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韫等人到的时候,沈惟慕正在用帕子擦嘴。大家也没多想,只以为沈惟慕刚才又咳了。


    尉迟枫检查过吴启颈处的伤口之后,皱眉叹:“下手果决,对自己竟也这样狠。”


    陆阳对这场面早已经叹为观止了,上上下下好一番夸张地打量沈惟慕,甚至在凑近沈惟慕的时候,闻到了沈惟慕身上有腥气,但跟血腥味不同,有着一股食物的香,勾得人嘴馋。


    他一定是嗅觉出了问题,怎么好像闻到了炸鱼的味道?


    沈惟慕睫毛浓密纤长,肤白若瓷,越近看越发现他俊美到每一处细节都挑不出错。


    人漂亮又怎样,是个不怀好意的,绝不能对他心慈手软。


    陆阳故意咳了两声,指着血泊里的尸体,“看看,又死一个,你的贴身小厮!说你不是阎王,都没人信!”


    沈惟慕淡淡瞟他一眼,“这就是你的能耐?”


    陆阳不悦,呛声问:“你什么意思?”


    “司直什么意思?司,掌管;直,公平、正直。


    你身为负责推勘检法的大理寺司直,却鲁莽失断,在无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将别人的意外、他人的过错,都归结到另一个无辜者身上。不知这‘能耐’是你独有,还是上行下效所致?”


    沈惟慕公平地反击每一个意图非议他的人,连之前隐晦讥讽过他的宋祁韫也没放过。


    他声平音稳,气息不强,但一番话下来,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陆阳既恼又羞,如果只他自己被说就算了,宋老大也被带上了。出于义气,他欲跟沈惟慕争辩到底。


    “沈小公子说的不错,查案断罪,当凭证据说话。”宋祁韫先一步截话,低声嘱咐陆阳,“当下查案要紧,闲话少叙。”


    宋祁韫拱手向沈惟慕赔罪,约定案破之后,请他吃一顿佳肴。


    沈惟慕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看这态度,应该是同意了,投其所好果然可以最快地化解纠纷。


    宋祁韫纵然矜傲,也懂大局为重的道理。


    这位沈公子虽然病弱,但显然是个很有脾气的人,当下的案子还需要他配合调查,闹僵了只会徒增麻烦。


    再说他身体情况那么差,真把人气死了,他们大理寺也不好交代。


    宋祁韫请沈惟慕讲一下事发经过。


    “如你们现场所见,我正在看书,吴启借换茶之机,偷往我的茶水里下毒,被我识破后,我便问了他一个众所周知的致命问题。”


    罗汉榻上放着被翻开的《盛食记》,地面有水渍残留和碎茶碗。


    听说茶水中被下了毒,尉迟枫立刻用干馍蘸取地上的水渍,命人取活物来试毒。


    “什么致命问题?”白开霁忍不住好奇问。


    在场其他人也被吊足了胃口,都把目光聚集在沈惟慕身上。


    沈惟慕:“我问他:你也种蘑菇?”


    宋祁韫:“……”


    白开霁:“……”


    尉迟枫:“……”


    陆阳:“……”


    这的确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白开霁:“然后呢?”


    “他承认是他杀了钱志勇,他也想杀我,还抱怨说宋少卿太善于查案,他因为怕暴露,才会这样狗急跳墙动手。然后,他就跟苏南一样,自尽了。”


    沈惟慕简短表述经过,把该省的都省了。


    宋祁韫下意识觉得沈惟慕有所隐瞒,审视他两眼后,到底没把话问出口,毕竟双方刚有过争辩。


    尉迟枫那边很快有了证实,吃了沾过茶水馍馍的活鸭子,当场倒地不动,没有任何挣扎地死了。


    茶水里确实有毒。


    白开霁随后在吴启的袖袋内搜到了一个黄纸包,里面装着白色粉末,而在吴启右手的指甲缝里也残留着同样的白色粉末。


    尉迟枫颇擅药理,捻了粉末后,轻闻一下,便确定黄纸包里的毒药为冬睡摄魄霜。


    “此药有淡淡的草味儿,混在茶水中最不容易被发现,只需少量即可毙命,中毒者服下后,会在半个时辰之后发作。毒发症状是嗜睡,睡着了就永远不会再醒过来的那种。


    此药自传自西域,价格十分昂贵,这样一小包在市面上至少价值五十两黄金。据传很多高门富户想不开走绝路,都首选用这种药来自尽。”


    “这么贵,看来他的身份不止是一名小厮。”白开霁说了一句大家都知道的废话。


    尸体已经被抬走了,到尸房去进行二次尸检。


    宋祁韫负手立在地上那摊血迹前,眉头紧锁。


    种蘑菇到底是什么意思?短短一天之内竟令三人殒命。


    “希望你们尽早查清楚,若能少死几个人,都是功德啊。”


    沈惟慕要去吃晚饭,就跟大家告辞了。


    柳无忧早说了,晚饭还有蘑菇鱼丸汤,再不去吃就凉了。


    大家对沈惟慕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好吃美食的行为,已经开始习惯了。这次没人提出异议,反正现在谁都不能离开县衙,想找他也容易。


    “还能问谁?”在沈惟慕走到门口的时候,宋祁韫突然开口问他。


    在场其他人都有点懵,一时间没弄懂宋祁韫的意思。


    沈惟慕立刻就领悟了,告诉宋祁韫八卦线索:“听说红袖阁的老板李红袖也爱种蘑菇。你们之前去调查的时候,想必已经见到过她了。”


    此之前,宋祁韫确实去红袖阁盘问过冬灵姑娘,顺便见过了李红袖。


    冬灵与段谷之间,不过是嫖客与妓子的关系,妓子逢场作戏,嫖客却动了深情。没钱了,妓子便只在面上不得罪地应付他罢了,以为他等不到人自然明白识趣离开,没想到他会真的去寻死。


    至于那个老鸨李红袖,四十多岁,满身脂粉气,俗不可耐,热情得过分,他因嫌弃反倒没有过多关注她身上的细节。


    宋祁韫眉头皱得更深。


    又一个失误,这已经是他犯下的第二个失误了。


    第一次是对苏南甄别不清,那么久以来竟没识破她是女子。


    陆阳马上请命:“属下这就带人把李红袖请回来!”


    得了允准后,陆阳整个人跟要飞了一般“弹”了出去,生怕再晚一步,李红袖也会没命。


    “有新发现!”尉迟枫手里的竹镊未及放下,就急匆匆跑来回禀,“在吴启的臀部,我发现了这样的图案。”


    尉迟枫放下竹镊,就急忙走到桌案,提笔在宣纸上画了一个较扁的半圆下方连接“凵”的图案。


    “这图案看起来好眼熟,像什么东西。”


    “不止吴启身上有这图案,苏南身上也有。”尉迟枫道。


    苏南是女子,尉迟枫不便给她验尸,但早有女仵作在验尸时就在尸格写画清楚了,在苏南胸部的位置,也有跟吴启一模一样的图案。


    联想俩人之间的共同点,不难猜出这图案代表什么。


    宋祁韫:“是蘑菇。”


    白开霁恍然大悟,“对对对,这个图案很像蘑菇。”


    已经走到门外的沈惟慕在听到这情况后,乍然想起他转生到这里的头一夜,屋里死亡的四名丫鬟和两名小厮,分别被划烂了胸部和臀部。


    这些人绝不可能都是吴启的同伙,那么吴启对他们实施这种举动,便不可能是在破坏纹身,而是有另一种意义。就不知这种特殊的“示意”,在给谁看?


    唐县县尉齐钰吩咐人给沈惟慕另安排了一间房间休息。


    齐钰跟沈惟慕一样,身子骨纤瘦,最近得了风寒,身体更遭不住,频频咳嗽,所以只安排属下配合宋祁韫等人查案,不常露面。


    沈惟慕捧着刚从锅里盛出来温热鱼丸汤,先闻了一下,味道特别鲜美,用汤匙搅和两下,软弹的鱼丸像调皮的雪团子在菘菜和蘑菇里翻滚。


    蘑菇为山珍,鲜美滑嫩,鱼丸为海味,鲜香弹嫩,而两种“鲜”是不同的鲜,互不冲突,互相增味儿,少量的菘菜给汤中添了一抹翠绿的素色,起到绝佳的红花配绿叶的衬托作用。


    “好吃。”


    柳无忧得了夸奖后特别开心,“公子喜欢就好,我还担心我这手艺公子吃不习惯。”


    “那你习惯了么?”沈惟慕问。


    柳无忧愣了下,马上表示承受得住。


    最近死人见的是多了点,但再吓人,也不比不过活人的人心吓人。


    难得遇到公子这样好的东家,她才不会傻到因此就不干了。


    “今后我多琢磨食谱,多给公子做些花样。”


    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她绝不会白拿。


    “好。”沈惟慕笑应,目光落在碗底残留的一片指甲大的蘑菇盖上,“怎会想起用蘑菇?”


    “公子不喜欢吃蘑菇?”


    “不,只是觉得咱们一整天好像都没离开蘑菇。早饭吃的是鲜肉蘑菇馄饨,晌午因蘑菇死了数人,如今这晚饭凑巧也有蘑菇。”


    柳无忧回忆道,“我在县衙厨房做饭的时候,厨房里蘑菇最多,便取来用了。厨娘说唐县这边盛产蘑菇,早春起就有,现在下来最多的就是春蘑,鲜美得很,鱼丸汤里放的就是这种蘑菇。”


    沈惟慕恍然了悟,“原来种蘑菇是这意思。”


    “李红袖自杀了!”


    陆阳连什么礼节都不顾了,直接策马骑进了县衙大堂前。


    宋祁韫和尉迟枫等正在查看从吴启身上取下来锦袋,里面也装有一捧带着白丝的土。


    陆阳气喘吁吁地跳下马后,一脸邪门见鬼的表情:“我亲眼所见,李红袖在二楼的栏杆边,把自己的脖颈挂在了红绸上,人往下一跳,身体就在红袖阁大堂的上空来回荡着,当即就吊死了!在场所有的宾客都看见了。”


    意料中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又死人了,死得依旧让人很费解。


    白开霁:“我们白天见她的时候,人正常得很,不像是会自尽的人。”


    “所以说邪门!那些自杀林里,我们查到身份的死者,在出事之前也都没有任何征兆自杀。”


    “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唐县以前是鬼城,前朝叛军占领唐县的时候,逼着这里所有的百姓上吊自缢。自那以后,唐县便时不时闹鬼,有吊死鬼附在活人身上,重复生前做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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