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霞光倒映河面。学堂的夫子收拾好东西落锁,撞上二人。
夫子斯文一礼:“小公子要回去了吗?”
“夫子,”顾雪洄笑眯眯回应,“你也是要回家了吗?”
夫子含笑点头:“今日风来得有些晚,不然还能放更久的风筝,可惜了。”
三人同路,夫子健谈,和两人说起云鹤城的逸闻传说。
“相传云鹤城的由来,是因为仙人御鹤而来,之后缥缈无所踪,反而是仙鹤留下来守护此城。”
在讲台上站得久了,夫子脚有些酸软,走得慢,谈兴还是很高:“人们都说,秋冬季节,云鹤城飞来无数云鹤翩跹起舞是盛景。要我说,现在的云鹤城也是美得不可思议。”
他的手指指向河岸边。
“雪白梨花对青绿柳枝,这样的景色,无论看过多少次都不会腻。”
“雪白的梨花就是雪白的鹤羽,云鹤一年四季都在这里。”
他是土生土长的云鹤城人,也曾离开过云鹤城去考取功名,最后还是留在这里,留在杨柳依依和梨花如雪的河岸边,在檐角挂满铃铛的学堂教书。
顾雪洄笑起来:“是很漂亮。”
他陡然伸手一指:“小贺师侄你看。”
贺怀霄跟在看去,顾雪洄跳起,从他头上捡起一片掉落的梨花花瓣。
“小师叔?”
顾雪洄把梨花花瓣放在手里,轻轻一吹。
雪白的梨花花瓣飘飞擦过贺怀霄的鼻尖,清淡的花香让人沉醉。
对面看着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师叔一点长辈的模样都没有,朝他笑得灿烂。
河岸柳枝轻摇,花瓣飘落点在水面,春风徐徐吹来,不远处学堂的铃铛叮铃铃响。
夫子顿觉抬脚落地轻松了很多。
再一回头,身旁那两人不知何时已不见。
空余梨花落。
寻常百姓忙碌于柴米油盐,不曾注意过身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可夫子是读书人,在书中见识过天地广阔,也去过更远的地方,知道脚下生风,生的是仙家的疾步风。
周围空无一人,夫子仍旧恭敬一礼谢过偶遇的好心仙人。
“真有意思。”顾雪洄说。
两人高坐在梨花树上,看着夫子一路走远。
贺怀霄提醒:“小师叔,该回去了。”
既然无事,那就不要在云鹤城逗留了。
“小贺师侄年纪轻轻,好没情趣。”顾雪洄撇嘴,从袖里拿出之前买的竹哨,分给贺怀霄一个,“喏,不收你钱。”
贺怀霄:“……”
他握着手里小巧的竹哨,仔细端详。
顾雪洄问:“你是不是不会吹?”
“小师叔会?”
“当然,我教你。”顾雪洄胸有成竹,他就是看摊主吹得溜才买下的。
贺怀霄不太相信,然而顾雪洄一定要证明给他看,他自信道:“虽然我没吹过,但是我觉得我一看就会,这没什么难的。”
贺怀霄:“……”
他在犹豫要不要捂耳朵,好像有点不给小师叔面子。
顾雪洄一眼看穿他的想法:“不许捂耳朵!”
行吧。
贺怀霄乖乖坐着,做好跳树逃跑的准备。
启唇贴近吹气孔,拉动木条,清脆的竹哨不断变化,若不是此刻周围没有一只鸟,贺怀霄可能会以为是鸟鸣。
顾雪洄得意洋洋:“怎么样?”
贺怀霄点头,实话实说:“很好听。”
这个东西即使不会,也能大概推断出怎么吹,不过看顾雪洄兴致高昂,还是不说了。
免得小师叔又说他没情趣。
“好了,回去吧。”顾雪洄把竹哨收好。
夕阳西下,时候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他率先跳下梨树,抬头对贺怀霄伸出手,露出一角细腻白玉:“小贺师侄,要不要小师叔接你?”
大袖于风中翩翩,金色勾连云纹隐没在昏暗的夕时里。
贺怀霄定定与他对望。
顾雪洄扬起一张笑脸,桃花眼弯月弧:“下来啊,我接你。”
从树干上一跃而下,踩上一片梨花借力顺势空翻,贺怀霄伸长左手。
即将搭上时,顾雪洄倏地收手。
贺怀霄面色不变,照着原来的动作,右手运气暗暗加快。
最终抓住一片袖子。
按住边角凹凸不平的纹路,贺怀霄扬了扬眉毛:“小师叔——”
“小贺师侄好身手!”
顾雪洄反应很快,连带起贺怀霄的右手,双手合十鼓掌,眼眸晶亮,仿佛是真心的称赞。
贺怀霄:“……”
算了,他好歹也是个筑基修士,不至于因此摔个头着地。而且,他也早有预感——
即使顾雪洄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小动作,但他就是知道他要使坏。
天黑后的云鹤城是黑黢黢的。
顾雪洄有过几次晚上从云鹤城回轩紫剑宗的经验,熟门熟路从袖里取出灯笼来。
这就是凡人称之为“袖里乾坤”的空间储物法术:在袖内划出一个小空间储存物品,空间大小与修为相关,一旦修士死亡,空间没有灵力维持,里面的东西才会掉落。
学习这一法术修为最低也得是筑基。
轩紫剑宗不收只能筑基的弟子是有理由的。
练气这一阶段在很多修炼之人的眼里是才摸到门槛,能够感受到灵气并将其炼化吸收入体内经脉,和普通人比起来也就是身体强壮些能使用一两个简单的法术。
修炼之人随着修为的加深增长寿命。只有到了筑基,才能突破两百年的寿命,之后的金丹突破五百年寿命,元婴是千年,化神两千年,再之后是五千年的大乘乃至万年的渡劫。
云鹤城在长山州属于中等大小的城池,白天的热闹在天色暗下去后就如潮水般退却。
“就是说很奇怪啊,为什么他们都不点灯呢?”顾雪洄感叹两句,在他的印象里,这样的繁华热闹应该是日夜不歇的。
贺怀霄答:“那是白天的云鹤城,绝大多数城池在晚上,特别是凡人多的城池,都是黑的。”
“为什么是黑的?”顾雪洄问,“他们为什么不点灯?”
贺怀霄:“因为普通的凡人,特别是不太富裕的凡人,晚上是点不起灯的。”
“这样啊。”顾雪洄若有所思。
“小师叔不知道吗?”贺怀霄忽然问。
“不知道,”顾雪洄耸了耸肩,“我第一次走黑的夜路,就是在轩紫剑宗。”
轩紫剑宗晚上甚少点灯,不过那是因为修士夜视能力好,点不点灯都无所谓。
“我这灯笼是掌门看我不适应黑暗,让陈长老给我做的。”
顾雪洄晃了晃手上的灯笼,很是得意地示意贺怀霄:“看!”
随着他的动作,灯笼内烛火荡漾,有点点橙红色的萤火飘飞,一尾大头鱼泡眼、闪着金鳞光的金鱼从灯笼内悠游游曳而出,绚烂巨大的尾鳍缓缓颤动。
这是一个除了照明就没有其他功能的灯笼,只是加了一个小法术,就让顾雪洄新奇不已。
贺怀霄也有这么一盏灯笼,不过那是他小时候有一次过年,陈单给轩紫剑宗门内所有未满十岁的孩子做的。
——中底层的剑修,不能只会使剑,还得多一门手艺。如陈单会简单的炼器,贺石会阵法布局,轩紫剑宗门内的长老再加上邱历坤会炼丹看病,才实现了自给自足。
贺怀霄想了想,还是没说自己也有一盏,以及陈单为什么会做这种对修士来说华而不实的灯笼。
出了云鹤城才能御剑,在此之前,他们都得靠双腿走路。
“小师叔,你之前是怎么出城的?”贺怀霄闷头跟着顾雪洄走,总感觉不太对劲。
顾雪洄:“随便走,朝着城门那个方向就行了,反正城门的位置是不会变的。”
贺怀霄:“……”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生出一个很不妙的猜想。
“啊对了,”顾雪洄忽然想起之前丹绮所说的散修遇害事件,“小贺师侄你记得跟紧我,别走丢了。”
贺怀霄:“……行。”
两人走入一条暗巷。
刚才巷口还有几户人家在门口挂灯笼,到了巷子里,就几乎全黑了,仅有顾雪洄手中灯笼照亮的一隅之地。
“小师叔……”
贺怀霄放慢脚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有人在暗中注视着他们一样。
可这里四处都是平房,好些是废弃的旧屋,屋顶破漏,房梁歪斜倒塌,不像是能住人的屋子。
顾雪洄没回话,依旧直直往前走。
一声细弱的犬吠声遥遥传来,一颗枯萎的歪脖子树立在两人前面。
贺怀霄直觉不对,下意识就要运气,旁边陡然伸来一截玉如意打断。
“别动。”
一片绿色新叶从歪脖子树干枯的枝桠上掉落,两人面前旋转飘落。
绿色的新叶边缘锋利,划开夜幕直冲他们而来。
不等顾雪洄出手,贺怀霄背上的碧光剑瞬间出鞘,剑尖抵叶片。
铿铿锵锵,火花四溅。
碧光剑剑芒大盛,剑气凝结于剑尖。
贺怀霄紧握剑柄,轻喝一声,聚力刺入叶片。
脆弱的叶片终究承受不住如此锐利的剑气,叶片沿叶脉龟裂,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叶脉突破叶片如藤蔓疯长,张牙舞爪袭向贺怀霄。
贺怀霄早有准备,在叶脉近身的刹那飞起后退至一丈外。叶脉打不到人收不回去,掀起一地飞沙。
不需要犹豫,贺怀霄再次跃起出剑。
剑芒冲霄,剑气凝成一线劈断叶脉。
“有点东西啊,小贺师侄。”
贺怀霄忍不住摸了摸发烫的耳朵。
顾雪洄撩起眼皮,玉如意在指尖转了一圈。他到现在才打算出手,贺怀霄断定那棵歪脖子树有异。
“小师叔,你打歪脖子树,我们一起——”
他话还没说完,顾雪洄手上的玉如意已经飞出,但是没有听从贺怀霄的话打向歪脖子树,反而朝他们身后老屋飞去。
老屋轰然倒塌,内有两个散修身影盘腿相对而坐,身下阵法纹路亮起微弱的白光。
玉如意当头砸下。
两人依旧没动,手上却迅速变化,嘴里念念有词,身下阵法纹路爆发强烈的白光。
“小师叔小心!”
贺怀霄心弦一紧,没想到顾雪洄一出手就找到幕后人,这两个散修利用这个阵法拔高自身实力,明显就是想一击毙命,没打算给来者留生路。
“才筑基而已。”
顾雪洄没把这两个散修放在心上,玉如意一挥,浓重无形的威压将两人压得喘不过气,当即伏地,喷出一口暗红。
“前辈——”一个身影哑声道,“我们无意得罪,今日乃是误会,还请前辈收了神通,听我们解释!”
玉如意往下一压,两人身下的阵法不堪重负,纹路旋转扭曲,触碰到两人喷出的血后化成白烟溃散。
顾雪洄觉得好笑:“两个筑基利用阵法聚成金丹致命一击的误会?”
阵法内的两人对视一眼,气喘吁吁生出绝望,今天恐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们的一个朋友就是在云鹤城中被杀的,所谓的城规对实力足够的修士根本起不来约束作用。
巷口传来呼呼的风声,紧接着是尖利的鹤鸣,狂风化为刀刃,压缩暗巷内的空气,光影竟在这一刻出现扭曲。
那两个倒地的散修闷哼一声,彻底直不起身。
贺怀霄也觉得难以呼吸,膝盖承受不住想要软倒。他不愿跪,勉力默念心法维持,还是感觉鼻腔一热,差点受不住要冒血。
顾雪洄依旧站得挺直,收回玉如意伸长递给贺怀霄,下巴一抬示意他扶住。
仅有一点亮光的巷口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丹绮一身白衣,黑色领边,上臂至袖肘处饰黑色羽翼,素手一挥,羽翼根根飞起,尖端的羽根密密麻麻对准巷内众人。
“云鹤城中禁止修士私斗!竟然有人胆大包天,视城规为无物!”
丹绮走入巷内,终于完全看清巷子里有什么人:“你……您怎么还没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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