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等了会儿, 见沈惟慕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温翩然抱紧怀里的小毛驴。
“别了吧,有些残忍。”
自昨日照顾起小毛驴开始, 温翩然对小毛驴就有了感情。
他摸了摸小毛驴灰蓬蓬毛茸茸的小耳朵, 让沈惟慕也摸摸看, 真的很可爱。
沈惟慕抬起手来,却不是摸毛驴, 而是从食盒里拿了一块茉莉糕。
现在不是茉莉花开的季节,尹塞喜茉莉,在千机山庄建有暖房,最近暖房里刚好有几株茉莉开了花。
尹塞为了投沈惟慕所好, 给他的好贤侄一个难忘的送别礼,特意让厨子将这些茉莉花都摘了,做成了茉莉花酱。再用新鲜制成的茉莉花酱, 与鲜磨出来的糯米粉,以及绿豆、醍醐、蜂蜜等一起做成了茉莉糕。
茉莉花的香味儿十分清新,带着一股淡淡的甜, 沁人心脾。当清新香甜的花香与糕点的米面甜香相融合的时候, 就更加勾人的食欲了。
沈惟慕把点心一拿出来, 车厢内就弥漫着茉莉味儿的甜香。
小毛驴喷动鼻翼,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惟慕的手,仿佛在诉说着一种想要吃的渴望。
沈惟慕一边闻着点心上的香气一边问温翩然:“你不吃猪肉?”
温翩然:“吃。”
“猪也是别人养大的,你吃的时候可曾考虑过, 这对养大它的人来说很残忍?”
“这是两码事儿,自己养的跟别人养的哪儿能一样, 自己养的有感情。”
温翩然话说完就愣住了。
在沈惟慕淡淡目光的注视下,温翩然臊红了脸。
对于沈二三来说, 他就是别人。按照他刚才话里的逻辑,他养驴给沈惟慕吃,那就合情合理了,不算什么残忍。
……
马车外。
宋祁韫、尉迟枫、白开霁和陆阳刚说笑了两句,突然听到马车那边传来动静。
四人一同看去。
昆仑派如竹般清雅有气节的小师叔温翩然,踉跄地从马车上下来,满脸决绝哀戚之色。他时不时垂眸看向怀里的小毛驴,叹息了一声又一声。
“这是出什么事了吗?”尉迟枫关心问。
见温翩然不说话,陆阳诧异问:“难道你这样的还能被沈二三给欺负了?”
温翩然嘴唇动了动,真不知该怎么讲。
“是我妇人之仁了。”温翩然重重叹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与宋祁韫等人略略点头道别后,温翩然抱着小毛驴毅然决然而去。
宋祁韫和尉迟枫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陆阳搓着下巴目送温翩然远去,问身边的白开霁:“我怎么觉得他背影有点悲凉?”
“嗯,不是你的错觉 。”白开霁也看出来了,“所以二三到底对他说了什么,把他刺激成了这样子?”
陆阳用下巴示意白开霁去问沈二三。他们几人中,就属他跟沈二三关系最好,有问题自然该他上。
白开霁三两步跑到马车边儿,抬脚踏上车后,一个回旋转身,他又跳下车了。
“出发吧!”白开霁骑上马,号召大家动起来。
这回陆阳的好奇心被十足勾起来了。
与白开霁并肩骑马时,他质问他:“你刚才怎么回事?干什么上一半跳下来了?那车上有猛虎?”
白开霁正要回答,忽然感受到两束目光,转头一瞧,宋祁韫和尉迟枫也往这头凑。俩人骑马姿态虽一副严肃正派的模样,实则都在悄悄竖耳朵听。
“是比猛虎还可怕!”白开霁故意卖关子。
“哦?什么?什么?”陆阳追问。
宋祁韫和尉迟枫更好奇,稍稍伸长脖子听。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食物的香味儿!我还没进去呢,就闻到了贼好闻的茉莉甜香的味道。不用猜就知道,二三肯定在吃尹庄主给他的茉莉糕。
那东西多稀罕啊,凭二三的性子,能分给我们吃吗?上赶着凑过去,只闻得到吃不到,那不是自己找虐吗?
这不比猛虎可怕?猛虎来了,我能一拳揍趴下,得一张漂亮的虎皮。但在沈二三跟前,我只有咽口水忍着的份儿。”
陆阳连连点头,对白开霁竖大拇指:“有理!”
尉迟枫跟着点头称赞白开霁变聪明了,不仅知道动脑,还透析人性了。
宋祁韫失笑一声,精辟总结:“二三猛如虎。”
沈二三看似弱,实则在他们这群人中是最强的,如“虎”一般存在。不管什么事,只要他做定主意,绝不让步,大家都要迁就他,适应他才行。比如一直不服的陆阳,已经在他身上吃了不少亏了。
三日后,众人抵达京城。
沈惟慕与宋祁韫分别时,问他何时能吃到“十吃驴”。
宋祁韫刚想说他要回大理寺复命,案子后续还要收尾,可能要等几天。蓦然间,他感受到了沈惟慕对他的审视,这些话都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了。
类似的场景,类似的话,之前就发生过。
沈二三这种审视他的眼神,跟他当初审视沈二三的时候一模一样,如今竟被沈二三给还回来了。
“明天,就定明晚。”宋祁韫心一横,对沈惟慕道。
沈惟慕满意微笑,“到时见。”
……
两炷香后,沈惟慕就带着沈婷儿回了沈府。
“怎么样?”
刚下马车,沈惟慕就迫不及待问来接他的柳无忧。
柳无忧笑着禀明:“人很容易就挖来了,此刻就在君澜苑,说今晚要给公子露一手。”
“好。”
沈惟慕随后去见沈玉章,把尹塞的回信和礼物送过去。
沈婷儿赶忙挽住柳无忧的手臂,好奇问:“挖什么人啊?”
能让她堂哥操心要挖来的人,必然是什么高手或人才,那她岂能错过会一会高人的机会。
“宋少卿家的厨子。”
沈婷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凭她二三哥嗜吃脾性,这挖厨子确实更合情合理。
“那我今晚要跟二三哥一起吃饭。”
晚饭有烧鸡、烧鸭、清蒸咸鱼、爆炒黄芽菜以及山药排骨汤等,俱是家常菜,色相一般,味道也一般,不难吃,但比起沈府原来厨子的手艺很有大差距。
沈玉章吃两口后,稍稍停顿了一下,却也没多言,照旧把饭吃完了。
沈婷儿吃的比平常少,只用了小半碗饭就放下筷子了。
沈惟慕将桌上剩下的菜全都吃完后,在家仆的伺候下漱口洗手。
“二三哥,这真是你花重金挖来的厨子?”
沈婷儿不敢相信她二三哥的品味突然变差了。
沈惟慕也疑惑,上次在宋祁韫那里吃的炖奇蘑堪称人间绝味。能做出那般精绝味道的厨子,按理说做别的菜味道应该也不会太差才对,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味道。
这不符合常理。
沈惟慕向柳无忧确认,挖来的人是否真是宋祁韫家里的厨子,他家是否还有别的厨子。
柳无忧:“确定是,不可能有别的厨子,我打听得很清楚,宋少卿家一共六名家仆,只有这一名厨子。平常在家里,都是由他来给宋少卿做饭。”
柳无忧立刻把厨子唤来回话。
厨子人长得憨厚,说话也憨厚,从言谈中可探知其性子很老实本分,不像是会撒谎的人。
“那日你如何做的炖奇蘑?”沈惟慕问。
厨子愣住,非常惶恐地摇头摆手,表示那道菜不是他做的。
“那是谁?”沈惟慕奇怪,“宋宅不是只有你一个厨子么?”
“是只有小人一个厨子。”厨子支支吾吾,脸憋得通红,但就是不肯说是谁做的炖奇蘑。
“公子不过问你做饭的人是谁,也不是讨要你家祖传的宝贝,你这般扭捏做什么?”柳无忧催厨子快说。
厨子赶紧跪地,给沈惟慕磕头赔错:“请小公子见谅,小人答应过他不能说出去,小人不能言而无信啊。”
“你——”
柳无忧骂他古板,这等小事有何不能说,又不会要他的命。
“我家公子可是你的新雇主,给了你十倍工钱!”
厨子还是求饶,不肯说。
沈惟慕:“你下去吧。”
“公子,我再去打探。”柳无忧知道他家公子很想要挖到那位做炖奇蘑的厨子。
“不必了,我知道是谁了。”
他早该想到,在千机山庄的时候就该想到。
……
宋祁韫在大理寺忙到亥时,将所有文书都整理完毕,才揉着酸疼的手腕离开。
宋祁韫刚归家,小厮万里就来急报,家里厨子被人挖走了。
宋祁韫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他:“什么?”
“家里的厨子被人出十倍雇佣金,挖走了!”万里在阐述时不自觉流露出了羡慕的语气。
他这么机灵,腿儿跑得快,办事麻利,咋没人挖他呢?不用十倍,两倍就行。
“所以这会子没人能做宵夜了,东家想吃什么,小人这就去外头买。”
“一碗面就行。”
宋祁韫还有些懵,家里厨子的手艺他可太了解了,没什么出彩之处,会的又少,许多厨娘做菜都比他好。
好端端的,谁脑子进水了,这么想不开,花十倍价钱挖走他?
宋祁韫太累了,没工夫深想这种小问题。填饱肚子后,他沾床就着。
一夜好眠后,天还没亮,宋祁韫就晨起去赶早市。
若想买一头年头刚好又体型健硕的驴,必然要赶早如集市否则挑不到最好的。
宋祁韫最终选定了一头五年的驴,体型高大,皮毛厚实,叫声也比别的驴嘹亮。
宋祁韫从集市里往外牵驴的时候,有不少来逛集的百姓都会忍不住凑上来问他驴卖不卖、多少钱,可见他这头驴选得极好。
一会儿还要去大理寺点卯,杀驴分肉这活儿宋祁韫做不了,只能花钱请一位屠夫来帮忙。之后分好的肉,会由宋祁韫提前交代好的家仆们来负责处理腌制。
晌午的时候,宋祁韫饭都没工夫吃,急急忙忙赶回家,把该需要提早熬的、炖的、卤的都安排妥当,送进锅里了,交代家仆帮忙看火,然后再急急忙忙赶回大理寺,继续下午的当值。
刚睡好了午觉出来了的郑成梁,撞见宋祁韫也从屋里出来,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睡过午觉刚醒。
瞅着宋祁韫满头的汗,唤人去给他打水洗脸,郑成梁连连摇头,啧啧两声。
“小玉年纪轻轻的,竟不如我,身子这么虚!”
“郑老头,念叨什么呢?”
陆阳突然从郑成梁身后跳出来,吓了郑成梁一跳,所以随即就挨了郑成梁一记打。
听到郑成梁唏嘘的经过后 ,陆阳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今晨宋祁韫早就跟他们说过,今天要忙着给沈二三做十吃驴,从买驴到屠宰、备菜、烹饪都很费工夫,所以十分忙碌。
论起这事儿,还不是要怪沈惟慕逼得太紧?
陆阳叹了口气,唏嘘:“二三猛如虎啊。”
“二三?什么意思?这事儿跟二三有什么关系?”郑成梁奇怪问。
“你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谁叫这郑老头儿总打他,陆阳自然要趁机敲他竹杠。
郑成梁:“滚,谁稀罕你说。”
在陆阳这得不到答案,他还有别人。
郑成梁随即就跟尉迟枫和白开霁说了同样的话,看这二人有什么说法。
尉迟枫摸了摸八字胡,也叹了一声:“二三猛如虎。”
白开霁连连点头表达赞同:“二三猛如虎!”
郑成梁:“?”
猛如虎?沈二三?是他想的那样吗?
第 42 章
郑成梁满脸震惊又八卦的模样, 小声吩咐二人快给他细说说。
“老大不是欠了二三好几顿饭么,此行千机山庄又多了一顿十吃驴,今晚就要安排到位, 大理寺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老大分身乏术, 自然是忙活得满头大汗。”
“原来是这样啊。”郑成梁一脸失望。
尉迟枫和白开霁从郑成梁是反应中感觉到不对,反问郑成梁在想什么。
郑成梁眨巴眼睛:“我能在想什么, 在想你们此番破案十分辛苦,都立功了,后面文书类杂活儿交给别人做就是,从现在开始让你们休沐。”
“真的吗?那太好了!老大不至于为做一头驴累得来回跑了。”
“嘘, 小点声!若被外头人知道小玉堂堂一名大理寺少卿,撸袖子进厨房成了个厨子,老夫肯定会跟他一起被人笑话!信不信?沈玉章能拿这事儿嘲笑我三年!”
郑成梁警告尉迟枫, 一定要管好白开霁和陆阳的嘴,做好保密工作,切忌不可让消息外泄。
“郑公放心, 我会看管好他们。”尉迟枫恭敬行礼应道。
待二人退下, 郑成梁后怕地拍拍胸口, 松口气。刚才幸亏他稳重,没把想法说出口,否则岂不显得他这人想法很腌臜?但他这可不是腌臜,是他见多识广, 思想开阔,才导致他想的方面比别人多。
大家一起破案, 一起立功领赏,有麻烦自然也该一起扛。
尉迟枫、白开霁和陆阳都表示要去帮宋祁韫的忙。
宋祁韫也不跟他们客气, “三位皆是及时雨,家里缺了厨子,我正发愁没人打下手。”
得知缘故后,大家都惊奇,到底是哪家傻子花十倍价钱,居然把宋祁韫家那个平平无奇的厨子给挖走了。
尉迟枫嗅到一点不寻常的味道,“或许挖厨子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其做饭呢,会不会冲着宋少卿来的?”
“刚才郑公还嘱咐我俩,要对老大做饭这事儿注意保密,不要外传,以防朝中其他官员攻讦。难不成是朝中哪个不开眼知道了你这秘密,便挖那厨子过去,打算用他做证人?”
白开霁跟着展开了他的阴谋论,分析得条条是道。
以往白开霁不成熟的分析,宋祁韫听听就过了,但这一次他心里也没有数。
“那厨子憨厚,有情有义,既答应了我,不像是会背叛我的人。”
“但人不可尽信。”尉迟枫建议宋祁韫还是谨慎为上。
“交给我和开霁来查,保证给老大查清楚。”陆阳拍胸脯保证。
宋祁韫点头,嘱咐陆阳不要把事情闹大,大不了被笑话几句而已,凭他的辩才还不至于在这点小事儿上吃大亏。
四人在去宋宅之前,去集市买了些新鲜蔬菜、冬储水果以及一些酒饮,这些都是为晚上的“十吃驴”做准备。
到家后,宋祁韫就把大锅里煮好的驴肉捞出来,分出一部分交给陆阳来剁馅。熟肉碎加粉条后调味成馅,包成的驴肉包子特别好吃。
再从熟肉中选两条驴后腿腱子肉,锅加热后放白糖熏制,大约半炷香时间即可做成五香驴肉,这看火的事儿便交给尉迟枫来。
宋祁韫取来铜锅子,将驴脊骨添到锅内当锅底,以茱萸、麻椒、醪糟汁和酱调成汤底,此汤用来涮任驴肉格外好吃,去腥去异味的同时还提鲜。宋祁韫让白开霁负责将冰镇过驴五花切成大薄片,再添羊肉、鱼肉以及虾、青菜为辅菜,凑成一桌驴蝎子火锅。
“本来这一桌锅子就够我们吃了。”陆阳故作夸张地唏嘘,“可惜多了个沈二三,一头驴都未必够。”
“你肉馅剁好了?”宋祁韫问。
“剁好了!我是谁啊,武林第一罡,剁个肉馅,还是熟肉,那还不是眨眨眼的事儿。”陆阳挺起胸膛,自吹自夸得很起劲儿。
“太好了,那驴板肠就交给你了。”
宋祁韫去取发好的面,揉了揉就准备包包子。包完包子后还会余下一些面,再混入驴油,还可以做成酥皮火烧。
驴板肠?
这边的陆阳还有些懵,在家仆的引领下去了厨房后院,瞅见那一盆肠子才反应过来,差点吐了。
“臭死我了,快拿走!”
“陆司直别瞧这东西闻着臭,一会儿洗干净了,炖进锅里,也好吃得很呢。”
陆阳捏着鼻子坚决道:“我干不了这个。”
“这种脏活儿哪能让陆司直做,洗肠子的事儿小人来,奈何人手不够,这活儿干起来又很费水,要麻烦陆司直帮忙提热水来。”
陆阳依旧捏着鼻子:“没问题。”这要再拒绝他就有些过分了。
肠子洗好后,大部分都下锅酱卤去了。少部分生的留下来,被用来做驴肉灌肠。
这会子宋祁韫早利落地将包子包好,驴油火烧也送进烤炉里了。
驴肉灌肠里的肉馅很有讲究,九成用驴肉,剩下的加鸡蛋清、地瓜粉以及佐料调和,做成一节一节的肉肠后,挂在临时砌好的炉子内,以果木熏烧。
熏肠时烟比较大,远远看去还以为这边着火了。白开霁特意提着一桶水飞奔过来,见没事才笑哈哈地放下桶。
陆阳唏嘘:“早知你这么快,刚才提水的活儿就该你来干,倒省得我闻臭味了。”
“你以为我干的活儿轻松?换了更好,比起拔驴毛,我更喜欢闻臭味。”
“拔驴毛?”听说是拔完了毛的驴皮有用,陆阳惊叹,“老大,你连驴皮都不放过?”
“驴身上除了毛都是宝。好了,你们辛苦了,去歇着吧,剩下的我来就行,马上就开饭。”
几人这才发觉天色已经晚了,快到吃饭的时间了,这忙碌的时间过得就是快。
“沈公子到了。”万里欢欢喜喜地来报。
陆阳敲他脑门一下,“老虎来了,这么高兴作甚!”
“老虎?”
万里不解,那么俊美柔弱的沈公子怎么可能是老虎?陆大侠又在唬人!
反正他很喜欢沈公子常来,天天看这么好看的人儿,心情都能跟着变好,不管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儿,只要瞅沈公子那张脸,都能给忘了。
沈惟慕还没到宋宅,就远远闻到了香味儿。这香味儿很特别,来自于某种肉中自带的一股香,而且这种香是其他肉比如鸡牛羊猪身上所没有的,十分引发人食欲。
到了宋宅后,沈惟慕不自觉加快脚步,就进了正堂。
尉迟枫、白开霁和陆阳三人在,却不见宋祁韫。
白开霁招呼沈惟慕来他身边坐,先吃些果点,不爱吃果点,倒也有提前切好的酱驴肉、酱驴肝可吃。
沈惟慕不负众望,当即取了一片酱驴肉塞进嘴里。
“看看看,我猜对了吧,你输了!”陆阳伸手跟白开霁要钱。
白开霁不开心地甩一张百两银票给陆阳,然后不解问沈惟慕:“你最近不是对下水感兴趣了吗?”
“嗯。”沈惟慕应承。
“那你怎么不先吃酱驴肝?”
“吃了。”沈惟慕道,“一起吃的。”
三人立刻朝那盘摆盘整齐的驴肝看去,果然有个地方少了一块。
“欸,你什么时候拿的,我们怎么没看到,只看到你拿驴肉了?”陆阳不解问。
白开霁掐腰哈哈笑,“那肯定刚开始我们寒暄的时候,趁我们不注意先拿了,我不管,是我赢了,钱还我,再给我一百两!”
陆阳不爽地把一百两还回去,见白开霁还继续勾手跟他要,“先欠着。”
“陆阳!你欠我多少钱了,还欠!”
“没办法啊,谁叫我穷呢,没你家有钱。”陆阳耸了耸肩,表示他也很无奈。
“他耍赖,”沈惟慕指了指他左胸口,“那里揣着三百两银票。”
“真的?”白开霁当即去扒陆阳的衣服,果然搜到三张一百两的银票。
陆阳十分惊诧,沈二三怎么会知道他怀里揣着三百两银票?
“行啊,武林小灵通,都灵通到我身上来了?”
陆阳气势汹汹地质问沈惟慕,他刚才进门的时候,是不是收买了他的小厮。
因为他今早揣银票的时候,只有他的贴身小厮看到了。
不及沈惟慕回话,白开霁就迅速挡在沈惟慕身前,与陆阳干起来了。
“你这厮欠债不还,撒谎避债,还好意思找我兄弟的麻烦,找打!”
“姓白的,你这就过了啊!我这怎么算是撒谎?我虽有三百两,那跟你比也是穷啊,我说的是实话!”
陆阳边解释边出招抵挡白开霁的攻击,俩人不愧是江湖上被人称颂的阴阳双侠,打起架来很讲究,自觉离开房间,去院子里比划。
尉迟枫见这俩人内讧,哪能任由他们打下去,赶紧跟出去劝。
沈惟慕喝了口茶润嗓后,就坐在酱驴肉和酱驴肝旁边,一片片文静地吃。
酱驴肝口感细腻绵软,与牛羊肝比,味道偏淡些,但一点都不腥,多吃也不腻。
酱驴肉颜色是很深的棕红,肉质酥软有劲筋,入口即是馥郁的酱肉香,非常好吃。
等外头消停了,沈惟慕这边的盘子也干净了。
三人回来后,看到桌上的两个空盘子,不该觉得意外的同时,又陷入了沉默。
“宋小玉呢?”反正没肉吃了,沈惟慕起身就要去找宋祁韫。
三人忙拦住沈惟某,白开霁拿梨,陆阳拿苹果,尉迟枫拿橘子,一人一句劝沈惟慕再等等,先吃点水果。
沈惟慕目光轻轻扫过三人,又嫌弃地看一眼他们手中的水果。已经吃过两盘驴肉的人,岂会在即将吃“十吃驴”晚宴之前,吃这种水果盘占肚?亏他们想得出来用这招敷衍他。
“好,我不打扰他,我去厨房看看。”沈惟慕躲开三人,继续要往门外走,又被三人拦住了去路。
陆阳:“你一个漂亮贵公子,去厨房那种地方干什么,公子远庖厨懂不懂?”
白开霁:“对对对,这样,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去给你拿。”
“再取些酱驴肉来就是。”
尉迟枫暗示他们二人中的一个赶紧先去宋祁韫给报信,以防一会儿沈二三坚持去厨房,撞见正做饭的宋祁韫。
“好好好,我去!”陆阳立即转身——
“何至于如此,我知道做饭的人是他。”沈惟慕语气淡淡,却如一道雷劈三人的脑袋。
“啊,二三是不是误会了,觉得千机山庄那顿煎肉很好吃,就以为宋少卿做饭很厉害?”
尉迟枫反应最快,跟沈惟慕解释,那煎肉的做法其实是宋家厨子写给了他们的,他们本来是打算等打猎的时候好好野炊一回。
“厨子把腌料的配方写得很细,煎肉本也不需要什么厨技,当时只要把腌好的肉弄来一煎就行了,自然容易。”
沈惟慕感受到他们极力维护秘密的苦心,便也不多说了。只是心里有一个疑惑:在人间,做厨子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么?
一炷香后,菜上齐了。
桌中央摆的是驴蝎子火锅,边上放着驴肉片、驴血和煮熟切断的驴尾,以及各种涮菜。没有什么食材被用来涮火锅是不好吃的,更不要说是经过慢火炖制的驴蝎子火锅了。
菜除了之前提到的驴肉灌肠,五香驴肉,酱驴肉等;还有卤驴板肠、驴耳、驴心、驴腰、驴口条等;热菜有葱爆驴肉,红烧驴蹄筋,驴油炒酸萝卜粉条;汤有两道,驴肉丸子荠菜汤,驴骨山药萝卜汤。
主食就是热情腾腾的驴肉包子,还有驴油火烧。
每一道菜都有其独特的口味,有的甚至还有三味,比如卤驴板肠,分三种大肠、二肠和小肠,三种肠口感各有不同,大肠肉多最有嚼头,小肠则口感最脆,二肠吃起来更绵软些。若将这些卤肠拿油再煎一遍,煎至表面金黄,拉丝的时候配葱蒜一起吃,又是另一种绝味。
众多美味在前,难以一一细述,总之,嘴根本停不下来。
而对于嗜好美味的沈惟慕而言,更是如此。一顿饭下来,他吃得舒适地打盹,甚至不想动了。
宋祁韫就请大家今晚都留在他家休息,他去了书房住,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沈惟慕。
“老大,你这是不是太优待他了?”
陆阳有点看不过眼,又给他做饭,又让他在最好的房间睡觉,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理寺卿不是郑老头,是沈二三了。
“礼贤下士,二三他值得。”
宋祁韫往自己的手上拍了拍茶粉,又洗掉,以达到去除手上异味的目的。今天他的手几乎丢都泡在肉里了,沾染的味道只用水洗很难洗掉。
陆阳挠挠头,晓得沈二三有点获取消息的本事,但还是觉得他这人太神秘,不太可靠。
“我托我的江湖朋友再查查他。”
“用人不疑,他不会害我们。”
与沈二三打过这么多次交到,对方的脾性他多少摸清一些,别的不敢肯定,后者宋祁韫十分确定。
陆阳诧异宋祁韫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上沈二三的信任程度这么高了。
但他可不管,他还是要暗中再查查他。
寝房内,沈惟慕刚沐浴更衣完,就感觉到后窗有异响。
沈惟慕一把推开了窗。
宋祁韫站在窗外,衣着一身朗净的青袍。他一手执扇,一手背在身后,萧萧肃肃,朗若星辰。
“二三,看我如何?”
“不如何。”沈惟慕靠在窗边,漫不经心打量宋祁韫,“别再我面前伪装他,一眼假,没眼看。”
多变立刻变了脸色,随即低头检查一番自己的伪装,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他欲问沈惟慕他破绽在哪儿,接着他忽然了然了。
“我知道了,因为我身上没饭菜味儿。”多变唏嘘,“你说你来往的都是什么人呐,一个爱做饭的大理寺厨子少卿。”
“这么瞧不起做饭的,有种就别吃饭。”
“你——”多变眯起眼睛,“小家伙 ,你现在对我的态度越来越猖狂了,你是不是真以为八长老在教内就排第八?”
“你在清月教排第几我不清楚,但你在我这永远是这个。”沈惟慕拇指和食指捏了一根驴毛。
夜色朦胧,墙外传来响动,有人来了。
多变最后看一眼沈惟慕,一跃上了房顶,消失在夜色中。
一阵窸窸窣窣后,后窗正对的墙头上冒出了半个脑袋。浓眉大眼,充满了探求欲,一下子就与在窗边站着的沈惟慕四目相对。
“噗”一声,陆阳立刻跳了回地面,灰溜溜地跑了,嘴里还念“他应该没看到我吧,我反应那么快他肯定没看到我”。
“尉迟先生,您说现在这天儿也不热啊,怎么会有人在睡觉前开着后窗?”
陆阳懊恼自己今晚真是吃撑了,居然想跑去夜探一下沈二三。
宋祁韫刚跟他说过“用人不疑”,沈二三若看到他了,跟宋老大告状,他岂不是会很惨。
“睡前觉得屋子闷,又或失眠,想透气吧。”
尉迟枫随便答道,然后打了个哈欠,让陆阳自便。
晚饭吃得太饱是真容易困,他可要睡觉了。
……
多变返回梅庄的时候,赵不行正提着带血的剑待命。
见到多变,赵不行立刻恭敬行礼,禀告道:“六长老也解决了。”
“嗯。”多变毫不意外。
赵不行马上跪地:“今后清月教唯八长老马首是瞻!”
多变笑了,“这话说得可不对,咱们还有小教主呢。他可是刚过了我给他设下的考核,真叫人惊喜。”
随后,多变突然敛住笑容,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问赵不行:“这手势什么意思?”
赵不行惊讶:“八长老怎知道这手势?这手势在属下家乡那边,是表达喜欢赞美之意。您看,这交叉的两根手指形状,像不像心形?”
第 43 章
“你在清月教排第几我不清楚, 但你在我这永远是这个。”
在回忆了沈惟慕对他说过的话后,多变哼笑一声。
人不大,心思倒挺多。
想拍他的马屁?门儿都没有。
“既然我们的小教主考核通过了, 是时候该让他‘学习’一下, 如何管理和统领整个清月教了。”
多变将一个信封交给赵不行, 令他辅助好沈惟慕成长成为一名合格的教主。
赵不行有些为难,“可小教主身边已经有康安云了。”
多变一巴掌打在赵不行的脸上, 赵不行的嘴角当即流了血。
赵不行赶忙跪地,垂首赔罪。此刻他心中惶恐至极,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知道你错哪儿了么?”
赵不行身躯颤抖,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一遭若答错了他的命恐怕就会没了。
“属下不该抱怨,只有无能之辈才会牢骚。”
“你是我的人。”
话外有音:他的人如果不够强,给他丢了脸, 那还不如当个死人算了。
“属下明白!”
赵不行再磕头时,身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
……
夜雾像白纱帐一样突然笼罩整个京城。
晨起时,屋瓦、树叶都被打湿了, 边沿处悬着水滴。
柳无忧得知昨夜沈惟慕宿在宋宅, 赶早给沈惟慕送来了一身新制的白衣。
衣裳料子是前几日宫里刚上次下来的密锦, 这种锦缎有一个特点就是轻薄密实,更为防风保暖。因为知道沈惟慕喜穿白,柳无忧只在袍角用银线绣制了祥云纹,乍看与普通白袍无异, 但在阳光下走动时,袍角翩跹, 似闪动着流光。
因为两层衣衫都很轻薄,本就有种仙气十足的感觉, 加之沈惟慕本就气质脱俗,这衣裳穿在他身上更是有“天上有人间无”的清耀艳绝。
白开霁和陆阳昨晚没分出胜负,趁今早习武的时候,俩人又打了一场,这一回比试可谓是酣畅淋漓。
俩人开心地执剑扛刀往回走的时候,便见白茫茫的雾里徐徐走出一名仙君来。
俩人一时间看傻了眼。
宋祁韫和尉迟枫也习惯早起,二人边散步边闲聊近日朝中的局势,刚好也撞见这一幕。
待人近前,四人看清“卓绝仙君”是沈惟慕,忽有种百感交集的沧桑感。不是觉得他不好看,实在是沈惟慕昨晚惊人的食量还停留在他们的脑海挥之不去,便很难把他当成仙君了,毕竟仙君是不吃五谷杂粮的,吃了就是俗人。
见沈惟慕要走 ,宋祁韫问他:“去哪儿?”
“去吃崔记烤大肠。”沈惟慕还惦记着在千机山庄的时候,秦田给他推荐的崔记烤大肠。
宋祁韫不理解:“大早上的,吃这么油腻作甚。”昨晚已经吃了那么多肉了。
“哇,烤大肠吗?我跟你一起去!”白开霁兴奋道,他正愁昨天的煎羊板肠没吃够。
陆阳:“那我也去。”
确实被昨天那名小厮说中了,肠子闻着臭,但吃起来是真美味。
而作为爱吃肉的人,哪儿管什么早上吃还是晚吃,只要有肉什么时候都能吃得下。
柳无忧这时候跑过来,拎着一个食盒跟在沈惟慕身后,食盒里放着昨日没被安排上桌的酱驴鞭。
陆阳看到酱驴鞭后,哈哈笑:“沈二三,这玩意儿你也拿?你这小身板子,小心虚不受补。”
“你想要?”沈惟慕反问。
陆阳气道:“胡说什么,我身子这么壮,哪儿需要补这个,你留着吃吧。要是还不够,阳哥我还可以再送你几个!”
沈惟慕马上点头,“好,什么时候送?”
这最后一句话,陆阳不过是在调笑沈惟慕,他没想到沈惟慕会真答应。
陆阳愣了下,随即大笑表示可以。
“那就九个,记住要一样味道的。堂堂阳侠,大丈夫,不可言而无信。”
这话之后,陆阳笑不出来了。
一样味道的,那就只有宋祁韫才做得出来。他一个大理寺司直,哪儿来的面子让大理寺少卿主动给他做饭?肯定要舍下脸皮去求才行,那他就要欠人情了。
但又不能不应,他这个大丈夫说出来的话,哪能出尔反尔。
陆阳趁沈惟慕转身的那一刻,忍不住轻打自己嘴一下。
又嘴欠!又嘴欠!真不长记性!
然后陆阳就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宋祁韫,拜托他帮忙。
宋祁韫瞪了他一眼,没答应帮,也没说不帮。
陆阳叹了口气,晓得这一次人情肯定要欠个大的了。
尉迟枫对柳无忧行礼,“上次就觉得姑娘看着眼熟,请问姑娘,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他是榆林巷母子身亡案的柳氏。”宋祁韫在唐县时,见柳无忧第一眼时便认出来了。
当时见她穿锦着缎,脸上擦着胭脂水粉,装扮得清雅得体,焕若新生。宋祁韫便晓得她在沈二三的帮助下逃离了那个家,过得很好。宋祁韫没便有多问,有些伤疤,不提最好。
尉迟枫恍然反应过来,随即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忙岔开话题,对柳无忧道:“你家公子这身衣裳可出自你手?真是妙极!”
“尉迟先生谬赞了。”柳无忧感激行礼,随后跟沈惟慕告别,告退了。
白开霁和陆阳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柳氏”是谁,俩人的确惊讶,但更惊讶的是他们之前竟然都没看出来。
陆阳:“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啊,瞅她就是个未出嫁的姑娘!”
白开霁连连点头附和。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宋祁韫念了一句《上李邕》,“沈二三便是她的风,有化啼血杜鹃为鹏的神力。”
“什么意思?”白开霁还是不太懂。
尉迟枫笑了笑:“意思沈二三不简单,是个人才,要你们努力招揽到大理寺。”
“噢,明白了!老大放心,我加倍努力!”白开霁拍拍胸膛保证。
陆阳还在发愁怎么求宋祁韫帮他的忙。
他甚至有点庆幸他当时说的是“几个”,所以沈二三最高也就能要求九个。如果他嘴更欠,说的是“几十个”,沈惟慕肯定会要求九十九个,那真会要了他的老命了。
最终宋祁韫和尉迟枫也加入了沈惟慕的吃烤大肠队伍。
一行五人,赶到还没收夜摊的崔老叟那里,轻松愉悦地吃了一顿早饭。
崔老叟的烤大肠特别在酱汁和蒜上。大肠经过卤制后,与独头蒜相间串烤在竹签子上,烤到表皮焦黄的时候,刷上特制的酱汁,再略烤一阵儿,将多余的油脂烤出,然后在表面撒上满满的芝麻,吃起来特别香。
肥肠烤的焦黄的部分口感焦脆,里面保持绵软弹性的口感,独头蒜则相反,外面绵软,芯儿脆脆的,带着一丝辛辣,刚好解了肥肠的油腻,一口肥肠一口烤蒜,给人意想不到的味觉惊喜,太好吃了!唯一遗憾是早饭期间不能喝酒配它,不然更绝。
卖烤大肠的崔老叟可高兴坏了,昨晚夜市儿摆摊剩下的大肠,今晨全都被这五位俊朗的郎君们给包下了。看着他做的大肠被这些清贵英俊的郎君们吃得干净,他笑得嘴合不拢,感觉自己好像干成了什么大事。
“老板,还有大肠吗?”
“没喽,没喽,都被那些郎君买完了,老叟我今儿要空车空桶回家喽!”崔老叟开开心心地显摆道。
秦田和余明都感到遗憾,一会儿他们还要赶路,没机会吃到了。
“哎呦,这不是二三兄弟嘛。”
秦田忽然发现那桌坐的人是沈惟慕,高兴地来打招呼。
“没想到二三兄弟真听我的介绍来这吃烤大肠了,倒让我自己买不着了。”
沈惟慕便将盘里剩下的六串烤大肠推给了秦田。毕竟是秦田给他介绍的美食,当酬谢。
“哟,出息了,二三居然有主动让食的时候!”陆阳惊叹。
“你懂什么,咱们二三一直都是懂礼知节的人。”白开霁提醒陆阳别再嘴欠,上一个嘴欠引发的问题还没解决。
陆阳立刻被噎住,闭嘴不说话。
“秦兄弟和余兄弟这是要赶路去哪儿?”尉迟枫问。
秦田把手搭在余明肩膀上,“我陪他回水月斋,替他解释一下请帖的误会。”
宋祁韫打量二人一眼,目光随即落在秦田暗红色的指甲缝上,这颜色像是沾过血。
【叮——检测到凶案即将发生,发生地:武学巷。】
沈惟慕喝茶的手顿住,问身侧的白开霁:“这里是武学巷?”
“不是,武学巷在隔壁,很多武馆都在那边。你看这巷里的摊贩卖的吃食都以肉居多,就是因为那些武人出了力后,都喜欢喝酒吃肉。”
“没错!”崔老叟边擦桌子边笑着应承,“俺们这些摆夜摊的,如果东西没卖完,都会等到卯时三刻,等那些武馆早间操练结束后,学生们就会跑来这边买东西吃。”
沈惟慕起身,说要去武学巷看看。
陆阳:“你去看什么?”
“想学武,强身健体。”
白开霁马上道:“我教你!真不是我自吹,他们那些武馆师父肯定没我武功高。二三,有我这现成的高人你不用,花钱去那些武馆干什么?”
“我也行。”陆阳举手,“不过我收费。”
白开霁更积极:“我不收费!”
“看看而已。”沈惟慕坚持要去。
“我们同你一起。”宋祁韫察觉到沈惟慕有点不对劲儿,转而邀请秦田和余明也一起去 。
正沉迷于吃大肠的秦田懵了下,“啊?我们一会儿还要赶路。”
“江湖司可以出文书帮余兄弟证明清白。”宋祁韫一句话戳中余明的软肋。
余明马上起身,感激地对宋祁韫三鞠躬。他赶紧拉了拉秦田,意思要跟着宋祁韫等人一同走。
“好好好。”秦田把剩下的两串烤大肠拿上。
【叮——检测到凶案发生,八卦线索界面已开启。】
沈惟慕:“……”
这么快。
看来系统不能失去其给凶案提供八卦线索的意义,所以不会让他这边存在阻止凶案发生的可能。
倒是多虑了,还是那句话,世间万物自有其因果,他无意插手,除非与他有关。
【在白雾茫茫的武学巷,每一间忙于早间操练的武馆门口,都摆放着一个血淋淋的尸块。】
【八卦线索一:死者之一与秦田长相一模一样。】
【八卦线索二:吉昌武馆与远峰武馆实则为一家。】
【八卦线索三:谁是江湖第一美人?】
第 44 章
七人走到武学巷的时候, 白开霁和秦田正有说有笑。
一阵风迎面吹来,巷内的雾竟诡异地散了,伴随着眼前呈现的血色震撼, 风带来的一股子浓郁血腥味儿充斥着每个人的鼻腔。
本该是青白色的石板路面如今像铺了层红纸一般, 近乎被血染满了。
武学巷巷长百丈, 有武馆七家,七家武馆的门口都摆放着血淋淋的尸块, 有的是腿,有的是胳膊,还有的是身躯和头颅。
秦田笑容僵在脸上,呕吐之意明显。
沈惟慕立刻接过他手里的烤大肠, 秦田道了谢后,就急忙跑到墙边,扶墙呕吐起来。
余明在秦田的影响下也没忍住, 跟着去呕起来。俩人幸亏没吃早饭,把刚才吃的那几口烤大肠吐了之后,就没东西可吐了, 只呕着酸水。
瞧俩人这样子, 短时间内肯定没胃口吃东西。
浪费粮食可耻, 沈惟慕就好心帮他们把两串大肠吃了。
在场的众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没人注意到沈惟慕,否则令他们觉得最震撼的一幕就不是眼前的碎尸现场了,而是在这种环境下还能闲适吃大肠的沈惟慕。
宋祁韫迅速记下了现场尸块以及血迹的分布情况后, 倍感惊讶。
满地的血还没有凝固,但整个现场却没有足印, 七间武馆的正门只有尸块,以及少量滴落的血迹, 门口的石板和石阶上都没有足印。
宋祁韫便让白开霁去巷尾肃查那边地面有无血足印,若有,即刻追踪足印的痕迹。
白开霁应承,纵身一跃,便跳到了左边的墙上,飞速朝巷尾奔去。
宋祁韫在这时才对尉迟枫点了下头。
尉迟枫抬脚踩在鲜血淋漓的黏糊糊的石板路上。
宋祁韫和陆阳紧随其后,就在三人走了不过五步的时候,巷内响起人声喧闹,七家武馆的大门突然开了,许多年轻的学生从门内冲出来。
嘈杂的话语声、调笑声中突然乍起惊叫声。
“噫吁嚱!什么玩意儿,险些绊倒我!”
“血!好多血!”
“这是人腿?”
“啊——
是是是是人头!”
“死人了!”
“死人啦!”
……
七家的武馆门口都乱起来。
陆阳清了一下嗓子,动用内功大吼,警告所有人:“大理寺办案,所有人都不许动!”
喊声穿透每个人的耳骨,练武人都可以感受到这声喊中所蕴含的深厚内力。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白开霁这时候从右边墙头跑回来了,他对宋祁韫摇了摇头,表示巷尾那边并无血脚印。不仅如此,巷子两侧的墙头他也顺便查过了,没有血迹。
宋祁韫点头,让白开霁维护好现场。
白开霁喊来七大武馆掌事人,令他们将所有学生都有序地组织到一个地方,清点好人数后,一一记录在册。各武馆内现如今还有谁人员缺席,名字便以朱砂笔标明。
“怎么会出这种事?这碎尸手法太残忍了!为何会放在我们武馆门口?”
远峰武馆的总管周书茂年三十左右,身材高大,在看到巷内的场景后,他直摇头,满脸不落忍。
“到底是哪个狗崽子?居然在我们七家武馆的的门口干这种事!真他娘的不想活了!”
吉昌武馆的张教头是个黑皮的络腮胡大汉,脾气很火爆,掐腰骂凶手不是东西,耽误他做生意。
白开霁质问张教头:“你这么生气,只是因为耽误你做生意了?被害者死得这么惨,你就没一点同情?”
“同情什么,我又不认识他!这世上我不认识的人天天都在死,我同情的过来吗?”
张教头随即问白开霁,府衙什么时候能处理完案子,让他们正常做生意。
“不清楚,等着吧。”白开霁也懒得给张教头好态度。
七间武馆,正好对应七块尸体。
吉昌武馆门口的是头,束着男子发髻,脸却被割烂了,皮肉翻出,五官一片血肉模糊,暂时难以难辨清长相。
颈部是撕裂伤口,也是皮肉外翻,有明显红肿的痕迹。
尉迟枫:“死者是在活着的时候被硬生生地扯下了头颅。”
“这么残忍?”陆阳惊讶,“那要很大的劲儿才行。”
尉迟枫接着再去看放置远峰武馆门口的下半部分躯干,腰部伤口断口整齐,两股位置左侧是撕裂伤口,右侧伤口则断口整齐。
接下来是躯干上半部分,脖颈和肩关节处都是撕裂伤口,下方靠腰的位置切口整齐。
余下的就是四肢,除右腿是整齐的切口外,其它三肢都是撕裂伤,刚好与躯干的部分对应上。
死者穿着黑布鞋,绸缎里衣和藏蓝色衫袍,衣服也都随着尸块一起被分割成了几块,大半部分都被血水浸湿了。只有小部分地方没有被沾染血迹,比如小腿以下。
尉迟枫在这小部分相对干净的裤面上,发现了线形的血迹,环绕小腿,一直延伸到脚踝处,另一条腿也有类似的情况。
……
“请大家都好好回想一下,今早有没有谁发现什么异常,听到过什么异响,或见到什么奇怪或可疑的人出入巷子?”
白开霁号召七间武馆的教头和学生们仔细回忆。
众人皆摇头。
春生忙道:“大概在一炷香前,小人与周总管刚回到武馆,当时街面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啊。”
周书茂点头应是,解释说他昨夜与朋友在状元楼吃酒,夜深了就在状元楼休息了,直至一炷香前才回到远峰武馆。小厮春生期间一直陪在他身边伺候。
“一炷香前?我们来这也有一会儿了 。”白开霁托着下巴算了算时间,“也就是说,凶手只在半炷香时间内,就完成了杀人分尸,血洗整条武林巷?”
陆阳直摇头:“这怎么可能!他杀的是活人,从杀人到分尸,到抛尸块到七间武馆的门口,都需要时间的。
而且一个人的血量根本不足以铺满整条巷子的路面,需要额外往地上洒血。那这又分尸又洒血的,怎么会一个血足印都没留下?”
“没有足印,只死了一个人,却有这么多血……鬼!一定是鬼干!”
有一名武馆学生突然惊恐地瞪圆眼,起初似害怕的模样,后来又似乎有些高兴。
“我就说夜里突然起那么浓的雾肯定有问题,原来真的是他!他回来报仇了!”
“他是谁?”
宋祁韫发现七间武馆的大门门梁中央都挂着一个拳头大的铃铛,他本来正在远峰武馆的门口仰头看铃铛,忽听这话,立刻走过来追问那名学生。
“潘英,别胡说。”
周书茂制止潘英后,转而对宋祁韫解释。
“他说的是我们武馆的学生,叫秦初。七天前我们七家武馆举行了一次擂台比试,本意是为了切磋武学。谁知那天秦初与吉昌武馆的孙奎闹了点不愉快,非要在擂台上见真章,签了生死状。秦初就在比武擂台上,被吉昌武馆的孙奎给活活打死了。
这事儿当时还闹到了大理寺江湖司,秦少卿当时不在,便由郑公做主判了。既是江湖人,又签了生死状,且在众人的见证下做的擂台比试,生死由命,不能按行凶命案来算,所以孙奎被无罪释放了。”
潘英听到这,眼睛红了,声音也哽咽了。
“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秦兄的功夫明明在孙奎之上,那天他不知道怎么了,精神恍惚,发挥失常,才会一时不察被孙奎一拳给打死了。”
“秦兄是冤死的,所以他来报仇来了,杀了孙奎!”
潘英痛骂孙奎活该。
吉昌武馆的人站得比较远,这会儿才听到潘英说的话,反骂潘英胡说八道,分明就是他们技不如人,上赶着找挨揍,比不过了就玩不起,还跑去报官说有猫腻。
“……有什么猫腻,我们都是凭实力真功夫打的赢的!”
潘英气得要反驳,另一名学生郑方和忙拉住潘英的胳膊,劝他冷静。
“都住嘴!现在是江湖司查案,不是小孩子吵架。问到谁谁说话,不然我手里的刀可不长眼!”陆阳一凶,学生们都不敢应承了。
宋祁韫问潘英:“你知道死者是孙奎?”
“我看过他赤着上半身,腰上有个虎头刺青,刚才他们踢到武馆门口的尸块上时,我瞅见了那个虎头刺青。”
当时潘英被那场面吓得不敢说话,后来才渐渐平复情绪,开始思考。
所有尸块已经被搬到了运尸车上,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尉迟枫会在回到尸房后,在避开众人围观情况下,才对尸块进行剥衣深度尸检。
宋祁韫让尉迟枫先行确认一下死者后腰处的刺青。
尉迟枫看过之后点头:“的确有虎头刺青。”
“大大的身躯,小小的头。”
一直站在远峰武馆门口咂着山楂糖的沈惟慕,突然出了声。
“嗯?什么意思?”白开霁闻到了一股酸酸的味道,当即跟沈惟慕要山楂糖。现场太血腥令人作呕了,酸的能压住这股劲儿。
“张嘴。”
白开霁立刻听话地张嘴,沈惟慕便精准地往他嘴里投喂了一颗山楂糖。
尉迟枫在听过沈惟慕的话后,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刚才验尸的时候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摆正死者的头颅,对接其对应的躯干上的伤口,虽然是撕裂伤不平整,但在对上之后 ,还是明显可以看出,头颅脖颈处的伤口比躯干脖颈处的伤口小一圈。
“这不是一具尸体!”
几人皆惊,凑过来看。
沈惟慕:“对了,你们知道远峰武馆和吉昌武馆的老板其实同一个人吗?不知道的话,便欠我一佳肴了。”
宋祁韫惊讶地看向沈惟慕,瞧刚才两家学生互不对付的样子,正常人很难想到这两家武馆其实是一家。
武林小灵通连这两家武馆的消息都知道?不行,明日得空了他一定要去沈二三的八卦楼拜会一下。
就在宋祁韫刚还沉浸在各种分析思绪中时,他耳畔忽然又幽幽地响起沈惟慕的声音。
“武林第一美人是谁?”
第 45 章
宋祁韫回眸上下打量一番沈惟慕, 他今天穿得确实好,人靠衣装马靠鞍,本来人长得就不错, 有这身衣裳添彩, 是举世无双的惊艳。
早上大家的反应还不够?这会子这种时候, 难不成还要他夸他美?
宋祁韫转念又觉得不对,沈惟慕从来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上次在唐县, 他们勘察案发现场的时候他也说些奇怪的话,事后证明他每一句话都不是白说的,看似无理取闹,实则都是线索。
于是宋祁韫认真对待起沈惟慕的问题, 回他:“武林第一美人,从前是花百杀,现在应该是你, 与这案子有什么干系?”
“不知道。”
宋祁韫缓缓吸口气,耐着性子问:“那你刚才问我这话的意思是?”
沈惟慕续了一块山楂糖到嘴里,“这是个线索。”
“哪儿方面的线索?”宋祁韫想不明白, 这案子跟武林第一美人有什么干系, 两家武馆总不至于跟已经死了的花百杀扯上关系, 和沈二三就更不可能了。
沈惟慕惊讶地看宋祁韫:“你破案还是我破案?”
“……”宋祁韫差点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他正要跟沈惟慕分辩,明明是他说话没头没尾。沈惟慕突然咳嗽起来,宋祁韫马上闭嘴,就怕他吐血。不出所料, 沈惟慕还真吐了。
“有事没有?你身子虚,先回家歇息, 这里还要忙好一阵儿。”
沈惟慕默默擦嘴角的血,没说话。
那脸色惨白的模样瞅着就叫人觉得揪心, 宋祁韫叹口气,对他道:“听话回去,回头我这有好吃的给你。”
沈惟慕听说有好吃的,立刻感兴趣地伸手跟他要。等什么回头,就现在。
“还在做,没到时候。”宋祁韫顺势要一巴掌拍掉沈惟慕的手,手挥到半空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人刚吐血,所以最后就变成了轻轻地把他手拂下去。
“那我就再透露一个线索给你。”沈惟慕也不是那吃白食的魔头。
宋祁韫洗耳恭听:“你说。”
“你瞧那颗头觉不觉得眼熟?”
宋祁韫望向运尸车上的那颗面目全非的头,五官都快分不清了。他是个正常人,平常接触的人都有脸有皮,五官正常,样貌正常。怎么可能会就觉得这样一颗头眼熟?
“我瞅着与秦田的脑袋一模一样。”
宋祁韫惊讶地去看沈惟慕的那双凤目,灿若星辰,清澈得没有一丝瑕疵,这么好看的一双眼怎么就有疾了呢?
沈惟慕又咳了一声,用帕子捂嘴。
透过帕子可见一抹红,他又吐血了。
宋祁韫喊来衙役,令其赶紧送沈惟慕回家,再请城东的郭大夫好好给他瞧瞧。尽管自古就有胃大能吃的特例,可沈惟慕身子如此弱,宋祁韫总担心他承受不住。
如果他身体比之前好些了,便不管。若更严重了,且与食量有关,那他可就要多管闲事了,管束着沈惟慕一些,不能再让他随便乱吃东西。
沈惟慕可没有想到在这一瞬息间,宋祁韫思虑了那么多。
这桩案子应该很简单,三条八卦线索透露完了,他任务完成也得到灵气了,巴不得回家悠闲吃东西。
沈惟慕出巷口的时候,秦田和余明还在扶墙呕吐,酸水吐不出来,就干呕着。
想到白开霁说山楂糖能压住那股子恶心劲儿,沈惟慕难得大方地舍了两块给二人。
俩人连连摆手,感谢沈惟慕的好心,表示他们现在实在没胃口吃东西,哪怕是糖。
“哦。”沈惟慕挺开心东西没送出去。
他收手的时候,身边刚好有衙役急匆匆跑过,带起一阵风,山楂糖酸酸甜甜的味道就钻进了秦田和余明的鼻腔内。
俩人肚子一阵咕噜,本就没吃早饭,刚才又把胃吐空了,尤其是瘦如竹竿的秦田,更耐不住饿。如今闻着这甜丝丝的带点果味儿的糖味儿,更觉得胃空难受,饿得头晕。
“我、我尝一颗吧。”秦田改了主意,忙取一颗糖放进嘴里。
余明在闻到味道的时候,也有点想吃,顺势也拿了剩下的那块。
含着酸甜可口的糖靠在墙边,秦田缓了一会儿后,心情舒服了很多,头也没那么晕了。他连忙拱手,跟沈惟慕道谢。
沈惟慕看他指甲缝里的红,问秦田怎么弄得,“你的手近来沾过血?”
白开霁听说沈惟慕吐血了,赶过来要送一送沈惟慕,刚好听到对话,人就躲在巷口的墙后面,打算先听听秦田怎么说。
秦田不好意思道:“昨天赶路的时候嘴馋,打了只山鸡吃,杀山鸡的时候手上沾了血。”
秦田转头看向余明:“对吧?“”
余明连忙点了点头。
沈惟慕没再多言,跟二人告辞后,乘马车走了。
秦田笑着对沈惟慕挥了挥手,目送马车消失在街头后,才松了口气。
“秦兄为何要说谎?昨日我们根本就没打山鸡、杀山鸡。”余明不解问。
秦田搂住余明的肩膀,小声道:“我哪儿敢直说,我这手是昨晚摸进农户家偷吃,不小心伸到人家装猪血的盆子里去了。”
余明惊讶:“你去偷?”
“哎呀,大丈夫能屈能伸,填饱肚子是头等大事。等我回头有了钱,一定把饭钱十倍还回去。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所以昨晚我没叫你,也没敢告诉你。”
余明点点头,闷声道:“这种事我不做的,以后你也少做。我这还有点钱,足够我俩填饱肚子了。”
“好好好。”秦田问余明接下来怎么安排,“宋少卿忙着案子,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咱们。咱们囊中羞涩,若住店的话,往后赶路钱恐怕就不够了。要不别麻烦他了,咱们继续赶路?”
余明:“有江湖司的文书佐证,师父肯定就不会信那些人的胡言了,也不用劳烦秦兄跟我一起回师门解释,会省很多麻烦。我就在这等着,不管多久都等。”
“也对,我怎么没想到呢,这就用不着我了。”
“秦兄,我不是这意思。”
“别多想,我正好突然想起有一件事,我答应人家了还没办。你的事儿肯定排在前头,如今你这能解决了,我就不陪你了,先去郑州办事儿去。”
秦田请余明不要见怪。
“哪能呢,秦兄有事就去忙,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余明说罢就掏出钱袋,要分一半钱给秦田。秦田推脱不要,当即就跟余明告辞。
白开霁这时候走了出来,一把擒住秦田。
“你撒谎!哪儿都别想去,先跟我回一趟大理寺!”
秦田挣扎:“我怎么撒谎了?白大侠莫要无凭无据冤枉好人!”
白开霁不管秦田狡辩什么,单手稳稳地擒住他的胳膊,转头问余明,今早他们几时进城。
“卯正东水门开了,就进来了。”余明解释道,“秦兄说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地界,若不尝一口崔记烤大肠再走,太遗憾。”
白开霁:“崔老叟的摊子距离东水门只有一炷香的路,你们怎会在快到卯时三刻的时候才到那里?”
“我们去城隍庙拜了拜,秦兄说到一个地方就要拜一下城隍,便会有城隍神护佑,保我们安全无虞,还可能会有好事发生。”
余明觉得挺灵验,因为他拜过之后就遇到了宋少卿,宋少卿就好心要给他提供文书证明清白。
“拜城隍期间,你们全程在一起?”白开霁质问。
余明犹豫看向秦田,白开霁立即以身体挡住余明的视线。
“你看他作甚?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是。”
“他一直都跟我在一起,除了在城隍庙的时候,我在大殿前等着,他去了一会儿茅房,大概一炷香多一点的时间。”
白开霁便问秦田,城隍庙的茅房在哪儿边,茅房边上是什么建筑。
“靠北边,在西廊房的尽头,附近有间杂物房。”
白开霁哼笑,把秦田的另一条手臂也控制住了,“如实招供,你还能少受点罪。”
“我说得有什么问题?”
余明:“对啊,秦兄说的有何不对?”
“城隍庙的茅厕附近是有一间杂物房,但平常都锁着门,从外头看与其他房间没区别。你不是京城本地人,也不常去城隍庙,如何知道那里有一间杂物房?”
秦田立刻反驳:“我上次来的时候,闲逛的时候刚巧看到那是间杂物房,不行吗?”
白开霁哽住,忽然发现自己疏忽了这个漏洞,难道他又判断错了,推理错了?
“当然行,不过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宋祁韫这时候走了过来,态度平静地询问秦田,但语气却有着不容人质疑的压迫感。
这事儿秦田撒不了谎,外地人进京都要带凭由,守城禁军会盖印在上面。
秦田老实答道:“差不多两年前。”
“一年前那座城隍庙还没有加盖西廊房,你说的那间杂物房也不存在。”宋祁韫对京城内所有记载在官册上的土木工程都有印象。
秦田惊愣住,再无话可辩。
白开霁也被宋祁韫超群的博览能力震惊到了,真不愧是他们的老大!
“啊,瞧我这脑子,我忽然想起来了!我是上茅厕的时候,听香客们说那是杂物房!”秦田又要狡辩。
宋祁韫看向白开霁,等待他的表现。
白开霁攥紧秦田的手腕,把捏地嗷嗷叫疼。
“别撒谎了!你指甲缝里的血渍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什么偷农户家吃食的时候,不小心伸进了盛猪血的盆中。”
秦田就是不认,他不明白,白开霁昨晚又没跟他在一起,凭什么就坚持认定他在撒谎。
“盛新鲜猪血的农户家,肯定刚杀过猪,岂会不煮猪肉?你既去偷吃食,又岂能错过吃香喷喷猪肉的机会?
你刚才呕吐的时候,除了刚吃的那几块猪大肠,便没东西可吐了。说明你昨晚没吃什么东西,最多在晚饭的时候啃点饼子馒头之类好克化的食物,到早上胃就空了。”
京郊附近的农户如果想卖猪,都是直接卖生猪给屠户。若自家杀猪,要么为庆贺喜事,要么为祭祀,总之最后猪肉都会被分吃烹煮。
“你若不服,也可说说昨日你偷的那户人家在哪儿,我们这就去问,还你清白。”
秦田垂下头,彻底无话了。
“武林巷的案子与你有关?”宋祁韫一步到位质问。
秦田闭了下眼,似乎是默认了。
“真是你!”余明太震惊了,慌忙退了好几步,以拉开自己与残忍凶徒的距离。
他怎么都没想到,近来一直好心陪自己赶路的“挚友”,竟就是刚才碎尸案的凶手。
宋祁韫见秦田这副反应,忽然想到沈惟慕刚才说的话了。那颗血肉模糊的头与秦田长得一模一样,真如此吗?
总之秦田嫌疑极大,当押回大理寺详审。
……
尸房内,尉迟枫剥掉了尸块上所有的衣物后,用清水清洗上面的血迹。
四肢先被清洗,在血迹被洗干净后,尉迟枫就发现在四肢上都有明被丝线勒过的红肿痕迹。从大腿上端一直延伸到脚踝,以及从胳膊上端一直延伸到手腕,都缠得很密实。
再查两处躯干,也有类似的痕迹,但不算太明显。
尉迟枫端详最后这颗面目模糊的头颅,脸上的皮肉被多处切割翻开,鼻子也被切割掉了半块露出鼻骨,眼睛也不完整。想要完整保留现在的皮肉情况,清洗干净上面的血迹,是个细致活儿。
宋祁韫进门,提了一壶茶来,唤尉迟枫休息一下再干活。
尉迟枫洗过手后,接茶道谢,“审的怎么样了?”
“认了,说人是他杀的。”宋祁韫眉头蹙了一下,抿口茶。
“我倒好奇,他用了何等手法,能在短时间内分尸如此?事后还从容与我们谈笑,分吃大肠?”
宋祁韫:“只认了杀人,其它一概不说。”
尉迟枫也不意外,“怪不得你这般愁容。”
“凶手行凶过程安静,说明他在动手时死者没有反抗能力,死者很可能在昏厥状态下被凶手带入巷内。
地面的血量太多了,必然需要额外洒血,那就需要水桶之类的器物盛装。凶手要么驱车前来,要么有帮手,又或两者都有。
人如果真是秦田的杀的,那他一定有帮手。一个人的话,根本无法做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死者,移动死者到武林巷,杀害死者,分尸,洒血,最后了无痕迹地离开。”
尉迟枫点头,同时补充:“而且死者不是一个人,至少是两个人。”
“是啊 。”宋祁韫看向那颗头颅,问尉迟枫可有办法尽量恢复他的容貌。
尉迟枫:“把鼻子接回去,肉皮缝合一下,再通过摸骨,大概能描摹出原本的长相。”
“太好了,何时能知其样貌?”
尉迟枫无奈叹:“看来我今晚要熬夜了。”言外之意,明早就可以。
“辛苦尉迟先生了,”宋祁韫顿了下,问他,“要不我也请你吃一顿佳肴?”
尉迟枫连忙摆手,“要欠人情就欠别的,我可不是沈二三,好糊弄。”
“这话说得,怎么叫糊弄呢,我这手艺也不是谁都能吃到。”
尉迟枫深表赞同:“那倒是,不过跟着二三就能蹭到你的饭,我何苦浪费人情提这个要求。”
“聪明。”宋祁韫又问尉迟枫是否接受人情转移。
问过何为“人情转移”后,尉迟枫明白了。
陆阳欠沈二三九根酱香羊鞭,必要由宋祁韫来做,于是陆阳便欠了宋祁韫的人情。如今宋祁韫要欠他的人情了,便可让陆阳代为偿还。
“正好我有件事想麻烦他。”尉迟枫同意人情转移。
“诶嘿,二位都在呢。”
陆阳兴冲冲进来,听了人情转移的事后,马上高兴地应承。尉迟先生多温柔,欠他人情肯定比欠宋老大的好还。
“我有一喜讯,二位要不要听?”
宋祁韫严肃睨他一眼,“有话就说,卖什么关子。”
陆阳扬起眉梢,难以抑制地高兴,但他偏要停顿很久,把俩人的好奇心吊得足够高后在说。
“你们知道了吗,暗影阁解散了!”白开霁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到了。
正酝酿要宣布消息的陆阳,被打个措手不及,感觉特别憋屈!
这就像谈好价钱的宝贝,他马上就要出手了,突然另有一人出来白送宝贝,导致他这边的宝贝也不值钱了。
“解散了?”尉迟枫惊讶地感慨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暗影阁作为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犯下过很多臭名昭著的刺杀事件。
“对,排名前二十的杀手陆续在短时间内死亡,本就让暗影阁受到重创,令买家对暗影阁丧失信任。
前不久排名第二的花百杀又在千机山庄死了,这最后仅剩的一点信任也崩塌没了,加之暗影阁阁主与青雀派门主的私情被爆出,舆论喧嚣尘上,暗影阁就彻底散了。”
白开霁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对了,青雀派掌门留下认罪书自尽了,由常莺继承掌门之位,也不晓得她能不能抗下后面的事儿。”
毕竟青雀派掌门闹出那么大的丑闻,连累青雀派在江湖上的名声也臭了,短时间内,武林正道们怕是不会待见青雀派。
“扛不住也得扛,再扛不住就跟暗影阁一样散了呗。”陆阳叹道,“不过要是我的话,可不会扛这种麻烦。”
白开霁:“都是情义深厚的同门,哪儿能轻易分离。我有空写信问问常姑娘,如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帮她。”
“是是是是,全天下最善良热心肠的就是你白小鸡。”
“啧,你叫我什么?”白开霁问陆阳是不是又找打。
“欸,要打等会儿打,现在我有重要情况禀告。”陆阳轻咳了一声,“老大府上厨子的事儿我打听到了。”
“如何?”
“去了沈府!特别提醒,是京兆尹的沈。”
尉迟枫惊了下,皱眉叹:“果然!”让他猜对了,是对家盯上了宋少卿,欲用厨子的事儿攻讦他与郑公。
“这当如何是好?”白开霁担忧问。
“无事,你们不用担心。”宋祁韫嘴上这么说,人已经起身,立刻离开去找郑成梁了。
是夜,郑府上下,都能听到郑成梁气急败坏地咒骂声。
“沈玉章你个龟孙儿!不是玩意儿的狗东西!竟如此阴损!想摆老子一道!你等着,老子弄不死你!”
次日一大早,郑成梁就摇头晃脑,伸胳膊伸腿,精神抖擞极了。
他一夜没睡,为何不觉得疲累?因为他浑身都充满了战胜对手的激情!
昨夜,郑成梁硬拉着宋祁韫陪他一起写了万字反驳书,做足了全面反驳任沈玉章提出的何一种可能言论的准备。
今天沈玉章只要在朝上提这事儿,他就能把沈玉章骂得狗血喷头,体无完肤!
第 46 章
昨夜小儿子彻夜未归, 沈玉章操心不已,打发去寻沈惟慕的人还没回来,他便不得不去上早朝。
与几位平日交好的同僚一起步行到勤政殿时, 身边人说什么沈玉章都没听, 满脑子惦念的人都是沈惟慕。
郑成梁甫一见到沈玉章, 就气势汹汹地朝他走过去。在与沈玉章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便重重地“哼”了一声。
沈玉章正走神儿, 被“哼”回神儿后,发现是郑成梁,不解问身侧的礼部尚书吕渠武。
“他抽什么疯?”
“不知道。是不是你又惹到他了?瞧他今儿那气势,不简单啊。”吕渠武提醒沈玉章小心点。
沈玉章哼笑, “他能有几分能耐?不过都是靠下属撑场子。没了宋祁韫,他就是一个只会靠鼻孔出气的脏嘴老叟。”
吕渠武提醒沈玉章还是别轻敌,正如他所说, 郑成梁有帮手,指不定昨晚又找了宋祁韫一起谋划。
沈玉章烦心地应承,他今天可没闲心搭理郑成梁。
朝堂上, 几位重臣就关西边境冲突不断的问题, 从讨论改为争吵。基本就是主张求和派和主张打仗派的对峙, 各持己见,理由各有利弊。
往日,针对这种事儿沈玉章总会掺和几句,表达自己的观点。今天他没心情, 反正他说不说都起不了决定性作用,干脆就在一旁静默听着。甚至听他们吵久了, 觉得有点困,垂下了眼皮。
郑成梁今天也没发表意见, 但他全程眼睛瞪得溜圆,注意力几乎都在沈玉章身上,时刻对沈玉章发出警觉性攻击。
沈玉章感受到有人一直盯着他看,才支起眼皮,余光在众臣中寻寻觅觅片刻后,便与郑成梁对视了。
这郑老叟今天患眼疾了?又要作什么妖?
懒得搭理他,他还瞪上瘾了,看来他今天不太可能会安稳下朝了。
沈玉章便遵循着“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的办法,静待郑成梁主动出击。
察觉到沈玉章以挑衅的眼神儿回看自己后,郑成梁整个人热血沸腾起来。
来了,来了,这龟孙儿果然就等着今天在朝堂上攻讦他!
郑成梁脑海里开始第十三次温习宋祁韫写给他的千字反驳书。
一会儿吵起来,他一定不能忘词,要有理有据地把反驳书上列举好的话都说出来,把对方辩驳得体无完肤!
绝对要当场吵赢,绝不能再在事后后悔自己没发挥好!
郑成梁激动地做好应战准备,高度紧张地保持着“绝地反杀”的状态。一直到太监高声宣布退朝,眼见着同僚们三三俩俩从勤政殿退出,郑成梁才反应过来真的下朝了。
怎么回事?沈玉章怎么没攻讦他?
郑成梁绷紧的弦突然断了,有些不知所措。
沈玉章也奇怪,郑成梁不是气势汹汹地针对他吗?怎么全程安静,什么都没发生?
“你什么意思?”
勤政殿外,因为熬了一夜、保持整早兴奋和紧张的情绪、过分透支精力的郑成梁,在这一刻疲态尽显,脾气颇为暴躁。
沈玉章也很不满地反问郑成梁:“你什么意思?”
既然主动挑衅,那就该有挑衅者的样子,佯攻而不实发是几个意思?逗他玩呢。
郑成梁觉得沈玉章是预判到了他的预判,所以今天才故意在朝堂上憋着不说。
郑成梁气狠了,食指频频指指点点沈玉章,骂他:“太心机,齁坏!真丢你祖宗的脸!”
沈玉章清隽的眉眼含笑,看起来很亲和样子跟郑成梁对话。
“在我们家,只有看门的大黄狗嘴才这么脏,你猜为什么?因为它爱吃粪。”
话毕,沈玉章潇洒地对郑成梁作揖,告辞了。
“你、你——”郑成梁脸憋得通红,半晌才成功喘进一口气儿,“这个鳖孙儿!气死我了!”
……
京西十里,沈家庄。
郭大夫等沈惟慕用过早饭之后,再一次给沈惟慕诊脉。
郭大夫很快就收了手,对沈惟慕道:“食量大对这位沈公子的身体并无影响。”
郭大夫算是大理寺半个府医了,大理寺每每额外需要大夫诊脉、开药时,都由他来。
他也从不辜负大理寺对他的信任,每次宋祁韫差他给人看病开药,他都极其认真对待。
这次他领命给沈惟慕检查身体,听说宋少卿对这位沈小公子很上心,便更加谨慎了。
郭大夫从昨晚就陪在沈惟身边,晚饭前后各给他诊脉了一次。到今早,早饭前后又给沈惟慕诊脉一次,才最终确定诊断结果。
郭大夫告辞后,沈婷儿立刻就从后窗钻了进来,笑嘻嘻凑到沈惟慕跟前。
“二三哥,我这忙帮的不错吧?”
昨天沈婷儿去找沈惟慕的时候,刚好看到大理寺的衙役带着郭大夫要给沈惟慕诊脉。
郭大夫提出要观察一夜,那自然就要跟沈惟慕回家。
满京城人都晓得大理寺卿与京兆尹不对付,哪能让她二三哥在这种时候暴露身份。
沈婷儿就第一时间跳出来,带他们来了沈家庄。这里是她真正的亲堂哥家,皇商沈家的老宅子。
沈婷儿的这位堂哥是大房独子,不爱做生意,只爱变戏法,就把家中产业都分给了叔父们去打理,自己每年只要分些利钱就行。现如今他人跑去华山学戏法,两年未归了。
因为她堂哥总是四处云游学,鲜少归家,所以近几年庄子里的上下打点,都是由沈婷儿父亲派人来处理。此番进京,她父亲便让她住在沈家庄。因为沈玉章的盛情款待,沈婷儿一直住在沈府,倒没机会住在这里,刚好可以腾出来给沈惟慕用。
“二三哥何不借用我堂哥的身份?他本名叫沈见,你对外可以说自己是字二三。”沈婷儿高兴提议道。
“你昨天非要拉我来沈家庄,就为这?”
“对啊,二三哥对外的身份不清不楚的,肯定招大理寺那些人怀疑。这样就好了,他们肯定不会再怀疑了。我想的是不是很周到?”
“画蛇添足。”沈惟慕让沈婷儿赶紧回家,少跟在他身边。
“为什么?”沈婷儿生气跺脚,不明白自己为何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柳无忧忙安慰沈婷儿不要生气,“公子不道出身,是因八卦楼和武林小灵通已在江湖上挂了名号,若江湖上有人慕名来找他麻烦,最多只会找到八卦楼。若真依沈姑娘之言做了,以后就连累到沈家庄了。”
沈婷儿愣住,表情从不理解的委屈变为感动。
“我与二三哥的关系,不过是我爹的三叔与二三哥的三叔祖父第十三子拜了兄弟连了宗的关系罢了,说白了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他竟如此思虑周全地为我着想,我好感动!”
还有去千机山庄,沈惟慕不辞辛苦地亲自陪她走一遭,让她免遭了很多危险。
便冲这份儿比亲情更亲情的真心对待,她也不能辜负了她的二三哥。
“我不回去!我要跟在二三哥身边,跟他一起为江湖大义出力,当然最重要的是保护好二三哥。
他那么病弱,长得还那么好看,在江湖上很危险的,需要我这种剑术高手保护他!”
沈婷儿意气奋发地举起手中的玄真剑,目光坚定。
……
宋祁韫拎着礼物来到八卦楼的时候,站在院门口,对着这坐落在京郊村庄内的三间青瓦房,很是出神地端详了一会儿。
直到屋内传来沈惟慕的咳嗽声,宋祁韫才回神,走进院里。
院内倒景色倒别致,是山水园林的缩小景,碎石路,小石拱桥,怪石三两块,圆形小池塘,十几尾小锦鲤,翠竹,盆景等等。
宋祁韫进屋的时候,正看见沈婷儿红着眼睛抽泣着,人站在沈二三旁边,一脸委屈巴巴哀求地看着沈二三。
沈二三则咳嗽不停,看起来像是被气到了。
一时间,他倒不知该帮谁说话。
“你们这是怎么了?”
“宋大哥,你帮我说说情,二三哥要赶我回家。”沈婷儿抽着鼻子哭道。
宋祁韫看沈惟慕表情没有丝毫动容,用眼神示意沈婷儿先离开,不必在这种时候犟。
宋祁韫将手提的两纸包东西放在桌上,问沈惟慕为何非要赶走沈婷儿。
闻到了纸包里散发着果仁的香甜味儿,沈惟慕边伸手去拆纸包,边反问宋祁韫,他为何非要留沈婷儿在他身边。
“她不是说了,要保护你。”
“四海八荒,三界之内,从来不存在能保护我的人。”
沈惟慕扒开纸包后,发现里面装着一片片沾满果仁的黑色糕片。
“何物?”话问出口的同时,沈惟慕已经把其中一片塞到嘴里了。
柔软细腻,甜而不腻,咬到果仁的部分又脆香爽口。
宋祁韫边笑沈惟慕那句自夸的大话,边解释道:“阿胶糕,那日吃剩的驴皮熬制。”
这竟是驴皮。
沈惟慕又品了一块,想象不到那看起来长着灰毛的驴皮,竟有如此美妙的口感。
宋祁韫见他喜欢,一点也不意外。沈二三这人除了长得好看之外,最大的优点就是好养活了,当然还有消息灵通。
“尉迟先生复原了那颗头的容貌,确如你所言,竟真与秦田一模一样。”
宋祁韫从怀里掏出画像,展示给沈惟慕瞧。
他今日来,除了送阿胶糕,也想向沈惟慕打听消息。
“秦田还没招供?”
宋祁韫摇头,“秦田今早死了,中毒,他早饭吃剩一半的包子馅里有蘑菇。”
沈惟慕立刻想到了蘑教,宋祁韫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在秦田的臀部,我们发现了蘑菇形的刺青。”宋祁韫点评道,“如今蘑教之猖獗,已经快赶超魔教了。”
“区分一下读音。”沈惟慕建议宋祁韫可以称呼魔教是清月教。
宋祁韫答得很好,张口却是:“我甚至怀疑,蘑菇教照这势头下去,不出三年,就会超越魔教。”
沈惟慕揪住不放:“为何不改魔教叫清月教?”
“叫了清月教,大魔头算谁家的?”
毕竟武林人人唾骂的大魔头指得都是清月教教主。
沈惟慕兴致缺缺应承:“哦,也是。”
看来是命中注定,他摆脱不掉大魔头这个称号了。
“我发现蘑菇教的成员,似乎都打着‘复仇’的旗号。死者既然与秦田相貌相同,二人很可能是双生子,我便让人顺着这条线索去查。”
秦田家在商州,这一来一回查起来颇为耗时。宋祁韫因此就想再来问问沈惟慕这边,是否还有什么消息。
“也不是没有,但我的消息无价,凭什么要给你。”
宋祁韫微微蹙眉,不解沈惟慕怎么突然与他生分起来。明明之前在勘察的时候,他还会主动提供消息给他。
宋祁韫突然想起来了,郭大夫给他回禀情况的时候,坦白他不小心听到了沈婷儿与沈二三的对话。
沈婷儿似乎很担心沈二三的真实身份被江湖司发现,所以打算用沈家庄庄主的身份给沈二三打掩护。
“你是不是在不满江湖司查你的身份?我承认,起初见你的时候,我确实是对你起疑过,安排白开霁查过你,但也没查出什么来,后来决定招募你进江湖司,便用人不疑,再没查过了。
江湖规矩,大家都懂,尤其像你这种靠卖江湖消息营生的人,保护好自己身份,维护好消息来源,是第一紧要。我们江湖司还不至于不懂分寸,如此砸人饭碗。”
沈惟慕抬眸,用“你是白痴么”的眼神儿回瞟了一眼宋祁韫。
他会怕人查他?不管什么时候,他身后只要有尾巴,他都会及时察觉并甩掉。除非他愿意,否则没有人能查到他的来处和去处。
本来凭原身这张脸很难低调,却不知原身怎么做到的,随父回京五年了,在抛头露脸的事儿上格外收敛,除自家人以外,京中竟鲜少有人认识他。
至于沈府内,绝大多数家仆都是康安云培养并安插的自己人,没人会随便泄露他的身份,除了那个新招的厨子。
提起这厨子,沈惟慕就有些恼火。
若非宋祁韫瞒着他偷偷做饭,他也不至于因为那顿炖奇蘑,对那厨子格外欣赏,破例直接将他招揽到沈府中。以至于他现在只能再多花些钱财,远远地好生安顿那厨子一家。
宋祁韫判断力非常敏锐,他立刻就从沈惟慕回看他的眼神中,读懂了沈惟慕要表达的意思。
原来是他多虑了,走的还是老套路。
“那——佳肴换?”
宋祁韫刚一出声问,沈惟慕就立刻点头应了。
第 47 章
“明天告诉你。”
宋祁韫点点头, 晓得沈惟慕大概也要现打探消息。如此他就更不明白了,碎尸案发生的时候,沈惟慕为何认定那案子与“武林第一美人”有关。
“明天告诉你。”
宋祁韫:“……”
他就不能说点不一样的话?
接下来, 沈惟慕果然不负宋祁韫所望, 说了点不一样的话, 他捏起一片阿胶糕对宋祁韫道:“下次可以多放点芝麻。”
宋祁韫:“……”
嘴巴倒是厉害,他做阿胶糕的时候家中芝麻不够, 便只拿剩下的那些将就了。
“好,那我就在大理寺等你的消息。”
沈惟慕小口吃着阿胶糕,没回应宋祁韫。
宋祁韫当他默认了。
窗外梧桐刚发出新叶,丈余远的院墙那边矗立着一座青瓦房。那里宋祁韫也熟悉, 是多逍遥生前的住所。
偏就这样巧,八卦楼就在多逍遥隔壁,也不知沈二三是运气好, 还是故意为之。但不管是哪儿种,总之在他的帮助下,解决掉了武林一大祸害。
“说起来你这八卦楼的名字缘何而来?既无八卦, 也无楼。”
沈惟慕吃阿胶糕的嘴停顿了一下, 等宋祁韫离开后, 他吩咐康安云给房子加盖二层,再搞个八卦图挂旗杆上。
从此,有八卦,有楼。
康安云一一应下后, 告诉沈惟慕赵不行求见。
“他在清月教深得八护法的信任,此次前来, 目的恐怕不简单。”
康安云说完就观察自家公子的态度,发现没有态度, 这反倒莫名抚平了他心中的不安。
赵不行给沈惟慕下跪行礼后,就双手奉上多变的信。
沈惟慕打开信扫了一眼后,质问赵不行:“多长老要你留在我身边。”
“是。”
“我这又不是悲田院,什么人都收。”
悲田院是朝廷专门用来帮助收容无亲病人、孤儿、乞丐的场所。
这话在赵不行听来相当刺耳了。他是多长老特意派来的人,沈惟慕即便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该用这种态度对待他。
毕竟沈惟慕只是通过了继承资格考核而已,接下来接受一连串的教化和训练,成长为一名真正的教主才是重头戏。
这期间少不得要由他来传话,今天一见面就给他下马威,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他可不是小喽啰,被他吓唬一下就怕了,就会乖乖臣服在他的脚下。
“属下会辅佐公子尽快继任教主之位。”赵不行面上依旧保持谦卑状。
“你有没有这能耐,可不是凭嘴说的。”
赵不行看向心不在焉吃着阿胶糕的沈惟慕,心里酿出一股无名火。
他忍了又忍,咬牙问:“公子有何吩咐?”
“武学巷发生了碎尸案,与蘑菇教有关,也与武林第一美人有关,明日天亮之前,查到有用消息。否则你就带着这封信,回到你的多长老身边。”
沈惟慕喝了口茶后,见赵不行还跪在他面前。
“还不走?”
赵不行深吸口气,再度按耐住自己的脾气,对沈惟慕草率行礼后,带着气性转身,匆匆离开。
康安云抚掌大笑,“公子这招绝,一举两得!”
沈惟慕拿起最后一片阿胶糕,转眸看向康安云。
“敌人已经爬到你的头顶上面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康安云愣了下,以为公子说的是赵不行,不解挠头,“啊?他刚才那样就算爬到属下头顶了吗?”
话音刚落,“咚嚓”一声巨响,房顶破了个巨洞,阳光顺势从巨洞照射下来,一个矫健的身影随着阳光和碎瓦一起落下。
康安云立刻用身躯护住沈惟慕,为他挡下了大部分掉落的碎瓦碎木。
当那个矫健的身影落地,手执一把锋利的长剑,目光凶狠地瞪着他们的时候,康安云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公子所谓的“敌人已经爬到你头顶上面”,是指真的爬到他头顶上面的意思。
这厮什么人?好厉害的轻功!
康安云自以为警觉性不错,结果他竟全程毫无察觉。
“小东西,不简单啊!居然察觉到了我在房顶。”蒙面青衣人剑指沈惟慕,“就是你,害我暗影阁排名前二十的高手尽数被屠!”
康安云震惊:“你是暗影阁阁主?”
暗影阁现如今能称得上高手的人,估计就只有那位失踪的阁主了。
“没错,我是华暗影。”华暗影自报家门后,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沈惟慕,“今日你若杀不死我,便是你的死期。”
“报仇都找不对人,难怪你管辖下的暗影阁会解散,脑子不够用!”
他家公子明明只杀了一人,其余人的死都跟公子没关系。
康安云嘲笑华暗影后,便挥刀对向华暗影。
华暗影深知康安云不是他的对手,丝毫不惧,从容抵挡。
作为暗影阁阁主,杀人这种事对他来说手到擒来。
此之前他已经暗伏了数日,认真观察过沈惟慕的生活习惯,与他日常往来的人,以及他身边有多少护卫。
在沈府,他护卫众多,刺杀他很难全身而退。而在沈家庄,多一个会玄真剑法的沈婷儿,他胜算也不是很大,所以他一直忍到现在。
沈婷儿刚被沈惟慕气跑了,那个赵不行离开时,康安云又调走了几名护卫去跟踪他,导致这里人力亏空,只有康安云和沈惟慕在,是他解决这二人的最好时机。
何等无知之徒,居然敢说他脑子不够用?一会儿等他们死在他的剑下,就知道什么叫后悔了。
华暗影三两招就势压康安云,趁其不备,剑锋回转,飞速刺向康安云的胸口。
这种情势下,康安云很难有躲避的机会,这一剑多半会要了他的性命。
右手的阳溪穴忽然被击打,华暗影整个右手突然剧痛,害他险些握不住剑。
康安云趁此时机一刀反劈回来,华暗影马上改用左手执剑,挡住了康安云的杀招。
康安云再劈再打,华暗影皆可轻松抵挡,他不担心康安云,但他现在很担心另一个人,所以他边打边用余光观察沈惟慕。
刚才他阳溪穴突然一痛,绝不可能是巧合。据他掌握的消息,沈惟慕就是老魔头的种。老魔头为了达成他心中设想的宏图霸业,倒是狠心,竟把他唯一的种丢到了官门中抚养。
沈惟慕自小就在魔教的培养下长大,武功必然不低,但近来他中毒是真,身子未好是真,频频吐血也是真。
华暗影不曾忽视过沈惟慕,但也不认为气短吐血、重伤之下的他,是个难以对付的高手。
好歹他是个有四十年深厚内力的武林高手,即便沈惟慕不受伤,与康安云一起上,他也不至于对付不了这两个年轻娃娃。
但有些人耍功夫,玩得的是巧劲儿、暗算、阴功,这就不得不防了。
华暗影分析沈惟慕虽然病弱,但极擅趁人不备时,以暗器攻人穴位。那他与康安云对打的时候,就要时刻防备他猝不及防的攻击。
华暗影再次攻向康安云的要害,这时忽感觉有轻风拂动,华暗影立刻收手,一颗什么东西以极快地速度从他面前飞过,穿透了门板,在门板上留下了一个圆形的孔洞。
不简单!
华暗影心惊了下,决定速战速决,先把康安云解决了,再专心对付沈惟慕。
华暗影骤然腾空挥剑,刺向康安云,康安云马上抵挡华暗影的攻击。华暗影猛地凌空翻身,左右开弓,他左右手臂下暗藏的淬了剧毒的袖箭同时发出,以不同的两个方向攻击康安云的要害。
其实都不必刺向要害,这些袖箭上的毒见血封喉,康安云只要躲不过其中一个,稍微蹭破点皮就死定了。
康安云逃不过了。
华暗影刚才跟康安云周旋两招的目的,就是为了摸透他的武功路子,在了解他的出招习惯后,以袖箭锁定康安云难以规避的死角,那么他就注定要死了。
“永远不要忘了,你的对手是一个杀手,以杀人为目的。”
华暗影在落地时,潇洒地说了这样一番话。
康安云对敌时,见对方使剑,便疏于防备暗器,是他自己的疏忽,活该受死。
噗!噗!噗……
数只袖箭刺入骨肉的声音,听着就疼。更不要说这些袖箭上都涂了剧毒,毒附骨之后发作更快。
华暗影瞪圆眼,眼球不可置信地朝下转动,震惊看着自己的双腿及腹部被刺入了的六根袖箭。
刺骨的剧痛传遍他的四肢百骸,密密麻麻的痛感像一张收紧的渔网,裹挟着他无法呼吸。
华暗影“噗通”跪地——
康安云在发觉华暗影对他使出袖箭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他干脆不躲不闪,迎面直上,举刀狠狠劈向华暗影。
即便死,他也要最后拼一回,把华暗影带着一起下地狱。只愿公子能好好活着,一切安好。
刀劈下去,鲜血如注。
他最后一击成功了!
随后康安云反应过来不对了,他查看自己的胳膊、腿和肚子,竟然丝毫没有中箭的痕迹。
再看那个脑袋瓜子已经被他开瓢的华暗影,那些袖箭竟然全都插在他自己的身上了。
华暗影嘴角抽动,眼睛瞪得很圆很圆,惊讶程度远比康安云大得多。
一滴泪自华暗影的眼角滑落,他怎么都没想到今天的自己会沦落到这般结局。
从创建暗影阁开始,他便享受尊荣,虽名声恶,但在武林没人敢得罪他,无不对他敬而远之,任他予取予求。
谁能料到,只因两月前的一封密信,便导致暗影阁解散了,他也落得如此惨死的下场。
一切只因他气不过,在知悉沈惟慕的真正身份后,便派排名第一的杀手潜伏到沈惟慕身边,意图通过绑架沈惟慕来威胁老魔头,出一口当年老魔头曾羞辱过他的恶气。
老魔头真不愧是老魔头啊,生了个比他还恶的小魔头。
武林浩劫将至!
没人知道华暗影在死之前,最后一瞬间的想法是什么。
看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和蓄了满眼的泪水,康安云猜他肯定是后悔招惹了他们。
“公子,我就不明白了,暗影阁为何屡次针对公子?
即便有内奸透露了公子的真实身份给他们,以清月教威名,他们理该避而远之,竟屡次来找公子的麻烦。
呸,真是自不量力!”
康安云迅速扯下了一块帷帐盖住尸体,省得被公子瞧了碍眼。
“不知道。”沈惟慕不关心这些问题。
他关心的是阿胶糕吃完了,桌上的点心都被弄脏了,他该回京觅食了。
沈惟慕前脚出门,后脚康安云就拿出从千机山庄弄来的化尸水,捏着鼻子撒在华暗影身上。
江湖上都在传暗影阁阁主失踪了,这一回他要彻底失踪了。
……
“武学巷七家武馆,当日只失踪了一人,就是死者孙奎,如今人头还没找到。那颗与秦田相貌一模一样的人头,至今还是无名氏……
唉,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你那边没打听到什么消息?”
陆阳絮叨了两句后,问桌对面的白开霁。
白开霁摇了摇头,“画像张贴了,也四处问过了,没人认识他,很可能不是京城本地人,也不是武林人。”
“可如果是复仇的话,秦田杀跟自己脸长得一样的死者,或许还有个说法。但孙奎跟秦田有什么干系?什么仇怨?”
“孙奎生前跟秦初有过矛盾。秦初,秦田,都姓秦,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
至于他们具体什么关系,就要等秦田老家商州那边的调查消息了。
热气腾腾的蒸鲈鱼在这时候上来了,白开霁和陆阳正要开吃,忽有一个身影从他们旁边走过,俩人定睛一看竟是沈惟慕。
白开霁马上开心地招呼沈惟慕来他们这桌坐。
沈惟慕立即就在俩人中间坐定。
陆阳抓馒头的手抓得更紧了,连一句寒暄都没有,马上抓紧时间吃。
期间白开霁叫了店小二,补了两回菜后,陆阳才终于吃饱了,擦了擦嘴。
白开霁不好意思地对沈惟慕道:“我们还要查案,今天就吃的清淡了点,二三兄弟别见怪。”
陆阳:“……”
你管清蒸花鲈鱼、盐水鸡、清蒸羊排叫清淡?
“无碍,偶尔吃点清淡的也挺好。”沈惟慕答道。
陆阳:“……”
一个敢说,一个敢应,牛!
三人在酒楼门口分别时,一辆豪华马车刚好从酒楼前驶过。
端坐在车内,老神在在的沈玉章,余光突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刻趴在车窗边,惊诧地看着那两个年轻高大又俊朗的武夫,一个在拍他乖儿子的肩膀,一个在对他乖儿子笑。
什么人?居然跟他家二三如此亲近?
沈玉章觉得这俩武夫特别眼熟,来历就在嘴边,偏越着急他越想不起来了。
沈玉章就吩咐侍从立即查清楚。
清蒸花鲈鱼好吃,鱼刺少,鱼肉肥,嫩而鲜美,清爽不油腻,没吃够。
沈惟慕回府后,就让柳无忧传话给厨子,今晚还要吃清蒸花鲈鱼。
“二三!”
沈玉章大步流星冲进院,见到沈惟慕后,他抬手就狠狠指了指沈惟慕。
沈惟慕平静回看沈玉章。
“听说你近来跟大理寺江湖司来往很密切,甚至跟那个叫什么宋祁韫、白开霁的,关系很要好?”
“没有。”
沈玉章诧异:“你狡辩?竟跟为父撒谎?”
“没有。”沈惟慕道,“谈不上密切,也谈不上要好。”
准确来说,他自出生起,从无跟谁密切过,也从无跟谁要好过。
沈玉章静默了片刻后,突然哈哈大笑地拍沈惟慕的肩膀。
“好孩子,真有出息!”
沈惟慕不解看着沈玉章,怀疑他有疾在脑。
“真是阿爹的宝贝,晓得阿爹与大理寺卿不对付,你便特意深入他们内部,瓦解他们,给阿爹分忧解难对不对?”
沈惟慕:“……”
“我听说大理寺近来连破几桩奇案,都有你的功劳。”
当初皇帝开口,让大理寺卿和京兆尹互换职责一个月,比的就是谁在对方的位置上能干得更出色。
现在在沈惟慕的帮助下,大理寺连破奇案,得到皇帝嘉奖,那必然就相当于在变相给沈玉章添堵了。
正当沈惟慕以为沈玉章要找他算账,欲训斥他的时候,沈玉章又哈哈笑起来。
沈玉章高兴地称赞沈惟慕能干,让就这么继续帮下去。
“阿爹会全力配合你,也会保密好你的身份!”
沈玉章兴奋地搓搓手,脸上流露出一种颇为期待的表情。
“等他郑老叟在朝上洋洋得意、自我颂歌的那天,我再站出来告诉他,他自以为的那些成就,竟皆多亏我儿的帮衬,啊哈哈哈……那时候他的脸色肯定会很好看!”
“好孩子,因为你,阿爹的格局一下就打开了,他郑老叟完败!”
沈惟慕吃着咸甜的牛舌饼,等沈玉章“长篇大论”完了,问沈玉章什么时候到能开饭。
“现在就开,可不能耽误我们二三长身体。”
饭后,沈玉章嘱咐沈惟慕,倒也不必为了他过分拼命,在大理寺量力而行就好。
“以我对郑老叟的了解,他肯定会破格提拔你,那些中规中矩的官职讨来也没意思。左右江湖司是特例,你就要‘监察’一职,不用按时点卯,出入自由,负责消息辅佐、监察案件。”
沈惟慕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后,便要回绝沈玉章——
“对了,给你从宫里带了点心回来,是圣人的赏赐。”
沈惟慕当即就要去尝一尝御赐的点心什么味儿,被沈玉章一把拉住。
“我刚才说的话,你还没应呢?”
沈惟慕连连点头。
大理寺。
正伏案看公文的郑成梁,突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第 48 章
“肯定是沈玉章那个龟孙儿, 又在背后骂老子!”
郑成梁看着自己桌案上处理不完的公文,也是纳闷了。以前沈玉章负责京兆府政务的时候,看起来悠闲得很, 从没像他这么忙, 他都如何料理这些事务?
“郑公, 不好了!”
“你才不好了呢!”郑成梁反嘴就骂。
深夜干活的人儿脾气不好,谁都别惹他。
小吏马上赔罪, 改口道:“是京兆府不好了!”
“这话我爱听,说说怎么回事。”郑成梁靠在椅子上,找了舒服的姿势喝口茶。
“京兆府的人来报案了!有人在京兆府大门口丢了一袋尸块。”
噗——
郑成梁刚喝进嘴里的茶全都吐了出去。
现如今发生在京畿地区的案子全都由大理寺代为查办。
这哪里是京兆府不好了,这分明是给他们大理寺添麻烦来了!
凶徒在针对京兆府, 背锅办事儿的却是大理寺,想想就窝火!再看桌案上那些没处理完的公务,郑成梁更烦, 气得把一摞文书都给推到地上。
“郑公息怒。”小吏连忙拾起地上的文书,哄郑成梁道,“这点小事儿哪儿需要郑公操劳, 小人去知会宋少卿。”
郑成梁拧着眉, 对那小吏凶道:“怎么能什么事儿都麻烦他呢!我这做上级的, 自当体恤下属才是!”
小吏赶忙道:“宋少卿若知郑公如此体恤他,定然会非常感动,有郑公您这样的上级,真真是宋少卿的福分。”
等小吏告退后, 郑成梁的满脸愁容立刻消散,舒坦满意地笑了。
很好, 一切有小玉来处理,他可以放心睡觉了。
……
沈惟慕拿到御赐的点心后, 就从沈玉章眼跟前溜了,连沈玉章提及他亲大哥要回来的事都没注意听。
御赐的点心就是不一样,单看盛装器具就与别的不同,做工精致的红木盒,四四方方。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仙鹤长寿松,内有两层,端正摆放着十六颗松子百合酥。
松子百合酥的外皮为乳白色,以面粉和百合做成,分六瓣,每瓣重重叠叠分层,像绽放的百合花,“花蕊”则由松子仁、蛋黄和梅子猪肉调和而成,馅料松软咸香,与层叠酥脆又微甜外皮在口感上互补,不仅好吃,还有养肤安神之效。
沈惟慕在睡前能吃到这般美味的点心,心情自然不错。沐浴更衣后刚要休息,忽听到窗外有动静,他随手摘下一颗花瓶里的红豆,弹了出去。
红豆穿破窗纸,正中窗外人影的昏睡穴上,那人骤然倒地,地面仿佛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康安云听到动静,立刻带人前去查看。
一名蒙面的黑衣胖子躺在地上,发出巨大鼾声。
扯下他脸上的蒙布,以灯笼照亮其面容后,康安云惊呼:“是十七郎。”
十七郎?
沈惟慕想起来了,原身的亲大哥在沈家兄弟中排行第十七。年少高中进士后,就被派到苏州地界做县令去了。
原身小时候与他这位亲大哥常玩大侠抓刺客的游戏,每次都由其大哥穿一身黑衣装刺客。
幸亏他刚才手下留情,只打了这厮的昏睡穴,不然闹出人命来,便不好解释了。
“去领罚。”
之前是多变和华暗影就算了,这回这么大一个人出现在他寝房外,他们居然也没察觉。
护卫们欲言又止,被康安云一个眼神警告了回去。大家都乖乖请罪,退下后等待受罚。
天亮前,柳无忧唤醒了沈惟慕,轻声告知他赵不行求见。
“嗯。”
沈惟慕不意外,赵不行肯定会在天亮之前查到消息来找他。否则不仅他这边他没法交代,多变那边他更无法交代。
多变绝不可能允许一个失败者重回到身边他。所以,赵不行这次的调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败必死。
“昨夜京兆府一重门处有人放了一袋子尸块,京兆府的衙役们报案到大理寺。宋祁韫等人连夜赶往现场查案,到现在都还没休息。”
沈惟慕想听的不是这些,悠然品茶,不作言语。
赵不行明白了沈惟慕的意思,马上转入正题:“公子可知许愿树?”
沈惟慕这才撩起眼皮,在听了赵不行详述了所有情况后,满意地点了下头。
赵不行有些激动,忙问沈惟某自己是否通过了考验,可以留在他身边了。
沈惟慕应承,“康安云等人犯了错,正等着领罚,便由你来处置吧。”
康安云可是沈惟慕的亲信!赵不行没想到自己刚来就被沈惟慕委以重任,高兴地领命。
等他前去惩罚康安云等人的时候,面对一众护卫并不会服气的表情时,赵不行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什么好活儿。
这惩罚是轻是重不好衡量。
若轻了,招得沈惟慕的不满,沈惟慕便有极其正当的理由惩治他。
若重了,又会招致其他护卫们对他的不满,他初来乍到,正需要和其他护卫们打好关系。这一次狠罚下去,他就会把这些人都彻底得罪透了。今后在沈惟慕身边,他便孤立无援。
魔教众人都怕八长老,说他性情诡谲难测,不好相与。没想到这位未来年轻的教主,比起八长老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不行突然觉得自己好命苦,从一个深坑跳到了另一深坑,就从来没有轻松过。
……
沈惟慕凭着多变给他的那张杏花楼免吃金牌,提走了杏花楼今晨做出来的所有早饭。
大理寺内,宋祁韫、尉迟枫、白开霁和陆阳四人正疲倦地围桌而坐,就尉迟枫的验尸结果进行讨论。
“与武林巷的碎尸刚好能拼合成两具完整的尸体,不似第一颗头那样面目全非,这第二颗人头,也就是孙奎的头,完整无缺,但两腮下及脖颈处有青紫色印记,看痕迹像是手留下的,像这样。”
尉迟枫站在白开霁身后演示,他用双手抓住白开霁的头,指腹触及的位置刚好是两腮附近以及腮下的脖颈。
“这动作怎么像在薅脑袋?”陆阳惊叹,“真有人去徒手拔人脑袋?”
尉迟枫:“如果武功高力量大的话,可以做到,但一个人的话,只凭自己很难徒手拔掉头,须得有人或物控制住死者的身躯无法移动才行,所以凶手至少是两名。”
“从我们当时在武学巷发现的尸块新鲜程度来看,案发第一现就在武学巷。秦田那边是什么都没有,那另一名凶手要运走另一具尸体,即便不用车马,也总要扛一袋东西吧。
但当时刚案发不久,我们立刻就封锁了附近的街巷,盘查是否有可疑人经过,却不曾有人目击附近走过这类可疑的人。”
白开霁不理解,十分不理解,凶手和秦田到底是怎么犯案的。即便这厮跟蘑菇教有关系,他也是个人,行凶就该有痕迹才对。居然搞出这么大杀人场面来,做到了无踪迹?最可恨的是,这凶徒还猖狂至极,不仅下毒菇毒死了狱中的秦田,还将剩余的尸块丢到了京兆府,来挑衅大理寺。
这案子如果破不了,京兆府那边怕是会把大理寺笑话死。
宋祁韫在听完白开霁的分析后,突然起身。
“哈哈,老大也闻到了?真香啊,什么味儿?”陆阳跟着站起身,鼻子往朝着门口的方向吸了吸。
熬了一夜他们疲态尽显,肚子空空,但大理寺可不给官员们提供早饭。这会儿他们闻到香味儿,跟快要了他们的命一样。
见来人是沈惟慕,身后还跟着六人提着十二个食盒,大家颇有一种“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①
“二三,够意思啊,惦记着我们。”
“哟,还是杏花楼的蟹黄包!二三这哪儿是够意思啊,是太够意思了!”
“难得啊,能吃到二三主动送给我们的吃食。”
以往,不把他们的吃食抢干净,就谢天谢地了。
宋祁韫谢过尉迟枫给他夹了蟹黄包,却没像其他人那样着急吃,问沈惟慕:“有消息了?”
沈惟慕点头,“先吃吧,吃完带你去一个地方。”
宋祁韫立刻三两口吞下了蟹黄包,擦净了嘴,请沈惟慕带路。
陆阳惊诧:“老大,这可是杏花楼的蟹黄包,排队一整年都未必吃得到。你那么吞,能尝出味儿吗?”
宋祁韫不理会陆阳说什么,跟沈惟慕走了。
“我也去!”白开霁嘴里叼一个包子,手上拿上两个包子,跟着跑出去。
陆阳纠结看着桌上丰盛的早饭,心一横,划拉几样进食盒里,提着食盒跟上了。
尉迟枫岿然不动,小口嘬着蟹黄包的汤汁,享受地闭了下眼,真鲜呐!
他一个验尸的,就不跟那些查案的凑热闹了,慢慢吃。吃饱喝足之后,再重新查验一遍那些尸块,看看是否遗漏的线索。
……
京城以东二十里外,有一座荒废的土地庙。
土地庙的香火断了,土地庙西面一棵粗壮的槐树前,却香火不断。有人自发地在这里祭拜,树前石头围成的“香炉”里,积攒了很多香灰。
宋祁韫等人到的时候,还有三炷香正燃着,刚烧了一半。
槐树树枝上系着很多红布条,正随风微微摆动。
槐树发芽晚,此时张牙舞爪的树枝上才冒出一抹新绿,在荒郊野外给人一种泛着的绿光的瘆人感觉,尤其树干上那个又大又深的洞,像一张变形的深渊巨嘴,仿佛要把人吞没。
“槐,木中之鬼,常被人视为不吉之树,忌在庭院栽种。为何此处的老槐树香火不断,受百姓祭拜?”
宋祁韫知道这其中的蹊跷,必是沈惟慕带他们来的原因。
“因为它是许愿树。”沈惟慕道,“据传每月初一、十一、二十一,来这里上第一炷香许愿的人,都会得到许愿树的回应,达成所愿。”
“真的吗?这么灵?”白开霁马上算日子,今天是十四,距离本月二十一还有七天,那七天后他也要来试试。
陆阳在旁抱刀嗤笑,“这种玄乎的话你也信?”
“如何许愿?”宋祁韫问沈惟慕。
“把自己的愿望写在树洞里,即可达成。”
沈惟慕表示这个传说在三个月前才开始,起初有一名村民许愿实现后,大家都来尝试,竟然也都实现了,所以香火越来越盛。
“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比如我许愿做大理寺卿也可以?”陆阳坚决不信,这种愿望他抢再多次第一名也不可能实现。
“自然是有付出才有回报,要献上与相应分量的贡品,才可以实现。”
“如何衡量?谁来衡量?”宋祁韫抓重点。
“不知,但既然这么传,那肯定是有什么东西会来衡量。”
陆阳吓得一缩,躲在白开霁身后:“别告诉我是鬼!”他啥都不怕,就怕鬼!
宋祁韫去查看树洞,发现树洞底部有东西,用手掏了掏,从底部一处裂缝里抠出了一张字条。
字有些许模糊了,但依稀能辨清,写的是“许愿吾妻早日暴毙”,落款是“张家村何刚”。
“呸!畜生投错了胎!”陆阳嫌弃地啐了一口。
白开霁睁大眼,对宋祁韫道:“老大,你的手!”
宋祁韫看眼自己手上沾染的“红土”,用帕子擦掉后,发现自己的指甲缝里也有残留,呈暗红色,就像染过血一样。
这与秦田指甲缝里的颜色几乎一致。
“难道秦田对我们撒谎了,他根本就没碰过血?也没杀过人?可他为什么要撒谎?”白开霁想不明白,“比起撒谎说去农户家偷吃,实话说来许愿树许愿,不是更好吗?”
宋祁韫仰头观察许愿树,“正常情况下,确实如此。但秦田宁愿撒谎认罪,也不肯说许愿树的事,必然是想遮掩这背后更重要的秘密。”
“这里面的土怎么会是红的?”
陆阳也去树洞里掏了一把,细看却发现这些好像不是土,很细小的颗粒状,用手捻一下才会呈粉末。
“味儿吗?”沈惟慕突然出声,问白开霁。
陆阳哈哈笑地嘲讽沈惟慕:“沈二三,你不会馋到连这土都想吃吧?”
话毕,陆阳顺手把红土送到鼻子边闻了下。
“唔,还真有味儿,淡淡的甜味儿,你要吃吗?”
白开霁骂陆阳能不能好好说话。
“你确定是甜的?”
“当然是甜的,我还能骗你不成。”陆阳见沈惟慕不信,心思一动,用舌头舔了下染着红土的指尖,大声感慨真甜,喊沈惟慕不信就来尝一尝。
“真的甜?”白开霁也动摇了,还真有点好奇甜味儿的土尝起来什么样子。
沈惟慕指了指树洞上端。
白开霁和陆阳都不解地朝上看,不就是黑漆漆树洞和树皮么,有什么稀奇。
不对,树洞里面怎么会长树皮?
再看,那“树皮”仿佛在动,再细看,这才看清楚,竟是神似树皮的虫子密密麻麻地聚集在那里。
这时,一个红色的颗粒从上端掉了下来。
接下来,又有两颗也跟着掉落,都落在树洞底端的“红土”上。
白开霁和陆阳终于都反应过来,这些“红土”其实都是上面那些爬虫的屎。
呕——
陆阳没忍住,转过身去吐了。
可惜他早上吃了那么多杏花楼的蟹黄包!
宋祁韫又用帕子擦了擦手,看着那边呕吐不止的陆阳,无奈地摇了摇头。
早提醒过他别嘴欠,偏不改恶习,这回的“报应”从吃亏变成吃屎了,也不晓得他下一次会不会长记性。
沈惟慕又指了指树上面。
“怎么了?那边也有虫?”白开霁探头去看,发现沈惟慕指的是树上的红布条,不过他指的红布条却跟别的不一样,上面好像写着字。
白开霁纵身一跃,跳到树杈上,解下了红布条,转而发现另有几个红布条上也有字,都解下来,一遭拿了下去。
陆阳吐完了,漱口后,凑过跟着一起看。
布条摆在地上,一一摊开,有的因为长期被风吹日晒,字迹已经不清楚了,但有两个很清楚,上面是不同字迹写着同样一句话。
“还愿武林第一美人。”
通过这句话,再对比其它几个只有残字的布条,便发现这些布条所写的都是这句话。
提到武林第一美人,白开霁和陆阳都不禁扭头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也跟他们一起蹲着,大家脸凑得很近,所以白开霁和陆阳能清晰看到沈惟慕肌肤上细细的绒毛……要了命了,这般近的距离,竟还是无法在其脸上找到任何瑕疵。
“从这褪色痕迹来看,至少一个月以上了,一个月以前,武林第一美人还是花百杀。”
让花百杀动手杀人,价钱至少万两以上。
宋祁韫不认为暗影阁排名第二的杀手,会闲得有空在这种穷乡僻壤搞这种许愿树洞。
“谁说武林第一美人一定是真的武林第一,可以是自封。”沈惟慕提醒宋祁韫,“我给你的线索是‘武林第一美人是谁’,而不是‘武林第一美人’。”
宋祁韫恍然大悟。
陆阳不满,查了这么久结果都是误会,这不是白白浪费人时间吗。
他质问沈惟慕:“那你透露线索的时候就不能直接说清楚,非要卖关子让人误会?”
“蠢人如豕,无脑多怨,非要等人把猪食喂到嘴里才高兴。”沈惟慕目光流转到宋祁韫身上,“聪明人就不一样了,一点便透,立刻就会感谢我。”
“多谢!结案后定会尽快请你吃佳肴!”
宋祁韫对沈惟慕郑重作揖后,命白开霁与陆阳跟他速速回京。
陆阳忽然被骂,还没来得及回嘴,就被宋祁韫喊走,心里十分不甘。而且更悲哀的是他发现沈二三说的竟是事实,宋老大真的在感谢他,似乎对破案胸有成竹了。
他不懂,线索够了吗?指向性很明显吗?没觉得啊,很迷茫。
第 49 章
宋祁韫回京后, 立即带兵包围了武学巷,缉拿远峰武馆的学生潘英与郑方和。
在衙役要押走潘英、郑方和的时候,远峰武馆掌柜周书茂急急忙忙出来阻拦。
“宋少卿, 在下不解, 为何要抓他们二人?”
跟在宋祁韫身边的白开霁和陆阳也同样好奇, 竖起耳朵认真听理由。
“大理寺办案,缉拿嫌犯, 要跟你解释理由?”
宋祁韫的相貌本就刚毅清冷,以这种傲慢的语气说话的时候,气势更慑人。
周遭一片寂静,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周书茂对宋祁韫恭敬地再三行礼。
“二人毕竟是远峰武馆的学生, 突然被衙门抓走,周某总要给其家人一个交代。
宋少卿刚才说他们是嫌犯,可是指前两天发生在巷子里的碎尸案?周某不明白, 案发的时候,他二人都在校场习武,没有作案嫌疑, 秦少卿为何认定他们二人是杀人嫌犯?”
周遭围观的学生们纷纷点头, 齐声附和。大家都很表示那天早晨他们跟郑方和、潘英一起习武, 都可以作证。
他们都穿着青衫白布袍,整齐划一地发出同样的动作和声音的时候,场面颇为震撼。
看到这些学生们吵都在帮忙作证,周书茂底气更足了些, 拱手恳请宋祁韫明察,千万不要冤枉了远峰武馆两名无辜的学生。
“你说他们没有作案时间, 就没有作案时间?凶手分尸的时候你亲眼看过?否则你怎知他们习武的时候,凶手在行凶?”
周书茂惊讶道:“那天早上, 我与春生回武馆的时候,巷子里没任何情况,那之后才出现血迹和尸块,凶手肯定是在那之后才动手行凶的呀。那日勘察现场的时候,我记得也有大理寺的官员这样推敲过?”
“推敲只是一种可能,不代表是事实。故而我说他们二人有嫌疑,要带回去审问,而非指定他们一定是凶手。”
宋祁韫的一番诡辩十分理直气壮,弄得周书茂一阵无语。
“再说,他们二人没嫌疑,那谁有嫌疑,你吗?”
宋祁韫话锋一转,针对起周书茂来,令场面瞬间又震慑安静了。
“你们未免欺人太甚了,案子破不了,就拿我们这些小武馆来出气?”
其他武馆也被叫过来配合调查,吉昌武馆的张教头刚好看到宋祁韫与周书茂对峙这一幕,性子耿直的他,忍不住叫嚣反驳。
宋祁韫面无表情道:“当众藐视朝廷命官,不敬之罪,押入大牢。”
衙役们又上前,押走一个。
陆阳和白开霁:“……”
众人:“……”
“他性子耿直,但并无坏心,望宋少卿原谅则个。”周书茂道。
宋祁韫直接点破了它,“有那个时间给别人求情,还不如想想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自证清白?”周书茂不可置信地指了下自己,“那日周某便与宋少卿讲明了,晚间周某与友人相聚,喝多了就在状元楼歇下了,早晨才回来,周某无论如何都没有时间作案,小厮春生可以为在下作证。”
陆阳跟着点了下头,这一情况他事后去找状元楼的人求证过,情况确实如周书茂所言那样。
“据我以往的查案经验来看,越是凶手,越会想法找不在场证明,试图摆脱自己的作案嫌疑。实则漏洞百出,你晚间在状元楼歇息,会耽误你早上在武学巷杀人么?”
周书茂吃惊不已地瞪大眼,没想到宋祁韫会这样“加罪”给他。他张了张嘴,刚要回话,又被宋祁韫抢了先。
“春生是你的小厮,你稍加威胁一下,他便不敢违命,自然会为你说话。再说这案子本就不可能一人完成,必然有帮凶,至少俩人以上。
你如果不出声,我差点都忘了,你与春生的嫌疑也很大。来人,将他们二人也押回大理寺!”
在宋祁韫身侧白开霁和陆阳站,本来还能勉强保持肃穆的表情,在听到宋祁韫这一番“强词夺理”的话后,俩人都忍不住吃惊地瞪大眼睛。
宋老大疯了?查案不讲证据,也不讲理了?
他们俩还是头次一见宋祁韫如此蛮横地耍官威。
啧啧,可真招人恨哪,此时此刻他的样子,就是武林人最恨的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只会摄威擅势的昏官!
周书茂挣扎喊冤,反驳宋祁韫作为朝廷命官,不该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如此冤枉无辜,乱抓人!
宋祁韫身材高大,他扬起下颚,冷冷看向大家的时候,给人一种睥睨众生、藐视一切的感觉。
此刻,他抬手一示意,周书茂的嘴就立即被衙役拿着破布狠狠堵住了。
在场人又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好一个作威作福、专横跋扈的恶官!
周书茂和春生二人人很快也被强硬押了下去。
“还有谁有异议?”宋祁韫问。
有张教头和周书茂的前车之鉴,谁还敢主动吭声?
大家都默默低下头去,无人再敢吭声。
碎尸案发生后,宋祁韫就在各家武馆都留了人,以防有遗漏的线索,同时也为了避免案发后会有可疑人员出没,起到一个监察作用。
宋祁韫召来这些人来询问,“昨夜有什么异常动静没有?”
几名衙役都摇头,他们轮班值守,没听到什么异常动静。
只有守在吉昌武馆的衙役表示他在深夜听到些动静,但不是吉昌武馆的动静,是吉昌武馆后面的一户人家,孩子在半夜生病了,驱车去瞧大夫。
“但没有可疑,天亮之后马车就回来了,我眼见着他们夫妻把孩子抱下车。”
宋祁韫立即来到这户人家,情况确如衙役所述,这家住着一对夫妻,带着一名三岁男童。
“小人携妻女来京做生意,便买了这处宅院,住了差不多有三个月了。”
于济对宋祁韫恭敬地行见礼后,便挺直腰板,简单地阐述他们一家的情况。
于济的妻子邢氏有些怕生,就站在于济的身后,唯唯诺诺地垂着脑袋。
“三个月。”宋祁韫点点头,看一眼榻上正熟睡的孩子,伸手去探了下孩子的额头。
“益春堂的大夫妙手,已经退热了。”于济笑着解释道。
宋祁韫应承,也不打扰孩子休息,迈大步出屋后,才问于济做什么生意。
“小人开首饰铺的,铺子就在西街,宋少卿可要去看看?”于济问。
“不必,不过我们可否在你家四处看看?”
“当然可以,宋少卿请便。”于济回房继续照顾儿子去了。
白开霁凑到宋祁韫身边,小声问:“老大,我要不要先回去审问潘英他们?”
虽然宋祁韫刚才抓人的时候有那么点专横无礼,但白开霁相信自家老大的绝不会抓无辜之人,他定有谋算,他决定抓的人肯定都有问题,作为属下,他当然要马上配合,赶回去详审!
“不急。”
宋祁韫钻进马车的车厢内,摸了摸地板,有些潮湿。
前院房子有三间,正房,和东西厢房,正房后加盖有厨房和耳房。
正房后头是后院,比前院还要宽敞一些,院土比较蓬松,北面是毗邻武馆的一人多高院墙,东面是厨房,西面是置杂物的耳房。
靠北院墙的地方有一口井,井边有一个干净的木桶,扁担立在墙边。井不算深,一眼可见井中干净澄澈的水。
厨房内干净整洁,没有异味,锅、碗、瓢都摆放整齐。宋祁韫掀开锅盖,发现里面是一锅清水,水有余温,但不算太热了,灶坑里有不少灰烬,看起来是今早上刚烧过火。
白开霁竹片扒拉出灰烬,在里面找到一块表面烧黑的类似“L”形状的柴火。敲掉表面烧成黑炭的部分,把剩下的硬芯儿用水冲洗几遍后,用刀刮了刮,最后在这块还没烧完的木头里头找到一根竹钉。
宋祁韫查看了所有窗台,内外都有一层灰。
“奇怪,厨房各处包括地面都一尘不染,窗台却没人擦。”
陆阳跟过来凑热闹,他觉得这里有一点异常,但仅凭这一点异常,好像还不足以说明有什么问题。
宋祁韫命人将于济夫妻也押回大理寺。
“又押?”陆阳和白开霁异口同声惊呼。
宋老大今天是打算把“跋扈昏官”当到底了么?
二人都劝宋祁韫冷静一点,这样广撒网去捞凶手,只会白白耗费精力 ,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而且再这么抓下去,大理寺的大牢恐怕要装不下了。
“你们倒提醒我了,”宋祁韫随即吩咐衙役去刑部大牢借些地方给大理寺。
“老大,你还要押?”
“押。”
宋祁韫令二人别废话,去检查院墙。
“墙头上的青苔和灰尘完好,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也没有血迹。”
宋祁韫听到后点了点头,结合案发前后并无目击证人看到附近街巷有人或车载物的情况,他便有了一个新想法。
宋祁韫对白开霁耳语一番,留他和几名衙役继续搜查宅子,就和陆阳就先行离开了。
出了宅院后,陆阳就长叹一口气。
“这案子太复杂了!我怎么都想不通,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在一炷香的时间内,靠蛮力活生生扯碎了两个活人,在现场撒大量的鲜血后,又把一人分量的尸块都带走了。
全程不留任何痕迹,没脚印,没逃跑痕迹。出了武学巷的范围,便一滴多余的血迹都没有。
即便有帮凶,是两人、三人甚至四人作案,这种杀人方式,难免会被溅得满身血吧?但怎么会没有一点痕迹,不惹人注意呢?难不成真如那潘英所言,是鬼干得?”
“不难怪老大乱了阵脚,开始到处抓人了,要我负责这案子,我也慌。”
陆阳试图通过说这些,来劝宋祁韫冷静,别兴师动众抓太多人,把事儿闹大了最后不好收场。毕竟凶手抛尸京兆府,肯定会引来京兆府那边的人格外瞩目这案子。
宋祁韫没直接回应陆阳的好心劝解,反问他可想明白没有,沈二三之前为何要对他们卖关子。
“老大是说‘武林第一美人是谁’那事儿?哼,自然是他闲得没事儿干,看我们被他戏耍,觉得好玩儿呗。”陆阳不以为意道。
“二三不会这么无聊。”
除非与美食相关,否则沈二三才懒得做多余的事去浪费精力。
宋祁韫:“二三是想告诉我们,人容易被自己的‘以为’障目。”
“他说‘武林第一美人是谁’,我们都以为他是在问问题,而遗漏考虑了问题本身可能就是线索。”
陆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好像明白了一点,但还是不太明白,这线索到底有什么用?”
“这案子其实很简单,是我们想复杂了。”
陆阳瞪圆眼,惊诧得声调都变了,“很简单?哪里简单了?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找到直接证据,可以指向真凶!”
“跟我回大理寺审人,你就知道有多简单了。”
话毕,宋祁韫就下令,将七间武馆的半熟学生都押入大牢。
衙役忙问具体名单,都有哪些人。
在陆阳震惊的目光下,宋祁韫回答道:“随便,你们看哪个顺眼就抓哪个就行。”
第 50 章
“武林第一美人是谁?”
“武林第一美人是谁?”
“武林第一美人是谁?”
……
回到大理寺后 , 陆阳的审问任务就只有一条,问每一个被新押入大牢的人这个问题。
审问方式确实很简单,以至于陆阳从没见过这么新奇的审问方式, 总觉得宋祁韫今天中邪了, 在带着他干糊涂事儿, 明天说不定就追悔莫及。
但在问过三两个人之后,陆阳发现问题了。这些接受他问话的学生和教头们, 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反应都不太对。
从他刑审的经验来看,这些人肯定知道内情。尤其是那些学生们,比较年轻, 撒谎经验不足,在刑房接受审问的时候,起初就被刑房里的各种刑具震慑住了, 再撒谎时他们的表情明显紧张,哪怕只说“不知道”三个字,他们眼神飘忽, 声音没有任何底气。
陆阳将一枚狼牙棒随后就丢在一名年轻的学生跟前, 咚的一声, 狼牙棒的尖刺有一部分就刺入了坚硬的地面,学生被吓得身躯一震,整个人哆嗦起来。
陆阳也起了气势,比之前宋祁韫表现出来的样子更蛮横跋扈。
“我再问你一遍, 武林第一美人是谁?”
一股骚味儿忽然冒出来,那学生竟吓尿了。人已经哆哆嗦嗦了, 但还是不敢说。
瞧他这懦弱样儿,在以强为尊的武馆里肯定比较容易受欺负。
陆阳冷哼:“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若还是不说,我就把你丢进关押学员最多的牢房,告诉所有人你已经招供了!”
“我说!我说!求大人别把我和他们关在一起,也别跟他们说是我说的!”
“看来知情人不少啊。”陆阳示意他赶紧说。
“是张教头。”
“吉昌武馆的张教头?”
“是。”
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是武林第一美人?
陆阳要笑死了,质问那学员是不是在玩儿什么戏耍。
“不是戏耍,很认真的,周掌柜最喜欢到处问我们这学生,武林第一美人是谁。”
“等会儿,怎么又成周书茂了?你说错人了?”
“没说错,是周掌柜喜欢到处问武馆的学生,武林第一美人是谁,答案是张教头。”
陆阳:“……”
奇怪的见识又增长了一次。
“周掌柜说武林既然是以强者为尊,那自当是美须髯、力气大、最阳刚的男人,才称得上是武林第一美人。
他说如今的武林很令人失望,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美,只喜欢选娘们唧唧的男人当第一美,先是花百杀,后是沈二三,越来越令人失望。
他还说花百杀好歹是暗影阁排名第二的杀手,但沈二三不过是一个不会武功的病秧子,一个靠偷窥人家隐私来卖钱的龌龊小人,竟还得到武林人的称颂。”
陆阳很无语,这周书茂闲着没事儿怎么不去吃屁啊,管人家武林第一美人是谁干什么。
这种名号又不是封官进爵,都是武林人自发评的,因为受到大多数人都认可,才会广泛流传。
再说这武林第一美其实是包含女子在内的,男女混一起评,大家认为谁最美谁担名儿。他直接搞出一个“美须髯”来,便把江湖女子都给排除在外了。
怎么着?他不是女人生的?是他爹拉出来的屎?眼里只有男人?
陆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会儿周书茂幸运不在场,否则他肯定给他骂个狗血喷头。
再问他跟凶案相关的问题,这学生一概摇头表示不知。
“大人,我是真不知道。那天我被、我被……”
学生突然住了嘴,似乎是有些忌惮提那个人。
“放心说,保你安全无虞,有我阳侠的名声给你作保,你怕什么?”
陆阳一句话就令对方安心了。这也是大理寺设立江湖司,请陆阳、白开霁这样的江湖大侠坐镇的缘故。
“前一晚我被潘英他们关到了柴房,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我早上被放出来的时候,案子已经发生了,大理寺要清点各间武馆的人数。”
潘英?陆阳记得这名学生,案发那天就是他喊着闹鬼,然后讲述了秦初与孙奎之间发生的事。当时看他神神叨叨、胆小怯懦的模样,还以为他就是个胆小怕事的普通学生,没想到他还会欺负别人。
“如果武馆真发生过什么事,除了周掌柜,最有可能知道的人潘英。”
由此见,潘英在学生中很有威望,也颇得周掌柜的信任。
陆阳立即提审潘英,先问他武林第一美人是谁,观其表情有异,立即命他如实招供案发当日的情况。
潘英眼中闪过害怕之色,但依旧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清楚。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们口中的武林第一美人是张教头?”
潘英惊讶地睁大了一下眼睛,然后低头。
“堂堂阳侠,审起犯人来也暖如旭日朝阳。”沈惟慕提着食盒,靠在刑房门口,嘲笑陆阳。
陆阳没想到会在这看到沈惟慕,“你怎么来了?”
“大理寺江湖司监察。”沈惟慕亮了一下腰牌。
陆阳还真认真捧起腰牌看了一番,虽知郑老头和宋老大都有意招揽沈惟慕到大理寺,但他没想到竟然这么快,连腰牌都做好了,还特意为沈惟慕特设了一个官职。
“几品?”
“跟你们一样。”
陆阳深吸一口气,没地儿说理去了。他和白开霁在大理寺干了三年才升了四品,这厮刚来就四品。
沈惟慕摆弄手里的千机伞,轻轻按了一下侧边的按钮,突然就变成一条半丈长浑身长满倒刺的软钢鞭。
“这东西不错,给我练练手。唉,没办法啊,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要先给他一鞭子才能好好说话。”
陆阳接下钢鞭,比量了一下潘英脸的高度,抬手就要抽。
“不要,冤枉啊!你们无凭无据怎可以对我用如此酷刑!”
“我敢打你,自然是有证据。”
陆阳甩了一下鞭子,刑房立即就传出杀猪般的惨叫。潘英吓得跟着也大叫一声,随后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没有痛感,他才睁开眼。
于济痛苦地瘫坐在地上,手捂着双腿,两行泪水挂在脸上。
陆阳:“倒也不算误伤,反正一会儿也有你的份儿。”
于济是下一个将要被审问的人。
于是接下来,于济和潘英被同时绑在刑架上,一同受审。
沈惟慕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烤羊肉串来吃。陆阳也饿了,不客气地去拿了两串。
刑架旁边有一个石炉,盛满了红碳,羊肉串还要是热乎的才好吃,食盒里的羊肉串有些温了。
沈惟慕干脆就把羊肉串放到上面加热,滋滋烤肉串的香味儿很快就飘满整间刑房。
陆阳跟着拿了一串的吃,直叹果然还是热乎的好吃,转而又问沈惟慕可知道人肉烤起来是什么味道。
沈惟慕摇了摇头,他只知道仙、神、魔烤出来的味道,人的真不错清楚。
“香?好吃?”
陆阳见沈惟慕这么上道配合自己,哈哈笑起来,“好不好吃不知道,但我现在可以让你见识一下,你自己闻闻甚至尝一尝,就知道了。”
说罢,陆阳就从炭火里拿出红烙铁,要往潘英身上贴。
潘英吓得嗷嗷大叫,于济跟着又发出杀猪般嚎叫的声音,因为红烙铁按在了于济的身上。
“哎呦,我两天一宿没睡了,熬到现在,累昏头了,居然又按错了。都怪你们这些混账,行凶作恶挑衅京兆府,给我们大理寺添了很多麻烦。”
沈惟慕深吸一口气,闻了闻,直摇头,人肉的味道一点都不好。
他随即就专心致志吃羊肉串。
“我跟他不一样,我不是江湖人,你们江湖司无凭无据对我用刑,是触犯律法的!我要见宋少卿,我要鸣冤!
对了,京兆府的沈知府我也认识,你们今天对我的所作所为,我都会如实禀告他!你们冤枉无辜百姓,擅用酷刑!我一定会作证请沈大人参倒你们!”
于济疼得额头冷汗连连,嘴唇都咬破了。他眼神恶狠狠的,透着一股子不服的劲儿。
连京兆府沈玉章与大理寺的关系都清楚,这个于济不简单。
“见我又如何,你受此刑一点都不冤。你说你不是江湖人,你就不是了?”
宋祁韫走进刑房,把炉子上羊肉串快烤焦了,帮沈惟慕给羊肉串翻了个面
沈惟慕马上接过,继续吃。
“你们夫妻家境殷实,夜里孩子发热,不去寻大夫来家里看病,反而带孩子出门奔波,岂不容易加重病情?
既然已经病到要连夜出门看病的地步了,总要开药,煮药来吃,厨房却一点药味儿都没有,家中别处也没看到药渣。”
陆阳恍然大悟,他当时居然没注意到这些,太疏忽了。
“开首饰铺子的商人,惯会逢迎讨好客人。你对我行礼后,腰板挺得很直,倒不似商人那般擅于钻营,更像是有几分气性的武人。”
宋祁韫因此才怀疑于济一家可能有问题。
“胡说,我不是武人,武人的手虎口都有厚厚的茧,你看我的手哪里有!”于济大喊冤枉。
“用药膏敷上老茧,每日慢慢打磨,不足半月即可去除干净。多数武人不爱保养,也无意隐藏自己身份,便不注重这些。但如果想弄掉的话,也容易。”
白开霁的母亲爱美,便这般弄去过手上的老茧,白开霁曾当笑话跟宋祁韫说过这事儿。虽已时隔多年,宋祁韫依旧记得清楚。
“你的马车木板潮湿。近两天天气干燥,如非前不久刚用水清理过,木板不会有这种潮湿感。怎么你家孩子病重,昨晚你还有闲心擦洗马车不成?”
“药在大夫那边煎好了服用,回来后孩子热就退了,我们夫妻便不想给孩子吃那么多药,不行吗?我一心烦就喜欢擦洗马车,不行吗?这人虽是商人,但不喜欢逢迎谄媚那套,只凭好货卖东西,不行吗?”
于济一一反驳后,讥讽地感慨了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骂大理寺的官员尸位素餐,只会冤枉无辜。
“这是在你家灶坑内一块没烧完的木头里,发现的竹钉。
你家井边有扁担,扁担挑水理该有两个木桶,但整座宅子里却只有一个木桶。
而这竹钉起加固作用,很多家用的木制器具都用竹钉来固定,木桶也是。从形状来看,你家灶坑烧的就是木桶,且白白烧了一锅水,却不用。”
“木桶坏了,就劈柴少了,不行吗?我本要烧水沐浴,临时有事离开,便没用上水,也不行吗?”
于济继续用“不行吗”句式,反驳宋祁韫,可谓是刚硬到底。
宋祁韫不气不恼,也同意于济说的那些可能都有可能存在。
然而这一切的可能发生的太巧了,武学巷碎尸案要有器具盛装鲜血,他烧了木桶。案发后余下的尸块不知去向,与武馆做邻居的他,在发生京兆府抛尸事件的当夜,驱车出门了。他家的后院,四面刚好有遮挡,而院土蓬松,并没有踩实的坚硬感,似乎刚被换过。
再结合其它几处巧合,于济不可能没有问题。如今缺的就是直接指向性证据,但也不难查到,很快就有了。
“现在如实招供,你还有留全尸的机会。”等待的时间挺无聊的,宋祁韫也从沈惟慕那里拽走了两根串吃。
沈惟慕马上加快吃串的速度。
“查到了!”
白开霁高兴地跑进刑房,告诉宋祁韫,他终于找到了于济家的地道,通向兴隆武馆的库房。
话毕,白开霁抽抽鼻子,也跑去拿了两根羊肉串吃。
“武学巷根本就不是案发第一现场,是有人在别处杀完人后,才将尸块挪到武学巷。巷内整个地面洒血的目的,就是为了遮掩分尸会留下血迹的问题,让人误以为武学巷才是第一现场。
既然案发后武学巷附近,没有出现搬运或驱车载物的情况。那想要运尸的话,很可能走了另一种途径,于是我就想到了地道。”
宋祁韫问于济。
“又巧了,你家刚好就有通往武馆的地道,你又打算如何解释?”
于济眼底迅速闪过一丝心虚,他张了张嘴,“这地道我不清楚,我才搬来三个月 ,大概是以前宅子主人留下来的。”
“你想怎么解释都行,但这么多嫌疑和巧合都在你身上,我们对你用刑也是免不了的。”
宋祁韫平静说完话,陆阳就挥着鞭子上了。
故意没赌他的嘴,惨叫声连连,场面血腥,把旁边的潘英吓得浑身哆嗦,满脑子们冷汗,最后眼睛都闭上了,不敢再多看一眼。
于济确实是个嘴硬的,被打晕了也没招供。
“没关系,这还有一个呢。”陆阳摇晃着手里的鞭子,踱步到潘英跟前。
“我招!我全招!你们别对我用刑,别用那东西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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