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郁大步走进酒会厅,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


    周围投来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秦郁恍若未觉,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不过以他的身份和形象,不论站在哪,都很难不受到别人的关注。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不少人凑到他跟前搭话。


    在场的人都不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场合,对秦郁也有所了解,没说几句,便有人自然而然地提起了话题:“江助理今天没跟秦总一起来啊?”


    秦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淡道:“他有事。”


    其他人知道秦郁性格,倒也没不识趣地问他怎么不像圈内惯例一样另外找个伴带上,只是笑着调侃了两句:“平日里秦总的酒大半都让江助理代喝了,今天他不在,可要跟我们多喝几杯。”


    秦郁倒也没推辞,不论是哪类酒,烈的淡的,皆是来者不拒,但话却比以往还要少,对其他人的客套,大多用单个语气词回应。


    来同他搭话的宾客不由得腹诽:都知道这位小秦总性格冷淡,但没想到没了他常带在身边的助理,感觉比平时还要更难接近。


    酒会过半,见秦郁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来打扰他的人渐渐少了。


    秦郁单手支起额头,只觉周围嘈杂的声音令他厌烦。


    这种应酬的场合,他一直都没多少兴趣,出席只是出于必要的社交经营。


    但今夜,他格外不适应,总觉得每件事都和往常的习惯不同。


    体验就是,很不顺心。


    要是江又翎在……


    这个念头在秦郁脑中闪了片刻,随即被他毫不犹豫地否决。


    江又翎哪有这么大的影响。


    恰在此时,走过来一个年轻男人,冲秦郁微笑道:“秦总,今夜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秦郁抬眼,认出这是今晚酒会的主办人,周家未来的继承人。


    在对方的局上,秦郁自然要给他几分面子,站起身来,冲他点了个头,开口打招呼:“周公子。”


    刚好有服务生端着托盘路过,秦郁随手从托盘上拿起一杯红酒,同周公子碰了碰杯,随即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液划过喉头,暂且压下了秦郁方才跑偏的思绪。


    两人客套了几句,周公子礼貌地提出建议:“我看秦总好像有些累了,不妨到楼上休息一晚?也好体验一下这里的总统套房,赏脸提几条意见。”


    周家主要产业便是酒店,而这次酒会的举办场地是周家投资重金打造的环江酒店,今年刚刚开业,以服务高端人士为定位,装饰极尽奢华,比一般的五星级还要华丽得多。


    秦郁第一反应是拒绝,可突然之间,头脑一阵昏沉,硬生生让他的推辞没能说出口。


    虽然他的异常只是片刻,但被周公子相当敏锐地捕捉到了,笑道:“为了今晚,我可是拿出了不少舍不得喝的珍藏,看来秦总很给我面子。”


    “秦总要是有了醉意,也不必勉强,现在我就让人带你上去。”


    秦郁蹙起眉头,虽然这种应酬场合,从前江又翎确实会不着痕迹地替他挡掉大半,但他的酒量他自己清楚,还不至于喝这点就醉。


    他隐隐感到,眼下的情况不大对劲。


    但不知是不是他刚刚喝了不少酒的缘故,酒精发挥作用,让他思绪有些繁杂,始终抓不住那个关键的点。


    秦郁只觉身体有些燥热,神智不复往常清明,周围的窃窃私语在他耳边被放大,更加令人烦躁了,格外渴望一个安静的环境休息。


    于是他点点头,顺水推舟:“麻烦周公子了。”


    ·


    此刻的江又翎,对另一边正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他正在公司附近的餐厅,被服务生引到位置上。


    江又翎跟越骅约定见面的地方,是一家他们吃过好几次的餐厅。


    据说这家餐厅的主厨之前在意大利的米其林餐厅工作,后来被重金挖到国内,越骅格外喜欢这里的菜式,经常在这家餐厅吃饭。


    当然,以江又翎的猜测,这和这家餐厅背后有越骅家里的入股也有一点关系。


    这样他吃饭就不用掏自己的钱,而只需要挂账了。


    没错,越骅也是个万恶的富二代。


    此时,万恶的富二代本人正坐在桌子边等他,见到江又翎,欢脱地冲他挥了挥手,见他走近才道:“大忙人啊,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江又翎坐在他对面,瞥他一眼:“没想到你今天也有空,我还担心你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啊?”越骅无聊地晃晃杯子,观察杯里的水面荡漾:“我又不是你这种工作狂。”


    活脱脱一副混吃等死的样子。


    不仅如此,从江又翎出现那一刻开始,他就用闪亮亮的眼睛望着江又翎,偷看着江又翎的脸色,简直是把“我想问什么事但我不敢说”写在了脸上。


    江又翎但笑不语。


    他很了解越骅的性格,知道他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人实在八卦了点。


    就比如眼下,跟江又翎随意聊了几句,越骅就迫不及待地引入了他真正关心的话题:“你上次说不想干了,是气话还是认真的啊?”


    江又翎一边拿刀叉切割他面前那份牛排,一边轻描淡写地道:“认真的,准备今年内做完交接就离职。”


    看他神色不像是说笑,越骅露出一个扭曲的震惊表情,声音都高了八度:“你来真的啊???”


    江又翎淡淡道:“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不是,你出了趟差,突然从巴不得把家安在公司的工作狂转成了想躺平退休的人设,这到底是受了多大刺激啊?”越骅不可思议道,“跟兄弟分享分享?”


    江又翎:“……”


    他倒是想分享,但是这该从何说起,他们所处的世界是一本书,而他是书中的恶毒男配,如果再不抓紧机会体面离场,只能物理不怎么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听起来实在太荒谬了,他敢说,越骅也不敢信。


    最后,江又翎只是笑了笑,含糊其辞道:“特助这份工作要做的事太杂,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难怪呢,”越骅一下从惊讶换成了然,“我早说了,你那份工作压根不是人干的,也就是你还能坚持这么久,换作别人,早跳槽了。”


    江又翎失笑:“我没打算跳槽。”


    越骅讶异道:“不跳槽,那你没必要离职啊?直接申请调个岗位不就行了。”


    江又翎语气淡淡:“秦郁不会同意的。”


    之前管理层几次提出给他换岗位,让江又翎去管业务,都被秦郁压了下来,后来就没人提了。


    越骅调侃:“怎么,他舍不得你?”


    “别瞎说。”江又翎瞥他一眼,眼眸中多了几分无奈。


    比起这种荒谬的猜测,秦郁怕他谋权篡位还差不多。


    他当初被秦述收养,身份敏感,虽说随着秦郁上位,公司几次大换血,公司里已经没有人会提起他这层身份,但还是有知情的人想拿他来做文章。


    就像曾经提出给他升职的人,也不全是看中了他的能力,还有一小部分是想挑起他的野心,把他当成棋子,和秦郁争起来。


    江又翎也不确定秦郁不愿意让他调走,是否是因为在意这些事情,但他确实没有过想跟秦郁争的想法。秦家对他有恩,他要是还得寸进尺,妄想那些跟他没关系的东西,就太无耻了。


    “既然你不想干助理,又不好调去其他部门,那申请调分公司去呢?寰宇不是正在扩张吗?分公司应该很缺人。”越骅是认真在帮他想办法,当即思索道,“就是那样,你就不能继续待在井江了。”


    江又翎一怔,因为他的话而若有所思起来。


    夜色温柔,井江的夜晚并不比白天冷清,依旧是车水马龙,数不清的霓虹灯闪烁着。


    江又翎向窗外望去,不远处,寰宇大楼静静地伫立在井江的中心,那是他从十八岁就开始出入的地方。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留在那里。


    越骅继续喋喋不休,话里话外都是劝他想开点,尽快跳槽:“想挖你的公司难道还少?我敢说,你今天提离职,明天就能有一打的猎头带着比寰宇优厚的待遇找上你,任君挑选。”


    “还是算了。”江又翎畅想了一下,心平气和地说,“离开了寰宇,我也不会去别的公司。”


    去其他公司,也就意味着未来寰宇会成为他商业场上的对手,这种事江又翎不想做。


    “你为什么非要待在寰宇不可?”越骅哽了一下,无情地吐槽,“你是被秦家收养过两年,但不是和秦家签了卖身契吧?容我提醒一句,新中国可没有奴隶了。”


    “因为……”


    江又翎沉吟许久,最后撑着下巴,慢吞吞道:“我是一个知恩图报,信守诺言的人?”


    越骅:“……”


    他丢出一个鄙视的眼神,显然完全不信,不过也没接着这茬追问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


    江又翎轻轻笑了一声,没继续说。


    其实他没说假话,事实就是这么简单,不过越骅肯定不会相信。


    这几年来,他很多次想到离开,只是每次冒出这种念头,总是会想到他曾经对秦述许下的承诺。


    那是五年前,秦述还在世的时候,他亲口应下的。


    ·


    二十一岁的江又翎,眉眼间已然带上了几分成熟。


    他西装革履,坐在病床前,眼眸低垂,轻声道:“秦叔。”


    形销骨立的秦述躺在床上,曾经在生意场上运筹帷幄的身体衰弱得不成样子。


    病痛是平等的,它会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不论其是否家世显赫,富可敌国。


    秦述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癌症晚期,即使他躺在井江最好的病院里,享受着最高级的医疗资源,但这些外界的措施,也只是短暂地延续了他的生命。


    随着他病情逐渐恶化,所有人都明白:死亡的来临,只是迟早的事情。


    但即使如此,秦述依然用温和的声音问道:“公司最近怎么样?你还习惯么?”


    江又翎点点头:“小秦总上手公司事务很快,而且您住院以前都交代好了,公司现在一切正常。”


    秦述笑了笑:“从你口中听到这个称呼,还真是不太适应。”


    江又翎无端怔愣了片刻,垂下眼,淡淡道:“我现在是小秦总的助理,再像以前那样称呼他并不合适。”


    沉默横亘在二人之间,不知多久,秦述轻轻叹了口气。


    他费力地把手放在江又翎手背上,喊了他的名字:“又翎。”


    他缓缓道:“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江又翎能看见秦述手上因病重而凸起的青筋,他心中五味杂陈,但只是看向秦述,认真地说:“秦叔,有什么事你尽管说,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做到。”


    秦述望着他的眼睛,神色无比严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秦郁的性格,我作为父亲是最了解的,他一直都固执,也只有你的话,他还能听进一点。”


    “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你能帮我看着他,照顾他一些吗?”


    他的眼神因为长久的痛苦而疲惫,还带着一丝恳求。


    在秦述那双眼睛面前,江又翎轻声许诺:“我会把秦郁当成自己的亲弟弟看待。”


    ·


    其实,这并不是江又翎第一次想要离开。


    他第一次动辞职的念头,是三年前的一个夜晚。


    他写了一夜的离职申请,最终在天光乍现的时候,想起了秦述的眼睛,还有那只葬礼上对他伸出的手。


    于是刚刚兴起的念头,又悄然归于尘埃,精心措辞的申请书也躺进了回收站。


    江又翎自己也说不清楚,如果没有这次的外力影响,他会信守这个诺言多久。


    或许几年,或许……一辈子?


    这么一说,那本强行闯进他脑子的书也算是推了他一把。


    越骅没有再说下去,两人默契地揭过了和秦郁相关的话题,就这样边吃边闲聊,在江又翎听完越骅收集来的第不知多少个八卦的时候,终于踏出了餐厅大门。


    夜风习习,吹拂在江又翎脸上,让他有一瞬间想散步回家。


    不过那是不现实的,眼下时间已经不早,这个餐厅又离他家有些距离,走路回去,到家都凌晨了。


    江又翎一直没买车,不过越骅开了车来。


    “我送你回去吧。”越骅启动车子,征求他意见,“回你家?”


    江又翎正要说好,手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新消息进来。


    江又翎拿起手机看了眼,动作一顿。


    是秦郁发来的消息,连续两条,言简意赅。


    “环江酒店顶层,3003。”


    “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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