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 151 章
沈氏还在病重, 骤然跪下和磕头让她气喘吁吁,虚弱得直冒冷汗,饶是如此被扶起来后还是挣扎着开口?:“先前我卖唱还能养家, 如今病了也?不见好,又不忍心让女?儿继承卖唱,听闻姐姐你家里开了酒楼又招了女?伙计,所以斗胆想求你收下我女?儿做学徒。”
做学徒?
叶盏和宓凤娘对视一眼, 叶盏开口?:“其实,我是想让你家酒坊重新开起来。”
“开酒坊?”沈氏没想到?对方说出这样的提议, “可是我家酒坊都已经?关门大?吉了。”
“正是,我打算开酒坊,需要?懂酒的人来经?营,你若愿意, 就让你和你女?儿一起经?营, 我照样付工钱。”叶盏说出条件。
沈氏被女?儿搀扶着坐回去, 脸色神色莫辨:“可,我男人死了后我看见酒坊就伤心……再者,从前那些伙计们都已经?散了……还有, 酿酒非同一般, 万一失败了那可是纯纯的损失啊……”
她虽然说得断断续续,但叶盏听得出来她几句话就考虑到?了开酒坊的种种顾虑, 可见思?维清晰。
她不愿意,玉姐儿和宓凤娘脸色都有些失望,特别是宓凤娘,她喝酒无数, 自然品尝得出来她家酿出来的酒非同小可,宓凤娘敢保证, 若是用好酒曲好酒坊,沈氏定然能酿出好酒。
其实宓凤娘明白,沈氏犹豫是因为担心中间有圈套。酿酒师傅是酒坊关键,若是酿酒失败就要?承担酒坊所有者的怒火和责问。
更有甚者还有掌柜会设陷阱让酿酒师傅赔偿天价,师傅还不了,掌柜就趁机叫他签下几十年的死契,为的就是彻底困住酿酒师傅避免他单干。
她和叶盏交换一个眼色,知道女?儿也?明白了沈氏的顾虑。就见叶盏咳嗽一声,预备说些什么来打消沈氏顾虑。
这当口?香荔开口?了:“你们能回避下,让我跟我娘聊两句吗? ”
又瞥了叶盏一眼:“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救了那扫地婆子?还给?她养老。”
原来她还是个傲娇。叶盏笑了笑:“好。”
她们几人退出院外,顺势到?附近先逛逛,大?朵蜀葵在农家院外肆意绽放,溪水旁青草萋萋,一派欣欣向?荣场景。
宓凤娘还是叹惋旧人:“谁能想到?她那样精干的人沦落到?这样。”
“娘,她家不是开酒坊么?应当多?少也?有些家底,怎得败落得这么快?”玉姐儿不解。
“这样的小门小户最容易陷落,赚得都是家人卖劳力?的辛苦钱,没有进账又要?养伙计,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难周转,再加上宗族紧逼,只怕就难……”宓凤娘叹口?气。
沈氏也?是一开始穷,后来开了酒坊才慢慢变好的,要?不然也?不会早期叫女?儿去别人家做婢女?,手里应当本来就积攒几个钱。
她继续教导女?儿们人情世故,“所以无论多?苦都要?虚张声势,撑住不要?露出来,否则饿狼闻着味就来了。”
“怪不得娘原先回村里总是大?肆吹牛。”玉姐儿感?悟。
“你个天不盖地不载的,亲娘是你编排的?”宓凤娘佯装生气。
两人聊得兴起,却听叶盏忽然开口?:“若是……若是有一种银楼专门给?这些暂时贫苦的女?子?赊贷一笔钱,是不是就能帮到?她们呢?”
“这倒没听过。”其余两人都觉新奇有趣,“若真有这个,只怕沈氏也?不至于?卖唱。”
叶盏点点头,这种针对女?性的小额贷款真正推广起来其实还是有不少难度,但肯定能帮到?不少女?子?,等酒楼生意再大?些她试一试能不能推广起来。
说了一会话,三人回了沈氏院子?,香荔点点头:“我娘愿意去,不过有条件。”
“你说。”叶盏洗耳恭听。
“一是我们会尽量拉拢原先伙计,但他们的收入不能降低。”
“二是酿酒事务不能插手。”
“三是,我和我娘不签死契,也?不卖身。”
让她意外的是叶盏眉头都不皱一下:“都答应你。”
香荔肩头猛地一松,激动看向?自己娘。
沈氏也?满脸激动:“东家放心,我一定倾尽全力?,就是被人抬过去也?要?全力?督促酿酒。”
“你先看病为重,这里求医问药不便,你们可以搬到?汴京城,那里我给?伙计学徒们赁了个院子?,你们可以直接住进去。”叶盏温柔安慰她们。
又说定了一些搬家细节和工钱细节,沈氏激动得连连作揖,脸上颓唐一扫而空,人也?精神了许多?。
叶盏雇了大?车帮两人搬家,沈氏到?了城里时精神头已经大好,再请了大?夫看说是心病,吃了几幅中药居然彻底好利索了。
索性带着女?儿去探访过去的伙计和酿酒师傅,要?归顺他们为叶盏所用。
叶盏也?没闲着,她准备升级原本的发酵与蒸馏工艺。
这个时代酿出来的酒度数并不高,别说普通农家胡乱酿的低度酒,就算正经酒坊酿出来的也?是20度左右,即便是最厉害的也只到40度左右①。
原因是此时制作白酒是自然发酵,并没有蒸馏的概念,因此也?就无法造出高度白酒。
叶盏作为行政总厨为所工作的五星级酒店做过自酿酒和醋(验过甲醇版),包装到?精美礼盒在节日?分赠大?客户,为的是强调档次和增加客户黏性,因此很熟悉蒸馏这套工艺。
但她不会制造蒸馏器,只会求助铁匠和锡匠,口?头描述大?致意思?请他们制造。
还好工匠们很有悟性,听完她的描述后开口?:“那不就是蒸取花露的锡制小甑吗?②”
既然民间已经?有类似的蒸馏器,那就一切好办,叶盏请他们制作出来后再根据自己的需要?加以改良。
她给?钱大?方,工匠们出货也?快,很快就制作出了酒类蒸馏器:一个甑锅搭配特质的长管道、铁做的大?桶储藏器,一套设备看着已经?跟现代蒸馏器没什么区别了。
做出了蒸馏器,叶盏便叫了沈氏母女?过来,将?自己要?造高度白酒的事告诉了她们。
那两人齐齐惊讶。
香荔更是看了叶盏一眼:“你倒是将?我们当君子?,若是我扭头卖了你怎么办?”
这几天相处叶盏已经?知道香荔就是个傲娇,所以也?不以为忤:“我知道你们为人不错。”
“哼。哪天被人卖了你就老实了。”香荔嘴上还是不饶人。
沈氏却已经?甚为激动:“东家放心,以后这器皿放在专用房里,只有我和女?儿接触,出入锁门,钥匙我亲自带腰间,绝不会让酒坊里的秘密泄露出去。”
她是懂行的,已经?听明白了这器皿一出,只怕整个汴京城里,不,整个大?宋都再没有酒坊能是对手。
叶盏又将?一些后世的酿酒经?验说与?两人:诸如第一次蒸馏要?接出酒头和酒尾、一定要?第二次进行复蒸之类的小细节。
剩下的她自然也?不懂,都交给?这些专业人士去自己探索。
沈氏连连点头,又说“原先只知烧麦秸得火曲,再加水制大?曲,还不知道旁人有别的方子?③。”
沈氏原先待伙计们厚道,因此原来的酿酒师傅和伙计也?被她叫来了大?半,听说是给?汴京大?酒楼做酒坊,伙计们各个跃跃欲试,想要?大?施拳脚。
大?家都翘首期盼,等着酿出来的白酒。
这段日?子?时不时就有人来问叶盏酿酒之事。叶盏争夺酿酒权之事在城里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大?家都盯着这件事呢。
叶盏自然毫不客气:“我家酒楼什么时候失败过?”
这话传出去,有人佩服叶盏:“有志气,叶老板一向?是这么豪气。”
也?有人笑话她:“满招损谦受益,她这么狂,等着吧,迟早栽个跟头!”酒楼这么红火,自然免不了会有同行嫉妒。
酒楼的伙计们和宓家人都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心中不免忐忑:这回能顺利吗?
老板虽然做菜厉害、经?营酒楼也?厉害,但没酿过酒!
这回请来的班底都是外面雇来的外人,沈氏虽然看着面善,但若是她本事不够呢?她们都是乡村小酒坊的,听说还关门了一回,是不是本事不够强大?呢?
外面纷纷扰扰,叶盏却很镇定,照常做事,她的镇定影响了伙计们,都跟着安心做事。
到?了出缸那天,伙计们还是难免忐忑,各个攥了把汗,就等着结果。
沈氏也?紧张,她得了东家这么多?恩惠,若是酿失败了,如何对得起东家?
香荔捧起小酒缸,拍开泥封,亲手倒进小碗,递给?叶盏:“东家,尝尝。”
这第一口?惯例是按东家先尝。
叶盏接过小碗,还有心情调侃她:“你素日?里胆大?,怎么今天也?手抖?”
“东家!”香荔警示瞪了叶盏一眼,开酒时要?说吉祥话,她没想到?东家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明明外面有各种风言风语,她和娘都压力?重大?。
叶盏笑笑不说话了,喝了一口?酒。
“怎么样?东家?”一群酒坊师傅的身体齐齐向?前,颇为急切。
他们虽然最近才在叶盏手下做事,但得到?叶盏厚待,对这位东家都充满了感?激,卯着一股劲想回报东家呢。
“我喝着——”叶盏拖长了声音卖个关子?,“我喝着很好。”
“呀!”整个酒坊都沸腾起来,忐忑的师傅们大?声欢呼,满脸笑容,庆祝这胜利。
宓家酒坊到?底酿成功酒了没有,外界还不知消息。
在这当口?,还有消息灵通人士探听到?叶盏居然请了女?人来做酒坊做酿酒师傅!
“女?人?多?半要?坏 。”有经?验的酿酒师大?摇其头,“谁家由女?人酿酒?”
这消息一时甚嚣尘上,还有竞争对手特意跑到?酒楼里撒布言论。
徒弟们想赶人,却被叶盏拦住:“他们既然来消费就是客人,由着他们去吧。”
那些对手越发猖狂,坐在大?厅里大?放厥词:“女?人坐了戏台的行头箱子?梨园要?唱坏嗓子?、动土开工时女?人来了会坏事,他们居然请了女?人,那可是大?大?得罪了酒神!”
“是么?”一声清脆声音响起,是叶盏。
她环抱双臂笑眯眯 ,神色很轻松:“那你可知道''始作酒醪’的酒神仪狄就是女?人?”
这……
那人一时卡了壳,他只知道酒神杜康,却还真不知道还有位女?酒神。
周围有些见识的人点头:“书里记载,仪狄作酒而美,是有这么回事。”
豆角促狭,叉腰问那人:“听说您还是某家大?酒坊的老板,怎得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人面红耳赤。
豆角乘胜追击:“连酒神是谁都不知道,这样的酒坊才是酿不出来好酒呢。”
“那你呢?”酒坊老板擦擦额头,“你家酒坊酿出酒了么?同时领的酒曲,我家可是已经?酿出酒了!”
第152章 第 152 章
周围人也竖起了耳朵, 城中酿酒坊都是同一天领取的酒曲,酿酒的步骤大同小异就?那么几步,要耗费的天数也差不离, 城中其他酒坊酒楼都已经?酿出新酒了。
不是人家乱打听,实在是叶盏当初直接走到曲院的举止太过惊世骇俗:城中酿酒权几乎被城中老酒楼垄断,鲜少有新人出现?。
再加上今年酒曲限量,叶盏多拿了一份有人就?会少拿一份, 对叶盏就?更加嫉恨。
断人钱财杀人父母,因此有许多人都盯着宓家酒楼, 就?等着看她跌个大跟头呢。
叶盏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开口:“我家酒楼的酒也酿好了。”
啊?
居然真的酿成了?
看热闹的面面相觑,一般新人很容易酿酒失败,这叶盏居然能旗开得胜?
“当真?”有人投石问路, “叶老板别是酿出了醋吧?”
自然是指酿酒失败, 叶盏不理会他语气中明显的挑衅意?味, 仍旧镇定:“不是醋。就?是酒。”
居然当真酿出了酒。
众人看叶盏脸色认真,知道她没有撒谎,一下神态迥异:这叶盏真的第一次酿酒就?成了!
想要嘲笑她的想法破灭, 想要看她笑话的也偃旗息鼓。
还有个别脑子灵活的开口打探:“你家酒坊产的酒打算如何定价?”说着眼中精光闪烁。
叶盏心里?了然, 自然免不了有别的酒坊要探听商业机密。
酒的定价是大学问,一般与本身品质相差不应该太高, 若是价高酒劣,消费者?喝一次就?再也不会上门,若是价低酒好,又会白?费了酿酒投入的成本精力。
城中品质相同的酒坊之间还会竞争, 逼得你降价或涨价。
可?以说酒坊经?营中酿出好酒只是成功的第一步,后?面的关卡还多着呢。
叶盏扫视一圈, 酒楼的食客里?多了不少生面孔,不消说,如今城中诸人聚集酒楼,多半是来打探消息。
因此她吸口气,晏然自若:“我们?拢共就?那么点酒曲,怎么能低价出售?
当然是高价出售。”
宓家酒楼酿出的酒居然要定高价?
这消息传出去,其他人都坐不住了。
至于?哪天出售,叶盏也放出话去:“等到评酒会那天宓家酒楼的酒会一举亮相。”
这下人人都期盼着评酒会了:“倒要看看她是不是有真本事!”
酿成功酒又不代表她能卖得好,万一生意?不好呢!
评酒会是全城各大酒库、酒坊的赛酒会①。大家都会将自己酿出的新酒样品送到教场评选。
“送”不是简单的拿过去,而是各家都会请社?火、鼓乐、杂剧、百戏,全街巡演,起到一个打广告的作用。
到了这一天,沈氏和女儿早就?将酿好的酒装入小陶土坛子,泥封上系了大红绸带。
沈氏还在酒坛双耳上系了蝴蝶结,贴了菱形红封,上面空着请叶盏起名:“咱们?这新酒应当起一个响当当的名号,这样才好在城里?打响名声。”
大伙儿看着老板拿起毛笔,都宾住呼吸等着她取名,不知为?何人人都感觉有些紧张。
叶盏还是那副举重若轻的样子,提起毛笔,认认真真在菱形红封上写下几个字——仪狄醉。
“好!”小妹第一个跳起来鼓掌,“正合适!”
“仪狄是被遗忘的女酒神,这酒酿成离不开大姐和沈姨母和香荔姐姐,全是女子,起这名字又简单易于?上口又能让市面上知道我们?酒坊全部是女儿家的特色,一举两得。”玉姐儿也跟着称赞。
“好!”酒坊伙计们?也跟着齐声叫好,一脸与有荣焉:“要不是东家和沈掌柜两人掌舵,俺们?一辈子也就?在乡下酿农家浊酒。”
三十个女徒弟们?各个脸上自豪,以后?跟客人介绍这酒时该多有面子,让他们?知道非但酒楼全是女子,就?连酿出的酒都是女酒神的名号。
沈氏更是眼泪涟涟:“他爹,你在天之灵看见了吗?恩人帮我们?娘俩站稳脚跟了!”香荔扶着娘,没有掉泪,但还是吸了两下鼻子。
叶盏还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大家看着一切收拾好往教场出发,去参加评酒会。
由香荔捧着酒站在队伍最前面,后?面跟着雇佣好的锣鼓腰鼓队,各个绑着红绸子,敲锣打鼓将整个队伍变得热闹,吸引着来看热闹的百姓。
叶盏早就?提早给酒坊和酒楼里?的伙计们?分别定制了男女两种?衣裳,是鲜艳的玫红和明绿,伙计们?抗议:“太土气了。”,但没办法,大红大绿的颜色才最吸人眼球,因此伙计们?抗议过便也作罢,反正老板说了这衣裳是免费分给每人的,不要白?不要。自己事后?不想穿还可?以带回家给家里?喜欢艳丽的爹娘穿。
银哥儿先前的同僚们?也来帮忙,十几个精壮小伙子各个举着大长竹竿,上面挑着三丈高的白?布,上面用各种?颜色的毛笔写着广告词。
广告词有金哥儿学问深厚,还请了赵小七过来润色,两人想了不少文?采飞扬又有典籍出处的好宣传词。
宓凤娘和叶大富还抢了过来,嫌他们?写得太文?绉绉,还自己写了不少市井俚语夸酒好,确保老百姓都能看懂。
宓璃也出场,拿出画符功底,用各色颜料画了女酒神、喝酒、酒壶之类的图案,务必让不识字的人也知道这是卖酒的。
宓凤娘为?壮声势,将家人都叫上阵跟着游行?,又请了自己做媒结识的一些人脉在后面跟着吆喝捧场。
叶盏也不闲着,雇了牛车,拉了许多小坛子酒和一大缸酒,用彩绸彩纸装点,为?的是沿路售卖。
于?是宓家酒楼这一路上浩浩荡荡一长串,最前面的香荔走到街头,押队的叶盏才走到街尾。
因着叶盏事先按照前世游行?队伍的打扮给大家统一了衣裳和头饰,各个身上还带着绣着“宓家酒楼”、“仪狄醉”的飘带,因此看上去整齐划一,吸引了不少百姓:
“这是也要去教场的酒?”
“仪狄醉?这个名还是第一次听。”
“宓家酒楼我倒知道,你家酒楼酿的酒吗?”
你一言我一语问个不停,要买酒的却?没有。
玉姐儿有点失望,叶盏看出了她的紧张,小声劝她:“这很常见,大家都等着教场评酒会的结果,若是评出来得了官僚们?的称赞才会动手购买。”她也是问过行?会里?的同伴才知道这里?头的缘由。
玉姐儿稍稍松了口气,可?是攥着叶盏的手很快又紧了起来。
马上到教场了,万一评酒会没有名次怎么办?
叶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松,玉姐儿想起出发前叶盏做得那一大桌子菜,才稍微松口气。
校场里?人最多,几乎摩肩擦踵,外面还满满都是人,门口都有各家酒库搭救的彩棚,汇集了各家游行?队伍,各个都装扮一新,打着广告标语,类似“太白?陈酿”、“玉楼春”、 “杜康留”的名字,画着诗仙和杜康品酒图,印着仪狄醉的女酒神喝酒图一亮相,就?格外醒目,惹得众人频频注视。
有那有文?化的便点评:“仪 狄醉,莫非是造酒的女酒神仪狄?”
果然见仪狄醉的行?列里?大半都是女子,各个劲头十足,蓬勃向上。于?是拍手称赞:“果然有上古遗风。”
这还没开始评选就?已经?吸引了场上眼球,其余酒坊酒库虽然气,但也没法子:这游行?队伍本就?是各凭本事。
有个别动歪心思的去酸叶盏:“早知你这么做,我就?去勾栏雇几十个娇娘来了。”
他声音很大:“听说你们?酒坊还真有勾栏出身的?”
玉姐儿闻言已经?暴起。更别提周围听见的沈氏、香荔等人。
这话是隐约嘲笑叶盏和伙计以女色招揽客人,将她们?与勾栏女相提并论,很有羞辱性。
那人皮笑肉不笑,就?等着叶盏暴怒,众目睽睽他也不是傻子,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若是叶盏暴怒自己就?轻描淡写说一句:“开个玩笑嘛,您怎得这么经?不起玩笑?”,让众人都觉得叶盏小题大做不尊重长辈。
若是叶盏忍下去,自然在众人跟前留一个窝囊废的形象。
无论如何应对叶盏都会吃亏,他都不吃亏。
沈氏想起自己出身,一下就?红了眼眶,她顾不得哭生怕拖累了叶盏,急得拔腿就?要队伍外走。
却?被叶盏扶住了胳膊,同时朗声问:“黄员外,莫忘了曲院早有条文?规定,不许评酒会上用那些龃龉手段。”
没等他回答就?又说:“哦,这些条款曲院早就?发过,莫非黄员外没把上官当回事好好看过?”
那人被当众撅了一顿,脸上无光,奈何叶盏回答有理有据,而且是大庭广众之下自己先挑衅,闹大了反而不好看,只好咬牙赔笑:“开个玩笑,玩笑话。”
“是吗?没听过黄员外生性诙谐啊?大伙有人知道么?”叶盏丝毫不打算放过他,转而问周围的人,一脸天真,似乎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旁边围观的那些老板们?纷纷忍笑,乐得见黄员外吃瘪,憋住笑:“没听过,不知道。”
黄员外这下慌了手脚,他嫉妒叶盏受人瞩目想刺刺她,可?没想到自己被同行?们?调笑。
叶盏继续答:“看来大家都跟我同感,不过,说不定论及下三寸的事黄员外忽然多了风趣幽默也说不准。”说罢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透着鄙夷和不屑。
“你?你?”黄员外气得脸涨得通红,私下下流是一回事,可?当众谁不是装得风雅?眼看自己这么被定性为?下流、喜好曳尾泥涂之事,这不是大大丢脸么?
宓家酒楼上下各个昂起头,颇为?替老板骄傲。
香荔捧着酒坛子,感激看了叶盏一眼 ,嘴角动了动,想说感激的话却?没说,只悄悄往叶盏身边站了站。
黄员外灰溜溜回到了自己队伍,满肚子气,只能恨恨想:一会评酒会,老天保佑让这个口边奶腥未退头上胎发犹存的小女子大大吃瘪才好!信徒一愿烧三天三夜头香以示诚意?!
这功夫曲院官员们?就?位,评酒会开始。按照抽签顺序由着各家将酒送上去品鉴。
第153章 第 153 章
酒课收入逐年上涨, 已经?成为?官府税收的大头,因此?这次评酒会很受重视,曲院除了自己?的官员还请了一些德高望重的酒徒来品鉴, 很是郑重。
叶盏示意香荔上前抽签,香荔抽了第?二十名,拿着结果伙计们齐齐心?中?咯噔一声:不?好。
谁都知道在后面吃亏:虽然曲院准备了茶水和清水帮评审们清口,每喝完一次酒就会清口, 确保下次不?会污染味蕾,但是二十份后毕竟难说, 再?说人都被前头惊艳完了,要?脱颖而出就更难。
其他老板也凑上来看叶盏的签,看见是最末之后有的替她惋惜,有的安慰她说不?定也有好名次, 还有的, 比如黄员外, 自然是暗暗得意。
香荔一下充满自责,低下头不?敢看叶盏的眼睛。
叶盏却一脸镇定,笑着谢过大伙好意, 甚至还有心?情说俏皮话:“我若是第?一个太惊艳了, 恐怕对大伙儿不?好。还是压轴好。”
好大的口气!黄员外翻了个白眼:我就等着看你一会还能?笑起来?
评酒会开始,诸酒楼自然是各显神通, 叶盏看着台上的评审们喝一口酒,或摇头,或欣喜,还在纸张上写下“甲乙丙丁”的名次。
先前看到的太白陈酿名次靠前, 据说已经?是多年老酒坊出品,品质值得信赖;玉楼春却因为?太涩得了差评;杜康留的评价也很高, 那黄员外就惨了,居然是场上名次最低。
因着有刚才的事就有人私下里笑话他:“怎得笑话旁人,原来自己?不?行啊。”
黄员外憋紧了嘴,很是恼火,他的酒坊师傅们有知廉耻的已经?脸红了,心?想今儿结束就赶紧另谋高就。
最后到了叶盏。
这时候场上其他酒都已经?品鉴完毕,评审们都有些倦怠了,舌尖都觉得辣得慌,喝了半盏茶才清完口。
叶盏不?慌不?忙,上前一把拍开泥封,示意香荔拿酒杯接酒。
泥封一开,微风吹动,坐在近处的几位官员们吸吸鼻子:“好浓的香气。”
醇厚的酒气裹挟着春风扑面而来,又冲又浓烈。
“这是什么酒,怎得这般醇厚?”
待到每人端上一杯,这下那酒味越发?浓烈,每一位评委都闻见了:“好夺人心?魄!”
霸道而强烈的酒气近乎夺魂摄魄,霸道侵入鼻端,一下提神醒脑,让人周身猛地打个激烈。
无数粮食的精魄凝固到了小?小?一盏酒尊里,仿佛让人置身秋日麦田,齐刷刷的小?麦立在天地间,肆意、自由?。
再?观其色,清冽的透明色一下就勾住了评委们的眼睛:“好清澈。”
时下的酒受制于技术,并不?能?完全净透,大都是带点浑浊的,微微米黄色,像叶盏这般反复蒸馏过的白酒才能?有这样纯净入水的颜色。
光是这气味、颜色,就已经?让评审们啧啧称奇。
别说他们了,就在旁边看热闹的酒坊老板们也惊讶不?已:“这还是酒吗?”
远远凑在一边看热闹的老百姓们也闻见了浓烈的酒味,纷纷惊讶:“怎得这么远都能?闻见?”
“怎么可能??”黄员外不?敢相信。
打头的评审迫不?及待喝了一口。
他眼睛先是圆瞪,而后是慢慢吞咽,任由?酒从自己?的舌尖口腔一一滑落,品味着酒独有的芳香。
落肚半天才开口:“好酒!”
其他评委们也喝了下去,反应跟他差不?离。他们平生都未喝过这么醇厚这么浓烈的美酒!
再?看名字:“仪狄醉,好名字,果然当得起这翱翔九天的气魄!”
喝完这杯酒后几位评审互看一眼,心?中?都有了答案,还有的评审顾不?上抬头,急着再?喝一杯。
不?多一会,最终结果揭晓:“今日评酒会甲级一等——仪狄醉!”
“怎得是她?”
“光是看她那气味和颜色,就知道是上乘好酒。”有老板懂行。
就在这时,有人开口:“我不?服!”
诸人看过去,却看到是黄员外,他怒目圆睁,满脸横肉直晃:“她一定有邪术!听说她有个妹妹是巫女,说不?定用了法术!”
玉姐儿气急,冲上去就想揍这厮一顿。
叶盏瞥了他一眼,对评委开口:“这是我们酒坊用的特定技艺,所以才能?酿出这酒。若是大伙不?服,我愿拿酒出来请诸人品尝。”
评委们对视一眼:“也罢,就依你所说,只不?过众口难调,若是大伙喝完后有异议,你该当如何?”
叶盏抿抿唇:“愿赌服输!”掷地有声。
远远广场,一辆没有标识的马车里,鸣镝急得冒汗:“少爷,您不?上前去帮忙吗?只要您开口亮明身份,自然没人敢说什么。”
裴昭摇摇头:“再?等等。”
鸣镝叹口气。上次少爷本?来说要?提亲,可那间谍案审着审着就审出来了几名嫌犯当日绑架叶二姐并不?是因为?图钱,而是因为?想威胁少爷。
要?说那敌国探子们也算精明,居然探听出了少爷曾往宓家酒楼提过亲,又跟踪二姐,才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当时少爷从刑狱里出来就变了脸色,在酒楼外站了一夜自此就转身再也不?再?提亲。
要?说就此?放手吧,他倒是又往酒楼送了两名武婢,叫她们在附近守着叶盏安全,自己?也每日里下衙不管多晚都要往酒楼一趟,只不?过都只是远远看着,并不?上前。
大斧咋呼呼开口:“少爷,既然您这么惦记不?若就娶回来,放在我们府里那么多部曲护着,也不?怕有什么危险。”
却被鸣镝赶紧扯到一边去:“你就别添乱了。”
裴昭没说话,掀开了窗帘一角,默默看着那处。
其实人群遮挡,他根本?看不?见叶盏。但还是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看了又看。
叶盏挥手示意伙计们过来:“分?酒!”
大红绸缎裹着的酒坛被传送到伙计们手里,黄泥封被一坛坛拍开,清冽的白酒倒入一各个小?酒盅。
在场的百姓无不?诧异:“好浓的酒香!”一般喝过的酒都没有这么浓烈醇厚的。
仪狄
酒楼伙计众多,给现场的掌柜老板们分?了一份,给旁边围观的百姓们也递过去一盅盅:“尝尝!”
围观的百姓们乐呵接过酒盅:来看热闹,怎么还有免费酒喝?当然赶紧接过酒盅。
这下大家都看见酒的颜色,果然清冽。
再?喝一口。
顿时各个愕然:“喝了那么多年酒还是第?一次喝到这种酒!”
“入口清冽。”
“有回甘!”
“滋味更加浓厚。”
一声声赞赏,让叶盏的伙计们乐开了花。
一盅酒喝完,这下任何人都无异议,甚至还有人说:“仪狄醉别说今年榜首,就是放到历年名酒里都是数一数二!”
“好酒!”
一声声赞扬纷纷响起。如果说之前喝的酒算白银,那今日这仪狄醉就当是黄金中?的黄金。
评审们也赶紧起身问大伙:“不?知大伙可还有异议?”
“没有!”大家齐声回答。特别是那些酒坊老板们,这下他们输得也是心?服口服。
黄员外这下是彻底不?受待见了。心?里又酸又涩,他要?是不?说还好,怎么一说反而让众人都注意到了叶盏?
这还没完,叶盏大声招呼大家:“既然今日酒搬了来,不?若大伙帮我个忙,再?喝一盅!”
诸人自然是意外之喜,刚才喝完就觉得这酒好,想必价钱不?便宜,没想到还能?蹭一酒盅,纷纷上前来喝。
叶大富是懂恶心?人的,还特意给黄员外满上一盅:“若不?是你大声宣扬,我家的酒还不?能?扬名呢,这一盅必须满上!”
周围听见的人都称赞宓家酒楼做人大气,有容人肚量。
黄员外端着那杯酒,喝也不?是,倒也不?是,憋得脸铁青,差点气吐血:他怎么就想不?开挑了这尊大神下手呢!?
叶盏命手下人打开带过来的食盒:“我家的酒烈,空口喝容易醉,所以我还做了些下酒菜,既然名次已定拿出酒菜不?影响名次,所以请大家就着菜喝酒。”
因着是下酒菜,所以菜品跨越度很大:有手拆白蟹、芥末捞汁香螺、松茸烩裙边、盐焗羊肉这样的宴席菜,也有凉拌猪耳朵、鸡蛋酱蘸萝卜条、酱黄瓜、茱萸红油猪头肉、糟鸡爪这样的家常菜。
食盒一摆出来,百姓们就爆发?出了小?小?的欢呼。
琥珀色的料汁里漂浮着香菜末,里头还泡着一个个手指甲盖大小?的香螺,煞是精巧。
松茸被切成了雪白的薄片,和同样大小?的裙边一起烩过,所以沾染上了微黄色,因着有热水保温,还冉冉冒着白气。
要?是往常谁还能?吃到这样的美食啊,百姓们各个垂涎已待。
玉姐儿几个开始分?美食,还很歉意解释:"没想到人这么多,所以只能?用树枝截的筷子和蒲叶碗,还请大家不?要?怪罪。"
“不?怪,不?怪。”百姓们看着美食,早就等不?及了。
台上的评审们看见那美食,又闻了闻酒香,越发?觉得酒瘾犯了,又不?好跟百姓们争食,索性只能?干坐着,盘算等今日结束一定要?去宓家酒楼好好喝酒吃菜一顿。
没想到叶盏给他们也分?了一份,这下都高兴起来,开始喝酒吃肉。
猪耳朵柔韧有加,还能?尝到嘎嘣脆的脆骨,醋和香油拌匀之后香气满口,搭配白酒正好。
一口酒一口猪耳朵,神仙都不?换。
运气好的分?到了手拆白蟹,蟹肉白灼后拆肉,丝丝缕缕分?明,浸泡在酱汁里,一口下去咸香满口,还有浓厚的蟹肉香气,白嫩的蟹肉搭配浓烈的白酒,简直是绝配。
芥末捞汁香螺又辣又过瘾,吃一口,额头就冒起了汗珠,但还是忍不?住还想再?吃,盐焗羊肉白切成小?块,羊肉透着奶香味,又嫩又香,肥香满口,羊油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
百姓们喝得过瘾,吃得过瘾,整个评酒会一举成为?了“仪狄醉”的专场,所有人都记住了“仪狄醉”这个名字。
宓家酒楼酿出了举世无双的好酒,一炮而红。
第154章 第 154 章
城中新酒上市仪狄醉供不应求, 虽然它一斤就要一百文,比寻常三十文一斤的酒还要贵上几倍,但是仍旧供不应求。
买酒的人又不是傻子, 这酒一看就是反复提纯过的,优中选优,同样一壶酒,旁人家耗费一石高粱米, 仪狄醉要耗费几石,自然要更贵。
何况谁都没见过这种酒, 拿来送人也?极有面子。
是以虽然酒贵,但仍然供不应求,甚至有的商户居然还发生了?倒卖仪狄醉的行为。
几十家酒库酒坊里这仪狄醉卖得最快。就连旁家酒坊都忍不住在?店里出?售仪狄醉:没办法,仪狄醉已经变成了?高档酒的代名词, 酒徒食客来店里先问就是“有无仪狄醉?”, 若说?没有人家就会觉得你店里不入流。
香荔及酒坊师傅们干劲十足, 继续开始第二批的酿酒,赚了?大笔银钱,叶盏还收到城中酒类行会的邀请。
于是继上次破例加入食饭行的女性后她这回又破例加入了?酒行。
香荔从评酒会下来就找了?叶盏, 叶盏一边用刀背锤着猪肝, 一边问她:“莫非是谢我维护你?”
“喂?谁要谢你?!”香荔闻言跳起来,像踩了?火炭的猫, “我是说?签卖身契。”
“卖身契?”
“是啊。”香荔将手里的文书递过去,“如今酒楼一炮而红,必有许多人来翘墙角,诸般诱惑, 酿酒师傅们却都不是死?契,你这个?做老板的就坐视不理?”
叶盏笑, 开口说?话,却是吩咐她:“帮我拿竹箩过来。”
“说?正事呢!”香荔见她还惦记着做饭,急得跺脚,但还是乖乖将竹箩递过去。
叶盏拿竹箩将剁成液体的猪肝过滤后加鸡蛋清搅拌。不紧不慢搅动,又慢条斯理用纱布过滤了?气泡才放入碗中上锅蒸。
这才开口:“师傅们来去从便,我不会限制他们自由?。”
“那怎么行?”香荔急了?,“他们带着酒坊的秘密走?,我们还怎么卖酒赚大钱?”
如今虽然蒸馏器锁在?一间房里,平日只有她和她娘出?入,但酒坊里木甑桶、地锅、天?锅等物都是由?着所有工匠操作的,时间久了?,有心人也?能窥探到其中端倪。
“谁说?我要靠卖酒赚大钱了??”叶盏仍旧是不紧不慢的样子,“我们主业仍旧是卖宴席,酒是个?搭头。”
香荔却不爱听这话,还待要理论,叶盏却一开锅盖:“熟了?。”将蒸好的肝膏从锅里拿出?来,倒上酱油、腐乳、香油、葱姜调成的料汁,请她品尝。
“不吃!”香荔跺跺脚,“等被人偷了?你才知道厉害!”
过了?半月香荔就懊悔自己说?了?这句话:所谓一语成谶,市面上居然真的出?现了?高纯度白酒!
沈氏急得买了?回来找大家帮忙对比,果然色泽清冽、滋味香醇、入喉浓烈,虽然比不上仪狄醉芳香,但已经比原先的浊酒好了?许多,一看就知道跟仪狄醉用了?一样的工艺。
“这么快他们就琢磨出?了?法子?”沈氏不信。
香荔却脸色骤变,猛地起身,冲到酿酒坊里,将所有师傅叫出?来:“是谁?!是谁干的?”
酿酒师傅们先是齐齐惊讶,听说?了?事情缘由?后一下哗然:有惊讶的,有焦急的,有义愤填膺的。
不过他们跟香荔辩解的话都一样:“不是我干的。”
沈氏咳嗽一声:“这一看就是出?了?内鬼,大家都是跟着我从旧酒坊过来的,我自然不会冤枉大家,但东家对我们所有人恩重如山,我自然也?要给她一个?交待。”
她素日里温柔可亲,骤然变色,也?有几分不可侵犯的凛然。
然而在?酒坊查了?半天?,将每个?师傅的行迹都盘查了?一遍,却实?在?没找到疑点,香荔焦虑得嘴边起了?火疮。
眼看这样下去不行,香荔鼓起勇气去寻叶盏,将这事老老实?实?告诉了?她:“如今得告官,请巡捕过来缉拿。”
叶盏失笑:“你早寻我也?省得波折,这件事是我干的。”
“您?东家?”香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城中酒行当时不是请我加入吗?我当时去了?,初次见面自然要客气些,我就将我们酒坊的配方说?了?。”叶盏轻描淡写?。
香荔感觉自己此刻像被雷击中的焦毛鸭子一样,半天?她才说?:“可,您怎么没跟我说??”
“当时要说?来着,你不是说?在?忙吗?结果回来后你忙我也?忙,一来二去居然将此事忘记说?了?。”
香荔“啊”了?一声,悔恨不已。她想?起来了?,当初自己干劲十足住到了?酒坊旁边,谁都不见一心酿酒,东家当时似乎也?来找过自己,但被她拒绝了?。
“您糊涂啊!”香荔满心悲催,“以后我们还怎么赚钱?”
“怎么不能赚钱了??我们酒楼里那些菜的方子人人都知道,难道会影响我们的生意吗?”
叶盏不是“圣母心”,但她真心不喜欢垄断知识,何况这知识也?不是她发明的,而是劳动人民集体智慧。再说?了?,前世这原理就不是秘密,结果还是有二锅头和茅台的区别。
香荔哑口无言。
“再说?原先不蒸馏时古法酿酒的法子人人都知,也?不影响名酒好酒脱颖而出?。”叶盏递过去一盏荔枝烧仙草清凉膏,“快降降火。”
老板说得有道理,香荔若有所思,接过小?碗。
这荔枝清凉膏是将烧仙草切块,加入荔枝蜜饯、蜜豆,倒入糖水,浇了?一层厚厚的荔枝蜜做成,最是清甜。
饶是香荔心事重重,还是忍不住喝了?几勺。
灰褐色半透明的烧仙草,用勺子戳上去晃悠悠,似有弹性,吃进?嘴里冰冰凉凉,还沾染着淡淡的荔枝香。
如今不是荔枝季节,但荔枝蜜饯切成碎和荔枝蜜的加持,让整道甜品都有了?若有若无的荔枝香。
这会是仲春,还未到荔枝季节,所以骤然吃到荔枝滋味后便觉十分惊喜。
仲春的夜色正好,月色溶溶,柳条在?酒楼外摇摆,不远处小娘子们言笑晏晏,说?笑着收拾、擦桌子,热热闹闹,但晚风又是宁静的,喝一口甜甜的糖水,顿觉心头烦恼一扫而空,让人忍不住沉醉在沉静的春夜。
香荔居然忘记了?跟东家吵架,一口气吃光了?这碗荔枝烧香草膏:“好喝。”
“我看你名字里有个?荔字,就知道你爱吃荔枝。”叶盏笑眯眯。
东家居然为了?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心思?香荔咬咬嘴唇,一下为自己刚才的鲁莽很不好意思:“东家……”
“没事。”叶盏看她的目光还是照样平和,“或许有人喜欢垄断知识技艺,但我喜欢共享。”
“共享?”香荔被这理念惊住了?,她出?身小?手工艺家庭,自然知道手工业者最喜欢藏着掖着吃饭本事,基本不会传承给外人。
“共同享用。人人都将知识藏起来,长远看会影响人世间整个?的技艺长进?。”
香荔如被雷击,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坦荡荡的话,一时精神有点承受不住。
又想?起从前听玉姐儿说?过,店里的蛋糕制作方子、菜谱都会跟城里同行共享,一股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你回去好好酿酒,如今家家酒坊都会蒸馏术你的担子就重了?。”叶盏拍拍她肩膀,“你只有琢磨出?更好的酿酒法子才能保仪狄醉的名号。”
“东家请放心!”香荔忽然觉得自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从前浑浑噩噩做杜家仆人,跟仆从们争执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如今却猛然发现自己也?能跟伟大、无私的字眼挂钩,跟东家在?一起考虑的都是“人世间”、“大宋”这样宏大的字眼,顿时后背都挺直了?几分。
她眼睛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光辉,豪情万丈跟叶盏立誓。
“不过你目前还有一件事要做。”叶盏浮起一个?狡黠的笑,似乎小?孩在?筹谋一件大事,“我定制了?一批蒸馏器正好交付,你要帮忙出?售一下。”
“蒸馏器?卖酒的蒸馏器?”香荔磕磕巴巴,“东家。您?”
她的脑子飞速旋转,终于将前因后果联系到了?一起:“将蒸馏技术公之于众并不是您一时冲动,而是……想?卖蒸馏器!”
说?不定东家去参加酒行聚会的那天?就先去了?铁匠锡匠那里下单了?蒸馏器。
香荔可以想?到当时的场景:众多酒坊老板惊喜于能拿到举世罕见神酒的独特技艺,而自家“老奸巨猾”的东家一脸坦然受诸人恭维称赞,心里却在?盘算怎么卖蒸馏器赚钱。
“东家!”
香荔一阵头晕。
玉姐儿在?旁边又说?了?几句,香荔才知道东家居然是个?“惯犯”,上回跟全城宣布奶油蛋糕方子,扭头就跟全城卖起了?奶油,赚得盆满钵满,还获得了?高风亮节不重名利的美誉。
所谓金钱和名气都要。
香荔被东家的狡猾所震惊,半天?说?不出?话来。
倒是玉姐儿笑着替妹妹辩解:“她公布了?菜谱,本就是利于百姓的好事。”
“那倒是。”香荔毫不犹豫赞同,从这个?角度看,东家的确是高风亮节。
不过……还是有点奸商。
她是真的稍稍难以接受:上一秒她对东家万分倾佩、被她圣洁光辉、天?下为公的伟大形象所感动,恨不得从此追随其左右;结果下一秒就揭晓了?她还是个?奸商!
两种形象交汇,截然不同的两面,巨大的情绪波动让香荔说?不出?话来,最后只理直气壮端走?了?盆里剩下的荔枝烧香草膏:“补偿!”
这是她应得的精神补偿。
第155章 第 155 章
宓家酒楼居然又卖起了酿酒器!
此物唤作“蒸馏器”, 将酿酒原料放入其中,多次反复蒸煮就?能得到纯露,与做花露的?原理近似, 就?能得到高度白酒。民间百姓给它起了个更亲切的?名字“盏酿”,取自叶盏的?名字。
城中的?酒商们趋之若鹜,争相购买蒸馏器。玉姐儿管着?账,每日里算钱都要吓一大跳:“蒸馏器赚得倒比卖酒赚得多!”
“那是自然, 酒是赚老百姓的?钱,蒸馏器是赚酒商的?钱, 当然是定价高些也无妨。”叶盏捣鼓着?手里的?东西一边答。
“好香,这是什么??”玉姐儿果然被吸引。
“花露。”叶盏将手里的?小瓶塞拔开?,递过去让她闻,“反正?生产了不少蒸馏器, 我索性请瑛娘拿了个做花露卖。”
“好香!”玉姐儿吸吸鼻子, “这一点很贵吧?”
“是贵, 是因为现在花不多,等天气更暖和花卉会?便?宜,到时候我们可?生产更多花露, 储藏在密封罐里等冬天拿出?来出?售, 肯定能卖个高价钱。”
“我们不是做菜么??难道又要做花露?”玉姐儿不解。
“我想开?个胭脂店,卖花露、胭脂, 以后还能卖点口脂之类。”叶盏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做餐饮是她的?主业,但也可?以做些旁的?副产品,没见过哪家上市公司是只有一个产业的?。
“那敢情好。”玉姐儿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一边挠挠头, “说也奇怪,原先我做焌糟娘子时肯定是不敢的?, 可?如今想做什么?第一反应就?是直接去做就?是了。”
就?算现在酒楼忽然消失她也有勇气和信心?能够从头再来,或许这就?是妹妹给她的?勇气吧。
这么?想着?玉姐儿给叶盏端了一盘酥黄独:“这些天辛苦你了,补补。”
香榧子粉清香,芋头细腻、松仁粉油润,几种滋味汇集舌尖,变成?了满口清润芳醇,似乎置身山间松林下,听隐士讲古论道,让人心?头都为之开?阔。
宓璃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从盘子下巧妙伸过来,迅速抓了一个酥黄独在手里:“闻着?就?好香。”
说完就?要迅速撤离现场,却?被叶盏揪住衣领:“怎得这些天吃饭点不见你?”
“二姐!”宓璃苦着?脸站住,“我在补《白泽图》呢,又要翻古籍还有名家笔记,又要去寻年纪大的?老年人询问,忙着?呢。”
“再忙也要按时规律吃三餐。”叶盏自认像啰嗦婆妈,但谁让她是华人呢,遇到青少年会?自动觉醒关怀青少年模式,“觉也要多睡,这样才会?长得高。”
“知道啦。知道啦。”宓璃不耐烦挥挥手,像一切青少年一样,“二姐如今怎么?比娘都要啰嗦?”
“都拿去吃吧。”叶盏将那一碟酥黄独塞到她手里,“还有一个建议,等你写完整本可?以考虑再画个孩童版,如绣像册那样全是图画,方便?传播开?来。”
“晓得晓得。”宓璃撒腿就?跑,跑到门口时却?像想起什么?一样回头,“对了,二姐,我……我搜寻古籍笔记时……那谁……小裴大人碰到我在书肆买书,听我发愁买不到典籍,就?派人主动给我送了些书,还说可?以带我去一位大家不轻易示人的?藏书阁,被我拒绝了。”
叶盏没提防从妹妹耳朵里听到这个名字,一时意外,站在原地,愣了愣神才答:“去,你写书那么?辛苦,何必为了我避嫌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那……”宓璃没想到姐姐是这个回答,求助看?了玉姐儿一眼。
“听你二姐的?。”玉姐儿冲她微微颔首。
“那好,我就?去了。”宓璃忽然变乖巧,还不忘再问一句,“二姐,你……没事吧?”
“无妨。先前待他怎么?样,今后还如何待他。”叶盏摇摇头笑,“这人也奇怪,偃旗息鼓杳无音讯是他,主动跟我家人往来也是他,真是……”
“或许他们君子之风,讲究坦荡荡,并不会?因为婚事不成?就?迁怒家人?”玉姐儿胡乱猜测。闵穆自打婚事被拒后逢年过节仍旧会?给宓凤娘两口子送节礼,主打一个体面。
“管他呢,男人不值当费脑子琢磨。”叶盏摇摇头就?将此事置之脑后,“我还想在店里蒸馏出?另一种东西来卖。”
“是另一种酒?”玉姐儿果然也对赚钱感?兴趣,眼前一亮。
“不是酒,是酒精,能够给大夫用。”叶盏想将医用酒精蒸馏出?来。
前世因为特殊历史事件,所以许多居民在初期药物紧缺的情况下学会了蒸馏酒精。
其实就?是将高度白酒放入蒸馏器高温蒸煮,水温到达八十度左右酒精能被汽化凝结,再输入密封器保存就?能得到液体酒精。
没多久宓家开了一家香露脚店,店里就?出?售花露和酒精两样,一出?世就?得了民间瞩目,毕竟宓家酒楼每每一出手都能搅起浪花。
“香露倒是不陌生,我家有一瓶大食的?,香喷喷满屋都闻得到。”有位顾客不解,“可?这酒精是什么?难道是酒之精魄,能喝么??”
“这酒精可?不能喝,是一味药水,只卖给药铺,不单卖给老百姓。”瑛娘耐心?解释,掌柜说了,在老百姓不明白酒精为何物前绝不出?售给老百姓,否则有人粗心?喝坏了怎么?办?
“有意思。这么?奇妙?”那人看?着?酒精,不大相信。其他人跟他想法差不多,有位看?热闹的?索性去对面街面请来了一位郎中。
叶盏便?拿出?酒精给他展示,先是拿来擦掉了褐色药水痕迹,又擦擦刀刃:“此物能去除污垢,还能消除伤口附近的?脏污之物,让受伤之人减少被感?染的?风险。上跌打药前可?以先在伤口旁边抹此物。”
郎中倒很感?兴趣:“以前也有用烈酒冲洗医具的?先例,这酒精顾名思义为酒之精魄,想必比烈酒更加强烈。给我来些。”
“正?是。”叶盏又给他讲解了酒精的?使用禁忌和储存方法。
就?这样,宓家的?酒精渐渐在全城药铺里普及了。
一开?始郎中们只是用来擦脏污——酒精擦起来很快,比蘸水好使多了。
用着?用着?就?觉察出?了这玩意儿居然真的?有用:用酒精擦拭伤口附近的?患者伤口发炎发烧率居然显著降低了!
一下酒精立刻就?推 广开?来。
医用效果显著,又因着?叶盏开?出?来的?价钱极低,这酒精卖得很快。
因着?价钱低廉,市面上难免有嫉妒的?同?行私下里笑话:“宓家酒精居然比酒卖得便?宜,也不知是不是傻?”
叶盏将酒精的?制作方法也一并公之于众,酒坊老板们很快也都制作出?了酒精,但算下来成?本基本也很高,要做到像叶盏那般低成?本,只怕要赔本!
也不知道宓家酒楼是如何获利的??
这些风吹到叶盏耳朵里,她一概不理:“我制酒精就?是为了救人,自然是能让越多穷人用上越好。”
这话被好事者传了出?去,百姓们称赞,将酒精起了个跟“盏酿”类似的?名字——“盏药”。
名气传出?去后,居然又来了更多官员来宓家酒楼消费。
原来时下官员们大都悲天悯人、慈怀百姓,觉得叶盏这种一心?为民的?行为有尧舜之风,所以都好奇要来瞧瞧这位奇女子。
宓家酒楼受此恩惠,生意又大大兴旺了一把,叫那些嫉妒的?人再次咋舌:怎么?叶盏变着?法子都能赚到钱?
酒精售价低廉,近乎成?本价,人人都当叶盏是赔本赚吆喝,谁知她居然也能反败为胜。
想起从前叶盏在人人都不看?好的?郊野开?酒楼开?成?大酒楼的?往事,越琢磨越觉得邪乎:叶盏莫非真的?有几份运气在身上?
闲聊时提及此事,再回忆从前跟着?叶盏买店买院的?老板都赚了一笔,这下都肃然起敬。
而且每个人心?里都暗暗下定决心?:下回叶盏做什么?他们也要步步紧跟,说不定也能跟着?发财呢!
于是各个都盯紧了叶盏的?动静,生怕错过下一个财富风口。
果然叶盏不久就?有了新的?动态,那些人纷纷打听,等打听到具体内容后又都傻了眼——叶盏居然要开?一家女私塾。
“好好的?生意不做,去做夫子?”大家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吩咐探子,“再去好好打探一番。”
再打探都一样:叶盏赁了一个院子,认认真真整修,在里面设了蒙学馆、学子住宿处、神位,像模像样跟正?经私塾没什么?区别,
不同?之处是一般私塾拜孔夫子神位,这座女子私塾里摆的?是班昭、蔡文姬、谢道韫、上官婉儿、许穆夫人等女大家的?神位。
“难道真是开?私塾?”大家都傻眼了。
他们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叶盏定制了一块大牌匾黑底金漆,叫人高高悬挂在院门口门幅上。
上写几个大字——“女学馆。”
看?着?街坊围观,叶盏咳嗽一声:“大伙儿都知道我擅长烹饪,原先的?徒弟们都出?师了,所以想着?招一批新徒儿。”
“除了烹饪,还有酿酒、花露、帮人梳头搭配衣裳、绣娘、算账等多种技艺,都可?以学。”
叶盏特意求助了沈娥、赵夫人、杜三娘子等人,请她们派来自家生意上的?老师傅,来私塾教?授技艺。
“诸位若有想要学习的?女子,都可?来学艺。”
第156章 第 156 章
女学馆?
围观的百姓纷纷咋舌:“都听说过?学馆, 哪里听说过?女学?”
“女孩儿用丰厚嫁妆嫁出去便是,怎么?还要再花一笔学费?”大宋民俗攀比嫁妆,对有的家长来说丰厚嫁妆是为了?面子不得不出, 可要再多一笔开支就?不乐意了?。
“不是我厚此薄彼。”那人看周围人看过?来,赶紧解释,“男孩儿读书能科举出仕,女孩儿能有什么?用?”
“自然大大有好处。”叶盏接过?他的话茬, “一,我不收束脩, 还给学生?管吃管住,二,你若是心疼女儿的嫁妆钱,不若让她来这里学一门?手艺, 学成后她就?能自己赚嫁妆钱了?。”
那人果然脸上流露出犹豫之色。
“只不过?我们女学馆一开始收的都是真正贫寒之家无处可去的女子。”玉姐儿在旁边开口。她可不乐意收这种人的孩子, “诸位若有合乎条件的尽可来报名。”
等诸人散去后玉姐儿就?小声问妹妹:“若那人见女儿来学, 真的不给她嫁妆钱怎么?办?”
“不会,他那种爱面子的人为了?虚荣不得不支付,只不过?平日里恐怕心里不痛快多加刁难女儿罢了?, 所以女孩儿学一门?手艺安身?立命, 不管在婚前婚后都能将腰杆立得更加笔直。”
女学馆之事在贫民区里起了?不少轰动:女儿也能学手艺?!
城里也有厨娘、绣娘之类,但都有苛刻的拜师条件, 没有门?道的贫民很少能找到。所以穷人家的女儿也就?漂纱、浆洗、缝补、绣花这些不需要什么?手艺的工种,还要在全家人外出做工时做饭、收拾家,等适龄嫁出去。
如今终于有了?另外一条道。
女子们自然是愿意的,她们在家里做饭洗衣并不算清闲, 但因着家务活没有报酬拿所以还是会被家人嫌弃。
听闻宓家酒楼里的伙计都是老板教出来的,老板还发明了?“盏酿”和“盏药”, 盏酿器能造出仙酒,盏药能抹伤口,样样都是好东西,能跟在她左右,应当也能有大造化吧?
因此许多女子都来报名。
审核的人都是叶盏的徒弟们,各个面色潮红,强压着心里的激动:招了?新人她们就?是师姐辈,得了?师傅那么?多恩惠如今终于能把这份惠泽传下去了?。
审核时自然是认真慎重,必要真正的贫寒,还要跟候选人聊天?,看她是否心志纯良,以免像上次一样出个叛徒。
却被叶盏制止了?:“只要真正贫寒就?尽数招进来,一个穷女孩子,就?算叛能叛到哪里去。”她若是不招人那女孩就?可能沦落到烟花之地,招回来还能有机会教导她走?正道。
于是女学馆第一批三十?人很快就?招进来了?,当中有不能再生?育的典妻,还有父母去世?后被外地族人卖到京城的孤女,还有被父母遗弃吃百家饭长大的乞儿。
贫寒之家有父有母的小娘子在这些人中间居然都能算家境优越。
流程还是一样,先给她们换洗衣裳再带去阮家香水行洗澡。
阮家香水行自然不收钱:“两家都是亲戚了?,不能收。”,衣裳倒多,第一批伙计们早就?把自己多余的衣裳都捐给了?新人。
第一顿饭自然值得期待,小娘子们上桌就?挪不开眼睛去了?:雪白胖乎乎的白面馒头?是论?盆上的。
佐馒头?的不是咸菜,而是大盘大盘的菜肴!
家里的肉菜都优先给在外工作能带银钱回来的家人,所以女孩子们都没吃过?什么?荤腥。
此时看见各个嘴边忍不住分泌口水,眼巴巴看了?又看:一盘烤鱼焦黄外皮都开裂了?;一盘千层油旋烙饼黄澄澄,散发着好闻的小麦香气;红艳艳的腐乳炖肉五花分明,透着琥珀色的光泽;醉虾酱色的汤汁里飘着几点鲜红的茱萸粒,里头?虾子已经被腌得半透明了?。
“赶紧吃吧。”叶盏摆摆手示意她们自便,“这是给你们的接风宴。”
不用她招呼第二次,小娘子们赶紧坐在了?餐桌前,开始用餐。
饭桌上的鱼被烤制过?,焦焦的脆皮剥开后,里面嫩的鱼肉直冒热气,吃起来肉质鲜嫩,舌尖都觉得舒服。
最肥厚的羊尾油很新鲜,炙烤后上桌,香气扑鼻,用小刀切成许多块,每人尝一点,肥油一下就?流得满嘴都是,却无人抱怨:她们平日里能吃到的油水很少,此时都被丰腴的羊油征服。
蘸点老板做的酱料,名贵的胡椒香气和孜然酱调好,正好解腻。
吃腻了再喝一口豆腐白菜蛤蜊汤,顿时眼前一亮:蛤蜊鲜美,豆腐滑溜,汤汁清甜,解腻效果甚为妙绝。
三十?人直接吃掉了一桌子菜肴,桌上盘子、碗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连菜汤都没留下。
叶盏看着她们怯生?生?的眼神,赶紧笑着安慰她们:“无妨,以后我们时不时有机会吃上肉菜,以后都是好日子。”
以后都是好日子。
女孩子们咀嚼着这句话,隐约觉得前头的路终于多了?一丝亮光。
先挑自己想做的爱好,大部分女孩子都选了?厨艺,有部分是因为对叶盏有孺慕之情,大部分却是因为在家里饿怕了?,想着做个厨子无论如何也能吃饱饭。
当天?叶盏就?安排上了?课程:“所谓做饭有蒸、煮、煎、炸、炒、煨、焖、烧、烩、溜、 爆……,每样都不同?。”
随后给她们讲解每种烹饪手法的不同?。
徒弟们各个竖起耳朵,她们也就?见过?炒和煮蒸,其余那些手法闻所未闻。
讲完后叶盏便亲自带她们做一道菜:“一会你们看看这道菜是哪种手法。”
白花花的鸡脯肉剔去肉筋,用力?锤烂,学生?们多,你一下我一下很快就?捣成了?鸡茸,再加清水和蛋清,最后加猪板油。搅匀成鸡糁状。用葵菜包好。
而后用同?样的手法做了?猪瘦肉茸。葵菜包鸡糁放入砂锅里煮熟,再倒入瓷盆。
最后起锅用高汤煮熟后倒入猪瘦肉茸,放入包好的葵菜包鸡糁,高汤沸腾后舀入汤碗。
“这道菜用了?煮、”
“还用了?烩。”
“正是。多种菜类一起煮就?是烩。”叶盏赞许看看回答的小姑娘,“这道菜叫烩鸡蒙葵菜,在酒楼里能卖到五十?文。”
小娘子们惊讶:鸡脯肉和猪肉成本算下来也就?二十?文,像这么?一道菜居然能卖许多钱。
可转念一想“这钱也不大容易,鸡肉和猪肉都要剁成茸,加入高汤烩煮也要求手艺高超。”适才师傅做菜时她们都看得一清二楚:运刀跺肉时刀影飞快,葵菜包肉时又轻又有巧劲,一看就?是经年的功夫。
“所以才要好好学。”玉姐儿笑道,“我学这些也就?用了?一年。”
小娘子们果然大受激励,开始用功学习做菜。
好在如今酒坊生?意蒸蒸日上,酒楼的生?意又很稳健,外面通过?行会接承包单,不然叶盏真很难养活这多出来的许多人。
小娘子们学习劲头?十?足,叶盏便少不得要多跑几次行会,跟段行老寻觅一些外包的活计。
当然免不了?要听同?行的风凉话:“您如今也算是红透汴京城,何故要来与我们这些虾米抢食?”
叶盏回过?头?看,看是一位家中酿酒的赵老板,想必是嫉妒她酒楼生?意好,心中了?然,并不挂脸,只笑道:“哪里的话?我也不过?是勉力?维持罢了?。”
赵老板还待要说,却被同?行拉了?一下:“满城的酒楼谁没受过?宓家酒楼的恩惠?”当即讪讪然闭嘴。
叶盏并不与他计较,只问段行老:“行老,最近可有造饭生?意?我手里又有锅又有人,从前还有多次造饭的经验。”
“恐怕没有。”段行老遗憾作答,“说起酒库之事,我前段时间有些家事要料理,没顾上去当面庆贺,这里补上。”
“哪里。倒是您的家事,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叶盏这才留意到段行老神色不太?好,秉承着人道主义,难买多问两句。
“多谢挂念,如今已经处理完了?。 ”
两人契阔了?两句,就?听旁边的一位老板说话:“段行老,听说下月就?是选新一任行老的日子,您既有家事挂碍,还逐鹿么??”
“新行老?”玉姐儿好奇问,“行老还能轮换么??我怎么?没听说过?此事。”
“是啊。”周围众多老板们凑过?来,“我们都想问这事呢。”
“往年早就?在三月三那天?发了?,今年怎得总不告示?”
“莫非是没有此事了??”
段行老脸上面露片刻尴尬,随后恢复了?正常:“能轮换,每三年换一次,当时我妻子病故,我悲痛至极,忘记了?将轮换的告示告知?其他人。”
原来他适才说的家事是此事,众人面露戚戚,责备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转为安慰他。
段行老却仍旧文质彬彬,跟诸人道歉,还将告示拿了?出来,说明了?选举之法:“到时候全行会的成员都会来这里,每人将中意的行老人选写在纸条上投入木箱里,谁纸条多就?是谁。”
原来是不记名投票方式。叶盏点头?,这法子民主。
老板们便议论?起来:“也不知?道今年有谁参选?”
还有人凑过?来给段行老卖好:“今年我还是选您。”
“此言差矣。”段行老仍旧是不偏不斜的样子,“行老是能者?居之,不能是段某的一言堂。”
玉姐儿小声跟叶盏说:“段行老这话倒公平。”颇为赞赏。
还有人问叶盏:“宓老板意下如何?”
叶盏摇摇头?:“我对此事不感兴趣。”她心中所想之事靠自己也能办到。
赵老板却上下一瞥叶盏,忽得浮现出一抹坏笑:“宓老板才干非凡,风头?正劲,不知?道的人还当你是食饭行行老呢。”
段行老周围的人果然神色有警惕起来的,可段行老还是那副宽厚平和的样子:“赵老板慎言。”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没安好心。”玉姐儿可不惯着坏人,指着赵老板鼻子就?冷冷道,“挑唆我们两方心生?隔阂,你有什么?好处可以拿?”
几句话就?揭穿了?赵老板的心思,让他说不出话来。
几人正说话,忽然听得外面喧哗,一对衙差进了?行会大门?:“哪个是宓盏?哪个是食饭行行老?”
“我是行老。”段行老赶紧上前赔笑道,“不知?诸位有什么?贵干?”
玉姐儿赶紧拉出妹妹,上前问:“诸位有什么?事?”
衙差们从怀里拿出一封文书:“开封府府尹有令,因着民女宓盏造‘盏酿’、推行仪狄醉、“盏药”、设女学馆,与开封府黎民有功,为旌善昭忠,着食饭行上报……”
叶盏听了?半天?大致有了?数,大意是命令食饭行将她的一些事迹整理给开封府,方便地方政府上报朝廷。
行会里其他人都愣了?,还是段行老老道,第一个反应过?来:“小的自然会尽快上报上官,辛苦诸位了?。”说罢赶紧招呼人给他们端茶倒水。
衙差们却不喝茶:“公务在身?,叨扰则个。”说完就?走?。
直到他们走?了?叶盏还在琢磨,为什么?是她呢?开封府府尹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是她做的呢?
还来不及多想,就?听段行老笑着对叶盏拱手:“恭喜恭喜,这可是食饭行成立之后从未有过?的大好事!”
第157章 第 157 章
等官府的人走后?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叶盏才从?他们的话中?提炼出一些有效信息:官府会?不定期选出本辖区的好人好事,类似“忠孝仁义”事迹,加以表彰。一来表示长官“教化”之功, 二来上报朝廷成为“皇帝治理有道”的证据。
她的事迹涉及民生、医疗方面,自然符合主?题。
只?不过……她不过是个民女,汴京城里又卧虎藏龙,举孝廉也轮不到她这个普通老百姓啊?
叶盏能想?到, 周围的人也都能想?到:这样脸上贴金的好事,多得是有权有势的大佬瓜分, 哪里轮得到叶盏?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难道是段行老有意上报?”
这个猜测出口,其他人便也明白了大半:“食饭行本就受辖于官府,跟官府上报理所当然。”
这下诸人称赞:“段行老高风亮节!”
“唯才是用,毫无私心, 果然是段行老。”
“诸位折煞我。”段行老谦逊摆摆手, “段某本就是得了大伙儿抬举才能坐上这个位子, 所做都是本职。”
他谦和,大家更加称赞:“段行老谦虚了,我们都知你?素来为人, 做出这等事不奇怪。”
“不居功, 不贪功,不倨傲, 果然是格局远大。”
叶盏也盈盈行礼,谢过段行老:“多谢您举荐。”
段行老赶紧虚扶她起来:“那些事都是你?自己亲自所为,当之无愧。”
没多久朝廷的表彰下来了,赐叶盏绯衣、器币若干。
阖家高兴, 有了这些东西?,只?怕一般来闹事的人就要?掂量掂量, 会?给酒楼里少许多麻烦。
宓凤娘还特意寻了裱书画的工匠,请人家将绯衣装裱到檀木框里挂到酒楼最中?央的位置,让人一进门就能看到。
玉姐儿高兴不已,将那日在食饭行的事跟家人说了一回?,末了还加一句:“这段行老人还真不错,这次全仰仗他上报。”
“是不错,面对?这样事没有藏私也没有任人唯亲,可见还有几份肚量。”银哥儿也称赞。
器币指的是礼器玉帛,简单明了讲就是玉石、帛布,叶盏便每样给家里人分了些,图个喜庆吉利。
又拿出其中?最好的一匹帛布激励徒弟:“三个月内若是谁能出师,便将这帛奖励给她。”
徒弟们果然备受鼓舞:那可是朝廷赐下来的吉利物件!
因?此各个学习劲头倍增,恨不得秉烛夜游,店里伙计们的伙计也多了许多切得横七竖八的萝卜条、芋头片——都是徒弟们练手的下脚料。
“这回?可多亏了段行老,这次行老擢选我自然要?选段行老。”玉姐儿拍手笑。
“这次行老擢选你?有几成把握?”汴京城一处住宅里,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问对?面的男子。
“孩儿有七成把握。”段行老恭恭敬敬回?答,“已经与许多掌柜交过底,知道他们有意选我。”
“不可大意。”长者垂着眼睑,似乎在闭目养神,“这许多年行老之位都是轮流坐庄,你?忽然提出要?连任只?怕难。”
段行老听到那个“难”字骤然变色。
脸上丝毫没有人前的谦和,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戾气。
他必然要?得到!
否则……那笔巨额款项如何隐瞒?
食饭行中?成员都会?拿一笔钱出来,汇集起来用作扶助孤老、骤然周转困难的成员。
可他已经将其中?的资金尽数挪用……
唯有连任才能隐瞒此事。
“那笔钱你?拿去作甚了?”长者忽然冒出一句。
心事被?戳穿,段行老吓得一激灵,差点将手里的茶箅掉到桌上,回?看长者,却见长者仍旧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如城门口坐着猫冬晒太阳的老头没什么两样:“还是说出来罢,这样老朽也好帮你?想?办法。 ”
“叔父……我我……”段行老没了刚才的体面,眉目垂下来,苦着脸几乎要?哭了。
“尽快开口才能尽早解决, 莫非你?以为没有旁人留意到么?”老者屈起关?节敲了敲桌面,似在催促他。脸上仍旧淡然,可语气里已经隐约有了嫌弃。
段行老稳了稳心神,才开口:“我……我把钱拿进了交引铺,买了香药引和犀象引。”
香药引和犀象引都属于“交引”,由官府发放,认引不认人,商人们交钱拿“交引”,拿到后?便可去边疆某地领香药、象牙、犀牛角实物。
交引铺便是这些交引的交易之地,类似于后?世的期货交易所或股票交易所。
商人们常常将手里的交引四处交易,有人看涨,便高价买入交引,有人看跌,便在市场上卖出手中?的交引。①
“你?一介厨子半点交引门道不懂,就贸然去交引铺交易?你?可知那里一笔交易动辄千万②?”那长者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似乎没想?到段行老会?这么蠢。
“晚辈,也粗略懂一点。”段行老昂起脖子,头一次露出不服气的神情,“头一次也是赚到钱的!”
他第一次侍奉贵人们时在酒桌上听见了一耳朵,说犀牛角要?涨价,因?此就拿出一千两全部买了犀象引。
果然过几天价钱大涨,段行老立刻卖掉,足足赚了一百两银子!
这才几天一买一卖就赚了这许多,段义大为惊喜,他辛苦开酒楼才能赚几个钱?
“赚钱?”长者笑了,“那现在赚到钱了么?”
这……
段义卡壳了。
之后?他立刻将所有的钱财又投入,买卖犀象引,谁知市面上忽然冒出番邦人在闹市杀人的传闻,一下就导致犀象引价格大跌!
他足足赔了几千两银子。
将他的银子都赔了进去,段义不甘心,又拿出家族的银钱进去,这下赚了钱。
然而他没有就此收手,赌红了眼,索性挪用了食饭行行会?上的钱,杀入了交引铺。
非但投资犀象引,还投资香药引,不行就盐引、矾引、茶引,总之每样交引都被?他买了个遍。
一来二去,他一赔再赔。
非但把自己的钱赔光了,还将家族的钱、食饭行的钱全部赔了精光。
段义慌张,只?好用自己酒楼的经营收入来偿还家族的钱。
这还不够,他还盯上了官府投标的机会?。
官府常有机会?需要?招募厨子们给工地做饭,不定期交给食饭行来发布,然而段义索性将这机会?私下里买卖,原本是人人都可得知的机会?,却被?他恶意隐瞒,拿来出售。
部分收到他暗示的老板自然愿意出这个钱:反正扣除了这笔钱还有得赚,自然是愿意贿赂他。
可以说上次叶盏争夺的那笔给工人做饭的机会?,其余的都被?他私下里卖给诸掌柜了。
“说罢,你?一共拿走食饭行多少?”
“拿走……”段义算了算 ,“挪走了五百两。”
“若是你?能当选行老,这钱就由我来代你?垫付。”长者轻描淡写?,似乎只?是付了个铜子那么简单。
“!”段义大喜,他没想?到长者居然还能出钱。
“不要?高兴得早,你?若是选不中?,这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出。”长者瞥了他一眼。
“那是自然,自然。”段义赶紧回?答,“这行老之位岂能就这么让给旁人?”
若是行老之位被?人夺走,他交出账册和文书,继任者只?要?将过往官府派发的文书加以核对?,定然瞒不住,若对?方心思缜密,只?要?一看就能知道问题。
到时候他必然会?身?败名裂、遭人唾弃,更有甚者身?陷囹圄都有可能。
“这三年之内我抚恤孤老,又对?外做出谦和谨慎的样子,在行会?成员中?留下了不少美誉,再次中?选指日可待。”段义一想?到要?拿到的金钱,赶紧又倒了一杯茶递给长者。
长者却不接:“你?要?十?足把握才好。我怎么听说朝廷表彰了一位女子?”
“宓盏?”段行老赶紧回?话,“那是陋巷冒出来的一个野丫头!毫无师承,也无家族支撑,跳出来尽是些华而不实的噱头吸引诸人注意。”
“可我听说,她又是公布了奶油蛋糕的方子,又是将大量菜谱公之于众、还有酿酒术,在厨子们中?间深得人心。”长者皱眉,“你?不可轻敌。”
“……”段义卡了壳,他虽然看不起宓盏,可也不得不承认,只?要?她参与行老擢选,自己只?怕要?面对?一个强劲的对?手。
想?到这里他心里腾起一股浓烈的危机感:“叔父放心,晚辈一定将杜绝后?患。”
等长者走后?,段义身?边有位下属鼓起勇气上前:“回?禀少爷,那位叔父来得蹊跷……”
自家少爷本是光鲜亮丽的段家继承人,又年纪轻轻成为了汴京食饭行的行老,可谓春风得意。
不知为何哪天结识了一位怪老头,从?此就变得奇奇怪怪。
对?那老头俯首帖耳,还恭恭敬敬听他训斥。没有半点少爷架子。
“我心中?有数。”段义呵斥他一句,"你?若是有那闲心,不如去寻二娘子去向。"
“是。”下属委委屈屈应了一声,二娘子逃婚就跑得杳无音讯,段家四处寻找都无果,哪里是他能找得到的?
段义则盘算着对?付叶盏的计策。
叶盏在做山粉圆子烧肉,做好后?又来了兴致,决定做一道梅花鱼圆汤。
用铁勺剐下马鲛鱼鱼肉,而后?剁成鱼泥,不断捶打搅拌,直到鱼肉泥变得有韧性才将扔进冷水锅里做鱼丸。
说起来简单,但得不断捶打:“先捏一个放冷水中?如能漂浮才再加猪油蛋清继续搅。”
“还能在鱼泥里加入猪肉馅,做成有馅的鱼圆。”
煮开后?捞出鱼丸,大大小小富有弹性,让人看见就欢喜不已。
宓璃也跟着做了一盘:“再寻些圭瓒盛满郁鬯美酒就能祭祀神灵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两位媒婆打扮得花枝招展走进了酒楼:“请问哪位是宓老板?”
宓凤娘已经对?媒婆见怪不怪了:“怎得又来说媒?我家不嫁。”
她打发起媒婆已经熟门熟路:“不过两位放心,我家来的媒婆都不会?空手走这一遭。喏,两包点心是加了糖和鸡蛋的,烤得喷香,吃起来掉屑 ,您可得盛一方手帕子吃。”
第158章 第 158 章
媒婆讶然?, 或许是走南闯北职业生?涯里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淡定的女方家。
两位媒婆惊讶了半天,才想起今日?来的正?事:“您也不问问我?们是替谁做媒?”
“是谁啊?”宓凤娘不以为然?。不是闵家就是裴家,难道?还能是大内皇帝不成, 还笑嘻嘻往大内方向指了指,“您就说是姓赵我?也不稀罕。”
那两人对视一眼:“不是,是段家,食饭行的行老段家。老身?是替段家来提亲。”
“段家?段行老?”母女三人齐齐出?声?。
“他?妻子不是才去世么?”
“他?怎么敢?”
“他??!”
两位媒婆笑笑:“段家少夫人的确是个没福气的, 不过已经出?了三月,等过礼、定亲, 等正?式成婚也到一年之后了。”
一年是时下给妻子守孝的天数。
叶盏气笑了:“合着守孝一年,还要将走礼的天数算进去?”
她连着摆手:“不可,我?对段行老甚为敬重,不信他?能做出?这等事。”
将那两位媒婆请出?了酒楼。
之后玉姐儿就纳闷:“段行老看着是个有礼节的, 怎么会做这等不靠谱的事?”
再说素日?里也没见过段行老对妹妹有什么男女之情, 两人说话都客客气气, 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毫没有半点?私情。
叶盏也觉得奇怪:“他?也应当听说过我?拒绝其他?人提亲的事情,怎么还来?”
没半天就知道?了答案, 段行老气喘吁吁来了酒楼, 进门就拜:“对不住了,有所叨扰。”
见着叶盏后拼命解释:“家母, 是家母,自作主张,我?知道?此?事后就急着赶过来。”
又一脸苦笑:“家母见我?为亡妻伤神,茶饭不思, 恐怕我?追随她而去,又听我?在家中谈起您多有赞赏, 便自作聪明为我?提亲,还请您谅解。”
他?连连作揖,又恭敬道?歉,让人生?不起气来,叶盏便点?点?头:“无妨。”
便是责备也说不出?什么来,到底是亲娘一片苦心,总不能怪人家慈母心肠吧?
见她谅解,段行老松了口气,又赶紧行礼这才离开。
宓家人并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这一切落在裴家两位侍卫眼里,当天晚上就被鸣镝大斧知道?了。
“好?好?好?,谁叫少爷不提亲?这下什么人都上门提亲了!”大斧气得狠狠顿一脚。
“少爷不是不提亲,只是,唉……有个心结没转过来。”鸣镝拍他?一下,“一会少爷下衙回来这件事可要瞒着他?。”
“瞒着他?什么?”
两人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责问。
鸣镝和大斧回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夫人!”
“拜见夫人!”
是裴家当家夫人柳如嫣,她身?着便服,发髻也简单梳了个髻,一看就是风尘仆仆才从外地赶来:“说罢。”
“……无非是一些市井传闻……”鸣镝支支吾吾,还想着隐瞒呢。
“你家少爷升了官职脸上半点?喜色全无,外面都赞他?有城府,却能瞒过亲娘?”柳氏满不在乎打量两个仆从,“我?看他?写来的信毫无生?趣,当下就想来汴京探探,这不,就遇上你俩个活宝。”
“夫人,其实是这样的……”大斧顾不上鸣镝使眼色,就要将实话说出?来,却见月色下有人信步走来。
正?是自家少爷。
本来想说的话立刻堵回嗓子,这下什么话都无了。
柳氏看儿子过来,那话便也卡在了嗓子里,儿子大了,他?若是不愿意如实相告,自己也不便逼问。
只好?偃旗息鼓,想着接下来几天寻个由头慢慢探听。
不过没等多久,第二天裴昭才去衙门,柳氏就听外面奴婢通禀,说是裴老夫人召唤她。
“唤……唤我??”柳氏惊讶得手里梳子差点?掉落,“老夫人?”
“正?是。她老人家请您过去一见,说是为着少爷的事。”裴老管家艰难回话,咽了咽口水,自己也觉纳闷。
从当初裴老爷执意要娶柳氏开始,裴老夫人就与儿子儿媳恩断义绝,当从未有过儿子,怎么这不年不节的,忽然?就要召见儿媳妇?
“既然?婆母传唤我?,我?便不可失礼,还请您稍候片刻。”柳氏打发走了裴老管家之后就请女婢给自己梳了个郑重庄严的发式,又换了深色郑重的衣服,这才赶紧起身?随着管家去府邸另一头。
柳氏还是第一次来裴老夫人所住院子,她自然?不会四下打量,但仍从四周环境中敏锐感受到这里处处都有一股垂暮之气:院中婢女都不说不笑,步态举止沉稳,所以失了活泼;室内的花 瓶帷幕都很庄重但已经不是新近时兴的样子,显得有了年头;静默的能看见室内灰尘在太阳下舞蹈,越添寂寥。
老夫人老了啊。
柳氏这么想着,这些年卡在心头的疏离之情便少了许多,见老夫人时也态度恭敬行了大礼,恭恭敬敬喊了声:“婆母。”
“不用。”老夫人还是很疏离,“唤我?崔氏,或裴老夫人都可。”
柳氏没生?气,反而话里带了丝笑音:“晚辈受教。”老夫人果然?如传闻里一般,很是傲气。
“老身?也不废话了,这许多年未见过你,今日?唤你来,是为着裴昭那小子。”裴老夫人依旧语气疏离。
“德音他??”柳氏听闻她提及儿子,生?怕是有什么事,急得声?音都紧了几分。
“莫慌,他?又不曾在外面作奸犯科。”崔氏不耐烦道?,“我?是说,他?的婚事。”
“他?的婚事?”柳氏一时摸不着头脑,迅速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老夫人莫不是要拿孙儿的婚事做要挟?
“你别乱猜。”老夫人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嗤笑一声?,“当儿子的不听话,我?就去拿捏孙子?我?是那种人?”
柳氏松了口气,赶紧又行礼致歉:“是我?小人之心度老夫人之腹。”
“哼,知道?你是小人之心也算有点?肚量。”老夫人瞥她一眼,继续说道?。
“德音那小子瞧中了一位厨娘,甚为爱慕,本来要提亲,结果因着前些日?子那起子辽国奸细绑了那小娘子,他?便又偃旗息鼓了。你知道?否?”老夫人虽然?老迈,精神头却足,说起话来倒豆子一般流利。
柳氏吃了一惊,骤然?脑海里接受到了好?几个信息:儿子心悦厨娘、辽国奸细、偃旗息鼓。
种种消息冲击让她说不出?话顾不上回答老夫人的问话,半天才说了一句话:“奸细?是前些日?子他?升迁之功?”
“糊涂蛋,这么大的事你这个做娘的怎得不知道??真是块年糕!”老夫人不留半点?情面。
柳氏不懂年糕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是骂人的话,赶紧垂首听训:“婆母教训的是。”
“算了,我?跟个糊涂蛋计较什么?”老夫人无力?摆摆手,“就是那升迁之功,千里追查辽人为女娘,谁想归家时女娘因为他?被抓走了,说好?的亲事也免提了,白瞎了我?老婆子的说合之功。”
怎么这里面还有老夫人的事啊?
柳氏听了半天很快就明白了:原来老夫人当初撮合过两人,怎奈儿子因奸细绑架厨娘之事便决意放弃,老夫人寻她来是想讨主意呢。
不愧是做生?意的脑子,她很快就想到一个好?主意:“德音那孩子,看似清冷实则最是重情重义,一般他?打定主意很少能改动,”
“我?当然?知道?这个,否则叫你来做什么?”老夫人是个急性?子,听到这里先拐杖杵地。
“老夫人,您先听我?说完。”柳氏不生?气,反而还带了一丝笑意,“除非……”
“除非让他?意识到唯有成婚才能护住宓娘子,才会改变主意。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如这般这般……”
说罢就示意老夫人附耳过来,给她小声?讲了自己的点?子。
“不愧是能将油灯卖遍大江南北的脑子,还算有点?机敏。”老夫人哼了一声?。
“那晚辈告退?赶紧去布置此?事。”柳氏问。
“去吧去吧。”老夫人不耐烦摆摆手。
柳氏回来了,她身?边的婢女提心吊胆:“夫人,老夫人可有为难您?”
自打柳氏被叫进去,她们这些婢女急得如热锅蚂蚁一般,须知老夫人是婆母,这婆母刁难儿媳妇有的是本事。
有孝道?礼法在那里,便是无论如何都不好?反抗。
要寻老爷,偏偏他?在外地做官无法赶到,要寻夫人娘家报信,奈何一时也来不及,要寻少爷回家来,奈何少爷去衙门了。
婢女们发急,还好?柳氏没多久就出?来了,不然?她们真打算去找少爷和柳家报信,再去外地搬老爷回来。
“无妨。”柳氏脸上很平静,看不出?来半点?被磋磨过的痕迹,反而问丫鬟,“去宓家酒楼,要一份烤年糕。”
啊?年糕?夫人怎么忽然?思维这般跳跃?
丫鬟没反应过来,夫人莫不是被老夫人磋磨得神志不清了?
“对了,买两份。要宓二姐亲手烤的。”柳氏还不忘提醒一番。
她很快吃到了烤年糕。
“老板说烤年糕太单调,从城里到城外只有一份菜不换算,所以又加了其他?烤物。”婢女一边说着,一边从食盒里往外摆菜。
“原来是她家啊。”柳氏感慨一句,“从前还吃过几次她家的美食,原来早就有缘分。”
只不过原先是叶家脚店,如今怎么成宓家了?
女婢知道?缘由,一一讲给柳氏。
“是个疼母亲的孝顺孩子。”柳氏并未像那些学究们责怪叶盏,还替她说话。
“把多出?来的那一份给老夫人送过去。”她还没忘了吩咐。
“老夫人?”
“是,给那边送过去,就说是宓家酒楼的。”柳氏想想答。
婢女虽然?不知原因,但还是送了过去,一边还心里嘀咕:老夫人与这边多年不合,怎么可能接夫人送过去的饭菜?
不过让她惊讶的是,那边通禀是宓家酒楼的之后,老夫人就收了下来。
真是奇怪啊。
等她回去后饭菜也摆好?了,柳氏开始用餐。
别的烤物还有烤肥肠、烤羊肉、烤蛤蜊、烤鸡翅、烤茄子、烤香菇等物,摆在桌上就很犹人。
柳氏一一拿起品尝:
肥肠是先卤制后再烤的,所以一口下去既有卤汁的香气又有烤制的烟火气,肥肠很丰腴,吃起来还有弹性?,十?分弹牙。
烤翅不知道?抹了什么,外皮是诱人的金黄色,鸡翅还滋滋冒油呢,吃上一口后很是肥美,里头的鸡肉很嫩,还流着鸡汁,很是鲜美。
再就是烤香菇,柳氏以前还不知道?香菇还能烧烤,此?时吃一口顿觉满口肥厚,丰厚的汁水从香菇缝隙里流淌出?来,充沛满口。
最后是年糕。
雪白的年糕经过烤制后立刻膨胀,变得白白胖胖,很是可爱。
拿起来送进嘴里,温度正?好?,应当是撒了一层糖粉,所以有淡淡的甜味,搭配着年糕本身?的清新米味正?正?好?。
年糕又黏糊又甜蜜,咀嚼起来满口都是大米的清新,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只不过吃起来果然?是很黏,几乎要将牙齿都沾到一起了。
柳氏吃着吃着忽然?噗嗤一笑:“果然?是年糕脑袋。”这么黏糊糊的,跟满脑子都是浆糊一样都是骂人的话。
柳氏吃完后放下筷子,吩咐婢女:“去宓家酒楼定一桌明天的酒席,价钱都可,只不过一定要宓二姐亲自来做才是,她若是面露为难,就说老夫人和我?请客,少爷去衙门了不在家。”
婢女点?点?头应了下来,夫人这是吃完宓家酒楼的饭菜喜欢上了吧。
幸好?宓家酒楼老板听说后并未为难,而是点?点?头:“要十?两酬劳。”
“好?。”婢女一口应下。
叶盏讶然?,她本来不想去裴家,想要用高酬劳吓得人家知难而退,却没想到对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这下却为难了。
“我?去可以么?”玉姐儿凑过来。
“我?家老夫人,夫人说了,就要宓二姐的手艺,招待贵宾。”婢女按照走之前夫人教导好?的话术开口。
玉姐儿还想争取,叶盏先开口:“也罢,就我?去吧。”总归要面对这一遭,再说若是碰到裴昭也好?,她也想质问下那厮为何忽然?就杳无音讯。
这么想着,忽然?从虚空中燃起一股斗志。
因着宴席在下午,又声?明只要十?道?菜,不算大宴席,叶盏便第二天早上才去了裴家。
一进门倒是位夫人先来迎接她:“久闻宓二姐厨艺精湛,今日?才得以一见。”
她生?得鹅蛋脸,年龄大约是中年,身?上并无什么华丽装饰,都是家常衣服和首饰,笑容可亲,让叶盏一看就觉亲近不已。
旁边的掌事娘子介绍:“这是我?家当家夫人,娘家姓柳。”
原来是裴昭娘亲。
叶盏赶紧行礼:“见过夫人。”
“赶紧免礼。”裴夫人亲手扶起她,“说起来我?也吃过几次你家酒楼的的饭菜呢,就是无缘见面。”
说罢又叫人给她看茶,柔声?细语将下午的宴席透露给她知道?:“其实是老夫人视你为忘年交,想请你也来赴宴,只不过担心交情不深你不来,便只好?用这种法子请了你来,说起来你就是今日?的正?经客人。”
哪里有这般行事?厨子做客人?叶盏又一想,裴老夫人素来性?情乖张,能做出?此?事只怕也不稀奇。
想起身?就走,但想起老夫人素来待自己亲厚,便熄灭了心思,安心坐着。
又想起从前听说的裴夫人和老夫人之间的纠葛,叶盏猜测裴夫人夹在中间也难,点?点?头:“好?,都听老夫人安排。”
裴夫人果然?高兴起来,陪她一起去厨下:“老夫人精神不济,还在睡觉,等下午开席才来,你先随我?闲坐片刻。”
可十?两银子都拿了,叶盏自认受之有愧,便主动建议:“我?收了夫人的酬劳,不若还是去后厨做菜,等开席再过来便是。”反正?不管赴宴与否,她绝不会跟钱过不去。
“哪里哪里。”裴夫人赶紧摆手,“怎能让客人下厨?那就是个请你过来的由头。”
叶盏坚持了半天,裴夫人见她实在不愿意,隐约有不去厨房就要离席的样子,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便饭菜都由厨子们动手,你只是口头指点?几句,你瞧这样可好??”
叶盏答应了,两人便去了厨房,裴夫人也陪着叶盏。
叶盏见厨下都忙得井井有条,心里便有了数,知道?裴家后厨并不需要什么做菜厨子,还真是请她过来赴宴的由头。
可是请她过来当真只是作为裴老夫人的小友么?
莫非……是给裴昭当说客来的?
想到这里叶盏打定了主意:若是当真席间出?现了裴昭,那她一定转身?就走。
从后厨出?来,柳氏又叫人在后花园架起了桌椅,叫叶盏一起来对着蔷薇喝茶吃点?心,只不过说些京中趣闻、经商途中的见识。
她出?身?书香门第,读书极多,又行遍江山见多识广,说起话来极有见识趣味,两人倾盖如故,聊得津津有味。
很快就到了宴席开始,慢慢有夫人们前来赴约。
叶盏坐在柳氏旁边,听人通禀,什么大理寺卿夫人、右治狱厅推丞老夫人、左断刑老夫人、左军巡使夫人,听着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官僚女眷,心里的戒心便逐渐打消,知道?今日?不可能见到裴昭,也放下心思,专心享受这一场忽如其来的宴席。
第159章 第 159 章
人都到齐, 裴老夫人也来落座,诸夫人自然是有些惊讶,裴家老夫人深入简出、老夫人与儿媳不合, 这?在城里贵人圈里不算什么秘密,又不知因为何事让老夫人改变了主意?
然而夫人们没想到今天还有第二?次讶然,裴老夫人特?意介绍叶盏给?诸位认识:“这?是我一位小友。”又将她的来历姓名说?了一遍。
诸夫人心中?又是一惊:这?明明就?是位平民女子,怎得能成为裴老夫人的小友?
再?看裴夫人也甚为尊重叶盏, 请她在自己手边坐下,还叫丫鬟特?意给?她换了更适合年轻小娘子们口味的花茶, 便知裴夫人也极看重叶盏。
夫人们心里惊讶归惊讶,面上还是若无其事坐下契阔寒暄。
不过很快就?发觉叶盏虽然是民间女子,但言行举止大方端庄,并?不一味谄媚迎合官宦夫人, 也不自亢自大, 说?话言之有物, 很有见地。
这?些夫人们并?不是人人都出身名门,当中?有位右治狱厅推丞家的邢老夫人就?是小门户家的酱铺女儿,因此也对叶盏多些亲近之意, 再?言谈几回, 诸夫人便对叶盏打?消了偏见:原来还是位自强自立的。
身世坎坷但自强不息,向?上昂扬一心开酒楼, 又不刻意隐瞒身世,武将夫人们本?就?喜欢这?种斗志,所以?对叶盏也多了友善。
过一会开始上菜。
既有软乎乎的风味糍粑,还有川菜馆里的川味烧鱼, 有楚地的豆米烧排骨,看着就?好吃。
叶盏在心里暗暗感慨:裴夫人果然是治家一把好手, 菜式兼具南北,不拘是甜咸还是软硬都满足,网罗了在座诸人的胃口。
她也颇觉自在,跟夫人们坐在一起,听她们说?些市井上很少听闻的官场见闻,就?当来开拓视野。
吃完饭裴夫人便请诸位移步去?花园赏玫瑰:“这?里靠近汴河,不知是不是地势暖和的缘故,我家徘徊花常是头茬初绽枝头,顺便去?看看花罢。”
夫人们知道她是谦虚,明明裴府的徘徊花是京中?贵门都知道的一绝,说?是头茬其实是第一,只不过忌讳着大内所以?才含糊说?是头茬罢了。
移步花园,果然徘徊花盛放,大半个墙头都挂满了徘徊藤蔓,又从?墙头倾泻掉落成低矮灌木,显然是精心牵引修剪过枝条。
再?看花苞,玫粉、紫红花束绽放枝头,花型很小,不过核桃大小,但花形精巧,花瓣嫩得掐出水来,在微风里风姿绰约,简直又娇媚又野性。
叶盏原先买过徘徊花做菜,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簇的玫瑰花,怪不得能以?美玉名字命名,玫瑰的野和娇的确是月季无法比拟的。
趁着诸人赏花,裴夫人瞥了一眼?墙头那头,闲闲开口:“我听得多年前有桩灭门案甚为轰动,便是与花木有关。”
“可不是?”夫人们的丈夫都是刑狱、断案相关,自然也知道许多大案要案,因此一说?就?知道,“ 当年真是蹊跷。”
“说?是犯人养了一条蛇,驯化它藏身于安南国一种草木,卖进事主家,那蛇某天夜里爬出,将一家几口都咬死在睡梦中?。”
几位夫人齐齐打?了个寒颤,柳氏环视一下诸人,开口:“听闻事主是当年审理犯人案件的判官。审案子结果不合乎犯人心意,对方出狱后才苦心谋划了这?桩案子。”
“是啊,是啊,他流放南地,在那里结识了驯蛇人,才有后面的故事。”有位左军巡使夫人摸着胸膛,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
“那判官家里真是可怜,从?三岁稚儿到老母亲,都遭受了厄运。”左断刑家老夫人不住念叨佛号。
“那么——”裴老夫人就?在这?时施施然开口,“不知诸位嫁了这?执掌刑狱的夫君,可有后悔害怕?”
大理寺卿夫人、右治狱厅推丞老夫人、左断刑老夫人、左军巡使夫人几人交换下眼?神,虽然不明白老夫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回答:“怕是怕,倒没有后悔过。”
“老婆子我连怕都不怕。”
“这?些罪大恶极之人,怕难道就?不抓了?”
女眷们说?起这?遭事意见难得的一致,各个同仇敌忾。
一墙之隔,裴昭听着夫人们的对话,站在风里心中?五味杂陈。
怪不得母亲强令他休沐,又叫他在花墙这?侧等着。看到两位长?辈居然能和好的惊愕让裴昭破例告了假,不知她们意欲何为所以?才坐在这?里。却没想到能听到这?番话。
裴昭自然是颇有共鸣的,他不再?提亲,不就?是怕拖累叶盏么?
墙那头,他听见祖母咳嗽一声,又问叶盏:“二?姐儿,若是你,你待如何?”
墙这?边,裴昭的手不自觉攥住了。
他抬头想看,却只能看见雪白的花墙和头顶湛蓝天空,墙头有几枝徘徊花枝,在风里高高翘起枝条,袅袅飘展。
因着不知道她会怎么回答,裴昭越发惴惴,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乱跳。
他努力竖起耳朵,捕捉着墙那头的回答,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他怀疑自己当下连血液冲刷心脏的响动都能清晰可闻。
叶盏思索了一回,认认真真答:“若是我家眷意欲行此,我不会怕,也不会后悔。”
“怎么?”柳氏声音大了一点,似乎始料未及,“你胆子倒大。”
“倒不是胆子大。”叶盏笑,“譬如我做菜,有时也会被烫伤、切到手,被菜里的青虫吓一跳。但若是有人叫我不做菜,那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
她有爱好,不会因为中?途的艰难因噎废食。
“推己及人,自然也不希望对方舍弃自己的心中?所爱。”
在场的夫人们纷纷点头,都觉这?话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去?:
“是啊,都说?巾帼不让须眉,咱们公门女眷也不是贪生怕死的。”
“他们男人能出生入死惩治歹人,我们旁的不会,但就?算怕也不会拖后腿。”
“就?是。”
裴老夫人话里已经带了笑意:“好孩子,是个会体恤旁人的。就?是没眼?光的人太多,也不知是不是睁眼?瞎。”
没眼?光的人指的是谁?诸人虽然惊讶,但觉得可能是叶盏开店时遇到的势利眼?之类,便也没当回事,就?是叶盏自己也这?么认为的。
殊不知一墙之隔,“睁眼?瞎”的裴昭站在风里,脸上神色莫测。
柳氏又笑:“若是诸位夫君说?觉得自个儿面对的匪人如虎口之厄,涉危履险,要与诸位和离,这?又怎么办?”
“他敢?”有位夫人口快,“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就?是,我家那老货瞧不起谁呢?老婆子我怕那个?”
“就?他高风亮节就?他要青史留名?一声不吭就?把家里人当拖累?”
“说?不定他打?起来还没我厉害呢,还敢小瞧我是贪生怕死之徒?”
你一言我一语将那假想中?的“夫君”批得一无是处。
裴昭觉得后背起了一层汗。
赏完花宴席还未散去?,裴昭觉得心中?憋闷,索性在院中?呆坐。
原来两位长?辈联手做这?一场戏,想要让他意识到自己所行错误。
听完那番话,裴昭才觉自己之前所想太过狭隘。
他又有什么资格替别人先做抉择呢?
这?在夫人们眼?里,就?是“瞧不起人”。
也不知叶盏生不生气?
他正悔恨,就?听小丫鬟通禀:“老夫人、夫人要见您。”
裴昭猛地站起:“好。”今日就?是被训斥、被罚跪他都认同,绝无半点违抗。
见了两位长?辈,她们脸上却很和煦,并?不提过去?之事,反而笑眯眯道:“今日宴席上见了叶盏那孩子甚为投缘。”
“媳妇也喜欢得紧,又识大体又性情和煦。”
她们称赞叶盏,裴昭唇角努力绷着装不在意,眼?睛的笑意却遮也遮不住,大抵喜欢一个人,听外人称赞她,你都会发自内心喜悦。
正听着两位却话音一转:“所以?老身想将这?孩子收做干女儿。”
“母亲说?的是,虽然年龄相距有点大,但我也想多这?么个小姑。”?
裴昭急得抬头,祖母认什么不好?居然要认叶盏做女儿?
如果这?样的话厅,按照辈分?他岂不是要叫叶盏为姑姑?
“不可!”脑子还没转过来,声音跑得比心快。
“唔,你倒是说?说?,怎么不可?”裴老夫人优哉游哉开口。
“年龄太小,二?姐的年纪太小。”裴昭飞速找到个理由。
“你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妥。”老夫人喝了口茶,“那就?由你娘出面,认她做女儿,我便多个干孙女也好。”
“不可!”
“怎么不可了?”柳氏理直气壮,“她与你年岁差不多,我家又是累宦人家,认她做干女儿不算屈就?了她。”
“到时她做生意有我家庇佑,待她出嫁时你母亲和我自会准备一份丰厚嫁妆,就?当她是自家女儿一般嫁出去?。两相宜。”老夫人一唱一和。
裴昭不知道自己祖母和母亲何时变得如此默契了,居然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他也顾不上想,急得只是阻拦:“不可,我先前去?她家提过亲。”
“原来是为了这?个么?”老夫人倒一脸慈爱,“提过亲不算什么,往宓家提亲的人多了去?,我看宓家也不当回事,别说?提亲了,就?算定亲又如何,我记得二?姐还帮过先前与她订过亲的前婆母呢。”
“这?……”裴昭一时说?不出口,紧迫之际又想不明白自己要说?什么,急得额头上青筋绽起,半天忽的福至心灵,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么。
这?才开口:“孩儿,想要往宓家去?提亲。”
“哦,我记得你先前就?提过亲,怎得不提了?”老夫人脸上神色不变,慢条斯理喝着茶。
“是孙儿左了心性,当日审出辽国奸细绑架二?姐意图威胁孙儿时,孙儿便萌生了退意,不愿让二?姐趟这?浑水。”
“所以?你就?私自做主张?”老夫人放下茶盏。
“正是。是孙儿错,孙儿知错了。”裴昭咬了咬后槽牙,当初再?不悔如今也后悔了。
“好自大。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替旁人选要走哪条路?”别说?老夫人了,就?连柳氏都忍不住了。
“是孩儿错了。”裴昭垂着头,声音低低垂下去?。
“知道错有什么用?嘴上说?千错万错,莫非还能补偿人家半分??”老夫人板着脸,“真是糊涂!”
几句话训得裴昭面红耳赤:“孙儿这?就?去?请罪。”
“去?吧。”老夫人开口。
裴昭转身就?走。
“慢着!”柳氏到底还是心软,叫住了儿子又叮嘱一句,“二?姐性子烈,你多软和些,莫要惹她生气。”
“孩儿晓得。”裴昭点点头,快步流星离家。
见他走了,柳氏叹口气:“也不知这?番能不能?”
先前儿子就?不娶妻,急得她与丈夫如热锅上蚂蚁,好容易知道儿子开了窍,可如今看这?样子,似乎还有得磨呢。
又后悔当初没留在汴京及时劝阻儿子做傻事,又恨为了仕途只能父子家人两地分?居,又担心裴昭此行出事不顺。
思来想去?一番,再?抬头却不见老夫人踪影。
“老夫人她老人家已经回去?了。”旁边侍奉的丫鬟开口。
柳氏应了一声:“我瞧着今日宴席上的苏造点心老夫人多吃了几块,你着人叫后厨去?做,多做几种呈上去?。”
想想又吩咐:“再?送些时兴的帷帐,颜色要群青、靛蓝、绀青、藏蓝-之类,我瞧着老夫人喜欢藏蓝,对了,不要太沉闷,既然颜色定了藏蓝,上面纹路花样就?挑些蜻蜓蝴蝶或是仕女闺中?取乐之类的活泼花样。”
女婢应下要走,又被柳氏叫住:“再?叫花房送些活泼的花草过去?,对了,索性叫手艺好的花匠过去?一趟,我瞧着那边花木都过于肃穆,要改得轻爽些,不然再?送些八哥、黄莺、叭儿狗过去?,免得婆母寂寥。”
女婢应下,过一会却苦着脸来回话:“回禀夫人,老夫人不收,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她只是为了谢二?姐送的点心才当一回月老,您可别当自己个是蔺相如。”丫鬟很是为难,支支吾吾说?出这?句话。
却没想到自家夫人非但没生气,还噗嗤一下笑了:“老夫人这?是要当廉颇啊?笑话我与她演《将相和》?我瞧着她老人家武艺也不好。”
又吩咐:“既然如此,你就?去?宓家酒楼买些点心,就?说?是酒楼的点心,跟我无关。”
“那……那些帷帐、花草、叭儿狗呢?”丫鬟一脸为难问。
“照送不误。”柳氏丝毫不生气,“对了,再?加一份戏园子里的朱红面具。”
朱红面具?丫鬟疑惑。
“是啊,廉颇是武将,得戴红脸面具。”柳氏笑眯眯答。
*
叶盏比裴昭晚到酒楼。
其实他被老夫人、夫人审问时叶盏就?在堂后的屏风后面。
等裴昭走后,两位夫人这?才命人将屏风撤去?,老夫人也不提刚才的话,倒是柳氏满是愧疚:“德音幼时我随他爹四处仕宦,将孩子寄养在娘家,如今看来着实是管教不周……”
“这?与您无关。”叶盏赶紧答话,她今天打?半日交道了解了柳氏为人,知道这?话是她发自本?心,非是客套或阴阳怪气。
不过她体谅柳氏并?不代表能体谅裴昭。
怎么说?呢……第一反应当然是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忽然没了音讯。
第二?种感受是气恼:为何要替她做主呢?
这?种大男子主义背后本?来就?是一种轻视,认为她无法自己做决定所以?需要他裴昭替我做决定?
第三种浮上心头的感受是理解,毕竟裴昭是古代人,要跟他讲大男子沙文?主义他大抵也不懂。抛开男女之别,他受过的教育也是“君子以?辩上下定民志”、“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之类,讲究君子庇护百姓,说?不定他自作?主张还以?为自己多崇高呢,这?是价值观问题,须得讲清楚。
几种情绪涌上来后,叶盏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心绪平复,这?才起身道别:“多谢老夫人、夫人款待,晚辈这?就?告辞归家。”
等马车到酒楼,远远就?见裴昭在酒楼门口俯首等候。
他也没有带仆从?,自己一人立在篱笆处,望眼?欲穿盯着大路,见叶盏从?马车上下来,急着就?要往前,想要剖析。
却不提防叶盏从?马车上利落跳下来,指着自己脑袋问他:“看看,这?是什么?”
这??
裴昭顿住。
“这?是我脑子。”叶盏气势汹汹,“我有手有脚有脑子,自己可以?做决定,不用别人越俎代庖!”
小徒弟们你扶着我我牵着你,两两躲在酒楼各个角落,小心打?探着那边的动静。
老板和小裴大人两人一路从?门口到后厨,师傅一直在输出,小裴大人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就?如弟子一般。
远远瞧见裴昭被骂得狗血淋头,即使不靠近都能感受到老板气势汹汹。
“可要上前劝架?”小徒弟焦灼问玉姐儿。
小裴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师傅旁边可有菜刀呢,若是心情不好一刀下去?怎么办?
“不用,裴昭活该!”玉姐儿恨得牙痒痒,想了想将手里的茶壶递过去?,“这?样吧,你送茶过去?。”
小徒弟嗯了一声,摸了摸茶壶:“有点烫,要兑点凉水么?”
“无妨,烫了好,喝着正好。”
小徒弟猜测:师傅的意思是两个人喝着茶,难免要吹茶,这?捧着茶杯吹来吹去?,那些剑拔弩张的气势就?荡然无存了?正好化解戾气于无形?
不愧是师傅,高明。
小徒弟拿着水壶去?了。
小裴大人果然拎起茶壶给?老板倒水。
老板接了水杯却不喝,将茶杯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随手就?将茶杯泼到了。
“哎呀!”小徒弟惊呼一声,那水的温度不至于烫伤人,但也比寻常入口的温度要热些,烫在身上还是很难受。
老板一向?是个温和性子,没见过她发过这?么大的火。
小裴大人脸上滴答答递水,露出来的脖子有点红,似乎是被水烫着了,身上衣裳还挂着茶叶梗,但还是陪着笑跟老板解释什么。
小徒弟走到玉姐儿身边时还在后悔 :“早知道我就?不拿烫水过去?了。”
“早知道就?送些便宜的茶叶过去?了,枉费了我淘弄来的上好御贡茶。”玉姐儿也一脸遗憾。
也不知裴大人怎得,反正他离开酒楼的时候是全须全尾的。
小徒弟还特?意比对了下小裴大人的四肢,确保没有任何缺失。
只是自此之后,小裴大人倒常来酒楼里,师傅也不赶他走,也不跟他说?话,任由他转悠。
小徒弟虽然不懂,但还是把茶壶都藏得严严实实的。
*
隔天食饭行聚会,段行老宣布过两天是食饭行出面给?叶盏举办的庆贺宴,会请曲院和开封府一些官员和小吏。
叶盏出面想推了此事,但听段行老说?这?庆贺宴是遵循旧例,不好为她一人破例,还说?要酬谢为叶盏请封的官员,叶盏也不便取消,便答应了下来。
“那就?好。”段行老笑得人畜无害,“酒席由各家酒楼出各家招牌菜就?好,你来做点心。”
“嗬?”旁边有掌柜打?趣,“吩咐宓老板做点心,是一视同仁还是单照顾她啊?”
掌柜们互相看,都笑了起来。
有嘴快的大声道:“没想过段行老会去?宓家提亲,可我一看,这?两人站一起,与戏文?里的金童玉女也不差。”
自打?段行老上次提亲后,这?件事就?在行会里传了开来。
叶盏倒不生气,她能分?辨出大家没有恶意,只不过不喜欢太出格:“这?点心我就?不做了。”
“等等。”段行老板起脸,“有官府的人在,我想着你家的蛋糕做得好,好让他们知道你手艺当得起嘉奖。”
段行老旁边一位年轻人也附和:“宓娘子不用客气,这?样的大事,舍你其谁?”
“是啊是啊。宓娘子莫害羞,倒像是我们开玩笑开得不对了。”其他人纷纷附和。
话已至此,叶盏便当仁不让:“既然诸位厚爱,就?由我来做这?次的就?茶点心。”
她回去?后思索片刻,决定做一个大型多层奶油蛋糕。
就?如婚礼蛋糕一般。一共三层,一层比一层大,上面铺上奶油和水果,看着气势恢宏,一下 能引人瞩目。
而且庆贺宴上拢共有近百人,多层奶油蛋糕也够这?许多人食用。
这?主意提出后,酒楼里的徒弟们都点头赞同:“师傅的主意好。”
她们还没见过巨型蛋糕呢,正好趁机开开眼?界。
第160章 第 160 章
在这个年代制作多?层奶油蛋糕并不容易, 光是反复冷冻需要?的专用冰箱就是个大问题。
叶盏想了想,向赵夫人借了她?家?的巨大冰鉴,又购置了冰块—— 如今刚到初夏, 所以?冰块价钱还很便宜。
再就是保持每层蛋糕水平的现代水平仪,叶盏借用了木匠的水平仪“浮子”,来确保蛋糕横截面都能保持在一个平面上,不会堆着堆着成比萨斜塔。
再就是提前将?筷子锯好一掌高、 两掌高、三掌高的木棍, 这些小木棍在后期能够支撑蛋糕。
豆角看她?忙乱,不解:“师傅, 这么麻烦作甚?不如就做些寻常蛋糕不也一样吗?”
“这次宴席拢共要?请近百人,做得好也能让我们酒楼名声大噪。”食饭行聚会肯定云集了汴京城里的厨师大拿,能让他们议论纷纷的食物必然会招来民间关注,到时候宓家?酒楼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赚一笔。
“原来这样。”几位徒弟们明白过来, 纷纷上前给师傅打?下手。
整体糕体要?选用偏硬的糕体, 比平日里的海绵蛋糕要?更硬些。叶盏烤制了六个大小不一的糕体, 随后就将?蛋糕先?放入冰鉴,一边跟徒弟讲解:“这能硬化奶油。”
等冻硬后再拿出盖上翻糖皮。
徒弟们宾住呼吸,看着师傅将?蛋糕一层层摞上去。叶盏用蛋白糖粉做成的蛋白糖霜来固定蛋糕, 而后用小木棒塞入蛋糕四角, 来固定蛋糕。
六层蛋糕做好了,一层比一层高。
这还没完, 叶盏还用翻糖皮装饰整体,玫瑰百合组成的花藤蔓延而下,蝴蝶、仙鹤、蔓草等各种?纹路装点各处,最上面还用桂花蜜写了食饭行的名字。
徒弟们围着一圈, 看得眼睛都直了。
“都觉得我们做的蛋糕好看,谁知师傅居然能做出更好的。”
“这样的蛋糕一面世?, 肯定能掀起?一阵波澜。”
叶盏拍拍手上的糖粉,笑着吩咐小鸭子一般的徒弟们:“快帮我搬进冰鉴里,明儿个运到宴席上还有一场周折要?费呢。”
不用她?特意嘱咐,徒弟们都很用心:“这要?是倒塌了可?不是白费力?气了?”
“以?后售价可?真不能低,不然对不起?这番辛苦。”
嘴上叽叽喳喳,却都很认真,齐心合力?将?这个六层翻糖蛋糕放入了冰鉴。
第二天早上又一起?将?蛋糕连冰鉴搬到了举办酒席的场地。
此时宴席还未开始,段行老已经在场地内指挥仆从们布置餐具了,看叶盏过来还打?个招呼。
听闻叶盏提前来搬运点心,还饶有意味站在后面看。
“酒席一会就开始,现在就帮忙搬运出来。”玉姐儿准备了一张大桌子,在下面垫上干净的油纸,几人就预备一起?搬运。
谁知刚打?开冰鉴门,众人齐齐惊呼了一声。
原本做好的六层蛋糕尽数倾倒,倒塌在支架上。
雪白的翻糖皮剥落,里头?米黄的海绵蛋糕参差不齐塌方?,甚至还露出糕体里光秃秃的小木棍,空气里散发着糖粉淡淡的甜味。
“这是什么?”段行老也跟着低呼了一声,“莫非是老鼠捣乱?”
玉姐儿摇摇头?:“冰鉴是锁上的,再说我们后厨很干净,不可?能。”
“莫非……是有人将?柜子推掉?”
“师傅怎么办啊?”蓬蕊急得跺脚,“马上就快开席了。”
“天不遂人愿。”段行老俯身看了看在里面东倒西歪的蛋糕,“不过我瞧着柜子里用油纸铺过,大部分又洒落在瓷盘里,也能分给诸人。”
叶盏特意用了定制的超大瓷盘,整个蛋糕就算跌倒也落在了瓷盘里,不影响食用。
徒弟们一听这话就如找到了救命稻草:“师傅,那我们来分吧。”切好放在盘里,就算碎成渣滓也不大显得出来。
“不用。”叶盏吸了口气,“一起?将?冰鉴搬到后厨,我来处理。”
段行老看着她?们将?冰鉴搬走?,脸上的关切之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得意洋洋。
他特意命令自家?小厮翻墙潜入酒楼,为的就是在今日点心内放泻药。
奈何叶盏管理得当,厨房落了大锁,每个时辰都有人轮流在酒楼外守夜,而且她?居然将?放在大厅中的冰鉴也落了锁!
小厮潜入进去,只来得及将?冰鉴推倒,还没撬开锁头?就听到巡逻的人巡到了这头?,来不及下毒便赶紧将?冰鉴扶起?来,伪装成原样未动?的样子,随后溜之大吉。
今日看来虽然没有成功下毒,但将?蛋糕倾倒了,也算成功报仇。
段行老本想让大家?吃泻药,流传出去“宓家?饭食不干净”的话术。如今她连点心都无法提供了,索性就拿“宓二姐狂傲”做文章。
他越想越美:只要叶盏在诸人跟前落下狂傲无法无天的印象,就算她?加入行老甄选,也没人愿意投她?一票。
段行老心里琢磨着一会还要?当众吹捧叶盏一二,让她?更加狂妄自大。
叶盏到了后厨。
“师傅怎么办啊?”徒弟们眼看着宴会要?开始,各个急得团团转。
“妹妹,要?不我去蛋糕铺里去调度,跟一部分熟客通融下,让他们把蛋糕让出来,我运到这里,先?把眼前应付过去。”玉姐儿也长大了,很快就从焦灼中冷静下来,开始想主意。
“不用。”叶盏随手系上了围裙,“甲字班,给我点一百个干净的茶盏;乙字班,将?未沾的蛋糕拿出来,剥去上面的翻糖皮;丙字班,去街上采买果脯、蜜饯、坚果、鲜果、无毒鲜花各五斤。”
师傅镇定自若,徒弟们也跟着平静下来:“好!”看师傅的意思似乎还能背水一战,徒弟们的斗志也被激励起?来,纷纷开始做事。
叶盏将?里头?的蛋糕坯翻出来,随后用茶盏放在上面切割出了盏口大小的蛋糕坯,随后垫了一层蛋糕坯,再抹了一层奶油,放上一层蜜饯,一层层铺满,直到茶盏都被铺满。
随后再在表面装点了蜜饯鲜花:“这个叫做杯子蛋糕,若是数量足够多?,表面装饰花哨,看着就能唬住人,很有气势。”
茶杯蛋糕看着花里胡哨,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海绵蛋糕上挤上奶油,铺一层水果坚果便是。
但因为有无数个,所以?可?以?自由排列组合,运用各种?色彩来搭配,很有气势。
徒弟们眼睁睁看着师傅做了几个,金黄的杏子酱、浅茶的林檎、鲜红的海棠果、核桃、松子、银杏、木瓜干,种?种?色彩缤纷,汇集到一起?就如一副画卷一般。
“原来师傅有办法!”
“这主意好。”
纷纷卷起?袖子,跟着叶盏开始做纸杯蛋糕,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用各种?蜜饯果干、坚果拼出好看的图案。
叶盏示范了两个宴会就开始了,她?便将?手里的活交给了徒弟们。
徒弟们这回各个都是成竹在胸:“师傅放心,幸不辱命!”
叶盏和玉姐儿两个洗手了去前头?赴宴。
此时各家?老板都已经到场,纷纷寒暄。
叶盏也随着他们寒暄,脸上丝毫不见慌乱。
段行老瞥见后心里暗暗好笑:这叶盏真是狂,难道真的要?拿碎裂的蛋糕出来请客人吃?
到时候他一定会将?蛋糕碎裂的事说出来,让同行们都觉得叶盏懈怠敷衍。
这回宴席有各家?的拿手菜,什么生付烧肉、枞阳糍粑、川味烧肉、山粉圆子烧肉、汉武三炆汤、苏式丸子汤、捶肉香汤、萝卜烧肉、汉水烩菜、鱼圆汤、香蒸毛花鱼,俱是色香味俱全。
段行老咳嗽一声,先?提杯祝酒:“今日宴席,是来庆贺宓老板被官府嘉奖。她?年轻有为,甚得官府信重……”
“咳咳”他说得冠冕堂皇,已经有几个掌柜露出了不耐烦。毕竟大家?都不是官场中人,不见得愿意听他在这里吹捧叶盏。
“多?谢段行老抬举。”叶盏觑见势头?不对,赶紧也提杯站起?来,“我所做本不算什么,难得的是今日能有由头?让大家?都聚在一起?,容我敬诸位一杯。”
几句话就将?这件事轻描淡写扫了下去。
那几人脸上的气色才稍平。
叶盏坐下,轻轻松口气。她?倒不怪那几个挂脸的人,将?心比心,谁愿意在公司聚会时听老板不停吹捧模范员工啊?
这样的对话又进行了两次,都被叶盏挡了回去。不过她?心里难免纳闷:
段行老一贯是有分寸的人,不至于这样大肆吹捧帮她?拉仇恨吧?
这么想着,叶盏就忍不住看了段行老一眼,却正好与他探究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叶盏心里一惊。
似乎察觉有点不对。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玉姐儿给她?夹菜:“赶紧尝尝。”
夹沙肉里头?五花大肥肉夹着绵密的红豆沙,一口下去又甜又绵密,谁能想到五花肉的口感与豆沙有点相似呢?第一位想到这个搭配的人肯定是天才。
苏式丸子汤很清淡,肉泥被捶打?成丸子状,漂浮在汤里,还有淡绿的芹菜粒,散发着清新的气味,闻着很是开胃。
扁扁的毛花鱼被腌制过,再和毛豆一起?蒸煮,上面还撒了火腿片,火腿经年的香冽被蒸汽蒸进鱼皮,一夹一滴油,锁住了里头?鱼肉的鲜味。
夹一筷头?毛花鱼段,就着一大口热乎乎白生生的大米饭,玉姐儿有点惋惜徒弟们无法出席宴席,想着一会去后厨看看能不能给徒弟们打?包些。
几位掌柜打?趣:“听闻前段日子段行老去宓家?提亲了?”
“要?说还是段行老看得远,宓老板带着酒楼陪嫁进了段家?,那得横扫我们汴京酒楼了!”
“这两家?并一家?,一定是一段佳话!”
玉姐儿赶紧打?岔:“那是误会,误会,诸位可?别以?讹传讹。”
叶盏则低下头?思索:两家?并一家?……
莫非段行老的意思是想用嫁妆的方?法不动?声色吞并自家?酒楼?
这种?招式很常见,许多?男子比不过女子,就用婚嫁的方?式夺取她?的财产和技术。譬如得力?的女账房或者?绣坊里技艺高超的绣娘,主家?为了确保招揽她?们,都会提出纳妾或嫁娶,为的是更好控制这些人。
原本她?们是自由人的时候,发生财产侵吞和人身伤害还能去官府告状,可?若是有了婚嫁这一层,财产侵吞和人身伤害便都堂而皇之进行了——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嘛。
结合今日段行老几次看似是关怀实则是拉仇恨的举动?,叶盏不动?声色离段行老的位置挪得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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