机。拇指的骨节擦过乌望压在手机边的左手外侧,在皮肤上留下干燥温热的触觉。
他垂着眼睫按下接通,拍卖张沙哑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钻出来:“旁边有人吗老板?我——”
扶光:“有。”
只是走个过场,根本没觉得老板这么晚房间里会留人的拍卖张还没反应过来:“找到三样你要——嘎??”
乌望靠在桌边哼笑了一声,指腹揉着自己被拽痛的发根。
拍卖张:“??”
拍卖张:“啊,那,我……过会儿再打?”
扶光在乌望的盯视中放下手机,按下公放:“不用,说。”
第 46 章
拍卖张明显迟疑了一阵, 才乖乖接着汇报:“您之前不是让行里留意,拍卖品里还有没有类似初号引擎这样的供能装置吗?我看了下后天的展会清单,找到几个大概符合标准的……”
乌望听得惊讶, 冲着扶光挑眉:“你要供能装置做什么?造机甲?开战舰?”
扶光柔声阴阳:“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是不是忘了之前曾在我胸口开过一个洞?那么重的伤, 我又不是喝西北风就能养回来。”
“哦, ”乌望学着扶光的语气回怼:“那之前我们拿走两个引擎,岂不是耽误了你养伤?”
他侧了侧身体, 凌厉的眉眼带上了些戏弄的意味:“要我帮你……补补吗?”
乌望口中的“补补”,指的是他已经将引擎装进手臂,可以实现长期循环供能,帮扶光充充电完全不成问题。
但拍卖张又不知道, 拍卖张安静如鸡:“……”
他有点拿不准这会儿自己是不是应该自觉地挂断电话,但老板又没发话——
扶光微笑着将乌望抵开:“谨谢不敏。你敢补,我不敢接。”
他敲了下手机:“继续说。”
“……”拍卖张放空自己, “还有就是那什么……卡西的行踪。”
“您让行里查有没有关于星海爆炸的情报,有没有人来买关于星海爆炸的情报……目前,这两者都没有什么消息。”
拍卖张忍了又忍, 还是道:“老板, 之前我给您发过去的副本情报, 您看了吧?这个盛景公寓,过了七点就有怪物在走廊巡逻,您这个点让人进房间……留、留过夜啊?”
“……”扶光直接掐断电话,代替回答。
他是没这个打算, 奈何有人不请自来——
扶光:“……乌望,你不要得寸进尺。这是我的房间, 我允许你坐我的床了?”
乌望对沁着冷雪木香的被褥很满意:“得寸进尺的是我吗?属于你的东西我已经还给你了,按照誓约, 我们之间的过节应该一笔勾销。你在这种时候查卡西的行踪做什么?难道你也是爱狗人士?”
都是千年的狐狸,何必假装对对方的人品抱有期许。
乌望舒舒服服窝进被里:“看时间表,过了晚上八点,公寓就不安全了。你也不想我无声无息地死在床上吧?那今晚,就麻烦你帮忙守夜了?卑劣到想用一条狗来威胁人的绑匪先生。”
他没去管扶光的反应,眼睛一闭。没过两秒,被手臂传来的通讯邀请重新震开双眼:“……”
人非是这样的。偶尔想装一下逼,也会被各种意外拆台。
乌望不得不接通邀请:“什么事?”
问是这么问,其实在看到投影中“米泽西戴”的名字时,乌望已经基本料到对方想问什么了:“之前的哈哥的确是我在使用它的身躯,很抱歉没跟你说实话。你想撸狗的话再等等,我已经在让拍卖行的朋友帮忙调查卡西的行踪了。”
扶光:“……?”
让?拍卖行的朋友?帮忙?
有些人不做狗以后,脸皮怎么变得这么厚?
“……”米泽西戴硬是被抢得两三秒没说话,缓了一会发觉自己好像没什么可问的了,但直接挂断通讯又好像不太符合正常人的礼节,“……”
又尬了几秒,米泽西戴总算挤出一句寒暄:“怎么没见你带着拉斐尔蝶。之前做的抑制器不好用吗?”
乌望打了个浅浅的哈欠,眼带困倦:“这个本又用不着它,让它蹲在储物格里多睡会好了。”
他体贴地递台阶:“我困了。还有别的事吗?”
米泽西戴迅速否认、道别、挂断电话。
小屋终于重归安静。
也许是冷调的香气十分宜人,也许是睡前的沐浴放松了神经,就连靠坐在圆桌边的扶光也在不知觉间陷入睡眠。
昏昏沉沉,扶光在睡意朦胧间依稀醒了几次,又好像只是在梦中醒来。
意识又混沌了不知多久,忽然听到耳边隐约有人在絮语:
“……这就是你派出的人拼死也要带回的东西?一块怀表?”
“少阴阳怪气,看看这封信——”
“信上说什么?”
“……说这其实不是一块怀表,是他从一座……黑色灯塔上撬下来的……碎片?”
扶光心中一跳,强迫自己骤然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间……血迹斑斑的会议室中?
扶光:“……”
公寓房间呢?
……这是入幻境了吗?
扶光:“…………”
某些人睡前还在说这个本用不到拉斐尔蝶……非酋就该少说话!乌鸦嘴。
扶光抬手抵了下额头,却没打算试着打破幻境。刚刚这群人提到的灯塔碎片让他有些在意,他决定顺着幻境再看看。
他放下手,再度扫视了一圈周围。
暴力破碎过的玻璃窗,满地横躺的怪物尸体……这应该是在某个副本中。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片反光,他掸眼去看,瞅见一枚金色的怀表正躺在人群中央的圆桌上。
“什么意思?这不就是块怀表吗?什么黑色灯塔……嘶,等等,这什么‘黑色灯塔’,跟‘黑塔副本’什么关系?”
“不知道,信上没说。可能时间匆忙,只来得及传出这么多消息。”
话音落下,眼前的场景一花。
脏乱的会议室变成一间冷灰色的大型实验室,实验室中央伫立着一个将近三立方米的金属舱,三不五时泄露出闷闷的响动。
一位军装女士站在金属舱前,神色微妙地盯了几秒,又环视一圈各自在操作台前忙碌的研究员们,最终看向身边的负责人:“你们说打算让这块怀表生命体化?怎么化?把它做成一台机器人,安装AI程序吗?”
“不不不,”负责人烦恼地揉了下杂乱的头发,字斟句酌,“你可能无法相信,但这块怀表——它本身就荷载着极其庞大的意识洪流!”
“根本不需要AI,只要我们能设法弄明白一块金属是如何承载意识的,就能想办法把那股意识洪流拧成一个完整的意识,再给它赋予一个躯壳——”
“上帝啊!”忙碌的研究员们忽然纷纷发出惊呼,“快看!那块怀表刚刚在粒子束的攻击下自动变换形态了!”
“这是什么?看起来像什么东西的碎片……”
“是之前提到过的什么黑塔碎片吗?”
“等等,都看下回放,刚刚它转变的时候,碎片体表好像流动过几道光带,看着像不像……芯片?”
扶光不由地靠近了几分,视线刚落向这些研究员面前的仪器,画面再度切换。
眼前一片漆黑。
原本还能自由活动的身体僵滞难行,他感觉自己似乎被泡在一潭冰水中,耳畔只有机械的嗡鸣和水体更替时的汩汩响动。
有什么声音隔着水体、隔着这片黑暗闷闷地传进来:
“……别说什么‘就快成功了’!!这实验就是个错误!——不,不,从一开始,那个士兵就不该把这个黑塔碎片送回基地……你看看接触过这黑塔碎片的人都变成什么样了?!”
“当年在会议室里的人,全疯了……我们这个研究所,上上下下换了多少轮人!全都是被这东西害的!”
“咚!”
盛着水体的器皿被人从外面重重敲了一下。扶光不受控制地忽然蜷缩了一下身体,意识到自己此时可能被拉入进了实验体的视角。
从旁观者变成参与者,这是陷入幻境程度加深的表征。但扶光仍旧没有行动,因为他模糊地猜到了这位实验体的身份,更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还捧着你那记录板做什么!!我说的话你没听明白吗?!你他妈的也会死,没人能在这个实验室活过三个月!”
“我……我知道,但我这体格,不进实验室,下副本也活不过三个月吧?你不要再激动了,去治疗室休息一下吧,你现在这么暴躁,不是因为真觉得这实验没用,是被实验体46735377号逸散的精神污染侵蚀——”
“老子没事!!”
“……好吧。那我……继续……汇报了?今天需要完成的工作,是确认实验体46735377号的痛觉阈值。它的皮肤虽然比普通人类更加坚韧,但一旦受伤,伤口极难愈合。即便是被纸划破皮肤,如果不及时用药物止血,也会因大量流失血液而陷入虚弱。克里斯提出的建议是,将它的痛觉敏锐度拉到最高,以避免这种乌——”
“最高?好!就拉到最高!我来设置!”
“诶——等等!!实验体46735377号正在接受药物和物理的改造,痛觉敏锐度拉到最高,它会受不——”
一切声音倏然远去。
疼痛,剧烈的疼痛如同海啸般卷席而来,霎时将扶光的意识冲刷得断片了几秒。
他好像被人架在火上烧,又好像滚进了针山里,长针细细麻麻扎进全身上下,又渗透毛孔,一点一点钻进血肉里,钻进骨髓里。
他在挣扎出几分清醒意识的瞬间强制自己从主视角脱离,飞出半米后忍不住回望,看见黑暗中有团隐约的白色在剧烈地痉挛、痛苦地扭曲身体,像一道苍白闪电的残像,令扶光下意识地侧开视线,只觉得触目惊心。
他很难将这道身影和他熟识的那个乌望联系在一起,毕竟对方似乎总是锋锐无匹的、难以对付的,强大、心思难测这些词汇才配和对方的名姓联系在一起,弱小、痛苦和那人半点不搭。
他不知道眼前的画面有多大程度受到了幻境的扭曲,但他更倾向于,这或许真是那人的切身经历,因为在初遇同行的那段时间,乌望好像的确很不喜欢做任何有受伤风险的事,唯一一次铤而走险,可能也就是生挖他的心脏——
眼前忽然一亮。
如果换在平时,习惯了和光明作伴的扶光根本不会在意这点亮度上的变动,但这一次,再度被扯入主视角的他近乎本能地闭紧了眼睛,才从那种被光扎伤双眼的疼痛中缓过来。
缓缓睁开眼睛的过程中,某些细碎的画面从他脑海中一一掠过,几乎都是乌望直视光后闭上双眼,随后又侧开视线的。
从前不曾注意,是因为对方的神情实在是太过自然,没有展露出丝毫痛感,哪怕偶有皱眉,也只是平淡轻微的表情变化,和正常人被闪了下眼睛毫无差别。
唯一一次表现得异常明显,可能还是乌望装狗的那会,他强行使用晦朔炸开“地狱”,对方的确因为强光而捂着眼睛趴在地上呜呜了一会,但谁会怀疑一条狗的反应……哪怕是后来知晓对方装狗的真相,他也只觉得那是浮夸的演戏,没想过会是……真的有那么疼?
……那刚刚在门边,乌望为什么看着他的法器,没有挪开视线?
他在朦胧间沉思着,依稀听见有人似乎在喊他的名字,大概是现实中的乌望发觉他的异样,在尝试唤醒他。
但扶光看了眼周围熟悉的场面,几乎没什么犹豫地继续放任自己更深地陷入幻境——
……………
这是一个老式的地铁车站。
无望半跪在地上,平复自己的呼吸,身边是三四个堆垒在一起的NPC,胸口被他一剑贯穿,钉在地面。
“结束了,这是最后一波怪物。”扶光逗弄着指尖的晦朔,将自己身上的暗伤一一逆转,“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休息,还是接着下副本?”
…………
这一段记忆,扶光非常熟悉。
接下来就该是他的天赋预视被动触发,“看见”前一秒还好好的无望骤然发难,下一秒就以手为爪,狠狠贯穿他的胸口。
他倒不至于盲信预视,二话不说就动手反击,只不动声色地抓住游来游去的晦朔,绷紧了身体。
然后,事情就像他预视的那样发展了——半跪在地的无望蓦然抛开长剑,反手为爪,合身攻来。他抖出锁链反击,却因为锁链不允许他下杀手而落后一步,只将无望打得重伤,自己也丢了心脏。
他后来一直想不明白,无望好好地为什么要攻击他,难道他的心脏对无望来说有什么价值?
直到这一刻,他跟随着无望的视角,从半跪在地,低头喘息,再到抬起头颅,侧目回视。
透过毫无缝隙的面具,他“看见”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团巨大的,笼罩着黑雾的光团,混沌且不祥地翻涌着各种情绪。
一些久经沉淀的情绪裹覆在黑雾的更深层,也有一些崭新的情绪,以浓郁扎眼的色泽流溢在黑雾之外。
是代表着疑虑和防备的狞紫,还有充满着杀意、越发鲜亮的血红。
无望的动作顿了一下,并没有因此立刻行动,而是无声地调整了人造躯壳的视觉,忽略了那团充满敌意的光团,视线再度穿透面具,扫描向那个站在不远处的同伴每一寸肌肉的变动。
他看见了对面的人抬手攥住晦朔,是同行期间每一次发起进攻的前兆;浑身绷紧的肌肉,意味着对方将毫无保留地动手。
于是,他们几乎同时出手,先后负伤,并笃定地认为是对方动杀心在前,自己反击在后——
“扶光!”
乌望烦躁地一手揪住靠睡在椅子上的人的衣领,差点没把那两片可怜的布料扯碎:“醒——你醒了?”
乌望飞快丢开扯皱的衣领,跟丢什么垃圾似的:“多少年没睡过觉?喊你还不舍得醒?”
换成以往,扶光早阴阳回去了,但这会儿嘴一张,话忽然有点说不出口,主要是好像少了几分保持敌意的底气:“……我陷入幻境,你不顺手捅刀,还想叫醒我?”
乌望:“?”
怎么感觉这人眼神有点怪……算了。
乌望不耐地踹开房门:“你知道现在几点了?进攻计划都走完一轮了,人死了大半,颜洄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回溯了时间,现在状态——”
扶光迅速起身:“在哪?把他们都带过来。”
“还用你提醒?”乌望靠在门边,指了指对面他的房间,“对着那儿用晦朔,最好能多往前倒一倒时间,给我倒出个新屋子,免得我今晚还得留宿。”
本来还因为误解有些底气削减的扶光:“……?”
占了我的床舒舒服服躺一晚,你还不满意了?这什么嫌弃的语气?
“想得倒美。”扶光一字一句地说,反而放松下来。毕竟乌望还有闲心在这儿纠结他的房间新旧,用脚想也能猜到局面估计已经被对方控制住,就差一点收尾。
“帮你打扫屋子,你能开出什么价格做交易?——哦,差点忘了,这屋子里要回溯的人里应该还有不少你的同伴,你又要拿什么做交易?”
隔壁房间里,没因重伤濒死,倒是快被生活垃圾熏死的颜洄靠坐在门边,逐渐:“……?”
……前辈在干什么?
为什么这些问题问得都……怪怪的?
第 47 章
乌望倒是没觉得这些问题怪。毕竟他和扶光一向都是这么谈事的, 要么拿出足以打动对方的利益,要么手握对方的把柄。
他手中的筹码多,不怕做交易。正准备再度提出提供供能的事, 一抹金芒忽然从他耳边掠过。
“开个玩笑而已……既然被困在同一个副本, 那大家就是同伴。救同伴还需要什么交易?”扶光不紧不慢地走向屋外, 抬指接住折返的晦朔。
他语气真挚,要不是乌望几度差点被面前的人勒断脖子, 真要信他的鬼话了:“房间也替你回溯了,进门看看满不满意?”
“……?”乌望狐疑地站直身体,有点防备,“真不需要交易?我可以帮你疗伤。”
扶光拉开隔壁的房门:“拍卖张有的是钱, 不用替我省。”
乌望:“……???”
……好黑心的上司!
怀揣着对拍卖张的同情,乌望随手关上房门,走回自己的房间。几乎刚跨过门槛, 眉头就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屋子的确被回溯回了最干净的状态,家具墙漆的刺鼻气息顶替了垃圾味,说不清哪种更糟。
好在有瓜可吃, 多多少少缓解了这点烦躁:
“颜洄, 能解释一下吗?”
孔未晞的语气很平静, 但莫名让人感觉山雨欲来:“为什么你也能回溯时间?为什么你回溯时间后,会迅速老化?”
“——你是一个琴师,为什么一直戴着不便于拨弦的手套?为什么琴坏了,你也不去修?”
乌望四下看了眼, 在床边欣然就座。正作壁上观看着颜洄拙劣的掩饰,身边床沿忽然一陷。
“……?”乌望缓缓偏过头, “我允许你坐了?”
这话好像有点耳熟。
扶光被逗得轻声发笑,声音压得低低的, 以免打扰孔未晞事后算账,影响某人吃瓜:“你怎么这么双标?”
乌望懒得理他,转回头继续专心致志地吃他的第一手鲜瓜。
颜洄:“只是使用道具的正常代价——”
“你当我是周末?”孔未晞相当难得的说了句不那么妥帖的话,“你难道不知道?这一次回溯时间,所有人都留有记忆。”
“我记得很清楚,在回溯时间前你动手损坏了怀表,拿着它想跳转副本——然后,时间就从晚上九点回溯到了现在的七点。”
孔未晞拿起自己的怀表:“我要不要也试下,损坏怀表后尝试更换副本,能不能也回溯时——”
“别!”颜洄急道,“怀表能说损坏就损坏吗?我的表坏只是意外,坏的部件也很精巧,可以随时装卸,你……我、我说,你别乱试。”
乌望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又无声地蹭来一道身影。
李迩抱着膝盖贴在床边,两眼发直,又忍不住吃瓜吃得喷香:“你说我这违约违得亏不亏?就他妈不该插手小情侣之间的你追我逃……”
乌望深表同情,但是继续吃瓜:
“破损的怀表具有时间回溯的功能,这也是我很早之前无意识发觉的……”
颜洄浑身紧绷地盯着孔未晞,像是生怕对方真拿阔剑砸怀表,“最开始我还觉得这功能不错,你每次使用[大庇天下],总是伤得很重,用它就能替你将伤口回溯——后来我才发现,回溯是需要代价的。”
孔未晞顿了几秒,眼神变得复杂:“代价是寿命?所以你带上手套,穿得比以前还厚重,是因为身体已经老化了?……你离开,是不想让我发现你的异常?”
李迩小小地嘶了一声,又歪过头看扶光:“那你回溯时间……”
扶光把玩着手中的晦朔:“我还算幸运,只需要支付一点点力量而已,远不到损伤性命的程度。”
他一瞥就看出李迩在想什么:“别拿颜洄和我比较,那不公平。”
李迩:“?”不公平是什么意思?是说颜洄不配,还是扶光有什么先决优势,所以这俩人不该放在一个赛道上比较?
乌望被左右两边吵得想打人,寒着脸一脚把扶光踹开,继续瞥着场中:
颜洄:“……是有这样的想法,但我更希望自己离开后,你会因为没有人能为你疗伤,减少使用[大庇天下]的次数,或者,不要全阶解封——”
“那你这计划还挺成功啊,”愚者摸着自己圆乎乎的下巴,“你离开之后,会长真的没再全阶解封过技能了。”
所以孔未晞才那么急切想要找回颜洄,毕竟颜洄不在,她就不能全解解放自己的技能,对于逐夜者的战斗力来说,是重大的损失。
李迩又往乌望的方向歪了歪:“看明白了。感情这两个人中间,苦恋的那个其实是颜洄?满脑子想着怎么让心上人少受点伤。孔未晞她纯纯就是个事业脑嘛,抓人回来只是想甩开了打架!”
乌望深以为然,但瓜吃的差不多了,该开口的还是得开口:“复盘吧。白天的计划为什么失败?——我先反省,昨晚住的屋子里有个蠢货身陷幻境,足足睡过了一整个白天都叫不醒,害得我踩着计划的尾巴赶到现场,差点就连黄花菜都凉了。”
重新坐回床边的“蠢货”:“……”
你管这个叫“反省”?
乌望觉得是,垂目看向李迩:“到你了。”
李迩:“……”
这小子,到底谁才是队长?!
但有可能是这个从上往下睥睨的角度比较具有压迫感吧,李迩话都到嘴边了,看着乌望那双淡淡落下视线的幽蓝色眸子,话锋不由得一转:“副楼道长的速度比我想象得更快。”
“[讴歌]需要发动时间和安全的演奏地点,愚者尝试用[崩坏的快乐残影]给我打掩护,但那怪物好像完全不受幻觉影响,我们俩的战斗力等同于作废。”
剩余的人也陆续反馈了情况,小桃总结:“这个清道夫仿品攻击力高、防御力高、速度点满,对幻觉和毒蛊有抗性……”
“听起来根本打不动啊,”被安置在圆桌边的周末终于打着哈欠醒来,“你们在干什么?”
“我就是晕了一觉而已,你们的计划已经从逃亡改成跟清道夫死磕了?——磕不动的,要是能磕动,我还用得着每年都去炸一次孤舟?孤舟早被我炸没了。”
“但你的确炸毁过孤舟的引擎,对不对?”李迩搭在手臂上的手指忽然敲了敲,眼底掠过一抹亮光,“那是不是说明,你的技能可以对清道夫造成伤害?”
“……我不记得。”周末面无表情地提醒,“我有个[永远的16岁]debuff——”
“就是这个debuff!”
李迩霍然起身,激动地在原地转了几圈,蓦然回身,指向小桃:“我记得你跟我提过,之前有个什么幸运骰子,对周末下过一段判词——原话怎么说来着?”
小桃无语:“这谁能记得——”
乌望一字不差地背:“现在是黑塔时间18点整。伦敦市依旧多云转雨,■■一如既往地眷顾着你。”
“没有人能夺走这份眷顾,哪怕是死亡也不行。”
李迩重重地一打响指:“——就是这个!”
“你们听见没?‘哪怕是死亡也不行’。”
他猛地一撑圆桌:“之前因为担心周末在17岁生日前死,就无法回溯岁数,没人敢真让周末在17岁前死过。但如果周末就如判词所说,被某个存在眷顾,哪怕没有这个debuff,也死不掉呢?”
“你们仔细想想看?周末上孤舟炸引擎,又不是把自己炸了,可以炸完,全身而退的呀,为什么每次都会‘死’?”
“是不是只可能是被孤舟抓住,清理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debuff效果,和那些被孤舟重新被抓回副本、一切清零的玩家那么像,是因为这个debuff不是技能自带的,而是孤舟给他额外上的限制?”
李迩踱着的步子越来越快:“他炸完孤舟……被孤舟抓住……结果孤舟发现根本杀不死他……所以只能在他身上下这么个[永远的16岁]debuff,让他年年都清零重来!”
周末当场起立,一拔孔未晞的阔剑:“——撒手啊会长,我就算真死了,不是还有颜洄?他用怀表回溯时间,扶光再给他充值,还怕我真死了吗?”
屋里低低地响起交谈争辩声,也就只有乌望和扶光坐在床沿,端着同样游离在外的淡然神情。
乌望听着听着还偏过头:“怎么颜洄回溯时间能逆转死亡,你不能?”
他语含挤兑:“刚刚还夸下海口,说什么拿颜洄和你比不公平……你到底行不行?”
扶光没被激怒,反倒笑着也贴近几分:“那是因为……这晦朔不是我的本命法宝,我只能强行驱使,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乌望挑眉:“本命法宝还能不是自己的?”
扶光笑了一下,抬手露了露袖间的手腕:“这锁链也不是。我的本命法宝是那七根琴弦,叫做‘九歌’。”
“?”乌望奇怪地看了扶光一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锁链不可能是你的法宝,一天到晚挡着你杀人……怎么,难道你给它也取了名字?”
扶光理所当然地点头:“它叫不夜侯。因为得到它的时候,我坐在湖水边喝了许久的茶,久不能眠,所以给它取名,不夜侯。”
比起把玩在手指间的晦朔,扶光其实罕少将不夜侯拿出来示人,除非是用来杀人。
其余时候,哪怕是无意识地摩挲,他也总是三指掖着袖角,两指探入袖中,这动作比起现代的西服,可能换一套广袖宽袍更合适。
乌望没打算就扶光的私事多做了解,随口搭完便收回视线。再看场上,周末已经亲身验证完李迩的猜想,震惊地摸着自己明明该被阔剑砍成两截,但此时连条疤都没留下的脖颈。
扶光又返回来挤兑乌望:“看看人家小周,再看看你的运气。你以前究竟做过什么缺德事,能倒霉成这样?”
他话说得挤兑人,但语气里其实没包含什么讥讽的意思,只抚了下自己的胸口,若有所思:“当初那个骰子给我下的批命是‘曾幸运过,后来不了’。我对这转变的确有所察觉……是在你掏走我的心脏,在我筋脉中遗留下残余力量后才开始的。”
扶光探究地看着乌望:“那持有这份力量的你呢?你这么倒霉,和你本是黑塔碎片有关系吗?”
乌望顿了一下,想想又觉得这事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正想点头认下,一直坐在门边的小桃忽地站起。
他胸口因为紊乱的呼吸剧烈起伏:“……那照这个情况,我的判词又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做有人压住了我的鸿运当头,我本该是命运的宠儿??”
扶光转头看了小桃一眼,又回过头用手肘轻捣了乌望一下:“你看,还记不记得之前我说过什么?”
“什么,”刚刚还能把一个月多前一枚骰子的话背得一字不差的乌望面无表情,“忘了。”
他嫌恶地往旁边挪了几寸:“别总是动手动脚,我恐同。”
第 48 章(二合一)
扶光:“?”
用手肘捣一下而已, 最多嫌烦,和恐同有什么关系?
但他并不在意这点小问题,只兴致盎然地跟乌望接着聊:“我说过, 小桃的技能似乎有些超模。如果能升到S级, 会不会能看穿游戏本身的运行机制, 揪出游戏的漏洞?孤舟应该不会放任这样的技能出现。”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这段话他并没有收敛声音。
李迩立即虚指了一下扶光, 递了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还有一点。小桃不记得自己的过去,这重伤后失忆的情况,也和孤舟清除记忆的手段极为吻合。”
“嘶……还真是……”
“有没有可能,在小桃重伤昏迷之前, 他的技能其实已经升到了S级?孤舟忌惮这个堪称外挂的技能,所以硬把它压回了A级。”
“所以那个骰子才说什么‘被压抑’,‘本该是命运的宠儿’吗……”
众人越品越对, 愚者用力一拍桌子:“我觉得就是这样了!什么样的技能能配得上‘命运的宠儿’这种形容?就小桃现在这种时灵时不灵,遇到比自己强的NPC还会扫出一堆???的状态,能叫命运的宠儿吗?”
孔未晞思忖着提出反对意见:“但我曾带着周末去找拓荒者工会的祷者, 请他试着替周末驱散那个debuff, 他却没有驱散成功。”
乌望搭在膝上的手习惯性地动了下指尖:“可能, 那个‘debuff’是通过植入芯片达成效果的。并不是借由玄学手段。”
“对……有道理……”小桃喃喃,“每年清除一次记忆,这是个长期的过程,要抑制我的技能, 也是个长期的过程……”
他抬头看向米泽西戴:“你能检——不对。”
小桃摇了摇头,还是理智地说:“以现在这个副本的条件, 就算有米泽西戴在,没有仪器也白搭。还是得等到出本再找机会做检查。现在的当务之急, 是找到应对正副楼道长的办法。”
乌望提醒李迩:“所以你最开始想说的是什么?只是周末和小桃有可能被孤舟动过手脚的推测?”
李迩噢了声:“其实跟这些都挨不着,我就是刚好想明白了这两件事,有点激动,就顺便一搭。”
他烦躁地抓抓头,在愚者脱口而出“随便一搭就能搭出这么重磅的炸弹”前坦诚道:
“其实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一切计谋都是无用功。”
“我和孔会长都没什么精妙的方案,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设法提高我方战力——除了这一回可以参战的乌望和扶光,我认为,周末也可以动手。”
“?动手什么动手?”周末皱着眉头,“会长没跟你说吗?我的技能不适合集体行动。技能会将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个体都判定为敌人——”
“但我们有[无衣]啊,”李迩一掌压上他放在圆桌上的怀表,“它能让被组进队里的所有人都被视为一体,你的技能还会把我们判定为‘其他个体’,而不是你自己吗?”
“……”乌望垂下眼不再听后续的废话,直接抬手活动了下腕骨,起身准备行动。
扶光跟着他站起来时,李迩还在开导心理阴影很重的周末:
“你怕什么?怕我们像你以前的同伴一样,也被你的技能害死?刚刚你自己才说过,就算是死,大不了也就是让颜洄回溯一次时间,让扶光充一次值。哪怕扶光中途变卦,那还有你乌哥能帮忙……”
“……”乌望几乎立即闭了下眼睛,下一秒,果然感觉背后有人靠近过来。
“你也能给颜洄……充值?”扶光似乎觉得李迩的这个用词很有趣,“怎么充?我在幻境里看到的黑塔碎片,好像没有这种救人的功能吧?还是你的技能是悬壶济世?”
乌望绷住脸,刚想丢下一句“关你屁事”,下一秒李迩的手指就抡了个半圈,直指他和扶光:“你不信我的技能,至少相信你哈哥和扶光的实力吧?你看看他俩!心态多稳!大家都愁云密布,他俩还有闲心贴贴!”
乌望:“…………”
贴你祖宗。
·
副本时间八点整。
走廊内一片昏暗。
乌望靠在门边,微微合眼。听到楼梯间准时响起当啷一声,金属棍棒贴着扶手,一路拖曳而上——
【叮!】
系统尖锐的警报声灌注入耳:
【检测到附近有S级技能存在,并被全阶解锁激活。】
【秉承着相对公平的原则,系统将对此类技能作出全面公示!】
【技能:人生即游戏】
【技能评级:S】
【持有者:???】
【技能描述:
请闭双眼。尸骸成山与你无关。
请闭双耳。恸哭哀嚎与你无关。
世事比游戏残忍,不如于彼方沉沦。】
“?”黑暗中,靠在对门的扶光发出一声低低的疑惑,“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的技能通告还带加粗特效的?”
乌望扫过那几句技能描述,尚未来得及开口,忽觉晕眩。
“啪嗒。”
眼前的场景未变,只有走廊里旷工了不知多少年的灯泡由慢到快,挨个亮起,将狭长的过道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
系统通告传出扭转频道似的电波声,下一刻,声线突转。
似乎有些耳熟的男性低音温沉地在楼道中响起,引得晃出转角的影子怪物困惑张望:
【欢迎来到大型逃杀类游戏,《孤行的复仇》。】
【游戏地点:盛景公寓楼】
【游戏参与者:周末】
【叮!亲爱的周末小朋友,你好。现在是黑塔时间20点整,伦敦市依旧多云转雨,■■一如既往地眷顾着你。】
【没有人能夺走这份眷顾,哪怕是死亡也不行。】
【请放心游玩。】
“……??”愚者扒在隔壁门后,眼睛都快直了,“操,周末这技能怎么……”
酸了,真的酸了。怎么会有人的技能杀伤力又高,又有免死buff,还自带语音助手的啊??语音助手的语气还那么温柔体贴!
至于语音助手好像抢占了游戏系统的公告?……哈哈,想开点,是好事啊!这么牛逼,说明他们这一次行动成功的几率又大了不少,不是吗?
……真的好有安全感啊!
愚者柠檬得眼泪狂流,嚷着羡慕啊嫉妒啊凭什么我没有就用力向下一劈手臂。
【技能:崩坏的快乐残影】
“??”愚者操纵着幻影袭向那个逐渐陷入狂怒状态的影状怪物,感觉自己也快陷入狂怒状态了,“凭什么轮到我就连技能都不介绍完啊!你快把孤舟系统换回——”
“轰——”
影子瞬间甩出的触手狠狠砸上侧墙,裂开的缝隙从楼道口一路横亘向愚者的房间。
——房间是发动技能的必备条件,不能被摧毁。
九歌倏然浮现,扶光三指重重剌出,震碎数道细脚伶仃的分影,收指再接滚拂,本该无形的音涛霎时幻化出层层坚冰,横栏于蔓延的缝隙之前。
“咔……”
乌望侧目看向那层厚而隆起的冰层,居然在冰层头顶看见一段蓝色血条,显示冰层具有十层血量,正因抵御裂隙蔓延而匀速减少。
再看向拖着一根扎满碎玻璃和钢钉的棍棒靠近的黑影,头顶显示的血条层数是……
“操……一千层,我一层血量还没它一层多呢!”愚者差点没把门把拧下来,“这还是之前那个怪物吗?怎么感觉换了班??”
丝丝缕缕的黑雾从愚者身上逸散出来,是他压抑在心底深处的畏惧——对死亡的畏惧,对上一次被硬拖出房,活生生砸裂身上每一根骨头,最后是头颅的剧痛的恐惧。
乌望轻抬了下垂在身侧的手指,那些黑雾便像被什么吸引了一般,争先恐后地流淌向他,哺育得他眼底的蓝火越发莹亮:“进屋。米泽西戴用道具入侵了这栋公寓的监控,你进屋子看着监控帮楼下的人。”
愚者刚想反驳“干嘛这么拐弯抹角地打楼下的怪”,面前的门边已经被呼啸而过的黑雾重重拍上。
那雾凝实而阴冷,汹涌而过时,从门底缝隙渗入些许,像死亡探入的倒影:
“我快……撑不住了……别哭。这个破游戏根本没给普通人活下去的机会……我们不是早就知道吗?来吧……亲爱的,我们就泡在这个浴缸里……一起入睡……别怕,只是这一次,我们得睡得长一点……”
“阳阳!!不,不要,求求你们!我就一把老骨头了,你们想怎么杀我都行,给我孙子一条活路,他——呃!”
“傻子吧,刚刚那老头。居然向怪物求饶?怪物能听懂人话吗,倒不如求——啊!!谁开的门,谁——不,不要抓我,抓——”
眼睁睁看着至亲被吞食的痛苦,被一点点活剥皮肉的痛苦,侥幸逃生又难逃死劫的遗恨不甘……伴随着和爱人相拥着浸泡入温暖的浴水,共同赴死的安宁和解脱,一并冲入心脏和大脑。
意识的洪流短暂地支配四肢百骸。
等愚者挣扎着找回自己的神志,就见自己已经坐在浴室中,身下是不知何时搬进来的座椅,脖颈上挂着花洒的水管,只差一点就被那股安宁和解脱感驱使着,在无知无觉的状态下自我了断。
“……!”他触电似的一下拽开脖颈上的水管,猛然呼吸了几口新鲜氧气,完全不再想着推门而出,加入大佬的战场了。
三步并两步冲到床边捡起地上的怀表,愚者打开监控投影时还在心有余悸地胡思乱想:
这黑雾,是乌望的技能吗?他是躲进门了,扶光没事吧?……应该不会是乌望想借机顺道除掉看不顺眼的扶光吧?
——如此精妙的揣测,隔着一扇门,扶光也以玩笑的口吻问了一遍:“……好歹在出手前向我打声招呼吧?这么一声不吭地突然动手,很难不让人怀疑你是不是想顺带杀我。”
乌望烦不胜烦,微微抬起的左手手掌间涌出更加浓郁凝实的黑雾:“你以前一直这么聒噪?”
“那倒没有。”
湍急黑雾中,扶光笼着一身的熹光,斯文地抱琴立于一旁。
大概是知道之前的光系攻击和黑雾相性不合,扶光这回没奏那首弹起来还有巫觋附和的曲子,只闲闲地拨着琴弦。
每一声落下,黑雾中便有冰层蔓延的声音传来:
“年幼时身边的长辈不喜人聒噪,我话少得很。可能就是因为压抑得久了?难得见到想要交心的人,话就会多些。”
“……”乌望听得简直头皮发麻,“谁和你交心。让你憋这么久,你之前遇到的那个长辈还真是对不起你了。”
“他对不起我的事又不是一两件。”
扶光眯起眼睛,那双蜜金色的眼睛被九歌和熹光映照得剔透晶亮,像两颗耀目的宝石:
“杀我父母,杀我至友,将我困于天人路隔,亲缘断绝的境地百余年,又当着我的面杀死仅剩的亲近之人,就为了逼我踏上死路。”
乌望忍不住看了扶光一眼,又看了一眼:“你心眼这么小,不得恨死他?”
“是啊,”扶光挑着琴弦,“所以我在他尸骨上下了诅咒,叫他即便是死,魂魄也永无宁日,不得解脱。”
“咔……”
弥厚的坚冰终于隔绝不住黑雾的侵蚀,四周的墙壁龟裂出细密的纹路。
扶光反手又补了几道冰墙,望向黑雾之中那道若隐若现的血条。
鲜红细长的血量条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跌落,通过频闪的数字,能看出哪几下是被冰刃砍下去的,哪些是被黑雾毒下去的。
比血条更长的是下方那拖出好几行的负面状态:
【惊惶】【畏惧】【憎恶】【绝望】【神经敏感】【惊恐发作】【躁狂】【抑郁】【僵直反应】【应激】【自我攻击】【肢幻觉痛】【暴食欲】【自残】(已折叠)
要不是扶光操作不了周末的游戏技能,他非得点开那个“已折叠”看看,这负面状态究竟还有多少种类。可惜怪物已经先一步支撑不住,发出一声凄厉而崩溃的尖叫,彻底绷散。
【最后一击来自·乌望·[在无光之夜无限下沉]:-0.5%血量/秒】
黑雾迫不及待地将那道黑影怪物拆之入腹,又在乌望的驱使下不甘不愿地缓慢涌回。
整条走廊已经被腐蚀得不堪一击,注释有“豆腐渣工程,请勿触碰”的红色警示框拦在墙体之前,不过很快随着扶光补上的冰层自动消失。
“还真是捡到宝了,”扶光宽大的手掌轻压着九歌,若有所思地环视着周围的战场,“之前我也遇到过清道夫,根本打都打不动。我之于它,无异于蚍蜉撼树。可周末的技能一开,九歌居然能对和清道夫实力相近的怪物造成真实伤害了?”
“……怎么做到的?难道是开了技能后,怪物被拉入游戏场,也被降级成蚍蜉了?”
“有用就行。”乌望走到怪物消失的地点寻找了一番,没看到什么类似信物的东西,指望孤舟系统吧……孤舟系统又被篡位了,根本没提示任务到底有没有完成,他们杀的这只怪物是不是正或副楼道长。
乌望啧了一声:“……我下去帮忙。”
“有什么好帮的?”扶光亦步亦趋地缀在乌望身后,“他们一堆S级都聚在下面,指不定怪还不够他们分的呢。给他们留点练手的机会不好吗?”
“噼啪!”
走廊中灯光骤暗。
一阵刺耳的电波声灌入耳中,乌望才嫌恶地皱了下眉头,就听熟悉的电子机械音似乎带着几分人性化的恼火大声播报:
【叮!】
【恭喜玩家成功度过今日,迎来光明的明天!】
【是否退出副本?[是/否]】
——看来是楼下也结束了战斗,所以周末收了技能,孤舟系统又来接班了。
乌望微微放松了肩背,也懒得看自己抽到了什么道具,反正多半都会给他挖坑,直接点了个否,举步下楼。
陆陆续续有人从其他楼层汇聚而来。
李迩正问孔未晞接下来什么打算,应该不会莽到才结束训练,就迫不及待打算冲孤舟吧?小桃则皱着眉拽着米泽西戴咨询,有没有办法检测出自己是否被植入了芯片,能不能取出来。
毒蝎子靠在墙边把玩着手上的银刀:“就结束了?这么简单?我不是在做梦吧?”
“哪里简单,”周末也跟着靠过去,神色放松,依稀有了几分回到初见时的开朗:“如果没有[无衣],这次还是得团灭。可惜李迩不能招揽……”
愚者一把拦住周末的肩膀:“说什么丧气话,那有[无衣]没你的技能也不行啊!啧,要我说,还得亏你欧。不怪老大每次都让你选副本,你看选的这个,又有热水供应,还有单人宿舍,还提供对抗清道夫的模拟训练场!”
乌望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颜洄笑里藏刀地挤到李迩和孔未晞中间,温声跟孔未晞闲扯“周末这次的状态似乎真的比以往都好”,正张望着想找个地方坐下吃瓜,就听身边响起老式手机的来电铃声:“——拍卖张查到卡西的消息了?接。”
“你指使我倒是熟练。”
扶光亦真亦假地抱怨着摸出手机,才刚接通,拍卖张的喊声便传出话筒:“操,别他妈管其他货了——把老板要的东西带上就走!撤!撤!”
这话喊完,拍卖张的声音才贴回话筒:“老板!两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周围的人都被拍卖张那一嗓子拉来了注意,不约而同地看向扶光。
“?”扶光是真的难得有些意外,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拍卖张慌成这样,还说出“别管货”这种铁公鸡拔毛的话:“拍卖行是被清道夫查办了吗?”
拍卖张:“……呃,好吧。是两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其中一个坏消息,老板你刚刚猜到了。”
“……?”扶光瞳孔微扩,一贯懒散的站姿都笔直了几分,“拍卖行真被办了?为什么?清道夫怎么会管玩家间的正常交易?”
乌望面无表情地走近几步,就差把手机抢过来:“卡西的消息呢?打听到了没?”
米泽西戴立即大步靠近:“对,狗呢?”
“呃……狗的消息没找到,不过拍卖行里的确有人在卖星海爆发的情报。有个手头阔绰的玩家花天价拍下这则消息,结果听完消息临到要付款时,人突然死了!”
拍卖张说到一半咕哝了一句“那这好像也不能全算好消息”:“……总之,老板让查的星海爆炸是有情报了,我——”
“人突然死了?那就是卡西的魂魄借用了死者的躯壳,”乌望冷声催问,“那情报是不是提供了什么地址?在哪?”
扶光一捂话筒:“这好像是打给我的电话吧?二位不如等我的问题问完再催?”
他走到一旁:“接着说,为什么清道夫会来?”
拍卖张苦笑:“这就是第二条坏消息了。刚刚问话的是红丝绒的人吗?这消息还跟他们有关。老板你要是想和他们交好,不如让他们也听听……”
“刚刚的拍卖会里,有人以红丝绒的名义,接连拍卖出两条公开情报。对,就是那种全体买家一起出价,到了卖家定的额度,就对外公开的那种情报。”
“??”李迩快步挤来,“胡说什么,小队里的人现在都在公寓楼里,剩下两个全在别的副本,怎么会出现在拍卖行?——那人卖了什么情报??”
拍卖张:“一条情报是这么说的:孤舟中的每一个副本,都是一个真正的世界。”
“玩家们被从自己的世界抓进游戏,再由系统投放至非自己世界的其他世界中……”
“所以,很多黑塔副本被毁,其实意味着那个世界真就被毁了,那个世界的玩家……永远不可能回家了。”
一旁笑意未褪的周末面色骤白。
颜洄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这情报是真的。虽然孤舟用各种方式避免、抑制、清除玩家这方面的猜想,但两大公会调查这么多年,早就发现了这件事,只是为防被清道夫盯上,或者被系统直接清零记忆,一直都将消息封锁在高层……周末曾亲眼见过自己的世界被毁后的模样。”
孔未晞蹙眉:“这人公开暴露这个消息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还要以红丝绒的名义暴露?”
周末盯着拍卖张:“第二条情报呢?”
拍卖张逃窜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应该是赶到了某处安全据点。他压低声音:“第二条情报,是为什么孤舟的副本被称为‘黑塔’‘白塔’,而不是黑舟白舟——”
“情报说,一个世界如何被孤舟纳为副本?在那个世界建立起一座灯塔。”
“还完好的世界就是有光的白塔副本,残损不堪的就是无光的黑塔世界。”
“孤舟上也有一座属于游戏自己的塔,只要能破坏那座塔,就能彻底捣毁游戏。”
李迩:“…………”
乌望轻声低语:“难怪会引来清道夫……这下,恐怕就连红丝绒也要被追杀了。”
他反手攥住扶光的手腕:“拍卖张,告诉我,那则星海爆炸的情报里提供的地点在——”
“等等,”扶光再度拉开手机,“别的忙都好说,这个忙你是不是多少得先支付点报酬?比如你从我心脏里取走的东西——”
身边的墙壁,脚下的地面,遽然间分崩离析。
扶光当即欲再度召出九歌,却被乌望牢牢握住另一只手。
乌望紧紧盯着他:“说。”
扶光:“……?”
扶光困惑了两秒,才在几抹金光的照拂下忽然明了了当下的处境。
他们悬浮于一片黑暗之上,身边是崩塌溃散、又像是被静止了时间的碎砖乱石。
两道技能公告高悬于这片似真非幻的黑暗上空:
【技能:崩坏的快乐残影】
【技能评级:S】
【持有者:逐夜者·愚者】
【技能描述:
大笑吧,醉倒吧,迷失在这片早已崩坏的残影中】
【技能:在无光之夜无限下沉】
【技能评级:S】
【持有者:红丝绒·乌望】
【技能描述:
没有人能走出那个无光之夜。】
黑雾在幻觉的遮蔽下,光明正大、婷婷袅袅地钻入手机。
扶光听见拍卖张的声音在另一头被拖长扭曲,爆发出近乎不是活人能够发出的惨叫:“——不!!!停——求……!那个情报说的是红玫瑰病、是一个叫红玫瑰病的副本!!”
乌望骤然松手。
扶光紧紧盯着乌望。对方向后退去半步的那半秒内,他忽然串联起了一切——从为什么进本的第一晚,乌望会主动进他的房间;到晚上他为何陷入幻境,整整一天都没有出来;再到眼前这片分崩离析,明显是由愚者构筑的幻境。
——这两天的时间,完成的并不仅仅只是一场针对怪物的狩猎式训练,还是一场针对他的骗局。
等待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整整两个组织所有的S级技能倾巢而出,切断他靠近乌望的一切通路,系统的公告闪得几乎将这片幻觉构筑的黑暗都变成白昼。
他看着得到情报的乌望最后向他淡淡扫来一眼,磷蓝色的眼眸里似乎跃动着冷火,火光仿佛能穿透一切黑暗或光明。
【技能:无衣】
【技能评级:S】
【持有者:红丝绒佣兵队长·李迩】
【技能描述: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
后续的字幕没有看完,乌望的身影已经被[无衣]传送向身处其他副本的队友身边。
扶光的手缓缓攥紧,攥得旧式手机嘎吱作响,听得另一头终于缓过来的拍卖张陷入另一场恐惧中:“老、老板,我错了,我真受不住,我——”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拍卖张差点没被扶光的大笑吓到心脏骤停:“老……老板你没事吧?”
操,别是被气疯了,这气可别撒到他身上啊!
拍卖张叫苦不迭,顾不上浑身的冷汗,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老板,咱们还是可以赶到——”
“拍卖张。”
扶光的声音从话筒另一头传过来,好像不是拍卖张的错觉,这个人似乎是真的很高兴,非常高兴,甚至——可以称得上亢奋。
他的声音里像揉进了千金的蜜糖,又柔又轻,仿佛能将人生生溺毙在这声线里:
“你有没有见过一种人。”
“他看起来好像游离于一切事务之外,对所有事的态度都是顺其自然。”
“但在某一天,他突然扯起手边的一根线……”
“你就会骤然发觉,你的所有过往,你身边一切看似正常的事务……其实草蛇灰线,丝环相扣,统统都在他不知何时织出来的罗网里。”
拍卖张:“……呃,那、那这种人物,肯定是说老板你吧?”
话筒那边的扶光轻叹了一声,真的是一点都没有丝毫怒气,拍卖张甚至听出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快:“我还没修炼出这种本事,比起一声不吭地做局,我更喜欢光明正大。”
他听见扶光好像在话筒的另一端抛了一下铜板,却不是为了卜算,只是像小孩子高兴起来随手抛一下手里的玩具那样声音散乱:“打个赌,怎么样?”
“我赌一个小时后,红丝绒和逐夜者就会发出正式通告,宣布解散。某一个从前一点儿都不起眼的小团体会突然加入一大帮子人……”
扶光拎着那串铜板乱晃,像稚童摇着拨浪鼓:“嗯……让我想想,会是哪个小团体呢?”
“这个团体的名字最好烂大街一点,有很多队伍都在使用。”
“团体的日常打扮得掩人耳目一点,最好总披着兜帽,方便遮掩容貌。”
“它还总喜欢在各个副本流窜,不论去什么古怪的地方都不会被怀疑,甚至还会被任何玩家热情欢迎……”
扶光手掌一翻,接住所有的铜钱:“哎呀,这不是巧了?”
“我记得这几年刚好有些人受颜洄的感召,到处建那个什么叫做‘守灯人组织’的小队伍,我平时在黑塔副本里逛来逛去,几乎每几个副本就得遇到一次自称守灯人组织的小队。”
扶光轻啧了一声:“这名字真不好听。他但凡分点布局的心思画在取名上呢?”
拍卖张越听越玄乎,都不太敢开口了:“呃,那,按您说的,这个‘他’设计这么多……是想做什么啊?”
“不知道。”扶光不高兴地拽了一下身边掠过的晦朔,“我只知道他的计划里没有我,还拼命想我把踹出去。”
“这怎么行?”
扶光的眼睛越来越亮,原本圆润的瞳仁因兴奋逐渐竖立,拉成尖锐的菱形,彷若蛇蛟:“这不行的。我们之间……还有那么多的账,要慢慢清算。”
第 49 章
K6815165副本, 白金商场。
乌望慢吞吞地环视着已经被米歇尔打通关、因此一片狼藉的商场,垂在身侧的指尖习惯性地捻动了一轮,才反应过来……晦朔早已不在自己手中。
如今他的——不, 他前世的本命法宝正被某个小混蛋拿着, 三不五时就用蛮力驱动一回, 使用技巧之拙劣,他每每看见, 就想拿戒尺敲人。
旁边的愚者等人还在聒噪地给米歇尔补剧情:“……大概就是这样。你说这一场拍卖会下来,害得所有宾客都被清道夫清剿追杀,红丝绒恐怕在玩家间的名声都会变成过街老鼠!”
米歇尔脸都绿了:“那个冒牌货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这么害我们红丝绒?”
“谁知道?这种动脑子的事,就交给会长和你们队长干吧, 咱们等着听指挥就得了。”
愚者发表完摸鱼宣言,又蹭过来骚扰乌望:“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设局骗扶光啊?我看扶光后来对你的态度也不差啊, 处一处说不准能成朋友呢?”
“……”处不了一点。乌望敷衍了几句看他不爽,并不意外地看见李迩和孔未晞笔直向他走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有什么话, 换个地方再聊。”
他站直身体, 拉开一旁的休息间小门。虽然很想立刻就去红玫瑰病副本, 但也没催。毕竟李迩和孔未晞明显是发觉了不对劲之处,现在催着下本,两人未必会同意。
“……”李迩进门的表情活像在赴鸿门宴,乌望刚将门关上, 他就按捺不住地问,“在拍卖行里放消息的人是不是你?!扪心自问, 我们红丝绒没有对不起你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乌望的棋下到这步,也无所谓隐不隐藏了, 敷衍得就不是很走心:“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你有什么不明白?”李迩都要被气笑了,“从上一个本开始,我就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对……”
“本该需要苦寻的颜洄居然自送上门。”
“疑心病重,总是避着我走的李闻也在本内。”
“我不愿意对亲生父亲下杀手,于是副本里就有一个在现实世界里被药贩子害过、绝不可能放李闻活着离开副本的杰克代为动手……”
李迩深吸一口气,直直地看着乌望:“实在太精妙了,一环扣着一环,没有一处安排是无用的……就像公寓这个本一样。”
“如果之前没有认识周末,我们就不可能来这个本;如果没有预先得到[无衣],我们就不可能和周末并肩作战。只有在周末和[无衣]同时在场的前提下,我们才有可能击溃本里的怪物……”
“所以,为了凑成这两个必须的条件,就必须保证我们红丝绒一定会驰援臭名昭著的逐夜者,还得保证我预先得到[无衣]。”
所以,深爱着孔未晞的颜洄才会出现在柳家镇本中,杰克和李闻这两个八杆子打不着边的人,好巧不巧地狭路相逢……
得到[无衣]的过程本就让他惊疑不定,琢磨着如此幸运,不像是本里有两个非酋坐镇,后面这恰到好处用上的[无衣],更让他有种隐隐之中有一双手正安排着一切走向的毛骨悚然感。
李迩压着嗓子说:“而这些人,都是怎么汇聚到柳家镇这个本里来的?”
“颜洄和李闻说过,是听到了柳家镇副本藏有能帮人归乡的道具的传闻。”乌望毫无心虚,“你总不会认为这传闻是我传出去的?那杰克呢?他是被逐夜者追杀,随机进的副本。”
“——如果有人能控制孤舟的副本传送呢?”
李迩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但他却有切实地证据:
“公寓楼受到副本规则的限制,离开自己的房间就没法使用能力。可你却在周末的房间帮他吸走了负面情绪,对不对?”
李迩迟疑了片刻,缓缓放松绷紧的肩背:“所以,你布了那么久的局,说不准在遇到小桃之前就在准备这一切,为什么要因为周末露出马脚?”
“我能猜测,是因为你不愿看孩子受苦吗?”
事情分析到这一步,其实已经清晰了大半。
虽然乌望仍能否认,只要说“周末状态好关我什么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出了手”,但没必要了。
断案才需要确凿的人证物证,怀疑和防备却只需要心中存疑。
更何况,计划走到这里,被揭穿也无妨。
乌望盯着李迩看了几秒:“总把人往好处想,会吃大亏。”
“……”李迩顿时没忍住牙疼似的嗦了口气。
乌望的声线未变,但语气一淡,原本腔调里那种锋芒毕露的锐意就了无踪迹,只剩下平平的淡泊。
像是水底的石子,被久经不息的水流打磨了太久,又沉淀了太久,所有的坚不可摧都藏进了更深处,窥见不得。
这语调比起新生的实验体,更像个活了不知多久的老家伙。虽然让习惯了之前哈哥、乌望性格的李迩颇为不适,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淡漠的语气,配上乌望那双平静地燃烧着冷火,仿佛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眼睛,才是契合得恰到好处。
在这目光的沐浴下,李迩明明是质问的一方,却硬生生涌出几分被师长盯住般的心虚,原本大声的粗口顿时变成一句小声的操:“……好特么能演,还以为人装狗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套娃下面还特么有套娃……”
“李迩。”乌望静静地看他,“既然想做高雅的人,就别说脏话。”
李迩:“…………”
汗流浃背了家人们,我特么好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吧?怎么忽然就被教训上爆粗口了??
关键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之前乌望收敛着还好,现在毫无饰演地暴露出本性,他只是被扫了一眼,所有的话就都卡在了喉咙中。
一直没说话的孔未晞总算开了口:“我这几日才听颜洄提到,说扶光其实是从某个崇尚龙神信仰的世界偷渡来的前辈。乌前辈也一样吗?”
“偷渡?我不是偷渡。”所有事都摊开来谈,乌望其实也觉得心情舒适放松不少,“我是个已死之人,本该享受死后的宁静,但有人对我的尸身下咒,致使我在阴差阳错间落入一枚怀表中,转世成了如今的模样。”
李迩又开始嘶嘶:“谁啊?不会是扶光吧?之前你从他心脏里偷走,又说誓约也认不属于扶光的东西,该不会就是你自己的尸体吧!”
信息量太大,李迩像地板烫脚似的蹦了两下:“那你之前还骗我们说化了灰!亏我们还信——”
“君子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注)
乌望一记眼神飘过去,又把李迩干哑火了:“这样蹦跳,成何体统。”
李迩:“…………”
救命。
好在他旁边还有个也来自修行世界,对老不死有点免疫力的孔未晞:“灰。前辈还没解释灰的谎言。”
“不是谎言。”乌望慢吞吞地坐正身体,顿时觉得舒适多了,之前那样总得哪有靠背就往哪靠的坐姿和站姿他都很不习惯,“既然是转世,就该前尘尽忘。”
“我会记起一切,的确是挖了小……扶光心脏后,意图查看里面存有什么道具,被尸体化成的灰一扑,才想起前尘往事的。”
计划也是在那之后才开始铺的。
乌望坐在原处,看向李迩:“你既然看出我在设局,那猜出我设局的目的了吗?”
他坐得很正,是一个看起来很简单、谁都被教过的基础坐姿。
肩放平,腿微分,手臂看似放松地微微外曲,双手轻搭在大腿上。
任何适龄儿童大概都被教过这么坐,但大部分人做起这个姿势只会显得僵硬笨拙,哪里能像乌望这样,硬生生坐出一身淡看千帆过尽,雪落发间肩头似的气韵,端雅庄肃得像个仙人。
李迩莫名就想起乌望曾在柳家镇副本里点评过柳夫人,说一个豪放的坐姿能被柳夫人做得赏心悦目,是因为身上一直绷着劲儿,且从小就锤炼过身段仪态。
又想起小桃和周末的AI聊天时,曾吐糟过扶光就连装晕都要拗个姿势。
再想起当初在副本里,曾有某些时刻,他觉得乌望和扶光的某些神态动作很像,那时候他还觉得这是天真无邪的哈哥对扶光的模仿……
哈哈,现在看来,还真不知道是谁在模仿谁……
李迩在心里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脸色有点苦:“如果我们没有意识到你的设局,这会儿一定在思考如何躲避清道夫的追杀。”
“处境一模一样,又才在副本里并肩作战过,通过公寓副本又确定了周末的技能最好和[无衣]绑在一起才能对付清道夫……我们两个组织一定会考虑合作。”
孔未晞冷静开口:“逐夜者有艾尔夫在,[大隐隐于市]可以帮助所有人隐瞒真实信息,只需要改头换面。”
扶光先前的推测在李迩和孔未晞的三言两语中被一一应验。
分析来分析去,李迩低声道:“——让红丝绒和逐夜者合并,以守灯人组织的名义行动,这就是你的目的?”
“当下的目的的确如此。”乌望轻轻点头,乍一看真像是个脾气很好,性子淡漠的仙人。
但想想自进本以来,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盘算人心,统统都在他不动声色布下的罗网中……李迩再度竖起一身寒毛:“……前辈,太会算计可不招人待见,你不就是想让我们红丝绒和逐夜者合作吗?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撮合?”
乌望想了想:“不能。你们会同意吗?”
李迩:“……”
孔未晞:“……”
大家身上都没担着被清道夫清剿的压力,都是玩家中赫赫有名的顶尖势力,好好的谁乐意合并?
就算是合作,放在两个本之前,李迩也不会信任恶名远扬的逐夜者,天性排外的逐夜者更不可能乐意跟捉摸不定的情报贩子掏心掏肺,还把自己的技能坦白出来共享。
“一个共同的困境,的确是强制破冰的最佳手段。”抛开个人感受不谈,孔未晞也不得不承认乌望的办法是最简单粗暴,也最快速有效的一种,“但有什么必要这么着急?前辈应该有更好的手段达成目的。”
乌望微微偏过头:“因为,我累了。”
“人死就该如灯灭。我想早些完成该做的事,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这一觉会睡很久……他不必再醒来。
第 50 章
“……”原本还因为乌望的算计一肚子恼火的李迩顿时噎住。
他在“……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啊, 你积极阳光一点”和“仔细想想,这说不准也是乌望的托词!”之间犹豫摇摆,最后头痛地意识到, 纠结这些根本毫无意义。
不相信乌望又能怎么样呢?既不可能纵虎归山, 听孔未晞唤的这一声接一声的前辈, 他们估计也杀不死乌望。
杀不了又不能放走,那还不是只能供在身边。好在这位前辈手头上似乎有不少与孤舟相关的情报, 战力不俗,还和他们目标一致,留在身边利大于弊……
李迩自我说服完毕,看向乌望:“所以, 您下一步计划是什么,能明说吗祖宗?摁头合并了红丝绒和逐夜者,下一步不会是连拓荒者也一并吞了吧?”
“为什么不能?”乌望平静地回视, “拓荒者会长的技能强度取决于同伴的实力总和,不合并,留着等上战场时再懊悔, 用团灭给孤舟拜年吗?”
李迩:“…………”
……好强的攻击性!是他浅薄了, 看来在怼人这方面, 乌望一直是本色发挥。
李迩忍不住抬手揉了把脸:“我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人能把吞并说得这么理由充分的……你不会是想故技重施,让拓荒者也被清道夫追杀吧??”
乌望觉得李迩在羞辱彼此的智商:“谁都知道拓荒者的副会长护上司如命,半点不讲道理。设这种局,只会让布莱恩认为我们是在挑战黑桃的威信, 哪怕最终目的是好的,他都会跟我们死怼到底。”
李迩:“??”怎么就我们了, 天大的冤枉啊,能不能把们字去掉, “那您准备怎么合并拓荒者?”
“……”乌望不吭声了,盯着李迩的眼神像盯着从前背不出功课的扶光。
他觉得这问题不难想,李迩会想不明白,肯定是没用心。
“……”就连一旁被波及的孔未晞都不由地绷紧了脊背,幻视了一些自己尚在学堂时的画面,感觉下一秒先生的戒尺就要敲来了,“既然不能算计,那就是怀柔。”
下意识的回答脱口而出,孔未晞才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处孔家学堂,身边也没有夫子等待身为孔家嫡系唯一后裔的她第一个回答出问题,做学堂的表率。
她的视线恍惚了一阵,很快收敛。既然答了,索性说完:
“拓荒者里的杰克和柳金阙,最初都是逐夜者的人。我可以借他们试着拉拢拓荒者。”
“他们的会长黑桃一直急于脱离游戏,据说是孤儿院里有不少年幼的同伴需要他照顾……只要有利于脱离游戏,黑桃很有可能会同意。”
“不对,”李迩忽然想起来什么,“是一定会同意!”
他不由地伸手扶了下旁边的简易办公桌,深呼吸了几口气:“你忘了?拍卖行的公开情报!”
“所有大公会的高层中,只有黑桃的亲眷信息是公开的,他刚入游戏的时候,经常把孤儿院和那群孩子放在嘴边。”
“现在那么多人都知道不同世界的存在,知道这些世界都成了副本……你说会不会有亡命之徒顺着黑桃的描述,去找那家孤儿院?”
在那么多世界里寻找一家孤儿院,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亡命之徒可以在下副本之余顺便碰碰运气,黑桃敢任这些人碰运气吗?
“拍卖行的情报一传开,黑桃一定会发了疯一样地想回去……”
那股子寒意又顺着后脊一路蹿上头皮,李迩感觉自己的手都有点发麻,忍不住瞪向乌望:“你到底……”
一个局里,藏着多少心思?
李迩都不敢细数乌望借公寓这个本达成了多少目的。
推动红丝绒和逐夜者合并、创造对战清道夫的模拟训练场、利用幻境甩开扶光、借助拍卖会设计黑桃……
他妈的,指不定他发觉的周末和小桃身上的蹊跷,都是乌望故意设计的!当时不就是乌望提出的“植入芯片”的可能性??
有些事回想起来真是细思极恐。李迩现在甚至怀疑,除了这些以外,盛景公寓楼这个看似普通的本里,会不会还藏着乌望的其他心思?
李迩压住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深感孔未晞的那几句前辈叫得不亏,他那句半藏着腹诽的“祖宗”指不定都低估了乌望的岁数:“不是说……不威胁吗?如果让黑桃知道,他……”
孔未晞也皱起眉头:“倘若当真有人找到那家孤儿院——”
“也无妨。”乌望淡淡道,“我已经将那些孤儿都带回来了。”
他轻轻抬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解下脖颈上的黑色皮质颈环,搁置在办公桌上:
“当初和扶光斗得两败俱伤后,卡西带我逃去的副本……恰好就是那家孤儿院。”
“这也是一处壶中洞天,我将孩子们都安置在这里……孔未晞,你应当知道如何打开壶中洞天,可以将它作为见面礼送给黑桃。”
“……”孔未晞僵着脸接过那条颈环,很难描述当下的心情。
说的高情商点,就是“不愧是前辈!浑身上下哪怕是首饰都暗藏玄机!”
说的低情商点,就是“……好可怕。这个人怎么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算盘?”
先用拍卖行的公开情报激起黑桃的后怕,再让她带上人去见黑桃……最大化黑桃的感恩之情。以黑桃的心性,绝对会屁颠颠地跳进乌前辈挖好的坑里,哪怕日后知晓真相,恐怕都未必会太过计较。
该说不说呢……倒的确是没有威胁,也不知是不是前辈看在黑桃还未成年的份上留了手……
乌望看了几眼两个小辈脸上不自然的神情,爱操心的本能不禁又升了起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为什么还不行动?艾尔夫模糊过我们的个人信息了吗?再不去下一个本,又追不上卡西了怎么办?”
“…………”
两个小辈绷着脸进的门,垮着脸走出去。
分开组织准备前,李迩木着脸拿手肘碰了孔未晞一下:“你们逐夜者不是一向有仇必报吗,被这么设计怎么不计较?”
孔未晞抱着剑实话实说:“打不过。”
同样是天赋异禀,乌望和扶光活得更久,也磨练得更久,这份时间打磨出的差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消弭的。
李迩又走了几步:“……嘶,你说,咱们摊牌就摊牌,他为什么非得单独把我们拉进屋子里谈?为什么不让人听?这是防谁呢?”
李迩疑神疑鬼地琢磨半天,悲哀地发觉照这么想下去,就连乌望出门时迈哪只脚他都得怀疑一下是不是另藏阴谋……妈的,讲不定的啊,谁知道玄学世界有什么歪门道法?
李迩:“……你不是说,你也来自修炼的世界吗?知不知道每次出门都迈左脚,是有什么讲究?乌哥不是右撇子吗?难道不应该是习惯性先迈右脚?”
孔未晞:“……高门大户的陈规滥俗而已,男迈左女迈右。我和颜洄也这样,都是从小被规训出来的仪态习惯。”
李迩:“?乌望扶光这种人也有小时候吗?你想象得到吗?”
都说孙猴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李迩觉得乌望指不定是从算盘珠子里蹦出来的。
·
解散原工会,在一堆守灯人组织123后面再申请一个守灯人组织286,让艾尔夫藏匿个人信息,集体换上兜帽迁跃至下一个本。
李迩在完成这些操作时,相隔甚远的扶光也没闲着,一从超跑上下来:“嗯……这般鲜亮的红也太扎眼了,去换台棱角线条凌厉些的黑车。”
他看着红跑,带着十分的不满意蹙眉。
拍卖张:“??”
有病吧,这红跑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说什么一定得是最浓郁的正红,害得他后期还找人重做了一遍涂层。
扶光:“要比夜色更深的墨黑色,车身造型有攻击性些……对了,车怎么开?教我。”
拍卖张:“???”
……他当司机这么多年了,头一次听少爷……不对,错频了,头一次听老板提出要自己学车!
真是感天动地,他终于可以不用兼职司机了……但为什么呢??
扶光闲不住似的在车边踱了两圈,轻声喃喃些“睡”、“见光”之类的话,几秒后冲着拍卖张一点:“你,现在就和拓荒者联系,说愿意将拍卖行转赠给拓荒者。作为报酬,日后黑桃不论下什么本,都要多带一个你和我。”
拍卖张一瞬间流露出的神情显然是不想听从,扶光却没在意,只潦草丢了句“现在就办”,就迫不及待地转回头继续琢磨他的小心思去了:“厨房许久没有添食材……还得去趟超市。”
他记得在虫巢副本里,乌望炫什么东西都很快,唯独在吃周末战舰上那块蛋糕时吃吃停停,没几口就要歇个大半天。
扶光默默将心里那些甜点食谱都划掉了,转念又想起乌望吃油炸小恶魔时的积极:“……还需学些新食谱。”
顶着拍卖张从暗含不满到目瞪口呆的视线,扶光长腿一迈,大步流星——甚至算得上雀跃地走进旁边的便民超市。一边熟练地推出一辆手推车,一边低下头,在手机浏览器里认真输入:油、炸、食、谱。
拍卖张:“……”
……老板到底是怎么了?老板是真的被气疯了吗?……算了算了,还是保命重要,转赠拍卖行总比转赠生命划算。拓荒者里有个大金主柳金阙,多运作运作,指不定这次还能因祸得福……老板怎么忽然蹲下了???
拍卖张没忍住露出了天崩地裂的神情。
可能是风光霁月的外表先入为主,也可能是扶光这么多年来总是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笑面虎形象深入人心,拍卖张从没想过这位祖宗会做出在超市里忽然蹲下,抱着膝盖埋起脑袋这种失态的动作。
可能是他的错觉,扶光的身体好像在细微的颤抖,总轻飘飘地把玩着晦朔的瘦长手指紧紧攥着臂膀,指尖近乎泛白。
拍卖张茫然地盯着扶光,忽然产生一种荒谬的错觉,好像这人在哭……
他用力摇摇头,觉得自己才是疯了,居然会产生这种傻逼的联想。放下自己给黑桃发送消息的怀表,拍卖张几步走到扶光身边拍了拍老板的肩膀:“消息递出去了,就等黑桃会长回复。”
扶光又埋了几秒,脸才慢吞吞地抬起来,脸上果然没什么失态的神情。
虽然眼角有点红,但这人演起戏来炉火纯青,指不定是为了配合脸上幽怨的神情故意红的呢:“你说,万物繁衍交.媾,是自然规律吗?”
拍卖张:“???”
这怎么又开始聊哲学了,你聊点金融他可能还能瞎扯一两句:“是……吧?”
“怎么能是!”扶光一下站起来,狭长微挑的眼型硬是被瞪出几分溜圆,“一条有人性的狗,是不该做出这种事的!”
拍卖张:“…………”
老板你在说什么啊老板,不是发烧烧昏头了吧?你看看你这眼角都烧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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