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你说无辜便无辜?是非对错皆由你一人评断?”苏锦多语气极尽嘲讽, “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打着家国大义的名号,做尽伤害他人的虚伪之事, 死了就死了, 有什么了不得, 也就是你这等愚直之人会为此感伤恼恨。”
宋祁韫未恼苏锦多的辱骂,顺话问他:“这道貌岸然与否, 便能由你一人能来评断?”
“如吕渠武,为朝廷效力是假,假公济私第一,借道观之便为自己养外室子。当初他凭着‘愿得一心人’的誓言娶妻助自己功成名就, 等他当上尚书后如何了?阳奉阴违,背信弃义。这算不算道貌岸然?”
苏锦多自幼就被称赞才思敏捷、能言善辩,如今见说话果然很有一套。
“这例子举的不对, 吕渠武又没死。你该跟我说说那可怜的外室子,到底是哪里道貌岸然、阳奉阴违、背信弃义……要那般被你们害死?”
苏锦多尴尬地解释:“他是个例外。”
“何止他是个例外。”宋祁韫问苏锦多,“你可知这三天内发生的命案共计死多少人?这些死者都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苏锦多皱眉, 已经不想听宋祁韫接下来的话了。
苏锦多觉得宋祁韫问他这些问题的目的, 无非就是为了强调事情多残忍, 他多么没有人性,然后狠狠羞辱叱骂他一番。
宋祁韫讶异:“你甚至连死多少人、死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说人家该死,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苏锦多嘴唇嗫嚅, 最终无话反驳。
“你所谓的道貌岸然,实则指的就是你双亲吧?王妃是你继母, 对外虽有慈母贤名,想必对你只流于表面, 并未尽心。王爷不拘小节,性情刚烈执拗,对你恐怕是时常训教却少有关心。
如此久怨成恨,你便不再想遵从于他们的期待和安排,更欲挑战对抗他们的权威,激怒他们,让他们后悔。这才是你犯下如今这桩桩件件滔天恶罪的真正缘由,对吗?”
苏锦多闭上眼,绷紧的两腮表明他正咬紧牙关,忍耐着愤怒。
由此可见,逍遥王夫妻的确是他怒火的根源。
“何不食肉糜。”宋祁韫长吁短叹,“富贵窝里的贵公子要无病呻吟,小老百姓们就倒霉遭殃喽。”
苏锦多知道宋祁韫在讽刺他自私狠戾,质问他问完了没有,他没兴趣再继续跟宋祁韫聊下去。
“这是不喜我扒开你的真面目?”被苏锦多恶狠狠瞪一眼后,宋祁韫表示他也可以不说,“但你要老实回答我两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为何以前都能忍,这回却不忍了?”
苏锦多垂眸,似乎想到了一个人,表情变柔和了几分。
宋祁韫:“陈婉?”
“婉儿温柔可人,是世间对我最好的人。因为有她,我才不觉得生活压抑,甚至想过只要父亲允我娶她,哪怕这一生都在他的管教下窒息活着也无妨。但我没想到父亲和继母会那般诋毁婉儿,甚至想置她于死地!
他们冷漠待我十几年还不够,还想要抢走唯一待我好的婉儿,我岂能让他们如愿,所以我就让他们也尝尝失去重要东西的滋味。”
宋祁韫再问:“那你如何与蘑菇教有了牵扯?”
“半年前有蘑菇教的人主动找上了我,说会帮我报仇,达成心中所想。”
苏锦多见宋祁韫还有要问的意思,让他别白费工夫。
“我不会告诉你是什么人,有关蘑菇教的一切我都不会说。”
“哪怕以陈婉为代价,也不说?”宋祁韫淡然问。
苏锦多怒道:“休拿她诈我,婉儿不会有事。”
这时候,一名衙役走进刑房,在宋祁韫耳边低语了几句。
宋祁韫再看苏锦多时,目光里带着几分戏谑,“莫非你觉得她人在白记布庄藏着就万无一失了?又或者就算布桩遇袭,厨房有逃跑密道,她也能全身而退?”
苏锦多脸色大变,知道宋祁韫晓得这些,必然已经把白记布庄查个底儿掉了。
他的婉儿不知有事没有?
“苏世子养尊处优惯了,大概不知女囚受审时有多惨烈。犯了罪的妇人少有活着走出刑房的,倒不是我们大理寺刑罚厉害到要人命了,只是妇人受刑多半不堪受辱会选择自尽。拿这最简单的杖刑来说吧,行刑时不论男女都要扒掉裤子——”
“你们不许对婉儿这样!婉儿在哪儿?我要见她!只要你们保证婉儿不受刑,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苏锦多激烈地挣扎起来,绑缚他铁链被弄得当当作响,苏锦多整张脸和脖子都变红了。
“苏世子现在没有谈条件的资格。只有你能提供有用的线索时,我才会考虑带你见她。”
“好,我说。”
两个月前,苏锦多向逍遥王如实道出了他想求娶陈婉的想法,不仅遭到了逍遥王的无情拒绝,还被狠狠辱骂训教了一顿。苏锦多情绪低落,十分颓丧,反被陈婉安慰,去乘坐画舫游湖散心。
画舫上的秋露白味道极好,苏锦多便拉着陈婉一起一醉解千愁。喝醉后他身子打晃,有些腿软,不小心失足落水了。白思富刚巧坐船游湖,见到这一幕后立即跳水将他多救了上来。
此后二人便成了好友,日渐熟识。白思富在得知苏锦多的苦恼之后,引荐苏锦多和陈婉入蘑菇教。他鼓励苏锦多摆脱束缚,随心而行,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去大胆追求自己心中所想和所爱,也应当如蘑菇教众多教众一样有仇必报。
“……他说凭我世子的身份和蘑菇教众多能人异士的帮助,我定能完成心中所愿,叫那辜负我之人受到报应,追悔莫及。”
所以苏锦多策划这起“绑架案”,不仅仅是为了假死脱身与陈婉私奔,还要发泄他多年来遭受的所有委屈不甘和委屈,让逍遥王等人好好尝一尝失去重要珍视之物的滋味。
宋祁韫听完后起身就走。
对于苏锦多的作案动机,他早做了评判,已无必要再费口舌。
苏锦多喊他:“你答应过我,带我去见婉儿!”
宋祁韫冷嗤:“不巧了,苏世子说的这些我们都清楚,并无什么有用线索。”
“你耍我?”苏锦多气得血气上涌,对宋祁韫离去的背影吼。
可惜只是无用的愤怒罢了,除了押解他的狱卒,没人愿意再理会他。这一回他被彻彻底底地忽视了,不知又会何等的狂怒和愤恨。倒也无妨,他的怒火终将被爬虫满地、顿顿只有馊饭、吃喝拉撒全在牢里的生活所湮灭,等待他的是死亡的审判。
……
苏锦多、白思富和陈婉从密道出来后,发现全城戒严,四处都是巡逻的官兵。
“这里离兰花巷不远,那里我有一处房子。”
一炷香后,苏锦多带着白思富和陈婉进了兰花巷的房子。刚好避开了来兰花巷巡逻的一队兵马。
白思富确认外面没动静后,松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在苏锦多对面坐了下来。
“幸亏有世子爷的帮忙,不然我和婉儿姑娘此刻肯定都被抓了。”
“锦多,我害怕。”陈婉挨着苏锦多坐着,紧紧抱住他的的胳膊。
苏锦多拿茶杯的手一顿,余光不禁瞟向陈婉的双手。
“别。”苏锦多抽出胳膊,在陈婉的头顶拍了拍,以示安慰。
陈婉作势欲往苏锦多怀里凑。
白思富赶紧把头扭到一边去避嫌,嘴上乐呵一声,叹俩人的感情真好。
“婉儿,我与白老板还有事商议,你先进里屋休息可好?”
陈婉乖乖点头,终于离开了。
“搜查只会越来越严,明天天一亮,我们必须想办法出城”苏锦多问白思富可知道出城后在什么地方落脚安全。
白思富没有急于回答苏锦多,而是怀疑地瞄了一眼他。
刚才事出紧急,很多话他都没来得及问。
“世子爷不是假扮成脚夫去码头吗?怎么这么晚才回,还戴了狐狸面具,换了身不一样的衣服?”
“大理寺人手不够,把脚夫都喊去帮忙了。我自是不能跟着去大理寺,就半路寻机会逃了,又怕贸然行动被发现,等城门快关时才进来。换衣服和戴面具都是出于谨慎,这两日我总觉得好像有人盯着我们。”
白思富拍了一下手,叹道:“世子爷感觉得没错,确实有人盯上咱们了,魔教鬼刀手赵不行。”
苏锦多眉头紧锁:“那我们明日更要尽快出城了。”
“可明日城门口肯定排查得严格,想必易容也没办法混过去,我们怎么出城?”
“我自有办法。”
第二日,苏锦多和白思富、陈婉易容成逍遥王府家仆的模样,混入了逍遥王府内。
苏锦多带着二人找到了王府后院假山内的密道,“此密道直通城外,本为星月暗探组织所有,如今正好为我们所用。”
三人就此出了城,依旧不敢走官道,寻乡野小路走。
苏锦多有几分犯愁:“你们身上有多少钱?咱们得商量一下,接下来去哪儿才安全。”
陈婉在自己身上摸索一翻后,哭丧着脸道:“我身上没带钱,但头上还有些首饰应该能顶一阵。”
“我也没钱,昨日走得急,中途还换衣服了。”
白思富从出城后心情就极好,此时正叼着狗尾巴草哼曲儿,瞧着二人那发愁样儿,直摆手叫他们不必担心。
“我有一处最安全的好去方你们去。”
苏锦多微不可查地勾起嘴角,佯装不知问:“哪里?”
白思富搭着苏锦多的肩膀,骄傲道:“蘑菇教总坛。”
第 82 章
白思富带苏锦多和陈婉走了没多远, 就进了林子里,朝山坡背阴处走。
山里潮湿,空气中带着野花和泥土的味道, 偶尔能看见厚厚落叶下有几朵蘑菇冒头。
苏锦多发现越往里走, 能看见的蘑菇就越多, 这些蘑菇基本都是三种颜色:白、黄、青。
“到了。”白思富笑着引二人进了一处山洞。
陈婉有些害怕,伸脖子朝山洞里面看了看, “白老板,这山洞安全吗?里面不会有野狼、熊或者毒蛇什么的吧?”
“放心,不会,山洞周围撒了驱兽药和雄黄粉。”
白思富弄了火把照明后, 率先走进去,苏锦多和陈婉跟在他后面。
越往洞里走,两侧洞壁上长的蘑菇就越多, 蘑菇的颜色由白色到红色,最后到黑色。
“这洞比较窄,有些闷, 你们暂且忍一忍, 就快到了, ”白思富笑着转头,问苏锦多和陈婉感觉怎么样。
陈婉突然连打了数个喷嚏,眼皮有些睁不开,身体摇摇晃晃了两下后, 就晕了过去。
“婉儿!”苏锦多惊呼一声,急忙去抱住陈婉, 以防她摔倒。
阿嚏!
苏锦多也打起了喷嚏,他抱着陈婉靠在洞壁的时候, 意识到情况不对,瞪向白思富,但谴责的话不及说出口,他也闭眼晕了过去。
……
“世子爷?世子爷?”
苏锦多在白思富的呼唤下,渐渐睁开眼。
“婉儿?”苏锦多慌忙起身寻人,发现自己竟身处在一间屋舍之中,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让人感觉暖洋洋的。窗外是极美的乡村景象,野花成片,屋舍错落其中,不时有孩童的嬉戏打闹声传来。
白思富:“世子爷放心,陈姑娘没事,就在隔壁。”
“这是哪里?”
“我们蘑菇教总坛。”白思富笑着给苏锦多斟一杯茶,“是不是跟想象中不一样?”
苏锦多点头,接过茶饮了一口,“山洞里那些蘑菇?”
“会致人晕厥。”白思富坦诚道,“之前多有得罪,进总坛的规矩如此,还望世子爷见谅。”
“谨慎些是好事儿。”
苏锦多表示不介意后,就立刻去隔壁探望陈婉,陈婉刚好苏醒。
眼看时间快到了中午,白思富命人去准备午饭。
“按规矩,有贵客莅临总坛,这第一顿饭要设蘑菇宴款待。教主刚好外出人不在,只能我来作陪了,还望二位见谅。”
苏锦多:“白老板太客气了,我和婉儿还要多谢您的收留。”
“欸,世子爷说这话就外道了,咱们同属于蘑菇教,便就是一家人。
世子爷聪明绝顶,这次策划的案子虽说到后面遇了些意外,收尾不够完美,但总体来说很成功。
教主对此十分满意,赞世子爷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日后世子爷得教主器重,还望多多提携在下。”
白思富再三作揖,看得出他对苏锦多很是尊敬和钦佩。
三人又互相恭维客气了一番后,才在桌边落座。
此时菜已经上全了,屋子里飘散着异常鲜美的香味儿,勾得人口腹之欲大开。
这所谓的蘑菇宴还真是道道菜都有蘑菇。
最扎眼的一道就是桌子中央高高耸起的一盘炸蘑菇,鲜蘑裹着面糊儿,入热油炸过之后呈金黄色,咬起来表皮酥脆,里面柔嫩多汁,口感有几分似肉,却比炸肉更好吃。
另外还有清炒蘑菇、蘑菇炒蛋、山鸡蘑菇汤、蒜蓉蒸蘑菇、海鲜蘑菇羹等等,主食也与蘑菇有关,鲜肉蘑菇馅儿的包子、馅饼和馄饨,肉有鸡肉、羊肉、猪肉,分别与不同的蘑菇和在一起做馅料。
总之一顿饭吃下来,让人心满意足极了。蘑菇自身所具有的独特的“鲜”,是其它食材所不能替代的,难怪“山珍”会排在“海味”前头,当真是令人着迷的鲜美之味。
对于餐桌上所用到的蘑菇,苏锦多只认其中几种,比香菇、花菇、草菇、鸡腿菇等,余下多半数的品种他并不知晓,去问白思富,他也不太清楚。
“这些蘑菇若没烹饪过,我或许还识得,做成菜来,我这笨嘴还真唱不出太大区别。”
白思富告诉苏锦多,很多蘑菇都是教主找到或种出来的,告诉大家能吃,大家也不知道叫什么。
苏锦多:“教主很喜欢种蘑菇?”
“那当然,不然咱们就不会叫蘑菇教了。可不能小瞧这些蘑菇,无毒的各有各的美味,有毒的各有各的致命之处。”
苏锦多点点头,对于教主研究磨蘑菇的劲头表示钦佩。
“吃饱了!”白思富放下筷子,招呼苏锦多和陈婉,“我带你们到村子里转一转,给你们介绍一下。”
村子不算太大,建在山坳之中,四面环山,景色宜人。房舍多为木屋和土夯的草屋,院子也大多都是用篱笆围着,鲜少见谁家用石头砌屋子或院墙。
建造木屋所用的木头成色比较新,看来这村子临时建了没多久,应该也没有久住的打算,所以整个村子的建造都没怎么用石头。
村里没有老人,年轻人居多,还有一些是中年人,孩童只有六七名,年龄都在七八岁的样子,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凑在一起四处疯跑。
之前苏锦多听到的孩童嬉戏声,便就是由这几个孩子发出来的。
白思富给苏锦多介绍完各家的情况后,就带着他参观村东头的那一排长房子,村里人都叫这排房子为蘑菇房,里面种满了各种蘑菇。每间蘑菇房的门口挂着木牌,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来排序。
白思富只带苏锦多和陈婉去了甲字房,里面种的蘑菇多半能吃,其余一些不认的也无毒。
余下的蘑菇房苏锦多也想参观,白思富正犹豫是否答应的时候,一男童兴冲冲跑来告知白思富教主回来了。
白思富马上高兴地对苏锦多道:“我带你们去见教主。”
苏锦多随白思富走向村里唯一一座毗邻小溪的宅子。
篱笆外远远看去一片红,本以为是花,走近看才发现一片长着红盖盖的蘑菇,颜色艳丽夺目,竟比红色的花还妖冶。
院内有葡萄架,葡萄架下摆着竹桌竹椅,一名穿着素白裙子的妇人正坐在竹椅上,背对着他们的方向。
“教主,属下把苏世子给您带来了。”白思富高高兴兴地对女子行礼一下,就直起身板介绍。
妇人起身欢迎,笑请苏锦多和陈婉落座。
蘑菇教近来折腾出很多残忍又棘手的案子令大理寺头疼,涉案人员从贫民百姓、江湖高手到达官贵族都有。
对于这位蘑菇教教主,许多人都好奇他是何等模样,是否是长着三头六臂的妖怪,竟能带领出这么多穷凶极恶的教众。
然而呈现在苏锦多眼前的妇人,看起来十分普通,其貌不扬的长相,也没什么迫人的气势,笑起来和和气气,与普通人家的中年妇人无二。
“早耳闻苏世子的盛名,今日终于得见,我之幸。”吴鱼请苏锦多品尝一下她泡的蘑菇茶。
苏锦多尝了下,初入口有淡淡的苦味儿,片刻后有回甘,还有一点点鲜味儿。
“头一次喝,倒是特别。”
吴鱼笑道:“味道自是比不上逍遥王府的好茶,但此茶有补气强身之效,较灵芝还好上一筹。”
“那我一定要多喝几口了。”苏锦多一口饮尽,吴鱼便再给他倒一碗蘑菇茶。
“世子有什么问题想问就问吧。”吴鱼虽没看苏锦多的脸,却仿佛窥探到了他此刻的心思。
苏锦多有几分不好意思,“我只是有几分好奇,教主因何创立这蘑菇教?又因何与蘑菇结缘?”
“来之前想必你也了解过,我蘑菇教收人,便如孔夫子收徒弟一样,有教无类。世人多险恶,好人常命短。我创立蘑菇教的初衷,便是希望能帮到那些遭了陷害、受了委屈、满腔愤怒却无处发泄的可怜人。大家互帮互助,一起拾柴火焰高,本是难如登天的事儿一瞬间就跟如履平地一样容易。”
吴鱼告诉苏锦多,她从来不拿什么过分的规矩约束教众,蘑菇秉承的一贯是随心自在,友善互帮。
“我们帮苏世子也是一样,不出于任何目的,只是同类的惺惺相惜。苏世子若愿意继续留在蘑菇教,便可和我们一样去帮别人。若不愿意,我们也不强留,苏世子自便就好。”
苏锦多听着吴鱼滔滔不绝的讲述,表面上略略点头附和了一下,心里却嫌她啰嗦,说话偏离正题。
他问的两个问题,吴鱼一个都没回答,倒是一直意图用“友善互助”、“随心自在”之类的话语来迷惑他,让他以为自己身处在什么无与伦比的好地方。
或许真的苏锦多在此,会被她这一番话打动,可惜他不是,蘑菇教最打动他的地方只有那顿蘑菇宴。
“我早些年与你的遭遇差不多,甚至更惨。我被家人出卖,身陷绝境,受困于崖底,最后是靠吃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蘑菇活下来的,也因此与蘑菇结缘,嗜好起了研究蘑菇、种蘑菇。”
后续吴鱼的滔滔不绝,苏锦多都没听,只听她最后的最后,才回答了两个问题的答案。
从吴鱼那里出来后,苏锦多不耐的情绪就有些掩藏不住了。
算算时间,他来到蘑菇教总坛已经快有小半天的时间了,大理寺的人怎么还没动手?莫不是被山洞里的那几朵小蘑菇绊住了?
苏锦多在参观村子的时候就观察过了,村子周围的山坡林子里都长了不少蘑菇,显然是有人特意种的。他在村里呆这半天,只见人在村子里走动,没见有人出入过山林,看来这进村的路不好走。
麻烦,看来他只能亲自动手了。
第 83 章
“虽是荒野, 景致也不错吧?”白思富见苏锦多眺望远方,以为他在赏景,笑着走到他身边。
“是不错。”苏锦多指着溪边草甸上的蘑菇, 转头问陈婉, “婉儿, 一起采蘑菇去?”
陈婉高兴应承:“好呀,我去借个篮子。”
“不可!”白思富忙拦住他们, 对苏锦多和陈婉嘱咐道,“二位切记不要随便离开村子,有出村的需求可以提前跟我说。村外种了许多毒菇,可随时要人命。”
苏锦多失笑, “白兄说得未免太夸张了些,毒蘑菇而已,不吃便是了, 只在林子里走走罢了,岂能要人命?”
“世子爷有所不知,还真能要人命。有种毒菇我们这的人都称它为炮菇, 状如圆球, 初为白色, 长成后变黄褐色,表皮虚软有孔,碰之即炸,喷薄出一团黑烟。人一旦吸入这种黑烟, 便喉咙发痒肿胀,须臾便毒发而亡。”
白思富告诉苏锦多, 今春附近林子里的炮菇数量少说有万数,而蘑菇这种东西一旦长起来了就容易成片。几场雨后, 数量就会翻倍了。
苏锦多感慨这种用蘑菇防御外敌方式很出人意料,“如果到了冬天,非蘑菇生长的季节,或遇敌人一把火烧山的话,似乎就没什么用了。”
白思富自信地笑了笑,“却也不怕,还有更厉害的陷阱呢。来犯者只要沾到或吸入我们自制的毒菇粉便会产生幻觉,继而发狂,与身边人自相残杀。一旦场面混乱,就会触发更多陷阱,令更多人发狂,所以纵然有千军万马来袭,结局也照样全军覆没。”
“好生厉害。”苏锦多不禁赞叹道。
“至于纵火烧山,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实则会让他们死得更惨。林子里的树上都长着树衣菇,此菇褐黑,状似树皮,极不起眼,普通触碰不会有事,一旦遇到火焚,便会生出极剧烈的毒烟。你看周围山上有多少树?火焚之后,毒烟吹过之处活物必然死绝。”
苏锦多真没想到有人会将小小的蘑菇研究至此地步,连他都觉得惊讶了。
“这些蘑菇全出自教主之手?”
“那是自然。”白思富骄傲地点了点头,“咱们教主对蘑菇的钻研比得过神农尝百草了。她早些年游历四海、跋履山川,为的就是寻遍天下奇菇。”
苏锦多点点头,不得不佩服吴鱼对蘑菇的癫狂追求。
“谨记哦,千万不要随便出村。”白思富笑着再嘱咐一遍苏锦多才离开。
陈婉刚才被白思富的那番话吓到不敢吱声,见白思富走了,她赶紧抓住苏锦多的胳膊,眼神儿怯怯地看着他。
“锦多,外面的蘑菇这么吓人,我们该怎么办?岂不是离不开这里了?”
“为什么要离开?你忘了,我们早就加入了蘑菇教,也多亏蘑菇教帮忙,才助你我实现心愿,可以长相厮守。我们自当留下来,好好帮忙建设村子,壮大蘑菇教。”
苏锦多说罢,宠溺地拍拍陈婉的头。
陈婉忙害羞地往后面躲,避开苏锦多的触碰,“好多人看着呢。”
苏锦多笑了,躬身与陈婉平视,温声诱哄她:“那我们回屋?庆祝我们终于摒弃世俗的一切,迎来新生活。”
这番话的意指不言而喻,陈婉捂着脸害羞极了,跺脚嗔骂苏锦多一声“登徒子”,转身便跑了。
苏锦多看着陈婉的背影,目光渐渐冷下来,直至最后一丝伪装的温情消散,无波的双眸里盛满了万年死寂。
陈婉跑了没多远就拐个弯儿,她的身影很快就被房舍挡住了。
苏锦多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但一时又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算了,反正一会儿这些人都要被抓走,有什么问题等回去再说。
苏锦多先回了他和陈婉的房间,却没见到陈婉。正要去寻时,一名男童跑来传话,说是陈婉今夜要跟他娘宿在一起。
还算有点大家闺秀的矜持。
因为之前陈婉表现得热情,总往他身上贴,苏锦多还真有点担心陈婉会留下来。
不回来最好,方便他行事。
“对了,陈姐姐还说,等着与世子爷成亲的那一天。”
“知道了,你去吧。”苏锦多将桌上的一盘点心递给男童。
男童捧着点心高高兴兴地走了。
关上房门后,苏锦多一把扯掉自己脸上的面皮,在床上闭目打坐。
九转神通略使出一成,天地真元便随之涌现,自地脉而出,自天空而下,一道道真元宛若跃龙门的鱼儿纷纷涌向一处,灌入体内。
整个蘑菇村瞬间煞风阵阵,黑压压的乌云翻滚而来,突然盖住了以蘑菇村为中心方圆十里的地域。
原本处在白昼之中的蘑菇村像瞬间进入了黑夜,周遭一片漆黑。随后天空频频出现的闪电,村子突然亮一下又黑一下,刺得人眼睛险些要瞎了。
大家都被这突然降临的异象吓懵了,有的问出什么事了,有的大叫着跑回家躲避,有的急匆匆跑去找教主。
吴鱼刚关上地道机关,转头发现突然变天了,她急忙跑出屋查看情况。白思富在这时抵抗着狂风赶来,劝吴鱼赶紧进屋避一避。
“这天气太邪门了,教主小心,别被狂风刮起来的物什伤到了。”
“是够邪门的,你什么时候见这里刮过大风?”
村子四面环山,分明在背风的谷地。吴鱼觉得不对劲儿,但也没处说理去,天灾即是天命,谁能跟老天爷说理去?
雷声阵阵,轰隆炸响,震得人耳骨作痛,暴雨倾盆随后而至。
“我的蘑菇!”
吴鱼担心蘑菇房的房顶脆弱,经不起这等狂风暴雨。她立刻奔进雨中,朝蘑菇房跑去,欲挽救蘑菇房里的稀有蘑菇。
“教主别去!”白思富没能及时拉住吴鱼,不得不追了出去。
突然,凌空惊现一道碗口粗的惊雷直直地劈向吴鱼,白思富这一瞬间脑子空白,不知做何反应。本以为这一幕够惊悚了,没想到下一刻发生的事儿更加惊呆了他。
却见那道粗雷在快劈到吴鱼头顶的时候,生生转了弯儿,最终劈向了远处山峰之巅。
炸响声再次震颤了整个蘑菇村,不对,是真的震颤,整个地面都在摇晃。白思富与吴鱼都无法站稳了,被摇晃地跌倒,在泥水里打滚儿。
此刻的大地像是簸箕里被筛的豆子,一跳一跳的,来回颠簸。在此之前,白思富从来都没有想过大地居然还会“跳”。
倾盆的暴雨越下越凶猛,雨打在脸上时疼得叫人如挨了棒子,到最后竟不像是下雨了,而是翻滚的海浪自天上倾斜而下。
白思富眼看着那道道如大腿粗的雷,在劈向蘑菇村的半路突然转弯儿,都劈向了远处的山崖。
轰隆!
这一次的声音却不是雷声,而是山崖崩塌、山石滚落的声音。
老天爷真的发怒了!
救命啊!太太太太太太可怕了!
白思富脸色煞白地趴在地上,已经不想挣扎了。此等山崩地裂的情状之下,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活命了。
许多屋顶在狂风之下都被掀翻了。村民们无法在家中躲藏,纷纷逃难出来,寻新的庇佑所。
“教主,白堂主,你们没事吧?”大家搀扶起吴鱼和白思富。
白思富愣了下神儿,见大家居然都安然无恙,晓得他们还有逃命的机会。
“走,去地道!从地道逃出这里,或许还有希望!”
吴鱼却不肯定,还要去蘑菇房,但诡异的是她只要朝蘑菇房方向跑,就会被雨水和狂风拍打得倒地。
“教主别去了,救不回来了,我们来的时候,蘑菇房那边已经被山上滑下来的泥沙掩埋了。咱们再不走,怕是也会被埋在土里。”
说话间,一道闪电突然照亮四周,白思富和吴鱼终于看到十几丈外的东方,一人多高的“泥土墙”朝他们这边奔腾直下,树木、房屋瞬间就被吞噬。
众人不敢停留,飞快地跑向密道入口的所在——土地庙。
在这等狂风暴雨之下,土地庙竟然完好无损,让大家庆幸不已。
“来了来了,快进快进!”
大家屁滚尿流地逃进密道后,在泥沙淹没土地庙的最后一刻关上了密道入口。
众人都虚脱了,气喘吁吁跌坐在地上。
密道里的油灯一直燃着,足够照亮整个通道。
大家很快就发现前面甬道里有人,正徐徐踱步前行。这人青衣乌发,风姿绰约,看起来如出尘的神仙似得,与逃难中狼狈的他们格格不入。
“站住,你是谁?”有人问。
白思富认出这人的背影,试着唤:“世子爷?”
眼见着那人转身,露出一张绝世俊颜,远山眉下一双波澜不惊的凤目些微上扬,带出点点笑意来,竟摄魂夺魄般地遏止住了所有人的心跳。
“你、你不是苏世子,你是谁?”白思富惊诧不已,明明这人的衣着与今日苏锦多所穿的一样。
站在白思富旁边的男童道:“我认得他,他是京兆尹幼子,现任大理寺监察沈惟慕!”
“对,我们也见过他!”另外几名孩童跟着说道,再看沈惟慕的眼神里带着嗜杀之意。
沈惟慕目光不太惊讶地扫过这几名孩子,“你们果然也不无辜。”
“莫不是你伪装成了苏锦多?”白思富终于反应过来。
“杀了他!”吴鱼恨恨道。
村民们纷纷抄出各自随身携带的武器,杀气腾腾地对向沈惟慕。
沈惟慕从容后退了两步,轰隆一声,地道突然从两方对峙的中间位置坍塌了。
刺耳的尖叫声响起,但很快就被奔腾而来的泥沙所掩埋……
第 84 章
沈惟慕闲步走出山洞时, 在洞口处看到了两排横躺着的衙役,大概有二三十人。
洞外,宋祁韫、白开霁、尉迟枫和衙役们正凑在一起商量什么, 还有一些衙役灰头土脸地坐在草甸上歇息, 像是刚打了一场败仗回来。
“硬闯不行, 蒙面不行,绕路也不行, 还能有什么办法?”白开霁急死了,焦躁地抓头。
尉迟枫也忧心忡忡:“不知道沈兄弟在里面怎么样了,刚才天降的异象对他们那里有没有影响。咱们得想办法尽快找到蘑菇教总坛,多拖延一刻, 沈兄弟就多一刻风险。”
宋祁韫沉默了片刻后,果断道:“准备火药,炸山。”
沈惟慕从后面慢慢靠近, 注意到宋祁韫脚边的地面上画着附近的山脉走势和地形图,看得出他们在很努力地在寻找蘑菇教总坛的位置,但最终都失败了。
“沈监察!我没出幻觉吧?我好像看到了沈监察!”有衙役注意到从山洞里走出来的沈惟慕, 惊呼起来。
宋祁韫等人闻声后, 齐齐转头看向山洞的方向, 果真见到了沈惟慕。
白开霁惊喜不已,一跃而起,几乎是跳到沈惟慕跟前。他激动地抓着沈惟慕的肩膀,检查他的身体。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那山洞真邪门, 走进去没多远就晕。”
“我没事,里面的黑菇会致人晕厥, 要提前服用解药才能保持清醒。”
白开霁听说沈惟慕没事,松了口气。他真怕病弱的沈惟慕一不小心死在蘑菇教总坛了, 毕竟他平常娇养着的时候都频频咳血。
当初选人伪装苏锦多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宋祁韫最合适。他与苏锦多身形相似,气质类同,行事处惊不变,是绝佳的卧底人选。然而他身居少卿之位比较惹眼,一旦缺席很容易被发现。苏世子案牵涉甚广,接下来还有很多决断等着他来做,所以他并不适合去做卧底。
此一举非常重要,关乎到是否能一举歼灭蘑菇教总坛,所以在细节上绝不能疏漏。
但大家发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除了宋祁韫外,大理寺内竟没有合适的人可以伪装成苏锦多。直到沈惟慕毛遂自荐,大家才意识到沈惟慕也很符合。
虽然大家很不想让身子羸弱的沈惟慕冒险,但在短时间内真的很难再找到第三名合适的人选了,最终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定了沈惟慕。
为了尽量保证沈惟慕的安全,宋祁韫等人想到了一个更好保全沈惟慕身份的方法。先派人伪装苏锦多,故意露出破绽被揭穿,然后再让沈惟慕伪装的“苏锦多”出场,救白思富等人于水火之中,白思富等人自然就不会怀疑沈惟慕的身份。
宋祁韫他们并不知道,对于现在的沈惟慕而言,他不管伪装谁都不会露出破绽,因为他可以真的变身成本尊的模样。
白记布庄是蘑菇教分堂的消息,由沈惟慕的八卦楼提供。另一位伪装苏锦多的人选,便由沈惟慕自己定了。
大家想不到沈惟慕身边高手不止康安云一位,还有另一位赵姓高手也极厉害,很完美地完成了计划。
白开霁迫不及待跟沈惟慕讲述他们遇到的情况。
“我们按照你留下的记号一路追到这处山洞,但怎么都无法安全通过山洞。后来大家就想用笨办法,绕路翻山过去,再扩大范围搜查。没想到这林子里不知有毒瘴还是什么,大家进去就头晕呕吐,迷失方向,别说翻山了,林子都穿不过去。”
沈惟慕分他们简单讲了山里各类毒蘑菇陷阱的情况。
众人都惊讶不已,没想到蘑菇教教主竟将毒蘑菇研究至此地步。
白开霁拍拍胸口后怕道:“幸亏我们没用火烧,本来我们也想过用火攻,宋少卿说容易打草惊蛇,危及你的安危,才暂时没用。”
“沈小兄弟如何出来了?”尉迟枫问出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那肯定是我沈兄弟厉害,装得像,得到了那帮恶贼的信任。”白开霁骄傲地把手搭在沈惟慕的肩膀上。
宋祁韫和尉迟持不同想法,都看向沈惟慕。
蘑菇教总坛隐蔽,教主的身份也很神秘,可见其行事风格十分谨慎,绝不可能让完全信任刚来的新人,令其随意出入这里。
“蘑菇教总坛在山坳里,不巧了,刚才突降暴雨,山体滑坡,把村子给埋了。幸好我早一步找到地道,逃了出来。”
沈惟慕寥寥两句,说的简单,却把在场的人都给惊住了。
“那其他人呢?都被埋了?”白开霁震惊问。
沈惟慕淡淡“嗯”了一声,叹口气。
宋祁韫以为沈惟慕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不忍心见那些人死在他面前,有几分惋惜那帮人的性命,故而出口温言相劝。
“皆是罪大恶极之人,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他们作恶,故降天谴。埋了就埋了吧,是他们的报应。”
白开霁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他们活该!哈哈哈,倒是给我我们省了好多麻烦。不然剿匪的时候遇上那些毒菇,咱们还真不好办。”
尉迟枫也附和,正要劝沈惟慕不必因为那几条恶人的性命而难过时,忽听沈惟慕唏嘘了一句。
“可惜甲字房里的那些蘑菇了,”提到吃,沈惟慕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宋祁韫身上,“若由你来烹饪,想必更美味。”
宋祁韫:“……”
气氛突然安静了一瞬,然后传来白开霁哈哈的笑声。
“蘑菇若无毒的话,味道确实鲜美极了。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吃小鸡炖蘑菇了。”
尉迟枫心思一动,对他们二人笑:“这还不简单,等案子结了,咱们去山里采蘑菇来做,宋少卿觉得如何?”
“那可太好了!”白开霁立即鼓掌附和,目光希冀地
看向宋祁韫,期待他同意。
话说得容易,“做”这等重要的活儿都由他来干。
宋祁韫本想以一句“想得美”来回绝白开霁,但看见沈惟慕也用同样眼神儿看他,到嘴边的话才咽了回去。
“好。”
“那咱们快点把案子结了吧。”沈惟慕马上积极道。
他要了两个麻袋,独自去山洞内将所有有问题的蘑菇铲除。
宋祁韫等人就在洞口等待,因为沈惟慕提前服用过解药才会安全出入山洞,他们这些人想帮也有心无力。
“唉,这么壮的身板子居然闲着,要那般羸弱的沈兄弟来干活儿,我心里真过意不去。”
白开霁边感慨边踏实地躺在草甸子上,用一片大树叶子盖住脸,准备先睡两个时辰。
凭沈小兄弟那羸弱的身板子,清理完洞中的蘑菇肯定要很久,两个时辰肯定完事不了,说不定要两天。
尉迟枫的想法跟白开霁类似,已经在考虑安营扎寨的问题了,命人去准备。
“不好,刚才忘记在沈小兄弟的腰上扎绳子了!”
出于谨慎,衙役们在探洞时腰间都系了绳子,一旦遇到意外情况就可以被拉回洞口。
“我没事,你们等着就是。”
沈惟慕进洞后根本没走远,他手一挥,收集干净了山洞里所有有问题的蘑菇后,就地打坐消磨时间。
等一个时辰再出去,应该比较合理。
九转神通只用了一成,所以噬魂咒也只被破解了一成。灵魂被啃噬之痛只略减轻了一点点,对于早就习惯承受蚀骨之痛的沈惟慕来说区别不大,但他还是很期待噬魂咒完全解除的那一天,毕竟没人不喜欢无痛一身轻的感觉。
沈惟慕吸纳了一个时辰的天地真元后,提着满满两袋子蘑菇出了洞口,丟进了远处的山沟里。
众人震惊,没想到沈惟慕这么快就清理完了。
“大多都长在两侧洞壁,比较好清理。”
“你的身体看起来好很多。”宋祁韫突然意识到他好久没听到过沈惟慕咳嗽了。
“我也觉得突然间好了很多,从吃了那顿蘑菇宴后。”因为死无对证,沈惟慕就把事儿往蘑菇教那边推。
尉迟枫顺手给沈惟慕把了脉,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下,他惊喜道:“脉象的确好了很多,不浮不沉,和缓有力,不再似从前迟细难知。莫非你吃的蘑菇中,刚巧有可以解你身上奇毒的?”
沈惟慕摇了摇头,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太好了!甭管什么缘故,毒解了就是好事儿。这回深入蘑菇教总坛,沈兄弟算是来对了!”白开霁高兴地原地跳了下,喊着回头定要要庆祝才行。
宋祁韫也为沈惟慕高兴,“这远比剿灭蘑菇教总坛更让人喜悦,不过——”
不过什么?难道还有什么意料外的情况?大家都被宋祁韫的转折语气吓到了。
宋祁韫眉头紧锁:“不过这次的事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我们还未攻进蘑菇教总坛,便恰逢天灾将蘑菇教总坛覆灭了。还有沈兄弟身上的毒,一顿饭竟解了。”
尉迟枫点头赞同:“是顺利得有些诡异,但论结果而言,确实是好事。”
“罢了,且走一步看一步。”
说话间,沈惟慕引领众人抵达了蘑菇教总坛的入口处,现已经坍塌成土堆,堵死了甬道。
“走吧。”
沈惟慕以为大家看过之后就可以撤了,他赶着回去吃晚饭,没想到宋祁韫还要做安排。
“案子要有始有终,先把前面坍塌的地方疏通,确认过凶徒的尸体、蘑菇教总坛的位置以及损毁情况后再结案。”
“啊?听沈兄弟说,那可是大片山体滑落盖住了村子,那些人都不知道被埋在哪儿了。挖这地方可不亚于开山,咱们要多少人力才能挖出来尸体?”
“要不了多久,前面就有尸体。”宋祁韫看着前面坍塌的土堆道。
这土堆明明没有露出尸体。
沈惟慕不解问宋祁韫:“你如何知晓里面就有尸体?”
第 85 章
宋祁韫:“味道。”
没有想到宋祁韫的嗅觉会如此敏锐, 在如此潮湿的青苔和泥土味道厚重的甬道里,他居然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的那道很浅的尿骚味儿。
“味道?”白开霁使劲儿抽了抽鼻子,“都是土味儿啊, 还有什么味道?”
再看其他人, 也都跟白开霁的情况差不多, 没闻到其它的味道,唯独宋祁韫可以。
莫非厨子的嗅觉天生敏锐?
沈惟慕对于阻碍自己吃饭的情况有些不满, 猛地咳嗽一声,吐了口血出来。
“沈兄弟,你怎么又吐血了!”白开霁慌张大叫,忙搀扶住沈惟慕。
沈惟慕又虚弱地咳了两声, 将手缓缓伸向走过来的尉迟枫。
“我突然又觉得不舒服了。”
尉迟枫诊脉后拧紧眉头,对关切问候情况的宋祁韫道:“他的脉象又变了,一会儿拍拍而浮, 一会儿水行润下……各种脉象变化多端,怕是其身中的奇毒还是没解,之前只是一时平稳罢了。”
“啊?白高兴了。”白开霁马上拍自己脸一下, 抱歉自己说错话了, “沈兄弟别担心, 一定还会有办法。”
“但较之从前,受损的心脉与衰竭的五脏情况还是好了些的,多注意身子,仔细养着, 或有痊愈的希望。”
虽然这希望在尉迟枫看来十分渺茫,可尉迟枫总有种感觉, 这种奇迹很可能会发生在沈惟慕身上。他就是那种看起来天生富贵,不会轻易会死的人。
宋祁韫问沈惟慕可还记得, 在蘑菇宴都吃到了什么种类的蘑菇。
“既然吃了那蘑菇能平稳你的脉象,令你身子暂时恢复康健,说不定多吃点就能解了你身上的毒。”
“对对对对。”白开霁也请沈惟慕务必好好想想。
沈惟慕摇头,“我问过白思富,很多连他都不认识。”
宋祁韫立即下令,命人尽快挖掘坍塌的通道。
这里是蘑菇教通往外界的重要秘密通道,必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从这里出入,也必然不可能有人在这种地方随意出恭小解。
空气中弥漫的骚味儿说明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通道在坍塌之时,有人在面临死亡的恐惧时吓尿了。另一种是坍塌的通道内还有活口,憋久了只能就地解手。
现在宋祁韫非常希望情况是后一种,留下的活口中最好刚好有蘑菇教教主,这样沈惟慕身中的奇毒或许就有救了。
沈惟慕没想到他装病后,更激发宋祁韫挖掘土堆的斗志。
那些恶人埋了就埋了,非要把他们挖出来作甚。
看来今天是不能快速结案,吃宋祁韫亲手做的饭了。
沈惟慕又咳嗽了两声,终于等到尉迟枫开口,安排人送他离开。
回到沈府,沈惟慕就被沈玉章抱了个满怀。
沈玉章泪眼汪汪地哭道:“你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可吓死阿爹了!”
康安云和赵不行也凑了上来,恭喜沈惟慕成功剿灭蘑菇教。
“乖儿子,你这次可立下大功了!我这就进宫在陛下面前为你表功。”
沈玉章话毕就擦了擦眼角,整理好身上的官袍就匆匆走了。
“倒也不用这么急。”
沈惟慕见沈玉章已经走很远了,也懒得拦他,晓得他进宫八成是为了炫耀,顺便再踩一踩他的死对头郑成梁。
“公子,厨房已经备好了斑鱼锅子,可要现在用饭庆祝一下?”康安云轻声询问。
“还是你懂我。”沈惟慕示意康安云赶紧安排。
“公子!”赵不行对沈惟慕恭敬行礼,心情有几分小激动。
“干的不错,将功补过了。”沈惟慕不吝称赞。
赵不行十分欢喜,高兴地对沈惟慕再行礼:“多谢公子!属下以后一定继续竭尽全力为公子办事!”
沈惟慕拿起点心盘里的一块蝴蝶酥,将蝴蝶的左边翅膀掰断送进嘴里。
赵不行欢喜地心情瞬间湮灭,开始心惊肉跳起来。公子这举动是什么意思?意指他知道自己是八长老的左膀右臂?
“问你一个问题。”
赵不行恭敬躬身:“公子请问,属下定知无不答。”
沈惟慕:“我与多变同时掉进水里,你只能救一个人,你先救谁?”
赵不行犹豫了下,马上道:“当然是救公子!”
既然八长老让他来到小教主身边,取得小教主的信任,他现在当然要好好对小教主表忠心。
“很好。”沈惟慕将一枚玉佩丢给赵不行,“今后你将是八卦楼大长老,在八卦楼,我之下所有人都听你调令。”
赵不行惊喜地捧着玉佩,跪下身来,连忙磕头谢过沈惟慕的器重。
终于,他证明了自己,在小教主跟前得到了器重!
从沈府离开的时候,赵不行挺着胸膛,走路生风,颇有些飘飘然。
康安云被赵不行得意的劲儿给逗笑了。
这傻子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八卦楼其实就是个空壳子,不过是公子对外设立的一个幌子罢了,实际上八卦楼名下没什么能人挂名。
赵不行当八卦楼的大长老,就如无兵可率的空头将军。上面若有任务交给他,他还要必须完成,否则就是办事不力。若按规矩处置他,谁也挑不出理来。
热腾腾的铜火锅端上来了,锅里添着用鱼骨熬出来的乳白汤底,辅以红枣和枸杞,白汤翻滚的时候,色泽鲜艳的红枣和枸杞愉快地在汤中畅游,红白色泽的对比,让人赏心悦目,胃口大开。
沈惟慕将切得薄薄的斑鱼片下入锅中一涮,鱼肉片立刻就会收缩内凹成碗状。沾上精心特调的小料汁后入口,口感滑嫩鲜香,让人陶醉至极,仿佛在舌尖上跳舞。
再加些火腿、鲜虾、豆腐、冬瓜等进去涮,各有各的美妙滋味,筷子根本停不下来。喝的自然也不能少,热腾腾的锅子配上冰镇的杏仁饮和酸梅汤,更会让舌尖上的快乐翻倍。
一顿饭下来吃得心满意足,沈惟慕就去沐浴更衣,准备睡觉。
天天过这样的凡尘日子没什么不好,沈惟慕挺满意的,但今天却有人很不满意。
赵不行迈着愉快的步伐回到自己住处时,忽然察觉情况不对。四周太过安静了,原本该为他看家守门的属下都不见了踪影。
眼前的房门虽紧闭,看不见屋内的情形,但赵不行能感觉到屋内似有威压传来。
他心中一凛,缓缓吸了口气,才推开了房门。
果然,屋中央站着一个人,看身形发髻是一位姑娘的背影。
一阵风过,屋内的烛火骤然亮起来,赵不行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不禁瞪大了眼睛。
“陈、陈婉?”
这衣着,这模样,甚至鞋面子上的泥点子都如出一辙。他可以确定,这就是他之前在白记布庄见过的陈婉!
赵不行眼珠儿转了转,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双腿开始打哆嗦了。
陈婉一脚踹在赵不行身上,直接将赵不行踹飞到了墙上,呕出一口血来。
陈婉随后就揭下了脸上面皮,身形一转,身上的衣裙向半空中纷飞。
等赵不行擦掉嘴角的血,抬眼看向他的时候,“陈婉”已经大变样,变成了身材高出两个头来,身着一袭月白锦袍,气度不凡的俊朗公子。
是八长老多变!
跟在多变身边多年,赵不行养成的最大一个习惯就是他从不以貌看人,更不会以身形取人。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次竟然看走眼了,没认出陈婉就是八长老。
只要一想到他在白记布庄的时候,竟以魔教的名义嚣张地威胁过“陈婉”和白思富,甚至还对他们动手了,赵不行就吓得肝胆俱颤。
完了!完了!他很可能在无意间破坏了八长老的大计,他小命要不保了,今日将会是他的死期!
“八长老饶命!恕属下眼拙,没能及时认出八长老,坏了八长老的大计。
可若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恐怕还是无法认出八长老。实在是八长老的易容术出神入化,属下纵然在长老身边再呆二十年,恐怕也难以识破。”
赵不行的后一句话在变相地赞美多变的易容技艺好,这很好地取悦到了多变。
多变勾了下手,示意赵不行可以起身了。
赵不行不敢起,反而更恭谨地磕头:“属下坏了八长老的大计,请八长老责罚。”
“无碍,一个蘑菇教罢了,随手玩玩的。”多变撩起袍子,坐了下来。
赵不行听这话震惊不已,“这蘑菇教莫非是八长老所创?”
“嗯。”
一个轻飘飘的“嗯”字,吓得赵不行魂儿差点没了,灵魂深处对多变更加充满了恐惧。
随手玩玩就是一个蘑菇教?这八长老还是人吗?比恶鬼罗刹还可怕!
赵不行奉茶后,小心翼翼试探问:“那长老您创立蘑菇教的初衷是?”
“考核咱们小教主啊。”
多变单手托着下巴,语气悠然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对了,记得告诉咱们的新教主,他的考核通过了,恭喜他正式成为我们清月教的教主。半月后,在清月教圣地,将为他举行一场隆重的教主继位仪式。”
第 86 章
经过两个时辰的努力, 通道坍塌处终于被挖开,幸运的是有半丈见方的地方没有被泥土所掩埋,十二个人七倒八歪地躺在这处狭小的空间里。
将所有人拖了出来后, 尉迟枫一一确认死活, 最终发现只有一个人有呼吸。
施针之后, 昏迷的女子终于醒来,见到有一群男人围着她看, 女子吓得大叫,连忙瑟缩着抱紧身体往后躲。
“这位娘子别怕,我们是大理寺的人。”尉迟枫温声安慰后,询问她在蘑菇教的身份。
宋祁韫正在观察其余尸体的情况, 全部都是面色发绀,嘴唇发紫,扒开尸体的眼睛发现有出血点后, 宋祁韫又捏开死者的嘴查看。
“我、我是蘑菇教的厨娘。”
“我不信。”不及妇人多言,宋祁韫就截话反驳,“除非你说出蘑菇宴都有哪些菜色, 用到了什么蘑菇。”
妇人愣了愣, 忙说可以。
尉迟枫马上都一一记下。
宋祁韫接着查看了十一名死者身上的钱袋, 没再管妇人。
白开霁记得沈惟慕说过蘑菇教教主是女人,他很怀疑这妇人,对妇人连番逼问。
妇人连连否认,哭着对白开霁磕头。
“官老爷饶命啊, 民妇真不是坏人!民妇原是白记布庄雇的厨娘,被他们强掳至此。”
“她, 她是蘑菇教教主!”妇人指认死者中唯一穿着素色裙裳的妇人。
那妇人的衣裳颜色看似朴素,实则缎料华贵, 确实是众死者中衣着最奢侈不俗之人。
白开霁随后在这死亡妇人身上搜到了教主印章,证实了她的身份。
“他们都怎么死的?”尉迟枫接着盘问道。
“之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暴雨打雷,地动山摇的……大家纷纷逃命,我和两个孩子跟着教主他们逃到了这里,没想到通道突然坍塌,我们都被困住了。然后没多久,大家就越来越喘不过气,孩子们哭闹起来,我觉得头好疼好晕……后来我就醒了,看到诸位大人,其它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听妇人的描述,他们因为通道崩塌,被困于狭小空间,最终因为缺少空气而窒息身亡。十一具尸体的死亡特征也确实都符合窒息死亡的特点。
窒息死亡还有另一大特点就是容易尿失禁,这里有半数以上的死者存在这种情况。所以当坍塌打通后,空气流通,这里的味道就不太好闻了。
宋祁韫留下大部分人继续挖通出口,确认蘑菇村的覆灭情况。他与尉迟枫等人先将妇人与十一具尸体带离山洞。
按规矩,妇人作为嫌犯,双手与双臂都要被绑缚。
妇人哭哭啼啼喊冤,说她真的没害任何人,只是个普通的做饭的妇人。
“莫急,大理寺不会冤枉无辜之人。现如今你的嫌疑还尚完全被排除,只是暂时如此处置罢了。等证实你确实无辜后,自然会释放你。”
尉迟枫对妇人温言解释后,就询问妇人的家中情况,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家中还有谁。
妇人都一一认真答了,提到自己俩儿子的时候,她热泪盈眶,叹自己真的好想他们,她已经有两个月零三天没见到他们了。
尉迟枫叹妇人拳拳慈母之心甚是可怜,“你放心,出去后我们定会尽快核实你的情况,让你与儿子们团聚。”
“多谢尉迟主簿。”妇人对尉迟枫深深行礼。
等众人走到洞口的时候,妇人面露隐忍之态,弓着身子,尴尬地表示自己想要小解。
这可难办了,在场办差的人全都是男子,无法陪同妇人去解决这问题。
尉迟枫想到一个办法,用树枝临时搭建一处茅房供妇人使用,外围由他们的人守卫。这样既方便了妇人,也免于担心她会逃走。
大家纷纷点头,都觉得这方法可行,准备去砍树枝。
“让她就地解决,囚犯何谈羞耻。”
宋祁韫一句话令在场众人都停止了动作。
宋少卿的意思是说,让这妇人当他们的面儿小解?
宋少卿翩翩君子风貌,一向持礼有节,怎会突然这么说话?
众衙役跟随宋祁韫多年,自然不会怀疑宋祁韫的品行。大家第一时间的反应是:宋少卿要求如此反常,此这妇人必有问题!
于是众人下意识地跟妇人保持距离,对她提高十二分警惕。
妇人嘤嘤哭泣半晌,喊着数声“如此蒙羞不让我如撞死算了”。
哭到最后她发现无人理会,只有她一个人在唱戏,才渐渐止住了哭声,也再不装肚子疼了。
宋祁韫:“你是吴鱼。”
语气陈述而非肯定。
吴鱼怨恨地看向宋祁韫:“既然早就识破我了,为何一开始不说?”
“通道不太通风。”言外之意,他担心吴鱼会对众人用毒。
尽管他们在第一时间排查了吴鱼身上没有危险的物什,但考虑到她蘑菇教教主身份的危险性,宋祁韫还是用最稳妥的方法应对她。
“都怪那个姓沈的。”
吴鱼醒来后不见沈惟慕的身影,就赌他没有跟这些人形容她的长相,意图暂时欺骗过这些人,没想到她的样貌早就被沈惟慕描述给这些人了。
“你误会了,他没有跟我们说你的样貌。”宋祁韫道。
吴鱼惊讶:“那你们如何认为一定是我?”明明她在装晕厥之前,已经将教主印章放在了别人身上。
宋祁韫:“因为这些人虽符合窒息死亡的特征,死因却是中毒。我猜坍塌后因为空气有限,你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哄骗他们服用毒物,将其他们全都杀害了。”
毒物致使他们喉咙肿胀,导致呼吸困难,最终窒息而亡。
“绝境下,能让他们听话信服的人最有可能是教主。
蘑菇教的人不管什么身份,身上都会随身佩戴一个装有蘑菇土的钱袋,连孩子身上都有。唯独她没有,因为教主不需要通过学习种蘑菇来证明自己。”
吴鱼愣了愣,颓然坐在地上,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她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一切仿佛一场梦一般,明明她的蘑菇教在发展壮大的鼎盛时期,怎么突然一眨眼的工夫,竟全军覆灭了呢?难道真的是报应,天谴?
“你背后是否有人扶持?”
宋祁韫突然抛出一个问题,一针见血。
吴鱼被问得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反问宋祁韫宋祁韫为何要问她这种问题。
“蘑菇教乃是我一手创立,尽是我的心血,你这般说是在羞辱我!”
“就是看你太蠢,不像能一人创立蘑菇教,才有此问。”
宋祁韫从不认为对一名穷凶极恶的罪犯需要用到礼貌这种东西,既然吴鱼觉得他在羞辱她,那当然要继续羞辱。
“看来你背后确实有人了。”
没直接否认,而是先反问。方才还因为想逃命推卸罪责,伪装自己是厨娘,这会儿有机会推卸罪了,她却反而拼了命地承认了。
破绽最大的就是她犹豫的那一刻,明显有心虚的表现。
这位蘑菇教教主没他们以为的那样运筹帷幄,甚至不具备创教的才能,但她对毒蘑菇的研究确实非寻常人可比。
刚才在洞内行走时,她的目光会下意识停留在洞壁原本长蘑菇的地方。出了山洞,她的目光也会第一时间扫视洞外草甸和林子里的长蘑菇的地方。
刚刚她提出想要小解的时候,目光曾在附近的数棵树上停留。
沈惟慕之前曾经说过,这附近林子里有很多出人意料的毒蘑菇,其中有一种就长在树皮上,微小,并不明显。
这遍地长蘑菇的野外,可以说是吴鱼掌控的天下,就像鱼儿回到了水里。宋祁韫当然不可能给她“畅游”的机会。
吴鱼张了张嘴想狡辩,但又担心她多说多错,干脆扭头冷哼一声,佯装无所谓的态度。
“随你们怎么想。”
看来即便她背后有人,她也不会轻易供出。
宋祁韫示意一眼尉迟枫。
尉迟枫用银针在吴鱼的颈后扎了一下,吴鱼当场晕厥。衙役们将吴鱼与其余十一具尸体放在一起处置,抬回大理寺。
“干嘛弄晕她?”白开霁不解地问。
尉迟枫:“一会儿回去要穿过林子,这个人太了解长在林子里的那些蘑菇了,以防万一。”
白开霁恍然大悟,佩服地对宋祁韫拱手,果真姜还是“老大”辣。
待宋祁韫一行人返回大理寺的时候,天已然大黑了。本该寂静的大理寺此时却喧嚣至极,门内外围满了皇城禁卫。
宋祁韫不仅看到了郑成梁以及大理寺其他要职官员的身影,还看到了京兆尹沈玉章以及刑部尚书、礼部尚书等朝廷大员。
“出了什么事了?”白开霁也没见过这阵仗,一脸发懵。
“出大事儿了啊!”
郑成梁正愁眉苦脸地对着沈玉章等人,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像孩子终于见到久未归家的父母一样,几乎是飞扑到宋祁韫跟前。
“前不久逍遥王来了,说奉旨来见苏锦多最后一面,狱卒哪敢不从,就放逍遥王进了大牢,岂料……岂料……”
关键时刻,郑成梁唉声叹气,没说下去。这可给白开霁急坏了。
“您倒是快说啊!”
沈玉章冷嘲:“郑公今日这玩忽职守之罪是逃不掉了。”
第 87 章
“沈玉章, 你不放屁没人当你是死人!”郑成梁骂沈玉章别来添乱。
“当我想来你这晦气地方?”沈玉章懒得再看郑成梁,“现如今逍遥王死在你们大理寺,我与刑部尚书不得不留守在此监管你们。”
吕渠武红了眼眶, 声音哽咽:“王爷怎么就如此想不开。”
这下宋祁韫等人大概清楚了, 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禁军围在大理寺, 是因为逍遥王死了。
宋祁韫到郑成梁身边小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郑成梁叹气,“逍遥王假传圣命, 前往大牢探望苏锦多,他借口支走狱卒后,一剑杀了苏锦多并自尽,留下了一封请罪血书给陛下。”
“验尸了么?”
“还没。”王爷死在大理寺大牢, 足够闹一阵兵荒马乱了。
现在这桩案子由哪一个衙门负责还未有定论,谁懂不敢乱动现场。
郑成梁这回不占理,已经被其它官员攻讦好一阵了。甚至还有人表示, 目击证人的供词存疑,逍遥王是否真的自尽也存疑,所有人都需要彻查。
“诸位大人, 分歧可以稍后再议, 现在我们先要确认死者的身份的确是苏世子和逍遥王。”
如果的死的压根不是这俩人, 而是其它易容者,不仅耽搁了查案时间,接下来的调查方向也会被误导。
吕渠武恍然应承:“对,你说的没错, 要先确认逍遥王的身份并非其他人冒名顶替。”
接下来便在众位官员的见证之下,由尉迟枫当场检验逍遥王和苏锦多的尸体。
宋祁韫总觉得此事荒诞, 那人或可能不是逍遥王本人,可能是蘑菇教的余孽伪装成逍遥王来灭口, 毕竟在之前的案子中便屡次出现过易容顶替的情况。
但检查的结果令他出乎意料,死者确实为逍遥王和苏锦多。
郑成梁明白宋祁韫的疑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你不理解为何,待你看过逍遥王的请罪书就明白了。”
宋祁韫敛眸反思,沉默静候。
不多时,宫里就来了旨意,命沈玉章、郑成梁等人前去觐见。逍遥王身亡一案由禁军统领负责彻查,宋祁韫与沈惟慕随行辅佐。
郑成梁拧眉不解,小声抱怨着:“这叫什么安排?”
沈玉章觑一眼郑成梁,“都怪你,连累我儿。”
“姓沈的,你饿死鬼投胎啊,逮着一个错处就不放。”
“犯错就要挨打受骂,有什么不对。郑公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了,还不懂这点浅显的道理,要不要重头来学,从三字经读起啊?”
“姓沈的,你信不信我打你……”
“二位莫吵,莫吵!”
郑成梁与沈玉章边往外走边斗嘴,吕渠武等官员就在旁劝架。
一众官员离开了,夜晚中的大理寺也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禁军统领周如愿暗暗松了口气,连绷紧的肩膀都放松下来。
他对宋祁韫客气地作揖:“我一介莽夫懂得不多,查案等事宜还要仰仗宋少卿和诸位帮忙。”
宋祁韫见周如愿谦逊有礼,也礼貌回应,另叫人去请沈惟慕来。
既然圣命要三人一起查,那便缺一不可。
本想着沈惟慕身体情况不好,等他来了,就让他坐在铺着厚厚软垫的罗汉榻上休息便好。没想到人是精神抖擞来的,身上带着股烤鸡味儿,指尖还沾着油花。
“你这身子又大好了?”宋祁韫狐疑发问。
“对,这一阵儿觉得挺好。”
吃饱喝足的沈惟慕心情很是不错,他还期待明天能吃上宋祁韫做的蘑菇宴,此刻自然要积极来配合查案。
宋祁韫在沈惟慕靠近的时候,又闻了一下,是沈府到大理寺必经之路上的那家李记烤鸡。
沈惟慕惊讶问:“你怎么知道?”
宋祁韫没想到他把“李记烤鸡”的名字说出来了,沈惟慕更是没心没肺,居然坦率承认了。
宋祁韫低声解释道:“因为他家的烤鸡胡椒味儿重。”
“那我应该喜欢胡椒味儿,所以觉得他家的烤鸡最好吃。”
当下这场景,逍遥王刚刚身亡,他们着实不适合谈论美食。宋祁韫轻咳一声,示意沈惟慕不必再继续说了。
“但还是没你做的好吃。”
沈惟慕专注于食物,自然察觉不到宋祁韫的示意。他说完就目光炯炯地看着宋祁韫,期待他接下来说“那下次我做给你吃”。
“咳!咳!咳!”
周如愿本来想假装没听见俩人的对话,但他着实被对话的内容吓呛着了。
这大理寺的人果然对凶案、尸体司空见惯了,在这种场合下居然聊烤鸡。他正眼睁睁地看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呢,叫他以后如何再正常面对烤鸡?
“这逍遥王的尸身还需要再行勘验么?”周如愿问他们。
宋祁韫薄唇轻启,刚要说话,被沈惟慕抢了先。
“不用,死因如大家所见,没什么可疑。”
宋祁韫和尉迟枫都惊讶地看向沈惟慕,不懂他刚来没多问也没验尸,怎么会如此肯定俩人的死因。
沈惟慕见他们都看自己,不解反问:“我说错了吗?”
“没有。”
接下来就是审问狱卒。
“在上方明确下令不准任何人探望苏锦多的情况下,你为何不核实逍遥王所谓的圣旨,就随便放逍遥王进来?”
这种审问其实没太大意义,是人都知道小小狱卒肯定抗不过王爷的威压,更不要说对方还假称有圣上的口谕。
当时看守大牢的狱卒有二十几名,无一人敢真按照流程核实,去质疑或反抗逍遥王的吩咐。
二十几名大男人此刻被吓得屁股尿流,纷纷哭着解释他们人微言轻,不敢冒犯逍遥王,求饶命。
周如愿刚清净下来的耳朵,又被吵闹的哭声填满了。
打发走二十几名狱卒后,再审逍遥王的随从、车夫以及管家等人,又向逍遥王妃打听逍遥王的反常情况和情绪状态等等。
最终这桩简单的案子,在一个时辰内非常清晰明了地结案了。
周如愿要立即带着彻查结果去面圣,走之前不忘问沈惟慕:“你说的那家烤鸡在哪儿?”
沈惟慕指了下临街,周如愿道了声谢,便率禁卫军们赶回皇宫。
“你说逍遥王为何要这样杀了苏锦多后又自尽?”
经过郑成梁的提点之后,宋祁韫才猜到了答案,但他想知道沈惟慕会有怎样的想法
“逍遥王一辈子都在维持人淡如菊、不贪慕权势的好名声,因此也一直深受圣宠眷顾。如今苏锦多这一遭闹腾,将他苦心经营的名声毁了个彻底。名声大过天,他的天塌了,他如何能不发疯?
杀了儿子,再自尽请罪,是他继续维持逍遥王府爵位与荣耀的唯一出路。如此死了,皇帝会怜惜他,世人会可怜他,再提起逍遥王只会叹他倒霉,骂他那个混账儿子拖累了他。名声保住了,家族荣耀也保住了,便是他当下最好的路。”
沈惟慕猜测逍遥王留下的那封请罪书里,必然字字泣血地向皇帝忏悔请罪,但也一定会提及他曾与皇帝的年少情谊,请皇帝善待他的子嗣。
宋祁韫不得不承认沈惟慕说的都对,没想到他比自己年少,对人性的剖析竟比他深刻许多。
“是啊,哪有什么真的淡泊名利,所谓不争不过是另一种‘争’的方式,否则这么多年逍遥王早就远离朝堂中心。”
陆阳不知何时跟在了俩人身后,闻言后也来了一番长吁短叹。
“之前我还有些不懂,苏锦多为何要如此发疯犯案,现在我才明白过来。
有这样一位心机深沉、为了名声杀子并自杀的亲爹,想必苏锦多从小到大一定活得很窒息。”
宋祁韫:“是很窒息,但这不是他为了报复亲爹就伤害无辜的理由。”
“这就是儿肖父,老子疯,儿子也疯。”尉迟枫跟着叹道。
陆阳看向沈惟慕:“哎呀,说到儿肖父,那咱们就不得不提沈府尹了……”
“什么?我爹说郑公难逃玩忽职守之罪?”沈惟慕惊讶问。
宋祁韫:“你爹说的没错,的确是玩忽职守之罪。虽说逍遥王假传圣命错在先,但大理寺审查不严谨,并让逍遥王成功刺死苏锦多且自尽于大牢里,自然罪责难逃。”
“可也情有可原,逍遥王身份高,他的命令谁敢不从?我回头说说他。”
沈惟慕的话令尉迟枫、白开霁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纷纷笑起来。
“瞧瞧,谁说沈府尹的儿子在大理寺不好?有用着呢。”
“这下能结案了吗?”沈惟慕不理他们的调笑,只关心结案的速度。
“待审过吴鱼之后便差不多了。”
宋祁韫将话毕,掏出一张纸递给沈惟慕。
沈惟慕接过来看,发现上面写的都是蘑菇名字。
“这是什么?”
“蘑菇宴上所有用到的蘑菇,咱们可以一一寻来试试,到底哪一种能解你身上的奇毒。”
陆阳开心鼓励:“太好了!等沈兄弟的身体大好了,我定要在我们陆家大摆宴席,拿出我们陆家的陈年佳酿,为沈兄弟好好庆祝一下。”
“那我就在我们白家设流水宴!我们白家的曲水流觞可是天下一绝!”白开霁跟着攀比道。
沈惟慕立即看向陆阳和白开霁:“我现在就大好了。”
第 88 章
众人笑起来, 叹沈惟慕果真是馋猫,为了口吃的竟骗大家他痊愈了。
“你这身子要是真这么容易就好了,我们宁愿天天请你吃饭。”
沈惟慕注视陆阳:“说这话可要算数。”
“自然算数, 我们大家都盼着你身体好。”
陆阳承认自己以前对沈惟慕有些偏见, 但大家在一起经历这么多, 早就成朋友了。至于他舅父与沈玉章之间的宿怨,不该影响到他们这一代。
沈惟慕知道他现在再怎么说自己身体好, 大家也不可能信了。不如缓几天,按照宋祁韫的推理,找蘑菇宴上的蘑菇“解毒”,然后痊愈。
“走吧, 去提审吴鱼。”宋祁韫吩咐人准备堂审。
“这折腾了一天了,都快深夜了,不休息一下?”尉迟枫担心宋祁韫一直劳累, 身体会承受不住。
宋祁韫犹豫了下,意识到大家都忙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吃饭。
“那就先吃碗面再审。”
尉迟枫:“……”
“我去买!”白开霁自报奋勇。
沈惟慕主动表示要跟随白开霁一起。他突然想吃东街钱婆婆家的鱼丸粗面了, 要让钱婆婆多加些鲍鱼和蟹黄才好。
……
大理寺, 大牢。
孙牢头带人清理干净地面上残留的血迹后, 擦拭脑门的冷汗,缓缓松了口气。
好在逍遥王的事有惊无险过了,圣人没迁怒他们这些狱卒,不然此刻他们都脑袋搬家了。
“从今往后, 大家都提起十二分精神注意了,切莫再发生类似的意外让人钻了空子。再有外人来探监, 一定要再三核实,不可再出纰漏。”
众狱卒们都知道其中的厉害, 纷纷严肃应承,各自归位,尽忠职守。
胥长余岁来到大牢门口的时候,见到孙牢头坐镇,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余胥长来提审犯人?”
“来看看犯人情况,别再出什么纰漏。”
孙牢头点头表示理解。
余岁进了大牢后,四处查看一番,最后走到吴鱼的牢房跟前做重点检查。
吴鱼在草垫上打坐,闭着眼睛不知在冥想什么,听到有人来的动静她也没睁眼,直到她听到一记熟悉的轻笑声。
“马上受审了,可想好怎么说?”
吴鱼抬眼打量着余岁,她没见过这个人,但对方看她的眼神儿让她觉得和一个人很像,都让人一种的莫名压迫感、恐惧的颤栗感。
“是你。”
“是我。”
吴鱼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若非我早一步送你出去,你就被埋在山里了。”
言外之意,她于对方而言有救命之恩,对方理当报恩。
“这话倒说错了,我应该感谢的是沈惟慕,多亏他假扮的苏锦多恶心到我了,才令我先走一步。”
一想到假苏锦多当时对他说出的那些油腻的话,多变的心情就十分复杂。
当时他不知苏锦多是沈惟慕假扮,真以为苏锦多“逃脱世俗”后要发泄欲望,所以他就被恶心走了。
阴差阳错之下,他竟然躲过了那场天灾。
“你今日不是来救我的,那便是来杀我灭口了。”吴鱼对此结果也不意外,闭上眼睛,伸长脖子,坦然赴死。
她相信对方看在以往的情义上,会给她一个痛快。
多变冰凉的手指触碰在吴鱼纤细的脖颈上,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其上。
“我不杀你。”
耳侧传来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吴鱼感觉自己整个身体像被麻痹了一样,一动都动不了。
“乖乖听话,我会让你没有痛苦地离开。”
……
钱婆婆鱼丸粗面,鱼丸鲜嫩弹牙,面条顺滑劲道。再斯文的人吃都会不顾形象,大口地吸溜面条。因为如果不把面条及时地吸进嘴里,它会很快地从筷头滑落,畅游于浓郁的骨汤之中,叫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会再次艰难地夹住它。
钱婆婆家的面最特色之处就在于此,粗、圆、滑顺,香味十足,满京城找不到第二个她家这样味道的面。
沈惟慕这加了蟹黄和鲍鱼的面自然是更香,他连吃了三碗才停筷子。其实若不是顾及周围人看他的态度,他还可以再吃两碗。
见沈惟慕没露出满足的表情,白开霁摸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沈惟慕。
“糟鸭肠。”
沈惟慕笑了,道了声谢。
宋祁韫堂审吴鱼的时候,沈惟慕人在窗外观望,就为了吃鸭肠,因为公堂上不可以吃东西。
吴鱼对于自己创立蘑菇教,教唆人行凶犯案,挑唆苏世子复仇杀人等恶行供认不讳。吴鱼随后还交代了蘑菇教另外六处分堂的地址,对于她早年的经历、创立蘑菇教初衷等等,也都如坦白了。
宋祁韫没想到审问会如此顺利,吴鱼几乎没做任何反抗,就老实交代了所有。
这有些反常。
“宋少卿未免太多疑了些,我不过是黔驴技穷,不想多做无谓的挣扎罢了。”吴鱼对宋祁韫的疑惑报以嘲笑。
“你说你创立蘑菇教的初衷,与你早年经历有关。可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早些年没想过创立蘑菇教,偏偏从去年开始突然就‘大展宏图’,将蘑菇教建立起来了。这其中若说没人帮你,实难令人信服。”
吴鱼沉默了片刻,询问可否要口水喝,她觉得口干舌燥。
宋祁韫点头,示意衙役端了一碗水给吴鱼。
吴鱼一口一口地将一碗水喝完后,才回达宋祁韫的问题。
“不瞒宋少卿,确实有人帮我,是白思富。我与他一见如故,发现彼此都有共同的想法后,才有了创立蘑菇教的契机,初建教时大部分钱财都由他支援。”
宋祁韫蹙眉,白思富这人的性情他有过几分了解,谨慎圆滑,心思多,很会做生意。
这样的人不好好经营他的暗娼馆,却跑去折腾大逆不道的蘑菇教是为何?他自身没有仇要报,却要帮吴鱼搞这些,于他而言有什么利益好处?
“宋少卿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白记布庄的账目,从去年开始,白记布庄便以买山珍的名义送钱助力蘑菇教的创立。”
见宋祁韫不信,吴鱼主动提供了线索。
经查证,事实确如吴鱼所说。
时间已至后半夜,大家都疲累不堪,便结束堂审,各自归家休息。
宋祁韫独自留在房中写结案文书,因为涉及逍遥王和苏世子的死,这些案件相关的情况明早都要呈报给皇帝过目。
“谁?”
听到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宋祁韫忽然停笔喊了一声。
沈惟慕从窗外探出头来,一手托着油纸包,边吃鸭肠边看着宋祁韫。
宋祁韫悬起的心放了回去,提笔继续,“你怎么还不回去?”
“写完了这折子,你一会儿是不是要准备上朝?”
“嗯。”
“那上朝前,你是不是要先吃一口饭?”
从大理寺乘车到宫门,再从宫门走到勤政殿,没点体力维持可不行,否则御前失仪就得不偿失了。
“是。”
宋祁韫已经了然沈惟慕还逗留在这里的原因了。
“你怎知我一定会亲手做饭?吃两块糕点或叫小厮备饭就是了。”
“你哪有小厮,先前不是叫他去歇息了么。大理寺的衙役各司其职,厨娘也不在这种时候当值,依你的性子,这种时候肯定不会麻烦别人,会选择自己做。”
宋祁韫刚想说他还有点心,目光在看到点心盘子的时候,他话语止住了。盘子空的,点心早就被沈惟慕吃了。
罢了,看在沈惟慕陪他熬夜的份儿上,做早饭的时候也该给他带一份儿吃食。
其实沈惟慕猜得没错,就算盘子里有点心,他也会自己做饭。因为在思想上疲累的时候,做饭于他而言,反而是一种很好的放松自己的方式。
比如,在看着肥瘦相间的肉在油锅里被煎得焦黄时,他的脑子里只会想着用什么菜配它会更美味,他所有的注意力都会被美食吸引,令他忘了当下所有的烦恼和麻烦。
“行吧,便说说你一会儿想吃什么。”
“都行,不挑。”沈惟慕马上道。
宋祁韫失笑:“这还差不多,你若挑拣一样,肯定不给你做。”
“哪能呢。”
在凡间混了这么久,若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那他真会没有口福了。
早饭是烤肉串和瘦肉海鲜粥,沈惟慕没想到宋祁韫子时写完文书后,会花那么长时间在厨房忙活做这些。
本以为最多蹭一顿馄饨或饼子吃的沈惟慕,这次早饭吃得心满意足,以至于他愿意主动为宋祁韫分忧,去吴鱼那里求证宋祁韫的怀疑。
大牢内,当沈惟慕的手从吴鱼头顶挪开的时候,沈惟慕面色转冷。
碍于天道法则的约束,除了神通,小法术他平常也尽量不用,没想到竟被多变钻了空子。
原来多变早在一年前就杀死了陈婉,易容装扮成陈婉的样子,与苏锦多“相遇相知”,蘑菇教的创立实则由他一手策划。
在蘑菇村的时候,沈惟慕隐约觉得陈婉有些奇怪,但念头一闪而过,没深思,倒是叫多变这厮逃过一劫。
出了大牢,沈惟慕就从大理寺后门离开,直奔赵不行的住处。
沈惟慕进院的时候,正房内的赵不行还在熟睡打鼾。
房顶与墙后有暗卫蛰伏,沈惟慕都无视了,直奔东厢房。
“教主找我?”
多变出现在沈惟慕身后,以一名清秀青衣男子的模样现身。
第 89 章
“嗖”的一声, 一颗花生米以极快的速度直击多变的眉心。
多变立即闪身,堪堪避开。
花生米最终打到墙面上,竟将石墙打出一个窟窿。
多变见状也不恼, 反而笑盈盈地对沈惟慕行礼道贺:“想不到教主的破天斩大有所成了, 恭喜教主继考核合格后, 又在武学上大有进展。”
破天斩是前魔教教主所练的神功,据说能以气化形于掌间, 如手持利刃一般杀人于无形,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时,可摧世间一切刚硬之物。
沈惟慕根本没练过什么破天斩,估计是他刚才出手的方式在多变看来与破天斩很像, 便认定他练的功夫是破天斩了。
“你是清月教的长老,为何要创立蘑菇教?”
一句话道破他已知多变是蘑菇教幕后黑手的事实。
“吴鱼那张嘴还真令人失望啊。”多变有点意外,“本以为留她活口, 规矩招供,不会引起怀疑呢。”
“回答我的问题。”
沈惟慕从袖兜里抓出一把花生,显然有威胁多变之意, 若他不老实交代, 他手里的这一把花生就会给他的脑袋打成蜂窝。
多变笑眯眯道:“教主成长了, 已然有几分老教主的气势了。作为清月教的八长老,我甚感欣慰,相信九泉之下的老教主瞧你如今这般也会瞑目了。”
“少废话。”
沈惟慕丢了两颗花生出去,多变身姿如轻盈的飞燕一般, 全都躲过了。
“怎么办呢,我就是喜欢说废话。”多变丝毫不惧沈惟慕的攻击, 还反过来挑衅沈惟慕。
沈惟慕自是不会饶他,干脆将一把花生米全都打向多变。此番一出手, 凡俗人纵然武功再高强,也不可能躲过这一击。
数个花生米穿过多变的脑袋和身体,发出“啪啪啪”几声脆响,最终都嵌在了石墙上。
多变身躯摇摇晃晃,后仰着倒地——
“轰”的一声,没听到意料中身体摔到地上的声音,反而是一记炸裂声,原地腾起很多白烟。
待沈惟慕穿过白烟去查看情况的时候,早已不见多变的踪影,地上只有一张巴掌大小的人形符纸。
沈惟慕将这符纸捡了起来,颇感几分惊讶。
没想到这世界里,居然会有人习得纸人替身术。
这多变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不简单。
沈惟慕翻过纸人的背面,发现上面写了四个字“半月后见”。
多变本人肯定没跑太远,沈惟慕想试着用天眼通搜寻,本是明月当空的夜色,翻腾的乌云马上盖住了月亮,令整个京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狂风大作,一阵阵煎肉的香味儿飘了过来。
沈惟慕收起使用天眼通的念头,循着香味儿到街头的一家路边摊坐下,点了旋煎羊白肠和香螺炸肚,又要了一碗酸甜的米酒。
沈惟慕吃的时候天还没亮,伴着朝阳的升起,才结束了这顿饭。
另一边赶在天亮前就在宫门口等候的宋祁韫,肯定想不到沈惟慕吃完他做的早饭后又来了一顿。
返回沈府时,沈惟慕看见赵不行正在君澜苑门口焦急地徘徊。
赵不行看见沈惟慕后,第一时间蹿到他跟前,郑重跟他传达多变的嘱托。
“半月后,清月教圣地,继任大典。”沈惟慕点点头,笑看着赵不行。
不知道为什么,沈惟慕明明看起来态度不错,赵不行就是忍不住害怕,身体打了个哆嗦。
“那公、公子,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谁说我要去了。”
沈惟慕的面色骤然冷下来,将赵不行吓得缩着脖子更加一动不敢动。
“可这是教主的继任大典,哪有教主不去的道理。”
沈惟慕表示他就是不想去,“这清月教本也不是我掌权,就算我参加继任大典了,今后清月教的掌权人便是我了么?”
赵不行连忙行礼,请沈惟慕放心,“举行继任大典的目的便是权力移交,继任大典之后,清月教自当由公子掌权。”
赵不行接着跟沈惟慕解释,当年老教主设立各位长老的目的,就是为了互相监督、互相制衡。
“各位长老当年都由老教主亲自选拔,全部都对老教主忠心耿耿。长老们都期盼着公子长大,能有胜任教主的这一天。公子此番回去,长老们必定会十分高兴地拥护您掌权。”
沈惟慕安静地听着赵不行絮絮叨叨地游说他,笑看着他,等他说完。
赵不行在沈惟慕的目光注视下,话越说越虚,最终闭了嘴。
“说别人那么多,没用。人心隔肚皮,你终究不知人家怎么想的。倒不如说说你自己,你如今称我一声教主,可是真心实意地忠诚于我?”
赵不行瞬间冒出一身冷汗,他噗通跪下:“属下誓死效忠公子。”
“那我的命令你可会听?”
赵不行预感不妙,依旧坚持回答:“会。”
“我要你杀了八长老。”
赵不行大惊,磕头道:“属下无能,没胆量也没能耐杀了八长老。”
公子怕是早就怀疑他是八长老的人了,如今这一遭不过是又在故意刁难他,想要置他于死地。
赵不行心中戚戚,想来自己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
“多变武功高深莫测,你确实敌不过,这要求是有些难为你了。那就换个简单的,你要再做不到,就把你丢进万蛇窟里。”
沈惟慕随即命赵不行附耳过来,对他吩咐了两句。
赵不行面色为难,但还是咬着牙答应下来。因为他已经“无能”一次了,如果再说自己做不到,公子肯定不会留他的命。
歇了一日后,正逢夜里下过一场雨。
沈惟慕应邀与宋祁韫、白开霁等人汇合,前往京郊山林里采蘑菇。
未免出现误食毒菇的情况,大家采之前都确认好了,只采那几种大家都认识的蘑菇吃,其它的一律不碰。
宋祁韫带着余岁搭建临时灶台,捡柴烧火。
余岁将捡来的第一批蘑菇洗干净切片后,下入锅里熬汤。
“前日我娘风寒,老人家没什么胃口,就靠我给他熬的一碗蘑菇汤喝精神了。”
“前日?”
宋祁韫问了具体时间,发现余岁在家的时间恰好与孙牢头记载的余岁进入大牢的时间重合。
也就是说,同一时间在不同的两个地方都出现了余岁,进大牢的那个是假的。
吴鱼已于昨日午时被暴怒的皇帝下令斩立决了。他现在想要再问,也审问无门了。
沈惟慕拎着一篮子蘑菇回来的时候,发现宋祁韫有点心不在焉,锅都烧干了都不晓得添水。
“怎么了?”
“我怀疑蘑菇教与清月教有关系。”
宋祁韫语出惊人,却发现沈惟慕的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你早就知道?”
“接触陈婉的时候有几分怀疑。”
陈婉,余岁。
能轻易就易容成这俩人的样子而不被拆穿,不用想也知道这人一定是多变。
可恶,又一次被他耍得团团转。
宋祁韫双手举起手里的菜刀一顿纷飞,将一篮子蘑菇都剁成馅。
“我一定要抓住他,捣毁魔教!”
……
京城,尚武楼。
许多武林人士聚集在此吃酒闲聊。
“诶,你们知道吗?出大事儿了!”
“什么事儿?”
“半月后清月教圣地将举行新教主的继任大典。”
“什么时候魔教有新教主了?那老教主呢,死了?”
“啊呸!老祸害死了又来了新祸害!朝廷的江湖司为何不召集各大名门正派剿灭他们!”
青衣男子临窗而坐,端茶的手稍微停顿了下。
白开霁惊讶地看向对面的宋祁韫:“老大,你不会真听了他们的话,真打算召集各大门派围剿清月教吧?”
“有何不可?”宋祁韫将一杯茶全都饮尽,“灭了魔教,等同于直接捣毁了很多祸患的根源。”
“诸位,回去可看好自家的孩子,也别忘了通知亲戚朋友们,一定要看好孩子啊!”
忽然一记洪亮的喊声自上方传来,惹得酒楼内众武林人士一惊。
大家寻声仰头看去,就见一名花白胡子的老者,正醉卧在酒楼的房梁上。
老者腰间挂着一个大葫芦,手里拿着也拿着一个大葫芦,正频频往自己的嘴里灌酒。
“这位前辈难道是——醉酒翁?”
“醉酒翁!”此名字一出,立刻惊得不少武林人跟着叫了一声。
醉酒翁,现如今唯一一位曾与魔教老教主交过手并活下来的武林高手。
据传他那一套“醉生梦死”功法,能把人打得真如醉生梦死一般,叫人死之前不必面对痛苦和恐惧。故而醉酒翁在江湖上还有另一个名号,被唤为“慈悲手苏长义”。
“是我。”苏长义打了个酒嗝,依旧稳稳地躺在房梁上。
有人对苏长义恭敬地行礼,请问:“前辈刚才说让我们看好自家的孩子,是作何解?”
“因为上一次魔教教主的上任大典,用到了七百七十七个童男童女的心头血。”
酒楼内众武林人士哗然,纷纷怒骂魔教丧尽天良、十恶不赦。
很快大家就团结在一起,决定一同去找江湖司,誓要铲除魔教。
第 90 章
众武林人士齐声恭请醉酒翁与他们同去江湖司。
有他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坐镇, 说话必然有份量,定能引起江湖司的重视。
苏长义躺在房梁上半晌没说话。众武林人就仰头耐心等着前辈回应他们。
苏长义拿起挂在腰间的酒葫芦,不停地往嘴里灌酒, 直到葫芦里的酒倒尽了, 他才开口。
“也罢, 只要你们把这葫芦里的酒打满,我老头子便陪你们走一遭。”
话毕, 两个大葫芦就从房梁上丢了下来。有眼尖的武林人马上伸手接过葫芦,急忙命店家往葫芦里灌满店里的最好的酒。
“客官,酒灌满了。”店小二热情地将两葫芦酒送回。
众人又期盼地望向醉酒翁。
“走喽。”
一阵微风起,好像有一只轻盈的鸟儿从眼前闪过。
众人定睛再看时, 发现房梁上已然没有了醉酒翁的身影,店小二托盘里原本放着的两个酒葫芦也不见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走啊。”醉酒翁身影已然在酒楼门外, 他腰间挂着葫芦,手里拿着一个,边喝边朝大理寺的方向走。
楼里的武林人这才反应过来, 纷纷惊叹醉酒翁的功夫, 好快的速度, 好厉害的轻功,不愧是当年能与魔教教主打成平手的高手。
大家丢了银子结账后,匆匆跟上醉酒翁,都争抢着在醉酒翁跟前露脸儿。他们想从老前辈这里打探些过去的江湖故事, 更想在武学上得到他老人家指点一二。
“这下热闹了。”白开霁扶额叹气,“老大, 咱们要不要回去?”
“不急。”
想到今日在江湖司当值的人,宋祁韫觉得把这壶茶慢慢品完了再走也不迟。
沈惟慕倒真是好运, 居然随便试了两次,就从蘑菇宴的蘑菇名录里找到了能解他身上奇毒的蘑菇,叫什么马耳菇。此种菇子味道十分鲜美,无论是油炸、炒肉或煲汤都十分美味。
沈玉章非说他儿子此番深入蘑菇教十分冒险,宋祁韫作为他的上级领了功劳,岂能不恤下,故而这给沈惟慕日日做“解药”的活儿便落在他身上了。
也不知沈惟慕身上的奇毒解起来是不是就这样奇怪,反正他从吃了“解药”后,总是饿得很快。这几日他变着法地做蘑菇给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熬成蘑菇了。
现在别说看见蘑菇,谁跟他提“蘑菇”二字,宋祁韫都觉得反胃。
今天他终于得空歇息了,便和白开霁来尚武楼喝茶,顺便听听武林趣事,刚好就撞见这热闹的一幕。
白开霁奇怪:“老大不是赞同他们的想法么,为何不赶紧回去?”
“累了。”宋祁韫慢悠悠地拿起点心,十分享受此刻的宁静与悠闲,“是该让某些白吃饭的人干点活儿了。”
白开霁嘎嘎直乐,招呼店小二再上两斤酱驴肉和炸鹌鹑。
……
大理寺,江湖司。
窗外鸟儿叽叽喳喳,屋内人儿折纸哗哗。
折出了第十三艘纸船儿后,沈惟慕无聊地转起了毛笔。
康安云见状赶紧提议:“公子,尚武楼新换了个西北来的厨子,做酱驴肉和炸鹌鹑一绝。你看是属下现在给您买回来了,还是一会儿下值了去吃?”
“油炸的只有刚出锅的时候最好吃,等下值后去。”沈惟慕手一停,将淡黄色的毛笔尖送进嘴里,咔嚓咬碎了。
康安云马上给沈惟慕换了一根毛笔。
细看可知这笔尖与普通毛笔有很大差异,是以糖、面粉和油酥做成的淡黄色酥点,外形酷似毛笔的模样。
“报!沈监察,有一群江湖人士集结在江湖司门口,说有重要的事要与江湖司商议。”
沈惟慕点头,“让他们进来。”
传话的衙役走了,余岁随后进来了。
“领头人中有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据说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醉酒翁苏长义。”
余岁担心沈惟慕应付不了,欲派人去请宋少卿等人回来。
“醉酒翁,还年纪大,”沈惟慕十分期待了,“那他一定知道很多出产好酒的地方。”
刚好最近蘑菇吃够了,品一品酒也不错。
余岁:“……”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赶紧打眼色给衙役,能尽快请谁回来就请谁。
众武林人士吵吵嚷嚷地进了江湖司后,看见上首位坐着的男子虽然身着官袍,但看起来十分年轻,还长着一副小白脸的模样,过分俊秀好看了。
试问哪个江湖人不是风餐露宿、皮糙肉厚?
让这种小白脸来管江湖司的事儿,能对江湖有多少了解?能处理好武林纷争?根本没有信服力!
“喂,找你们真正管事的来!叫什么宋少卿的。”络腮胡大汉气势汹汹地扛着肩上的大斧头,对沈惟慕大声喊。
出于对江湖人的尊重,江湖司允许来此办事的江湖人可以不守朝堂规矩,带着武器前来。
“余岁,记下,从现在开始,江湖司的规矩多加一条:江湖人进江湖司可随身携带武器,但必须是三人以下,三人以上武器都要上缴。”
余岁恭敬拱手应承:“是。”
随即他就带众衙役们包围众武林人,请他们上缴手中的武器。
“凭什么,之前不是没这规矩么?”
武林人大多都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对于这种临时加上的规矩,他们认为就是对方的有意刁难,下意识就要反抗。
“这位小兄弟,我们此番前来的目的是为了和平议事,不是为了打架,并无恶意,你无须担心。”苏长义打了个酒嗝后,对沈惟慕和和气气地说话。
众武林人纷纷附和,谴责沈惟慕耍官腔,刁难他们。
“都耳聋了,听不清我说的话?说了,从现在开始,立即执行。”
“你休要挑衅我们!”络腮胡大汉被惹怒了,举起斧头预备动手。
沈惟慕笑了,“本人作为大理寺监察,只要有问题不合理,别说改江湖司的规矩,大理寺的规矩也改得。我在尽忠职守,而你们才在挑衅。”
“小兄弟,看来我们今天是不能好好说话了。”苏长义眯起眼睛,十分不悦地与沈惟慕对视。
众武林人士见状都屏住呼吸,这一路上醉酒翁都是和善好相处的模样,现在却被大理寺的人惹得变了脸色。
隐隐有杀气的浮现,十分迫人,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大家便等着瞧这个小白脸监察是怎么死的。
沈惟慕面不改色地继续调笑苏长义:“怎么,老头儿,你打算大闹江湖司,为你们苏家再添一则丑闻?”
苏长义脸色大变。
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回京城了,对外也早就声称假死,与逍遥王一家脱离了关系。这少年还不到二十岁,竟知悉他的真实身份。
沈惟慕也不知道为何,在苏长义在进门的时候,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提示。
【苏长义原名苏昌源,逍遥王长兄,因犯下族中大忌于二十三年前被安排假死逐出苏家,看似行为正派实则暗修邪法,手下无辜亡魂无数。】
这大概是吸收八卦系统所产生的副作用。
沈惟慕倒是可以净化提纯,把这部分剥离掉,但没必要,既不伤身还能提供小小提示的存在,自该留用。
众武林人不懂沈惟慕话里的意思,纷纷不解地看向苏长义。
苏长义咳嗽了两声,安慰大家稍安勿躁。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就算放下武器,江湖司如果还想在江湖上立足,就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咱们今日是为铲除武林败类而来,为此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放下小小武器又有何难?为了大义,求同存异!”
众人这才消停了,听从苏长义的号召,纷纷交出了武器。
余岁见到这一幕惊诧不已,本以为双方会打起来,沈监察会性命堪忧,万万没想到这群江湖人还真服从了沈监察的安排。
小白脸说改就改了江湖司的规矩,还能震慑醉酒翁说服大家放下武器。众武林人不得不承认这小白脸有几分能耐,于是便不计前嫌地跟他说了大家的诉求。
沈惟慕挑眉,“哦?你们要联合各大名门正派一起围剿清月教?”
众人对沈惟慕拱手,慷慨激昂地齐声喊:“对,请江湖司出马,联合各大门派剿灭魔教!”
沈惟慕轻笑出声,笑话他们找错人了。
“江湖司是负责调查与江湖有关的凶案,不管你们江湖恩怨。围剿魔教这种事儿,不是该找武林盟主么?”
“啊,好像是啊!”络腮胡大汉恍然大悟地挠挠头,转头问身边的江湖兄弟们,“方才是谁起的头儿,说来找江湖司?”
众人支支吾吾,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承认。
苏长义也意识到了眼前小兄弟的不俗,对沈惟慕客气了几分,“小兄弟,此事若由江湖司牵头出面,让官府与各大门派强强联合,多方一起讨伐剿灭魔教,岂不轻而易举?此一举不仅惩奸锄恶,安定百姓、江湖,也有助于江湖司在江湖上树立威名。”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苏长义的提议。醉酒翁真不愧是老江湖高手,思虑周全,格局很大。
“有道理啊。”沈惟慕深深点头,也跟着应和。
余岁见状急了,这么大的事儿哪儿能随便做决定,一旦出了意外便全是他们江湖司的责任了。
“快去请宋少卿回来了,加急!加急!”余岁派出第二批衙役去找宋祁韫。
“这是同意了?”众武林人大喜。
沈惟慕拿出一根新的毛笔酥,边转动边悠悠说道:“边疆若起战乱,我江湖司也当义不容辞,与守卫疆土的将士们同仇敌忾,一起保家卫国。这于江湖司在百姓中博得威名,在朝堂中博得地位,在皇帝跟前博得赏识和器重,都十分有助益。”
众人渐渐听出不对味儿来。
“小兄弟这话是何意?”
“意思是庙有多大,便受多少香火。一口井的容量,你们非往里倒一片海,是何居心?”
沈惟慕又强调道一遍。
“江湖司的主责是破案!尔等,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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