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一道雪白流光急速飞过, 落到顾雪洄手上。

    这是丹绮的传送信。

    情况紧急,信里面的内容言简意赅,直言震雷宗来者不善, 轩紫剑宗情况紧急, 顾雪洄若是收到信,速回!

    与任闲在迭会山审问完震雷宗的长老后, 顾雪洄没怎么休息就开始往回赶了。

    震雷宗野心勃勃, 再加上之前还假惺惺送过贺石补灵丹,即使贺石心生警惕扔掉没有吃, 顾雪洄还是担心不已。

    ——震雷宗花费这么多心思和时间, 计划这么多,连树根老人都算计, 所求要是不大,意义在哪里?

    接到丹绮的传送信, 顾雪洄速度更快了。

    还没等他到云鹤城,就接到第二封传送信。

    除了和丹绮差不多的内容, 贺石说贺怀霄开始渡劫金丹,希望顾雪洄能尽快回来,带着林融贺怀霄一起离开轩紫剑宗,甚至长山州!

    情况竟然危急到这种地步!

    顾雪洄深吸一口气,周围灵气尽数被他吸纳, 再次提速!

    ======

    天雷一道接一道落下,对贺怀霄来说,金丹天劫是他期盼等待已久,如何渡劫早就演练过无数次。

    同样的, 对贺石来说,贺怀霄的金丹天劫他早就做了完全的准备, 甚至把顾雪洄护道的机缘让给在当时看来,渡劫金丹没有任何风险的贺怀霄。

    握着碧光剑,贺石除了要注意贺怀霄的天劫进度,还要警惕震雷宗。

    即使渡过金丹天劫,贺石也不觉得轩紫剑宗能安然渡过这场劫难。

    不想继续留在轩紫剑宗的,贺石放他们走,想留下来的……

    贺石与陈单对上视线。

    对方目光闪了一下,继续施法为贺怀霄护法。

    “这个天劫快结束了。”严天瑞手上的量天尺缭绕闪电,“这个贺怀霄我记得比白水迹年纪还小一些吧?”

    不等下面的人回答,他就先自言自语哼道:“轩紫剑宗真是走大运,居然让贺石收到两个天资这么出色的徒弟,不过轩紫剑宗的运道也到此为止了。”

    贺怀霄的金丹天劫一结束,就是轩紫剑宗在长山州除名之时!

    紧盯天上劫云,最后一道天雷即将落下的瞬间,严天瑞手上的量天尺跟着扬起。

    贺石就是在防备这一手!

    一发现严天瑞的异动,碧光剑一横,剑光如天河倒悬,剑气浩荡倾泄绵绵不绝。

    既然要堵死轩紫剑宗任何崛起的苗头,严天瑞当然不会就这么让贺怀霄成功晋升金丹。

    “你的对手是我。”贺石飞出护山大阵,剑尖指向严天瑞,“你的徒弟没有打过我的徒弟,是你这个师父无能。以势压人,强词夺理,是你这个师父无德!无能无德之辈,坐上一宗掌门的位置,是你们这个宗门无用!”

    “贺石!”

    严天瑞声音森冷:“你找死——”

    量天尺当空一划,浩荡的剑气顿时分割成两半,攻势化去大半。

    随后量天尺继续划动,每一次落下都能划出一道雪白的亮光,剑气竟然就这么分割成细丝一一分解。

    贺石并没有太多的意外,继续出剑。

    他的剑招并不花哨,在外人看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剑,只有与他正对上的严天瑞才知其中凶险。

    剑意精纯,剑还未至,澎湃的剑气已经穿破乌云先到,在空中留下一道明亮的轨迹。

    严天瑞亦是连招不断,量天尺落下勾画出一片浩瀚星河,威势滔天,亿万星辰星光闪烁,宛如真实的星河临空降落。

    贺石每出一剑,就有一道明亮的剑光,最终无数剑光交织成网将严天瑞和法相外化的星河围困在内,碧光剑与量天尺相击,剑光穿刺星辰,轰隆爆裂声不断。

    即使只是在外侧围观,看到这样的景象也会被震撼得气血翻涌,心惊不已。

    元婴大圆满的贺石直面化神初期的严天瑞竟然旗鼓相当!

    “这就是剑修啊——”

    外围的丹绮眼也不眨,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看到两人势均力敌,她稍稍放下心来,心道顾雪洄一时半会赶不过来,轩紫剑宗还是有喘息的机会。

    处于金丹天劫中的贺怀霄感知到外围变化,稍稍分心去看,耳边立刻响起陈单的喝声:“专心渡劫,掌门是在为你而战!”

    头顶最后一道天雷轰然落下,贺怀霄不敢再分神,继续以天雷淬炼自身。

    体内丹田灵气如水凝聚成一片湖泊,此刻已经逐渐凝实缩小成一粒晶莹剔透的金丹。

    灵气湖泊氤氲蒸腾成气雾,环绕温养金丹。

    贺怀霄终于金丹!

    劫云消散,贺怀霄起身,此时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天地间灵气涌动的细微走向都能感知到。

    此时他双眼湛湛有光,经历天劫洗练的体魄更加强大,似有宝光闪耀。

    “贺石这个大弟子,看起来也不同凡响啊……”

    震雷宗有长老眼睛一眯,捕捉到贺怀霄奇异的状态。

    他虽然不曾听说过天生剑骨,但也知道体质出众的天才不会一直沉寂无名,贺怀霄的天赋早就在镜河试炼已经显现,如今又成功金丹……

    无需再想以后如何,只要贺怀霄死在这里,有再多的可能都不会实现!

    掌门严天瑞无暇对贺怀霄出手,他们这些长老也不是吃干饭的,捻一张符纸双手掐诀,符纸燃烧一条雷龙钻出嘶吼冲向地面。

    贺怀霄的金丹天劫已经结束,陈单的心神放下大半,眼见震雷宗还要继续进攻,他只能赶忙交代贺怀霄自己照顾好自己,尽快调息好状态,他还要照顾其他不愿意离开轩紫剑宗的人。

    雷龙撞护山大阵上,终于将这几近崩溃护山大阵彻底打碎。

    陈单当即闷哼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面如金纸。

    雷龙已经被护山大阵化解大半,剩下的几丝雷光被贺怀霄扬剑一扫击退。

    “陈长老!”贺怀霄快步跑去将他扶起,拿出好些丹药递过去。

    陈单摆了摆手,按住贺怀霄的手:“不用了。”

    贺怀霄愣住。

    “你留给自己用。”陈单从自己的袖子拿出一个丹药瓶,看也不看直接灌下,而后才道,“掌门应该提前教过你金丹期的功法吧?”

    贺怀霄点头。

    “化神以前的修炼,就是积攒炼化灵气,轩紫剑宗从未出现过化神大能,”陈单深吸一口气,“掌门已经是轩紫剑宗有史以来修为最高的。”

    因为轩紫剑宗没有更高阶的功法,所以元婴以后如何修炼只能靠自己摸索,唯一称得上指导的只有上任掌门从中州带来的、一位中州大能寥寥数语的指点。

    克己守心,慎思笃志;人间俗世,皆是修行;红尘历遍,超凡脱俗。

    半空中,贺石与严天瑞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被贺石祭炼为本命剑的碧光剑也不过是街边最简单最常见的剑,只是因为他的神魂滋养多年,不断淬炼这才超脱出来。

    但……

    在严天瑞看来,这不过是比街边的碧光剑稍微强一些罢了,本质还是一把普通的碧光剑!

    “你这剑的材质若是好上那么一分,我还会忌惮一些。”严天瑞冷嘲,“可惜了。”

    神兵利刃需要好材料不是没有道理的,神异的材料特质非凡,还有特殊的用处异能,能助力使用者。

    “我生来平凡,也归于平凡。”贺石喘了口气稍缓,平凡的五官坚毅无比,“无需神兵利刃,我一样一剑破万法!”

    他提剑继续往前冲。

    严天瑞被他在这个时候还能继续提气进攻的气魄惊到,瞳孔猛地一缩,竟然有些手忙脚乱。

    “噗呲——”

    贺石一剑扎入严天瑞的手掌正中心。

    严天瑞急忙收回手查看,伤口周围有银色粉尘闪光。

    ——缺月门的月尘粉。

    严天瑞脸色难看:“没想到你居然会在剑上抹月尘粉,缺月门那个老女人对这个管控极严,外人根本就拿不到,你从哪里来的?”

    “你管不着。”贺石面上平淡,心中却暗暗庆幸。

    幸好还有月尘粉,不然他这碧光剑要伤到严天瑞就真的得靠他自己的剑意了。

    后面围观的震雷宗长老暗暗对视一眼,严天瑞与贺石的这场战斗本就是修为高打修为低的,他们是不能去帮严天瑞的,要不然就是此战拿下轩紫剑宗,严天瑞以后在长山州也抬不起头来,连带着震雷宗的名声也不会好听。

    ——化神打不过元婴,那可太丢脸了!

    “掌门……应该可以吧?”一位长老还是没忍住问出声来。

    “当然可以了!”旁边的人拍了提问的长老一下,“别管了,我们忙我们的!”

    严天瑞把贺石拖住,他们就不能再划水观望了,此行必须完成目标。

    震雷宗这几个长老都是元婴,就算是有陈单护着,林融和贺怀霄也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

    风雷符燃烧,量天尺划下数道长瀑落下,轩紫剑宗内只有陈单一个元婴,如何应对?

    与严天瑞对战的贺石骤然回头:“不!!!”

    他再也顾不得眼前最大的敌人,收剑急速回防。

    严天瑞岂会放他回去?

    量天尺劈开虚空落下,法相外化的奔流长河阻挡他的前路。

    碧光剑横扫越过长河,贺石头发散乱,两边鬓角的白发飘飞在最前边,冲到轩紫剑宗众人前面。

    “师尊——”

    贺怀霄同样预感到危险运气橫剑去抵挡。

    可即使他晋升了也不过是金丹,陈单一个人都无法应对七个元婴,更何况是他。

    严天瑞谨慎估算场上的局势,七个元婴的合力一击,就算是他也吃不消。

    贺石绝对不可能扛过去。

    他袖手站在一边,暗自数数。

    一——

    贺石的碧光剑迸发出炽亮的光芒,轩紫剑宗其他人一样运气抵挡。

    二——

    震雷宗七个元婴长老再次施力,贺石的碧光剑陡然崩出一道裂痕,细微的破裂声似乎没有人察觉。

    严天瑞勾了勾嘴角,对上贺石的眼睛。

    三——

    严天瑞微笑着无声做了个口型。

    嘭——

    贺石的碧光剑炸裂成无数碎片飞散,附着在上面的月尘粉飞散,像是无根萤火茫然飘飞。

    修士的本命法宝关乎自身神魂,一旦碎裂自己也要受到影响。

    贺石的碧光剑一碎,他立即扬手,大袖甩出护住轩紫剑宗其他人,自己则横飞出去,撞在一处山壁上。

    “不错不错。”严天瑞习惯性用量天尺敲了敲手心,而后小声痛呼,“嘶……”

    忘记伤口这回事了。

    严天瑞暗暗咬牙,忽视手掌心的痛楚,量天尺一指,提起精疲力尽的贺石:“轩紫剑宗,不过如此。”

    “是吗?”

    一道剑气骤然向他袭来,顾雪洄手持碧光剑赶到:“你再说一遍。”

    第 62 章

    “这就是你的救兵?”

    严天瑞饶有兴趣打量顾雪洄, 忽而面色一变:“你腰上的是什么?”

    “你说这个?”

    顾雪洄取下腰上的量天尺,这是那个震雷宗化神长老的,他还没来得及用就被任闲一棍子敲死。

    比起轩紫剑宗批量发放的普通碧光剑, 震雷宗长老这人手一把的量天尺可是精心炼制的, 还会根据每个长老自身的特点和使用习惯定制,每一把量天尺都是独一无二的。

    任闲有黑金长棍, 对这把量天尺兴致缺缺。

    顾雪洄现在就只有一把碧光剑, 还损毁了大半,量天尺就给顾雪洄拿来用了。

    能被严天瑞派去迭会山的长老自然是经过慎重考量的。严天瑞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 下一刻就听顾雪洄说他死了。

    严天瑞的脸色快速变幻, 紧紧盯着顾雪洄判断这句话的真假:“你杀的?”

    顾雪洄用量天尺划出一道长河,卷向严天瑞, 逼迫他放下贺石。

    “当然不是。”

    就算是伪化神,也不是金丹期的顾雪洄可以随意打杀的。

    “你们震雷宗胃口这么大的?”顾雪洄取下腰间的量天尺, 在手上转了一圈,“除了无辜的散修和那几个倒霉的弟子, 那么多迭会山修士还满足不了你们吗?”

    “他都交代了?”严天瑞脸色更加难看。

    不是顾雪洄杀的,这就意味着震雷宗的计划还有其他人知道。

    顾雪洄镇定站在原地,任由严天瑞打量猜测。

    ——任闲早就走了,没有和他一起来,这个时候他越表现得胸有成竹仿佛有后台, 严天瑞就越慌。

    特别是严天瑞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谁知道震雷宗的计划。

    “迭会山那些人本就该死,”短暂的慌乱过后,严天瑞很快找到理由,“就算是你们到处散播, 大家也只会说死得好。至于那些散修,你觉得会有人信吗?有哪个宗门会闲着没事来管, 有哪个散修有胆量来挑战震雷宗?丹绮那只鹤妖?谁知道是不是她杀的然后倒打一耙呢?”

    至于震雷宗死去的小弟子,真的会有人跳出来追究吗?

    话是这么说的,严天瑞还是谨慎地先退后一步。

    “小师叔……”

    贺怀霄扶起贺石低声唤顾雪洄。

    贺石的状态是肉眼可见的糟糕,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师弟终于回来了,你……”

    震雷宗人还在,贺石不能说太多。

    顾雪洄却已明白,他希望自己能悄悄带着林融和贺怀霄远走高飞。

    “不应该,我不应该退却。”顾雪洄道,“你没退,我怎么能先走,更何况……”

    他把视线放到贺怀霄身上。

    “我没有兑现我的诺言。”

    他错过了贺怀霄的结丹,没有依言来护法。

    如果不是贺石和陈单还在,震雷宗肯定不会让贺怀霄这么顺利渡过天劫。

    严天瑞还想着继续试探顾雪洄:“我从未听说上任轩紫剑宗掌门还收过其他弟子,你不是长山州人?”

    “中州。”顾雪洄甩出烈阳令,“不认得没关系,以后可以……”

    “兴阳派。”严天瑞惊疑不定,“兴阳派内门弟子?哪个峰的?”

    “一百零八个峰你都认得?就是本门弟子都不一定能记住。”顾雪洄嗤笑,“对我来说,来长山州的轩紫剑宗做长老只是一次小历练,最终还是要回中州参加天骄榜争夺。我没有兴趣参与你们的恩怨,但是若是让中州那些家伙知道我来一个小门派当长老,居然眼睁睁看着这个小门派灭门,那我的面子往哪儿搁呢?”

    顾雪洄手上的碧光剑失去剑尖,现在是平滑的剑身缺口。

    不过这不影响顾雪洄的使用,严天瑞也不在意他的碧光剑如何,他更在意的是顾雪洄的身份。

    如果是辐射不到长山州的天衍宗,严天瑞反而不会犹豫,但是顾雪洄来自将兴义和开遍十四州的兴阳派,如果得罪了兴阳派,只要上个面的人吩咐一句话下来,震雷宗以后不论买什么东西都要受限。

    “震雷宗无意得罪兴阳派,”严天瑞一拱手,“震雷宗与轩紫剑宗的恩怨本就是从开山立派时结下的,道友既然不是轩紫剑宗门人,何必管这桩闲事?”

    “我没有办法不管。”顾雪洄心知自己不展现点真本事,震雷宗不会善罢甘休。

    平口碧光剑随意一指,被指到的严天瑞陡然心悸,背后一冷。

    这是他在和贺石对战的时候都不曾出现的感觉,正当他以为这不过是错觉,毕竟顾雪洄的修为比贺石还低时,却见周围景物竟然扭曲模糊,顾雪洄高高跃起,一剑直出。

    恢弘剑气直冲云霄,剑鸣长啸似龙吟,卷席无数飞红直冲严天瑞而来。

    平口的碧光剑发出极盛极亮的剑光,漫天飞红燃烧,灼热逼人。

    坚持了许久又缝补过的碧光剑终于崩碎,散作无数光点隐藏在飞红中,冲向震雷宗众人,不少人猝不及防,险险擦过命门。

    没有剑,顾雪洄依旧直挺挺站着:“还打吗?”

    有震雷宗长老皱眉,却被身旁人拉住,努努嘴示意他往后看。

    后面是轩紫剑宗栽种香愈木的浮云崖,被拉住的震雷宗长老心想这有什么好看的,却在视线触及到浮云崖的那一刻骤然瞪大眼睛——

    漫山遍野的秃树,所有的花都被这一剑收了去!

    “难怪我刚才觉得这一剑好像有点香味,还想着这小白脸长成这样,剑也柔,没想到……”

    感觉周围过于安静,刚才拉住他的长老也没有动作,他忽然转头,顿在原地。

    顾雪洄就站在离他三步外的距离,刚才的话显然是一字不落听了进去,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禁不住倒退两步撇过头避开顾雪洄,说话的震雷宗长老暗自咽下一口口水。

    “你们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顾雪洄手上的量天尺一转,震雷宗七位元婴长老齐齐后退一步。

    “滚啊——”

    量天尺雷光缭绕,不等顾雪洄出招,严天瑞及时开口:“不过是强弩之末,今日不收回东侧山脉,明日再来收回也一样,识相的就知道应该做出什么选择最好。”

    “我们走!”

    他甩袖带头离开,震雷宗其他人也不再多留。

    轩紫剑宗已经被毁得差不多,大半弟子跟着邱历坤离开,就剩下的那几个弟子,除了林融和贺怀霄,都不足为虑。

    陈单打发几个被吓到面无血色的小弟子去休息,转头训斥自己的家族后辈陈嗣霖:“慌什么,轩紫剑宗还没完呢!”

    一旁的贺石刚要抬手阻止,就被贺怀霄握住:“师尊……”

    “没事,我没事。”贺石顺势摸了摸贺怀霄的额发,替他整理齐整,“去看看你小师叔。”

    贺怀霄醒神,把贺石安顿好后,快步走去顾雪洄,轻轻碰了下他。

    顾雪洄这一剑远超金丹实力,要不然是吓退不了震雷宗的。体内灵力消耗一空,右手的白玉镯箍得他手腕发红发痛,只能用左手虚虚拿握量天尺。

    贺怀霄一碰,他才终于放松下来:“终于走了。”

    贺怀霄很难说得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顾雪洄的身份大白,还利用身份逼退震雷宗救下轩紫剑宗,他却高兴不起来。

    “小……”他陡然停住,他应该叫顾雪洄小师叔吗?

    顾雪洄现在还是他的小师叔吗?

    “小贺师侄,扶我一下。”顾雪洄伸出一只手来,搭在贺怀霄肩上。

    贺怀霄神色难明:“小师叔怎么回来了?”

    “我为什么不回来?都说了要为你护法金丹天劫的,还要等你问剑呢。”

    “嗯,”贺怀霄心里酸酸涩涩,“谢谢小师叔。”

    “谢什么,都说了应该的,”顾雪洄拍了拍他的肩膀,桃花眸子一如既往的微微弯,清透盈盈,“我都说了,要是让中州那些与我同期的家伙知道,我看护的宗门被灭门了,很丢脸的好吧。”

    贺怀霄也忍不住笑起来。

    太好了,顾雪洄还是他的小师叔。

    为贺石探查完身体的陈单眉头紧锁。

    羽台峰上一片寂静。

    林融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喂贺石喝水。

    邱历坤不在,剩下的人只会做简单的探查,照搬医书描述给药。

    然而一大堆药灌下去,贺石依旧毫无起色,呼吸时断时续,精神越来越差。

    烛火摇晃,映照出躺在床上单薄的佝偻影子。

    许久,陈单沉沉发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晋升元婴?”

    今天震雷宗师走了,可明天呢?顾雪洄总有一天要回中州兴阳派,到时候谁能来护住轩紫剑宗?

    而且,再怎么强势,顾雪洄也不过是一介金丹。

    照之前顾雪洄的那一剑,陈单升起微弱的希望,如果顾雪洄能晋升元婴……

    这个问题顾雪洄没办法回答,他本就是真正的元婴。

    顾家老祖宗怕他长期停留在元婴大圆满,有意无意冲击化神失败最后走火入魔,这才用白玉镯把他的修为压制在金丹大圆满,只有他能领悟剑意时,才是突破化神契机,届时白玉镯不再压制修为,震雷宗对顾雪洄来说连菜都谈不上。

    顾雪洄长长叹气:“我要是知道,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陈单:“所以你来长山州,来我们轩紫剑宗,就是为了寻找晋升机缘吗?”

    “只是顺路帮一个长辈完成承诺而已,”顾雪洄三言两语讲清楚他为何会来轩紫剑宗,“对我来说,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只是贺掌门确实是个好人,我才愿意留下来。”

    陈单沉默,贺石确实是个好人,不然就不会在危急时还让邱历坤带着部分弟子脱离宗门,也不会坚持一定要守住轩紫剑宗了。

    对贺石来说,轩紫剑宗就是他的责任。

    多年前,天极塔挑战后放弃广流仙宫和其他宗门的招揽,放弃佳人姻缘,返回籍籍无名的小宗门支撑起门楣,对他来说是应该的;多年后,震雷宗来势汹汹要换掉轩紫剑宗的山门,改换祖师门庭,以一己之力守住宗门决不屈服,对贺石来说也是应该的。

    ——他是轩紫剑宗的掌门,怎么能把一代代门人攒下来的基业拱手送人?

    烛火幽微被风吹得晃荡不稳,陈单没有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的贺石,而是看向西侧。

    那里的山与天接连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黑漆漆的云海翻涌,不断向东涌来。

    “震雷宗不会放过羽台峰一脉。我能明白你的坚持,但是我不能苟同。”

    陈氏家族在轩紫剑宗经营多年,怎么能因此被连累覆灭?

    “如果我还年轻几岁,没有家族拖累,我也许会跟着你出剑,”陈单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冷静,“但是,没有家族就没有现在的陈单,我不能。”

    “反正你也没多少时辰了,是吧?”

    贺石笑着点了点头,良久,才积蓄了说话的力气:“你去吧。”

    陈单转身走到门边。

    “若有来世,你别做掌门了,那个位置本来就是我的。”

    他没有回头,大步离开。

    曾经他以为,在上任掌门羽化后,他会是下一任轩紫剑宗掌门,毕竟他的家族在轩紫剑宗经营多年,他本人资质天赋皆不差,接任这个位置顺理成章。

    没有想到上一任掌门会点名让贺石接任。

    彼时贺石真的就是平平无奇,除了占据掌门弟子这个名号,毫无突出点。

    整个轩紫剑宗没有人服气这个毫无根基又修为平平的新掌门。

    至于上任掌门羽化前窥得的天机,没有人放在心上觉得能实现——看他们有这样的新掌门,就知道是不可能了。

    于是贺石主动提出离开宗门效仿上任掌门去历练。

    他没有说归期,又主动任命陈单为执法长老,这让陈单大喜,以为贺石是主动让位避开自己的锋芒,轩紫剑宗以后就由自己说了算。

    直到某一天,他从兴义和出来,满心都是欣喜于自己为宗门低价购入一批炼制碧光剑的材料,再加上自己会炼器的技术又有精进,门内自己的威望又高了不少。

    路过闲云客栈时,他忍不住往内探了一眼。

    这家客栈他是知道的,由鹤妖丹绮经营,里面的不少吃食蕴含灵气,就是修士也爱吃。

    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犒劳一下自己?

    探入袖内摸了摸买材料剩下来的灵石,陈单盯着菜牌上标注的价格,暗暗计算自己能买得起什么。

    “听说了吗?天极塔的元婴挑战层数久违地刷新了。”

    陈单盯着菜牌,漫不经心地想这和他这个金丹有什么关系,他有钱也不会去挑战天极塔,反正他也不会离开轩紫剑宗,不如把这个钱省下来……

    “五百一十二层啊,我的乖乖!这以前得化神才能上去啊!”

    “贺石,是叫贺石吧?就是云鹤城这附近的宗门,轩紫剑宗的。”

    陈单倏地转头,心脏止不住狂跳,死死盯住那几个讨论的散修。

    那几个散修察觉到他的视线,以为他来者不善,同样凶狠瞪视回来,警告道:“这里可是云鹤城,还在客栈里,在这里动手谁都落不着好。”

    陈单却顾不得那么多,冲过去问:“你刚刚说的谁?谁挑战天极塔破纪录了?”

    “轩紫剑宗的贺石啊!”

    “太厉害了!他是拿着一把最普通的碧光剑上天极塔的。”几个散修谈论时又比划起来,激动得仿佛是自己破纪录。

    “你敢信?最普通的碧光剑!”

    “这才是真正的剑修啊,绝世剑仙也不过如此!”

    “他未来是不是也会化神啊,听说就连广流仙宫的苏月仙子也对他青眼有加,似乎要请他入广流仙宫当长老呢……”

    后面的话陈单已经听不太清楚了,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买就出了客栈。

    广流仙宫屹立长山州第一宗门多年,去广流仙宫当长老,总比窝在小宗门做掌门的好吧?

    都说宁做鸡头不愿做凤尾,可轩紫剑宗连鸡头都算不上。

    他恍恍惚惚地回了宗门,看到山门广场处立着一个颀长的青影。

    “你……你是来收拾东西的吗?”他问。

    收拾了东西就要去广流仙宫当他的乘龙快婿了吧。

    贺石摊开手心,赫然是三块上品灵石:“这个是之前我出门的时候从账上借走的灵石,现在归还。”

    东西当然要收拾,贺石离去太久,羽台峰上堆了不少陈单顺手放在这里的东西,这些都要搬走。

    陈单不敢抬头看贺石的脸色,耳尖发红。

    耳边却是贺石朗朗的声音,带着温厚的笑意谢谢他这些日子为宗门劳累。

    ——阴阳怪气。

    他没好气地想以后贺石肯定要给他穿小鞋了。现在的贺石可不是当初一无所有被迫离开轩紫剑宗的贺石了,这一步,该不会就是打压陈家,把自己执法长老的职位给撸掉吧。

    没有。

    他等了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他陈单依旧是轩紫剑宗的执法长老,稳稳当当从未变过。

    贺石的态度始终如一,他拒绝了广流仙宫在内一干大宗门的招揽,安安心心窝在轩紫剑宗这个小门派当他的掌门,教授弟子剑法,琢磨上任掌门游历回来后留下来的心得,改进功法。

    照这样的发展,轩紫剑宗会如上任掌门羽化前窥得的天机那般,崛起,傲立一方吧?

    陈单握紧碧光剑,与采集了香愈木树汁回来的贺怀霄与顾雪洄擦肩而过。

    没有,不可能了。

    再也不可能了。

    “陈长老——”

    贺怀霄想问问贺石的情况。陈单理也不理他,一眨眼就拉开一大段距离。

    陈长老跑这么快的?

    大概是因为要下雨,空气潮湿地黏稠。乌云密布层层往下压,压得人胸闷不已。

    贺怀霄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一颗心空荡荡没有着落。

    “师尊,师尊——”

    快步跑回贺石床边,见他竟然坐起来,笑着向他看来,贺怀霄这才停步喘气。

    跟在他后面的顾雪洄却猛地踢到门槛,差点摔倒。

    “怀霄来了呀,”贺石笑笑,“别慌啊,我这不是好着吗?你小师弟呢?怎么没看到他。”

    林融一直要哭不哭的,再加上折腾了这么久,身心俱疲,怕他也跟着倒下,贺怀霄早早就让他回去歇息了。

    “不愧是我们羽台峰的大师兄。”贺石很满意,“真好啊,怀霄。”

    他看着贺怀霄,眼眶忽然湿润起来。

    他想起他第一次抱起贺怀霄的那天,漫天风雪,孩子伶仃躺在单薄的襁褓里,被冻得浑身发紫却不哭不闹,只是拿这一双黝黑的黑眸定定地看他。

    “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了,和我姓吧。”

    他望见东方日升金光万丈,心胸陡然开阔升起万千豪情:“就叫怀霄好不好?”

    一转眼就长成这样的挺拔俊秀少年了啊。

    真好啊——

    他闻到少年身上清淡的香愈木香味,想起他曾经牵着贺怀霄的手,一步一步爬上浮云崖,为他介绍轩紫剑宗这片重要的宗门财产,看着孩子靠在香愈木旁边,闭眼感受香愈木香味,灵气缓缓地随他的呼吸被他吸纳入体内。

    无师自通学会修炼,那一刻他欣喜若狂,忍不住抱起小小的贺怀霄,召出飞剑带他感受真正的御剑飞行,俯瞰整个宗门。

    “你愿意成为我的徒弟,做羽台峰的大弟子吗?”

    “愿意的,我愿意的!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那个当初结结实实跪拜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磕拜得额头红肿的孩子长这么大了啊。

    真好啊——

    “怀霄,你出去一会儿好不好,我和你小师叔说一会儿话。”

    顾雪洄从进来后就绷着脸没有开口。

    贺怀霄犹豫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顾雪洄不是真正的轩紫剑宗门人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贺石还是坚持这么称呼他。

    “你出去吧,我和贺掌门说一会儿话。”

    顾雪洄的话让贺怀霄回过神来,仔细想来,顾雪洄从未叫过贺石一声师兄呢。

    贺怀霄出去的时候只把门半掩上,从屋里可以看到站立在门口的少年身影。

    “真好啊,”贺石跟着顾雪洄一起看出去,“他都这么大了,还顺利金丹了。”

    “是。”顾雪洄眼神晦涩,“你……”

    “回光返照。”贺石笑着说出顾雪洄的猜测。

    顾雪洄不说话了,盯着屋内如豆点的烛火。

    “将死之人,求顾仙君一件事,不知道能否顾仙君看在我时日无多的份上应下来。”这是凡人面对修士才会有的请求语气。

    “你的信我收到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顾雪洄扯了扯嘴角,摸着右手的白玉镯,“我没有办法给你保证,我能带着两个人顺利躲开一个化神数个元婴的追杀。”

    “你可以带着他们去中州,你是兴阳派的内门弟子,护佑这两个人对你来说不难。”

    顾雪洄沉默。

    其实他想过,如果他硬要回中州,老祖宗肯定是拿他没办法的。他是长鲸汀唯一的继承人,这两人就算是一起拜入天衍宗长鲸汀,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确实是,只除了一点,”顾雪洄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我不是兴阳派的,你确定你还要相信我?”

    “信,我信你!”贺石握住他的手,“我的徒弟就交给你了,你是我唯一能信得过的人——小师弟。”

    握住顾雪洄的手越收越紧,贺石继续道:“我师父修为低微,到羽化时也不过是金丹,他窥见的天机做不得数,但是我的修为比他还高,我死前勾动天地法则立的誓言,应该比他有用吧?”

    趁着顾雪洄愕然愣神间隙,贺石冷不防举起他的右手,并指沟通天地。

    “苍天在上,天道见证,顾雪洄曾与我贺石立誓承诺要为我的大弟子贺怀霄护法却没有实现,今再立誓补偿,护佑我徒怀霄成功逃出长山州。若有违背,我愿以神魂不入轮回为代价,日日侵扰铸成其心魔,永远永远不得进境,丧失理智自燃神魂不再为人!”

    轰隆隆——

    雷声轰轰,浓厚的天地法则威压降临,贺石拧住顾雪洄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你发誓!”

    元婴大圆满的贺石距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本就有模糊的天地法则感悟,更别提他是有自己剑意的剑修,如果是在平常,这样沟通天地感悟,说不定就直接化神了。

    但是贺石没有,这是他第一次沟通天地运用天地法则,也是最后一次。

    “师尊——”

    门外发现天地变换的贺怀霄进来,冷不防撞见贺石强硬拉着顾雪洄,五官因为激动甚至有些扭曲。

    “你,你们……”贺怀霄愣在原地。

    “我发誓。”顾雪洄轻轻道,顺着贺石的姿势并指立下誓言。

    轰隆隆——

    雷声更大了,一道粗壮的紫色雷电当空劈下,见证誓言的成立。

    “我先出去了,你们慢慢聊吧。”

    顾雪洄抽出手,留下师徒两人。

    窗外乌云如浓墨,完全遮盖住夜空,不见半点星光。

    “师尊你刚刚是?”贺怀霄不敢相信刚才所见,“小师叔他怎么了?”

    “没事了。”贺石伸手叫他他让他靠过来,“你以后要听你小师叔的话,不要惹他生气,要好好待他,知道吗?”

    “……”

    贺怀霄刚定下来的心直直往下坠。

    “以后,轩紫剑宗就靠你了,你要好好的,怀霄。你是我最骄傲的弟子,能遇到你,养你长大是我最幸运的事,比当年破天极塔创造记录,成为名副其实的轩紫剑宗掌门,还要开心……”

    “以后,以后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对不起,我是最没用的师尊……”

    第 63 章

    顾雪洄站在羽台峰的平台上。

    夜风一阵一阵吹来, 吹得他衣袖猎猎。

    昔日他曾在这里和贺石一起遥望云鹤城的城门楼,说起轩紫剑宗的往事,谈论弟子的资质, 如何因材施教教导他们, 也曾在这里煮水烹茶,看贺怀霄和林融练剑学吐纳, 一呼一吸灵气涌来被他们吸纳, 伴随铮铮剑鸣顺手撇过打歪的剑气,指点他们正确的发力方式。

    天边的云霞, 悠游飞过的云鹤最熟悉不过的景象。

    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只剩一片漆黑。

    好像要下雨了。

    顾雪洄从袖里拿出一瓶香愈木树汁,喝了几口还是觉得难受。

    ——果然年份不够, 一点用都没有。

    他把自己心定不下来的罪怪到别处。

    在这里空等没有用,该来的还是要来。

    在平台踱步走了几圈后, 顾雪洄走回贺石的住处,蹲守在门外。

    窗上映出师徒二人的身影, 贺怀霄俯在床边,似有低低的呜咽声传来。

    顾雪洄转过身子,双眼空茫向下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

    风一阵一阵的吹,屋内灯火摇晃,于是他的影子也跟着变大变小摇晃。

    终于, 烛火熄灭了。

    顾雪洄的影子消失了。

    屋内安静漆黑,与屋外的漆黑融为一体。

    顾雪洄安静站在原地,浑身像是冻住一样睁着眼睛不敢眨一下。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一声过后, 屋里忽然传来三下沉闷的磕头声。

    ……结束了。

    顾雪洄手脚僵硬,却又忍不住软下去。

    “小师叔——”

    贺怀霄出来了。

    太黑了, 顾雪洄想,眼前模糊一片,他都看不清贺怀霄是什么表情,只是麻木僵硬地伸出手。

    贺怀霄的手和他一样凉,他们像是两座冰雕互相触碰,他们不应该感应到对方的感觉,却又明确知道对方有多冷。

    “我没有师尊了。”

    顾雪洄忽然鼻子一酸,眼睛模糊得更加厉害。

    他不敢去看贺怀霄,只是抓着他的手,抖着唇道:“我知道。”

    实际上,他自己都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没与师尊了……”

    “小师叔知道。”

    他抱住贺怀霄,愣愣地瞪着眼睛望天。

    一滴冰凉的雨滴正正好落下来,闯入他的眼眶,使得他的眼睛更加酸痛。

    今年春天的最后一场雨终于来了。

    雨水从天上落下,顺着皮肤,顺着骨骼滑落,洇湿衣服。

    这场雨并不焦躁,缠缠绵绵淅淅沥沥,柔软地抚摸过天地万物。

    顾雪洄眨了眨眼,伸手抱住贺怀霄。

    湿热的气息加重了许多,特别是胸前的衣襟。像是有小动物受伤了俯在他的怀里不断舔舐求安慰。

    他是贺怀霄的小师叔,他在贺石临睡前立过誓言的,他要护住他的弟子。

    “以后有小师叔。”他说。

    “以后有小师叔。”他再强调一遍。

    “嗯,我知道的。”贺怀霄努力发清楚每一个字词的音,“我有小师叔。”

    “走吧。”

    顾雪洄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雨一直没有停,他的衣服湿透,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他却没有着急用法术干燥,任由水滴着。

    惯用的三叶金鳞鱼灯笼他也没有拿出来,只是用量天尺变形撑住,免得因为漆黑看不清路,被湿滑的路滑倒。

    贺怀霄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我来带路。”

    “师侄要去哪里?”

    他们不点灯,自有人点灯,明亮的剑光灯光照过来,挡住他们的前路。

    陈单面无表情,身后是陈嗣霖等一干弟子。

    震雷宗一定要杀林融和贺怀霄,这里乃至整个长山州都不是久留之地。

    要不然贺石就不必死前还要逼着顾雪洄立誓了。

    骤然照过来的灯光刺激得顾雪洄眼睛难受,下意识去看贺怀霄。

    “我没事。”贺怀霄眼睛通红,朝他细微地摇了摇头。

    不仅仅是陈单,他身后的弟子都换了衣服。

    震雷宗的弟子服。

    “这个时候要是还叫师侄,脸皮未免太厚了吧。”顾雪洄冷冷道。

    陈单没有生气,说道:“那又如何,总比你这个莫名其妙外人的亲近些吧?”

    贺怀霄:“小师叔不是外人,师尊说他是叔祖在外收的弟子,多年未回宗门。”

    陈单怔愣一瞬,他身后的陈嗣霖等弟子大笑。

    “这个时候还要自欺欺人吗?”

    “不是吧,人家自己都当众承认是中州兴阳派的了。”

    “别说,轩紫剑宗没了就没了,要是能抱住大腿趁机拜入兴阳派,啧啧啧……那不美滋滋。”

    “兴阳派可是天下第一宗门,广流仙宫在人家面前什么也不是,要我我也愿意。”

    顾雪洄掏出量天尺甩出一道紫电:“话真多,和你们有关系吗?”

    一众震雷宗新入门的弟子立即闭嘴。

    “阁下一个外人,还是别插手震雷宗与轩紫剑宗两派的恩怨,”陈单拿出自己的碧光剑,“只要阁下尽快离开,我震雷宗不会追究。”

    他带着陈氏一族和轩紫剑宗其他弟子加入震雷宗的投名状就是贺怀霄的人头。

    虽然已经见识过顾雪洄一剑震慑七个元婴,陈单却不觉得自己打不过顾雪洄。

    那一剑威风是威风,可也就一剑而已,一剑过后,顾雪洄明显消耗过多,差点脱力,指不定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呢。

    “你吗?你觉得你能拦住我们?”顾雪洄没把陈单放在眼里,嗤了一声,“你未免也太急了吧。”

    他故意往后面的屋子瞄了一眼。

    那是贺石的屋子,里面太黑了,外面的光照不进里面,没有人知道里面什么样。

    贺石还活着吗?

    陈单犹豫起来,即使心知贺石就算活着也不可能爬起来救人,他还是下意识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

    顾雪洄抓起贺怀霄:“走!”

    两人头也不回,急速向林融处跑去。

    陈嗣霖没想到两人竟然打也不打,就这么跑了,一时不知该追还是放过,看向陈单。

    “愣住干什么?追啊!”

    陈单真是恨铁不成钢。

    他推了陈嗣霖一把,示意他尽快追去,自己却站在原地,无声凝望贺石的屋子。

    “你还在吗?”

    雨丝窸窸窣窣落下,像是回答。

    “你知道的,你答应了,我没有办法,我必须这样做。”

    他闭上眼,眼角有冰凉的水滴滑落。

    独自站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踏上追杀的路程。

    在他身后,火光冲天,一柄街边最常见的碧光剑在火中若隐若现。

    “小师弟,小师弟,快醒醒!”

    情况紧急,贺怀霄顾不得这么多,勉强弄醒林融,也不管他人有没有清醒,一把将人从床上拉起来。

    “快快快,我们快走,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他不敢点灯大声叫人,生怕引来人。

    陈嗣霖他们大概以为他和顾雪洄会放弃林融独自逃生,竟然真的被他们绕来绕去绕晕了,不知道他们还会暗中绕回羽台峰带走林融,竟然没有在这边做把守,更多的是人手去封禁山门了。

    “小师弟,快起来,你要带什么?”

    贺怀霄急得不行,浑身是汗。

    顾雪洄还在引开追兵,他一个人先来叫人,两人约好在浮云崖汇合。

    好不容易把人叫醒,林融还是懵懵懂懂,似乎还没清醒。

    贺怀霄担心他是劳累忧思过度,这会儿也不敢把贺石已死的消息告诉他,只能含糊催促他快点起来收拾东西。

    未来一路不会很太平,最好带些保命的东西,各种丹药也要带上,衣服什么的也不能少。

    林融不动,贺怀霄已经等不及要帮着他收拾了。

    “你在干什么啊?”林融看着团团转的贺怀霄,看不明白。

    “收拾东西啊,我们得快走了,小师叔在浮云崖等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小师叔?”

    “是,你……”贺怀霄转过身来,与目光澈然的杏眼对上。

    林融已然清醒,正定定地看着他:“你是谁,小师叔又是谁?”

    贺怀霄愣在原地。

    “这里这里,就是这里!”

    屋外灯火明亮,一声高过一声的搜寻声传来。

    陈嗣霖找到他了!

    “你……你不知道我是谁?”巨大的荒谬感向贺怀霄席卷而来。

    “你是谁呢?我应该认识你吗?”林融打量着贺怀霄,问道,“我们以前认识?”

    “不认识,你们当然不认识,”陈嗣霖带着人冲进来,剑尖指向贺怀霄,“他就是一个闯进来的贼人,小师弟别怕,师兄这就抓住他!”

    陈单也循声追来:“有胆气,这个时候居然还惦记着我们震雷宗的先天灵体,真是胆大包天!”

    贺怀霄望向林融:“你是震雷宗的?”

    林融点头:“我是震雷宗的弟子,怎么了这是?你到底是谁?”

    贺怀霄茫然地环顾一圈,喃喃道:“我应该是谁呢?”

    “贺怀霄——”

    顾雪洄久等不到人,预感不妙,提着三叶金鳞鱼灯笼赶到。

    “你是贺怀霄,轩紫剑宗掌门贺石的大弟子,下一任轩紫剑宗掌门!”

    “你在犹豫茫然什么?!”顾雪洄大吼,“轩紫剑宗现在就只剩下你了,你明白吗?!”

    陈单握紧碧光剑站在一侧,冷嘲道:“是的,你,贺怀霄,现在是轩紫剑宗唯一的传人了。”

    林融歪了歪头:“轩紫剑宗的唯一传人?听起来好像很厉害,我们以前交过手吗?你看着好像是有些眼熟。”

    “没有,我们不认识。”

    贺怀霄深吸一口气,走到顾雪洄旁边:“以后……有机会再交手吧。”

    顾雪洄扫过林融,看到他眼底不作伪的清澈。最终还是没忍住握住贺怀霄的手。

    没事的,还有小师叔。

    以后,顾雪洄就是贺怀霄一个人的小师叔了。

    第 64 章

    来不及多想为什么林融会忽然之间不认识他们了。

    顾雪洄抓起贺怀霄就跑。

    身后是陈嗣霖带着一大堆金丹都没有的前轩紫剑宗弟子追上来。

    陈单独留在林融屋内。

    “林融, 你是震雷宗的弟子,震雷宗的先天灵体。”

    他念一句,林融跟着重复一句。

    “我是林融, 震雷宗的弟子, 震雷宗的先天灵体。”

    “你的师父是震雷宗的……严天瑞。”

    “我的师父是震雷宗的严天瑞。”

    “好了,孩子睡吧睡吧。”陈单打了个响指, 林融闭上眼睛乖顺躺下。

    确认林融没有醒来的迹象, 陈单又结印掐诀,仔细给他做了一遍检查。

    震雷宗的人给了他一粒丹药, 说是配合丹药可以配合催眠让林融忘记轩紫剑宗, 让他相信自己是震雷宗的弟子。

    这个催眠丹药只有筑基前才有效,筑基以后修士的神魂更加坚韧, 就很难起效果了。

    虽然和震雷宗再三确认过这个丹药只会对记忆起效,陈单还是不放心, 非得自己检查确认过才行。

    不管怎么样,林融算是保下来了。

    陈单兀自想道。

    果然震雷宗一听说林融是传说中的先天灵体, 还是忍不住动了心思。

    有谁能拒绝一个有可能飞升成圣的先天灵体呢?这可是能福泽宗门万年的未来。

    做完这一切,陈单走出屋子后望了一眼天色。

    依旧是黑沉沉的颜色,如丝的细雨没有断过。

    他重新抽出属于自己的碧光剑,摸了摸剑身与剑柄之间的剑格玉饰。

    轩紫剑宗。

    这是他为自己的碧光剑特别在剑格上雕刻的四个字,隐藏在饕餮纹中, 如果不是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剑光明亮照彻黑夜,陈单亲自出马,终于赶在贺怀霄和顾雪洄出山门前将人拦住。

    “顾雪洄, 放下贺怀霄,你还能走, 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你要怎么不客气呢?”顾雪洄好笑挑眉,“除了言语威胁,你们根本就不敢我对我动手,不就是怕得罪兴阳派吗?”

    谁也不知道顾雪洄在兴阳派内部是什么地位,只能根据他的修为和年岁来推断在门内的重视程度。

    然而他们连顾雪洄具体多少岁都不知道,也不清楚顾雪洄的修为放到第一宗门内算什么水平。

    不过,能在强手如林的中州参加天骄榜,没有理由太差吧?

    他们对顾雪洄颇为忌惮,单是之前顾雪洄展现出来的实力就知道他不是普通的金丹。

    还得防备顾雪洄的后手,万一惹急了被兴阳派记上一笔,就真的是踢到铁板了。

    顾雪洄和贺怀霄不动,陈单带着人也不敢动。

    “再耽搁下去对你们没好处,”陈单说道,“震雷宗的人很快就来了。”

    天色将明,震雷宗只给了陈单一晚的时间。

    陈单:“不要说金丹,就是元婴在化神面前,什么也不是……震雷宗如今在长山州崛起,很快将会成为新的大宗门,广流仙宫都不会轻易招惹敌对。”

    顾雪洄:“那又怎样呢?我应该怕吗?”

    量天尺雷光闪烁,碧光剑尖声鸣啸,雷光斩断剑气,顾雪洄手持量天尺开出一条路来。

    “小师叔,这里。”

    贺怀霄伸出手拉住顾雪洄,他同样抽出了碧光剑,击退曾经的同门师弟。

    贺怀霄御剑带着顾雪洄飞离轩紫剑宗。

    “师尊,怎么办就让他们这样走掉吗?”陈嗣霖问陈单。

    “当然不——”

    陈单掷出手里的碧光剑。

    长剑在夜空拖出长长的轨迹,贺怀霄有所感回过头。

    “专心御剑,快走。”顾雪洄喝声。

    碧光剑一剑贯穿,灯笼内的三叶金鳞鱼惊慌不已险险躲在另一侧,无辜瞪大眼睛,咕噜吐出一个泡泡。

    灯笼内火光熄灭,这一路彻底陷入黑暗。

    天光大亮,两人飞到辖区边界的小村庄。

    顾雪洄举着手上的破烂灯笼叹气:“居然又到了这里。”

    这一路震雷宗逮着他们追,一晚上的奔波让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小师叔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贺怀霄顾不得自己,先给顾雪洄做检查。后有追兵,没了灯笼照亮前路,贺怀霄不敢说自己不认路看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好,只一个劲儿朝一个方向飞。

    “干什么干什么,别乱摸。”顾雪洄拍开贺怀霄的手,“都说了没事,就陈单那剑法,要伤到我,再练千年也不行。”

    贺怀霄讪讪放下手:“小师叔没事就好。”

    “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顾雪洄叹气,伸出手替贺怀霄整理了一下头发。

    吹了一整夜的风,伴着雨一起,贺怀霄的头发都被淋湿黏在一起,没了以往整整齐齐端端正正的模样。

    顾雪洄自觉自己是顺手替贺怀霄整理头发,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定定站在原地,任由顾雪洄动作,眼睛直直地盯着顾雪洄,黑色的瞳仁如墨潭深邃。

    顾雪洄动作一顿。

    “小师叔……”

    贺怀霄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跟着撇开头。

    天朗气清,被雨水浇洗过的草木田苗绿意盎然,彩虹在两座山峰之间架起,飞鸟啁啾拍打翅膀从中穿过。

    “我还小的时候,师尊也是这样。”

    贺怀霄看着那只鸟飞回鸟巢,将觅到的食物喂给幼鸟。

    精心照顾,事无巨细,犹如亲子。

    “没关系的。”顾雪洄拍了拍贺怀霄的头。

    贺石当真是为贺怀霄尽心尽力了,临死前还要沟通天地法则拉顾雪洄立誓,逼他答应护佑贺怀霄安全。

    誓言说过分也不过分,只要贺怀霄在长山州,顾雪洄就必须护住贺怀霄。

    而贺怀霄不可能一辈子呆在长山州,也不可能一辈子无法化神受制于震雷宗。

    誓言的最终目的,是希望顾雪洄能为贺怀霄护法,让他安全成长。

    顾雪洄出神地想着,如果一直留在长山州,这个任务对他来说很是棘手——现在只有金丹的他是真的打不过严天瑞啊!

    “小师叔,谢谢你。”

    顾雪洄猝不及防对上贺怀霄真诚的眼眸。

    “哎……这有什么谢不谢的,”顾雪洄没好意思,微微别开头,“掌门临走前可是要我带你出长山州的,我当然要做到。”

    两人都很清楚,他们严格来说不是一个师门,顾雪洄不是贺怀霄正儿八经的师叔,他大可以撇开轩紫剑宗这一堆麻烦事一走了之。

    瞄到顾雪洄发红的耳垂,贺怀霄一字一句,认真道:“我现在只有小师叔了。”

    如父的恩师没了,被视为家的师门没了,一直照顾的小师弟不认得他了,一夜之间贺怀霄什么都没了。

    这样一想,顾雪洄不由得更加怜爱贺怀霄了。

    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提着清霜忽然就去参加天骄榜,也没想过输得太难看或是锋芒毕露挡了别人的路会有什么后果。

    “小师叔,我们是要离开长山州吗?”

    “你听进去了?”顾雪洄低下头,整理灯笼,从里面拉出惊吓过度的三叶金鳞鱼。

    贺怀霄低低应一声。

    陈单说得没错,如果他想报仇,没有化神前是别想了。

    三叶金鳞鱼灯笼是陈单给顾雪洄做的,那个时候陈单虽然看不惯顾雪洄,却还是依照顾雪洄需求为他炼制这把用来哄小孩看起来颇为幼稚的灯笼。

    贺怀霄在一旁安抚地摸了摸三叶金鳞鱼胖鼓鼓的肚子。

    顾雪洄把三叶金鳞鱼放回附近的小溪流。

    长山州很多水域都有三叶金鳞鱼,它们哪里都能活。

    两人目送三叶金鳞鱼甩着尾远去。

    “不知道小师弟怎么样了……”贺怀霄一想到林融那个茫然的样子就难受。

    长山州不是两人该久留的地方,可是接下来要去哪里,贺怀霄却不知道。

    “我们要去中州吗?”贺怀霄小心观察顾雪洄的神色。

    他并不想像陈嗣霖说的那样,扒拉着顾雪洄去兴阳派。

    顾雪洄的任务只是将他带出长山州,贺怀霄想了想,接着道:“据说中州地大物博,我是不是能像师尊一样,游历修炼提高修为,然后等着参加天骄榜?”

    “可以,现在距离天骄榜开启时间还有三十五年,你还有时间。我可以送你去中州边境,你自己去中州,可以吗?”

    “小师叔不回中州吗?”

    “我暂时不回中州。”没有领悟到属于自己的剑意,顾雪洄没脸回去见自家老祖宗,不过一时半会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好。

    他问贺怀霄:“你如果想和我同路也行,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贺怀霄沉默。

    他对长山州以外的地方一无所知。

    两人互相对视,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迷茫。

    顾雪洄只好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其实要是没这事儿,我也没想那么快离开长山州,我得在这儿找到任闲拿回庚玄镜。”

    先前顾雪洄急着回轩紫剑宗救人,任闲自己也要借庚玄镜寻找曾又夏的残魂。

    顾雪洄只好先放过任闲一马。

    当然这其中还有顾雪洄一时半会拿任闲没办法的原因。

    任闲和贺怀霄的关系又要解释一番,再加上天衍宗的内乱,待顾雪洄讲完,贺怀霄半天还没回过神来。

    “所以小师叔你根本就不是兴阳派的弟子?”贺怀霄感觉自己脸上的五官一定是错位,“那你怎么会有那个什么烈阳令?”

    更离谱的是,包括震雷宗兴义和掌柜在内的人居然深信不疑。

    顾雪洄:“因为这个烈阳令确实是真货,是兴阳派内部出来的。”

    天衍宗没有兴义和这样开遍十四州的商行,除了中州在其他十三州的影响力有限,顾雪洄有什么需要要传信回天衍宗都不太方便,这才从昭灵殿那里要来这枚烈阳令。

    中州势力纷杂,天衍宗和兴阳派自诩天下第一宗,互相争斗多年,关系盘根错杂,这就不是三两句话能解释清楚了。

    虽然任闲承诺过洗白冤屈就会主动把庚玄镜送回天衍宗,可顾雪洄觉得自己还是得去盯着才放心,特别是任闲吃错药以后那个疯魔状态,要是被哪个小贼给盯上,趁他虚弱时把庚玄镜顺走,天衍宗就真的要闹笑话了!

    震雷宗的人一时半会是追不到他们了。

    无意打扰村民的正常生活,两人绕去后山,找到一个村民上山打猎拾柴时休憩用的小木屋。

    进屋之后,贺怀霄小心地把村民的东西归类好,用法术给床板桌椅擦净,这才让顾雪洄躺下休息。

    “路过借用一下,”贺怀霄还给不是很稳当的木床顺手修好,“用完原物归还,多谢。”

    一夜没睡,顾雪洄眼下有些青黑,彻底闭上眼前就是贺怀霄一本正经地对虚空对话,仿佛眼前真的有个村民在和他商量借用一事。

    顾雪洄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夕阳安静地挂在窗边,给小木屋徐徐镀上柔和的光影。

    农家简陋不能要求太多,躺下之前贺怀霄拿了些衣物给顾雪洄铺在身下垫着用,他这小师叔出身大宗门,娇生惯养用惯了好东西,即使他本人不会抱怨环境恶劣,单看他那张脸,贺怀霄也想不到顾雪洄穿着破烂潦倒落魄会是什么光景。

    顾雪洄醒来后没有立即动作,他的旁边是贺怀霄趴着紧闭双眼的脑袋。

    就这么席地坐下,半边脸埋在手臂里,沉沉睡去。

    临睡前还说好要给他值守防备追兵的呢。

    顾雪洄没忍住轻笑出来,果然还是撑不住了,幸好他现在小木屋外布置了简陋的阵法。

    一时半会没有别的事,顾雪洄就这么躺在床上发呆。

    这段日子太忙太乱,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闲散过了,日上三竿才醒,悠悠哉哉地御剑到处闲逛的日子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座小木屋的床板就算铺了衣物,顾雪洄睡着还是觉得硌骨头,比不得自己在浮云崖的小木屋。

    说起来,贺石逼他立的誓言里面居然半点都没有提到林融……

    顾雪洄一想到林融诡异的失忆,再回想陈单故意毁坏的灯笼,更觉得陈单这人就算是死了化成灰,嘴还是硬的。

    他没忍住锤了下床,床板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顾雪洄:“……”

    完了,小贺师侄虚空做的承诺要被他毁掉了。

    顾雪洄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他动静都这么大了,贺怀霄还是没醒来。

    看来是真的累到了。

    顾雪洄放心了,动作开始变大。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用来当做被子的衣服下床,和贺怀霄一样靠在床边,伸出手慢慢探查自己刚刚锤裂的部分床板。

    好像有那么一点严重,不换掉不行了。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在不让小贺师侄发现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他倚靠的床板呢?

    害怕贺怀霄突然醒来,顾雪洄下意识靠近一些观察贺怀霄,思索要不要给他一个昏睡咒。

    贺怀霄现在是和他一样的金丹,而顾雪洄在术法方面的造诣又是平平——这昏睡咒不一定有用。

    听说凡人把人弄晕都是敲后脑的,不知道对修士有没有用……

    顾雪洄目光游移,更凑近些放到贺怀霄后脑勺上。

    之前没注意过,现在顾雪洄才发现贺怀霄这后脑勺也长得十分端正。头发大概是在顾雪洄睡着的时候私下打理过了,又是一贯的整洁,每一根头发都梳理得整整齐齐。

    不愧是小贺师侄!

    除了后脑勺,这脖子……

    “小师叔?”贺怀霄睁开眼,猝然抬头擦过顾雪洄的唇。

    “啊?”顾雪洄一惊,下意识向后向后倒拉开距离。

    小木屋的床板不知道用了多久,村民也没那么讲究,用的是最普通的木材,撑不住顾雪洄的力道猛地一锤,内里崩裂十分正常。

    所以现在再被顾雪洄的大动作一撞——

    床板啪叽一下,稀里哗啦崩裂也很正常吧?

    贺怀霄:“……”

    顾雪洄恶人先告状:“我不是故意的,都是你吓的我。”

    贺怀霄举起其中一块床板,上面的凹下去的拳头印特别明显。

    贺怀霄挑了挑眉:“小师叔怎么说?”

    “我错了,”证据确凿,顾雪洄认得特别快,“我是真没想到这床这么脆弱,明明你都加固了是吧。”

    “我也没想到小师叔这么激动力道这么大,”贺怀霄把他们带来的东西收进袖里,看着满地的碎木板叹气,“做个新的还给人家吧。”

    砍树劈柴对修士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赶在太阳彻底下山前,两人把木板床做好还了回去。

    去中州最快捷方便的方式当然是搭乘跨州飞船。

    特别是贺怀霄只有金丹,顾雪洄怎么也不可能带着他徒步或是御剑去。

    “中州可比长山州大太多了,各种秘境洞天,还有灵渠宝矿应有尽有……你到了那里就拿着我的印信去天衍宗找我的朋友……”

    顾雪洄没打算回中州,他已经想好让贺怀霄一到中州就去天衍宗找姜榭,托他带贺怀霄熟悉中州,顾雪洄也放心。

    云鹤城两人是回不去了,只能去广流仙宫所在的云上城,那里有长山州的总商行,也是长山州跨州飞船的搭乘点之一。

    “所以,去云上城的路要怎么走?”顾雪洄问。

    贺怀霄呆住:“小师叔你之前是怎么来云鹤城的?”

    从中州搭乘跨州飞船来到云上城,接着在那里直接搭乘飞船到云鹤城。

    ——完全不需要顾雪洄认路,他花钱就行。

    “我也没有去过云上城。”贺怀霄实话实说,“我只知道云上城是完全由广流仙宫管辖的城池,云上城下面是凡人王朝的皇都,说是一座城,其实是两座城池相互叠加。”

    天上人间,相互映衬。

    有这个线索就好办了,顾雪洄立刻想到办法:“这村里有个员外郎,以前就是在凡人王朝做官的,我们去找他问路就行。”

    还是老一套,顾雪洄拿出之前的书生装扮换上,再次从袖里拿出两个书箱,一个递给贺怀霄。

    贺怀霄:“……”

    贺怀霄的表情一言难尽:“小师叔,你当初在云鹤城是买了多少这种东西?”

    不仅仅是书箱,顾雪洄手一抖,还能七零八落掉下来好些玩具。

    “挺多的,我看着有意思的都买了,”顾雪洄问贺怀霄,“你要不要挑点带身上,我觉得挺好玩的,你上跨州飞船无聊还能玩一玩。”

    贺怀霄把“浪费钱”之类的话咽下去,蹲下来帮顾雪洄归拢好:“不用了,小师叔自己收好吧。”

    “真不用啊?长山州去中州的跨州飞船要飞好几天呢。”

    “小师叔喜欢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拿。”贺怀霄诚恳道,“小师叔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跨州飞船的船票到时候还要顾雪洄掏钱,贺怀霄已经计划好入了中州先去天衍宗那里打个招呼,让姜榭给顾雪洄报完平安自己就离开天衍宗,去找活赚钱,至少要把船票钱还给顾雪洄。

    他摸了摸碧光剑上的澄光玉剑穗,暗中记录下顾雪洄的身影。

    小师叔喜欢这些东西,以后他要是遇到,不妨也收起来。

    小村庄员外郎的住处十分好认,最大最好看的就是他家,是村里唯一一个晚上还会亮灯的地方。

    “扣扣扣——”门环轻扣木门。

    “谁啊——”

    守门的护院高声问。

    员外郎致仕回乡后就门庭寥落,昔日的门生同僚仿佛忘记曾经有这么个人,不再往来。

    实实在在演绎了什么叫人走茶凉。

    至于村里的村民,他们对员外郎很是敬重,没有事绝对不会上门,有事相求都会直接报名说明来意。

    木门吱呀打开,护院高举灯笼,照亮门外两个年轻书生的朗朗眉眼。

    两人皆是干净整洁的青色衣袍,背着书箱,温声请求借宿。

    员外郎曾经也是读书人考试做官一步步上去的,回乡后不甘心自己落到这种境地,这会儿还没歇下,正拿着竹条督促小孙子挑灯夜读,等着杀回皇都呢。

    护院不敢擅自做主放人进来,说是要禀明主家,让两人稍等。

    没多久,员外郎就提着灯笼亲自来迎接。

    开玩笑,他这些年请神仙做阵法,忙活这么一通不就是为了让孙子能成才高中么。

    可惜他小孙子的聪慧劲儿都用到了别的地方,眼下有两个上门的读书人,正好拿来激励一下不求上进的小孙子。

    两人跟着员外郎走入院内,一路员外郎叨叨絮絮说起自家小孙子。

    趁着员外郎沉浸在小孙子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时,贺怀霄碰了碰顾雪洄,小声道:“小师叔,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是不是应该叫你的名字了?”

    他顿了顿,小心而郑重念出三个字:“顾雪……洄?”

    第 65 章

    贺怀霄是第一次连名带姓叫出顾雪洄的名字。

    念完以后, 不知怎么的,贺怀霄忽然生出奇怪的羞怯感与隐秘的欢喜。

    他不敢再直视顾雪洄。

    两人做了伪装,如今在外人面前就是同辈, 贺怀霄自然不能再延续以前对顾雪洄的称呼。

    听说两人是要去皇都科考, 但是不太认识路,员外郎兴致勃勃的脚步猛然停住。

    乡试会试三年一次, 分别在春秋两季, 至于殿试,则是会试后举行。

    ——如今已经是春末夏初, 不管是哪一次的科考时间都够不上。

    村里的村民对科举考试如何举行只有个模糊的概念。之前顾雪洄进村打扮得像模像样, 再凭借一副好皮囊,村民们纵然是感觉这个弱质书生一路跋山涉水衣袍还干干净净十分可疑, 却也找不出他言语间的漏洞。

    借着灯火照明,员外郎暗暗打量两人。

    都是看着弱冠年岁的年轻模样, 稍稍落在后面的读书人挺鼻薄唇,眼瞳深邃漆黑, 长得极其端正,一眼打量过去让人莫名就生出安心感来。

    员外郎稍稍放心,这读书人看着就是正经人,应该不是什么歹人妖怪。

    他看向顾雪洄,正巧和歪过头的顾雪洄对上。

    如白玉细腻的肤色, 桃花眼飞扬含情脉脉,甫一触及到员外郎的视线,这双桃花眼的主人笑笑,月色烛影摇晃, 眼波盈盈流转反倒显得明艳妖冶。

    头发花白的员外郎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幸好贺怀霄眼疾手快扶住他, 这才没摔个好歹来。

    员外郎口中念着感谢,却不着痕迹地和两人拉开距离,后背瞬间就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哪里来的妖孽,可千万千万不能带到他宝贝孙子面前!

    员外郎脑子飞速运转,指了处距离住宅最远的厢房给他们歇息。

    待两人走远,又交代护院一定要看好注意两人的动向,自己则赶紧回了住宅的小祠堂。

    上次请仙长布置的阵法镇物不翼而飞,整个村庄上上下下翻了三遍都没找到在哪里,员外郎只好派人再去震雷宗请一次。

    可是这些日子那些仙长似乎有要事要忙,将他的请求一再推脱。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家宅平安儿孙前途锦绣……”没办法了,员外郎只好跪在蒲团上求祖宗护佑,再连夜派人请仙长尽快过来。

    安置下来的贺怀霄和顾雪洄并不知员外郎做了什么。

    两人正在摸黑复盘自己刚才的表现。

    两人以往与凡人做得最多的接触就是在云鹤城逛一圈与他们擦肩而过。

    顾雪洄还好些,他喜欢买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前还独自来过这个小村子调查震雷宗顺便在村民家借宿一晚。

    贺怀霄与凡人打交道的经验相比顾雪洄欠缺许多,又是第一次和顾雪洄在外人面前以同辈相称。

    “总算过去了,刚刚他停了一下我还以为他要把我们赶出去呢。”贺怀霄庆幸屋里没有点灯烛,却忘了修士目力极好,不用灯烛顾雪洄也能看出他的不自在。

    装穷书生就要装得像一些,两人是不可能掏钱给借宿费的。

    此行的目的最重要的是知晓去凡人皇都的路线。

    “没什么的,你别慌,”顾雪洄胸有成竹,“多笑笑,别板着脸,态度好一点人家才会愿意让你住下来。”

    “小师叔说得是。”贺怀霄虚心受教,感觉自己在扶员外郎的时候应该更加殷勤点,“我当时是不是应该把他送回去再关心几句更好点?”

    顾雪洄:“不用,这样就太谄媚了,过犹不及。”

    员外郎说他还有个孙子,也是要参加科考的。

    “我听说凡人上京科考是喜欢和同乡结伴的,如果他到时候要和我们一起走,我们得想办法拒绝才行,千万不能说要同路。”顾雪洄自觉要未雨绸缪想好借口。

    他们赶路肯定是要御剑走的,要是和凡人一起走路或是套马车赶路,这要走到何年何月?

    说谎借口这种事贺怀霄从未做过,一时半会竟然给难住了:“那……那我们应该怎么说?”

    顾雪洄想了想:“立刻拒绝肯定是不行的,我们可以等到半路再想办法分开。”

    两人商定完毕这才躺下歇息。

    翌日。

    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昨晚贺怀霄难得没有吐纳灵气再睡,今天一早起床后,自觉不该如此懈怠,盘腿打坐多运行了几个灵气周天。

    他吐纳灵气的时候,顾雪洄就睡在另一张床,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自有灵气被他吸纳。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练得像小师叔这样炉火纯青,一举一动皆是修行呢?

    贺怀霄心生羡慕,却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

    他和顾雪洄不一样,学的时间相差太多了,唯有勤能补拙。

    吐纳完毕,贺怀霄推门走出厢房来到院子里。

    昨天他就发现了,员外郎这座宅子似乎布置有阵法,灵气流转像是有规律一样。他有心想向顾雪洄请教几句,可对方的心神都在两人以后的路程上,贺怀霄也只能将此事暂压下来。

    院子里的护院听从员外郎的吩咐,随时关注厢房两个读书人的动向。

    昨夜两人回了房间以后似乎就睡下了,护院不以为意,认为两人是赶路太累早点歇息很正常,可今早起来,正是晨光最好的时候,这人怎么还不读书啊?

    想起员外郎的吩咐,护院不由得多看了贺怀霄几眼。

    修士自然是比凡人耳聪目明的,一点细微的动向就能察觉到,护院自诩练武之人,动作已经够隐蔽了,然而这在修士看来,还是不够。

    昨晚顾雪洄已经说过了,让贺怀霄要多笑笑,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和蔼可亲的人总是更招人喜欢的。

    于是,贺怀霄转过脸,努力对着护院扯了扯嘴角。

    护院霎时僵在原地。

    怎么会,他的动作已经够迅速了,怎么还会被这读书人抓到?!

    见多识广的主家说的话果然有几分道理,护院急中生智,问道:“阁下是不是学过些拳脚功夫?我看阁下走路呼吸似乎有些章法。”

    修炼就是吐纳天地灵气,最终与天地法则沟通为我所用,修士的一举一动都要符合天地法则,与大道融合。

    所以修士的步调动作在很多凡人看来似乎有某种奇异和谐的韵律,这是十分自然的。

    “是学过一些。”贺怀霄顺着护院的话说下去,跟着闲聊了几句打探员外郎的宅院。

    在听护院说员外郎请过震雷宗的人来布置阵法,贺怀霄心头一突。

    勉强接了几句,贺怀霄就急急忙忙回屋叫顾雪洄起来了。

    “我当是什么,这个我知道,”顾雪洄道,“震雷宗布置阵法的镇物还是我毁掉的呢。”

    有了顾雪洄这句话,贺怀霄心下稍定:“有一就有二,员外郎能请震雷宗来第一次,就能再请来第二次,还是应该尽快离开的好。”

    这点顾雪洄也很认同。

    两人用完早饭就和员外郎问明路线辞行。

    员外郎客客气气挽留了两句,又说自己可以派人为他们引一段路,免得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正确方向。

    两个不认识路的修士自然不会拒绝这个好意。

    眼见两个读书人终于踏出大门,员外郎一直紧绷的身子这才松懈下来。

    “太好了,总算走了。那震雷宗的仙长怎么说,什么时候来?”

    连夜派去震雷宗的下人汇报说,震雷宗的仙长听说他们收留了两个年轻人,竟然激动不已,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所以这两个书生真是什么妖怪不成?”员外郎庆幸不已,“幸好及时去请了仙长来。”

    “爷爷,我看未必。”员外郎的小孙子摇头,他是今早起来才看到昨夜两个借宿的书生,陪着一起用饭又送别两人,“我看这两个人气度澄净自然,一举一动十分坦荡,哪有你说的那么歹毒?”

    员外郎板着脸训道:“他们自称是读书人要去科考,天下有哪个正经读书人不知道科考时间的?”

    这是顾雪洄和贺怀霄最大最致命的破绽。

    “这……”员外郎的小孙子也说不上理由了。

    他只是觉得这两人不像是坏人,反而是爷爷请来的那些震雷宗仙长,还没进门就呼呼喝喝,颐气指使。

    和他想象中的和蔼可亲,普度救世的仙人相差甚远。

    劝不动固执己见的爷爷,小孙子也不再说下去了,转而开始思考今天去哪里玩比较好。

    这乡村意趣,可比读书有意思多了。

    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就被员外郎黑着脸叫住,不许他出门玩闹。

    蔫头耷脑被撵回房间看书,小孙子拿出一本书做样子,又在里面夹在一本奇闻异志,翻到里面仙人惩恶扬善,救贫扶危,突然觉得没甚意思。

    爷爷请的那些仙人可和这些故事上的仙人差远了,这也敢称神仙?

    小孙子嗤笑着放下。

    =======

    顾雪洄和贺怀霄老老实实跟着员外郎指定的引路护院一起赶路去凡人皇都。

    也是巧了,这个引路的护院正是之前雷雨夜的护院,后来趴在墙头无所事事撞上顾雪洄销毁镇物,被他点了失忆咒,这会儿完全不认得顾雪洄。

    他只觉得顾雪洄面善,莫名有几分好感,因此员外郎问谁愿意接下这个有可能十分危险的任务时,他主动站了出来。

    他不觉得这个任务有什么危险的。

    两人正庆幸员外郎没有叫他们和自家孙子一同赶路,之前绞尽脑汁想好的各种借口用不上。

    没有马车只能靠着脚,护院本就对顾雪洄很有好感,这一路顾雪洄问什么他更是答什么,知无不言。

    待护院回过神来,他已经接连走出十几里地,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到达分别的地方。

    没有以往气喘吁吁的感觉,反而脚下还是觉得轻快。

    眼前两个书生也是,衣裳洁净不沾半点尘土,额头一滴汗也没有。

    “多谢壮士一路相送,”贺怀霄朝他拱手道谢,“后会有期了。”

    护院点头,心里暗自嘀咕怀疑自己的功夫近日又长进不少。

    走了几步护院才想起来,员外郎叫他护送这两人是为了防止后面寻来的震雷宗找不到人,可等他再一回头,那两个青衣书生早已不见踪影。

    脚下依旧轻快,有丝丝缕缕的细风托着推着他快步走回去。

    “如何,我这法术?”顾雪洄笑着问贺怀霄。

    “这是什么法术?”贺怀霄也觉得有趣,修士习惯了御剑飞行,就算是真的要下地走路,也会忍不住悬浮飞行,很少实打实用脚走路。

    顾雪洄:“这是疾步风。”

    农夫于山间行走累得走不动,恰有修士此时回眸一瞥。清风缓缓吹过,待农夫擦了掉额上汗水再次站起行走,只觉脚下生风,竟然在天黑前归家,不会挨婆娘的抱怨。

    这就是疾步风。

    想来自己能在天黑前赶回主家吧。

    护院回想起临别时两位书生客客气气的态度,摇了摇头,心道主家真是多虑了,这样的读书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天际几道流光划过,震雷宗修士终于赶到。

    “那两个书生呢?”震雷宗修士一声招呼也不打,一上来就厉声喝问。

    “走……走了。”护院压下不满与厌恶,面对这些所谓的仙人,他们就是再能打,也毫无还手之力。

    “废物,这都留不住!”震雷宗修士气得不行,顺手甩袖给了护院一下,“说,他们去了哪边?”

    一道劲风袭来,护院当即被掀翻在地,磕得头破血流眼冒金星。

    震雷宗修士咄咄逼人,护院勉力抬起手,指了指分叉路的一个方向。

    震雷宗修士才懒得管一个普通凡人的死活,丢下他根据护院指路的方向追人。

    “快快快,别让人跑了,掌门和长老都说了,说了抓到有重赏!”

    “极品丹药,还有上品功法,还有可能会被他收为弟子,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震雷宗修士急速飞离此地,空气只剩下他们对抓到人以后获得奖励的美好畅想。

    护院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抖着身子缓慢爬起来喘息。

    他还以为他要死了呢,没想到危机时刻,眉心陡然生出一股清气撑着他,这才没被震雷宗这些趾高气昂的修士给拍死。

    他……他想起来了,那个桃花眸子笑得灿烂的书生,才是真正的救人神仙啊!

    护院爬起来,对着分叉路的另一个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下。

    ——真正的神仙不应该就此陨落。

    愿仙君逃脱歹人的追捕,成就无上大道,惩恶扬善,普度救世。

    第 66 章

    对凡人来说动辄要几个月的路程, 于修士而言不过是眨眼间。

    没了凡人在场,顾雪洄和贺怀霄很快到达凡人王朝皇都。

    凡人王朝皇都极大,两人还没到就能遥遥望见密密麻麻的屋舍, 千百家似围棋局整齐排列, 街道纵横交错,坊市宫殿有序分布。

    云上城则在更高的天上, 于云层中时隐时现。

    凡人于地面观望, 只能遥遥望见一角晶莹的飞檐。

    修士可以直接飞至云上城。

    贺怀霄带着顾雪洄直冲那片晶莹的飞檐,却怎么也飞不到。

    “你没找对方位。”顾雪洄指点说, 他让贺怀霄往东南飞, 这反而偏离了他们看到的云上城。

    贺怀霄倒是没有一点犹豫,顾雪洄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绕了一圈, 两人停在云上城的外围,站在云上等着排队入城。

    排队等待最是无聊, 顾雪洄闲不住,问道:“小贺师侄就这么相信我啊?万一我指错路了怎么办?”

    贺怀霄:“不怎么办, 回去就是。”

    顾雪洄:“……”

    没意思,他不想理小贺师侄了。

    他不说话后,两人之间就只剩流动的云和风了。

    “小师叔。”

    顾雪洄当没听见。

    “小师叔。”贺怀霄再叫。

    顾雪洄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有人叫我?”

    “小师叔。”贺怀霄耐性极好,毫不气馁。

    顾雪洄极轻地哼了一声。

    贺怀霄扬了扬嘴角:“因为我知道,小师叔是不会错的。”

    顾雪洄长哦一声:“这会儿又知道我不会错了?”

    贺怀霄笑笑:“小师叔阵法也很厉害的。”

    顾雪洄没把贺怀霄这句话放心上, 只当贺怀霄是在哄他。

    “我是真的这样觉得,”贺怀霄再次强调,“小师叔之前帮我压下金丹天劫时,小师弟被师尊用临时阵法圈住保护起来, 是小师叔后来给他解开的。”

    现在说起轩紫剑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贺怀霄说的时候,顾雪洄就在一边安静地听。

    队伍太长, 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才能入城,有些修士干等等得不耐烦,干脆就地打坐吐纳灵气修炼起来。

    灵气涌动,流云飘飞,周围人来人往,偶有修士争论说话,法宝武器发出明亮的宝光。

    “这他娘的要排队排到什么时候啊?”有人问。

    “还不是广流仙宫正在搞什么招募,人才一下子挤过来,然后又和广流仙宫去历练回来的弟子撞一起,这才挤得不行。”

    “听说广流仙宫准备让一部分弟子跨州历练,真的假的?”

    “就是这个啊!不仅仅是广流仙宫一部分弟子有机会,广流仙宫还要招募一些散修一起,虽然上去肯定是干活的,可这样的机会错过就没有了!”

    周围修士说了几句,一听到是难得的机会,怨气倒也没那么大了。

    “要说还得仁厚义气还得是广流仙宫,有这种事都想着我们散修。不像那震雷宗,听说了吧?距离他们方圆十里的地方去都去不得。”

    “谁让轩紫剑宗自甘堕落愿意低一头并入震雷宗呢?”

    说起云鹤城附近两个宗门的变故,刚从那里过来的修士也是一肚子怨言。

    轩紫剑宗的掌门贺石贸然渡劫失败,竟然连累得整个宗门实力衰减,不得不向隔壁的震雷宗低头。

    至于之前在镜河试炼夺得第一的贺怀霄,散修们说起来也是恨其不争,按照震雷宗那边的说法,贺怀霄是自己独身离开师门不知所踪了。

    “之前迭会山一战,贺掌门一剑当真是惊艳,谁能想到后继无人?”

    “贺怀霄自己没骨气,要我是他,肯定跟震雷宗拼个你死我活,贺石一死,他就应该接过掌门之位承担起来,没想到骨头这么软这么没担当,眼睁睁看着轩紫剑宗就这么没了!亏我之前还看好他来着!”

    高谈阔论的散修没有想到当事人就在他们身边,洋洋洒洒假设了一番如果自己是贺怀霄应该会怎么做,顺带奚落贬低了贺怀霄一番。

    贺怀霄直挺挺站在一边,面无表情仿佛自己也是普通的入城散修。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顾雪洄陡然一拍手,清脆的合掌声让贺怀霄瞬间醒神,“我之前答应过妙妙师妹,说要给她带些特产回去,要不然你帮我带回去吧?”

    “妙妙……师妹?”贺怀霄愣神,握拳的手慢慢松开,“小师叔的师妹?”

    顾雪洄就是长鲸汀唯一的传承人,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师妹?

    中州什么没有,还要劳烦顾雪洄专门托付贺怀霄代送?

    “是啊,妙妙师妹人很好的,”顾雪洄说,“之前林融的丹方就是她写的。”

    那张丹方连苏月都赞不绝口,好奇写丹方的人是谁。

    一听是写丹方的人,贺怀霄不再去听那些碎嘴的言论,认真道:“小师弟的丹田能修补好,多亏了这位……”

    顾雪洄是他的小师叔,却不是正儿八经的轩紫剑宗门人,顾雪洄这个师妹跟轩紫剑宗八竿子都打不着,贺怀霄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到应该怎么称呼。

    “你应该是见不到她的,”顾雪洄拉着贺怀霄远离那些散修,“她不太好经常出门,到时候你去找姜榭,把东西给他就是,他会转交给妙妙师妹的。”

    贺怀霄认真记下顾雪洄的话,承诺道:“我会的。”

    “所以——”顾雪洄环顾一圈,最后把指了指下面的凡人皇都,“我们下去买吧?”

    贺怀霄:“下去吗?”

    “是啊,”顾雪洄理所当然道,“反正现在也进不去,不如去看看凡人皇都有什么新奇东西。”

    他催着贺怀霄速速御剑带他下去。

    两人很快站在凡人皇都内一处暗巷里头。

    “这里的凡人街道比云鹤城还要热闹。”

    顾雪洄往外望去,又猛地缩回头来:“居然还有执戈巡查的兵卒,还会检查包袱!”

    贺怀霄:“……”

    虽然他也是第一次来这样繁华的地方,但他还是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惊讶。

    有了给亲友带特产这个正当理由,顾雪洄扫起货的力度更强,付钱的时候更是眼也不眨,只要合眼缘就能付钱买下。

    因着有凡人在场,两人不能顺手把东西丢进袖内,只能用自己的手拎着捧着。

    特别是贺怀霄,顾雪洄在前面买,他就在后面帮忙。抱着垒到超过他头部的包裹,要不是修士五感过人,早就跌倒撞翻了。

    这一路,贺怀霄也跟着涨了不少见识。

    顾雪洄会边走边介绍中州。

    中州像长山州,修士不显于凡人面前,各大宗门傲然伫立在灵气充足的地方,凡人有心求道即可上门拜师。

    虽然也有凡人王朝国家,却都依附于各大宗门,修士不会亲自出手治理国家,却会在凡人有需要的时候出手帮助。

    顾雪洄:“虽然不能做官断案,但控制天气,刮风下雨,风调雨顺,这些都是修士应当为凡人做的。”

    宗门修士之间斗得再厉害,都默认祸不及凡人,就是从中州开始的。

    天下十四州,并不是都像长山州中州这样仙凡混居。

    顾雪洄顺着话头又给贺怀霄说起其他州的风土人情。

    西极州千里荒漠,万年不雨,却盛产各种稀世矿石,天衍宗内有很多精研炼器的大能俱是这里出身。

    冰原州极为寒冷,这里人烟稀少,是部落群居,当地土著有自己独特的修炼法门。

    中州是天下的中心腹地,四通八达,汇聚各方精英,顾雪洄即使没有去过其他州,也能说个一二三来。

    除了长山州隔壁的湘汀州。

    他只知道那里全是魔修,天衍宗不允许门内修士堕魔修习,但凡发现都要被驱逐出门。

    顾雪洄想了半天,对湘汀州的了解只有一句话:“那里和冰原州隔了一个无际海。”

    贺怀霄:“……”

    “咳咳咳,其实我还挺想去冰原州的。”顾雪洄的本命剑清霜就是冰原州的仙泪星铁铸造的,他想去看看那里是如何开采的。

    据说长鲸汀名字的由来,与冰原州有关。

    顾家就算入了天衍宗还是顾家,顾家老祖宗远赴冰原州,挖采仙泪星铁,驾驭长鲸回中州。

    从此以后,长鲸沉入水域,成为顾家的长鲸汀。

    “这是我小时候听到的说法,其实我也不知道真假。”两人随意找了个小吃摊坐下,顾雪洄喝两口糖水继续道,“我去向我家老祖宗求证,他却不答,只是笑。”

    大概是觉得无稽之谈,又不忍心打破顾雪洄的期待。

    顾雪洄:“反正我是没见长鲸汀动过,上面种花种树修庭院还有山峰河流,就算是真的长鲸,也不可能活着了。想来就只是骗小孩的故事。”

    “长山州事了,我想去看看当初老祖宗走过的地方。”

    也许他会在那里知道,他的剑意是什么。

    时间差不多,两人喝完糖水起身。

    临走前,贺怀霄从城内河流捞起两只三叶金鳞鱼,珍而重之地放入剑穗上的澄光玉。

    此去长山遥遥,然而无论走多远,他都会记得这里才是他的家乡。

    “所以,”贺怀霄倏地抽出碧光剑,指向周围暗暗把他们围在中间的路人,“这大概是你们震雷宗最后一次嚣张的机会了,下次见面,就让你们掌门严天瑞提头来见!”

    剑鸣长吟,剑光横扫开一干拦路人,贺怀霄抓起顾雪洄的手:“小师叔,这次御剑可能不会很稳了,你小心抓稳了!”

    “好说,你放心,我肯定抓紧!”

    顾雪洄笑嘻嘻抓了抓贺怀霄的掌心:“御剑不行你在中州可是要被人落在后头的。让我看看你的御剑术学得如何了,冲啊小贺师侄!”

    第 67 章

    云上城就在皇都上面, 意味着皇都受广流仙宫的管辖,震雷宗不可能大张旗鼓抓人打广流仙宫的脸。

    无需多言,贺怀霄也知道这个道理, 只要甩开震雷宗进入云上城, 他们就算是安全了。

    出了糖水铺子所在的巷子,进入人流如织的坊市街道, 两人过于突出的身形外貌在人群中是相当抢眼的存在, 即使没有修士极好的目力,也不至于一下子跟丢。

    贺怀霄当然不能带着顾雪洄当着这么多凡人的面御剑, 反正震雷宗也有所顾忌, 不会当众使出各种法术抓人。

    于是乎,两人运气飘飞, 几个闪身避开杀招,跃上屋顶飞檐。

    周围的凡人瞧见这一幕, 哇地爆发出惊呼,还有小孩目不转睛地盯着叫了声好, 旁边的戏法都不看了。

    这样热闹的一幕很快就引来巡查的兵卒,又是长戈挥舞叫人停下,又是让普通百姓赶紧离开免得被误伤。

    知道震雷宗的修士气得瞪眼,这个时候就是不得不承认长得好也能占便宜,他们这边在后面追自然而然被凡人理解成凶神恶煞的坏人, 前面两人就是俊俏风流的仁义侠客。

    兵卒的第一反应更是先拦住震雷宗的人。

    可恶啊!

    震雷宗的修士气得想当众甩出一叠五雷符把这里炸个干净,偏偏碍于这里不是自家地盘,只能憋着气先甩开兵卒。

    顾雪洄和贺怀霄趴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墙上,望见震雷宗修士竟然顾不得他们, 直直地从他们这里走过,对视一眼没忍住笑出来。

    “两位客人可是遇见了什么好笑的事, 能否也讲给我听?”

    院墙下,一个穿着绯红官服的年轻人抬头看上面两个青衣人,朗朗问出声来。

    他从外面回来就注意到家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还以为是哪个没眼色的小贼竟然摸到新科状元郎的家里来——坊间都知道,新科状元郎是贫苦出身一穷二白,除了这外表光鲜亮丽的御赐的宅子,就是把他家掘地三尺,都不可能翻到什么值钱物件。

    然而这两个贼人就这么大喇喇地靠在院墙上,聚精会神似乎在看什么好戏。

    顾雪洄和贺怀霄早就感觉到后面有人,本以为这院落主人会大喊大叫,没想到对方这么镇定,竟然耐着性子等了这么久,到现在才问出声。

    待他们转过身来,状元郎才看清楚两人的长相,怔愣在原地。

    ——原来是曾经惊鸿一瞥的仙人。

    他从云鹤城来到皇都,才知道那一夜看到的景象不是他读书读昏了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做了官以后,他比普通百姓更明白,钦天监的国师不是只会看天象捻手指算八卦。

    在繁盛的皇都王朝上面,还有比皇权更强势的存在,笼罩整个长山州。

    可惜仙人并不记得云下的曾经仰望过他的众生。

    状元郎压下内心的苦涩,瞥见贺怀霄碧光剑的剑穗。

    鲜红的丝线上吊着一块澄净剔透的玉环,一打眼望去竟说不出具体是什么颜色,只觉得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再定睛仔细看,里面还有两尾金灿灿的胖鱼儿转来转去不断游动。

    就算是皇家的能工巧匠,也雕刻不出这样的玉环来。

    他打量完那块玉环再一抬眼,眼前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正言笑晏晏地看着他,似乎等待许久。

    两人都没有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何人,状元郎却知道自己的举动没有逃过仙人法眼。

    状元郎心中忐忑,面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他又恢复了从容,说来者是客,欢迎两人光临寒舍,请两人入内小坐喝茶。

    贺怀霄自然是以顾雪洄的意见为主。

    顾雪洄说留下喝茶他就帮着状元郎一起烧水煮茶。

    瞧见状元郎灶台一层油腻,各种吃食茶叶乱七八糟堆在一起,趁着状元郎蹲下身捡柴的间隙,贺怀霄面无表情抬袖一扫。

    等状元郎捡了柴抬起头,整个灶台焕然一新,台面不再油腻,各种瓶瓶罐罐整齐摆放。

    状元郎:“……”

    虽然但是,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说好的心照不宣呢?

    他干笑着和贺怀霄道谢,谢过他帮忙收拾,却听贺怀霄直接说明:“我小师叔要是看见你这里面是这样,肯定是喝不下你的茶。”

    外面那个看着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居然要被称为师叔,状元郎甚至觉得顾雪洄看着比他还要小,没想到辈分居然这么大。

    这样一想,状元郎更觉得自己当初能看到顾雪洄真是太幸运了。

    顾雪洄正坐在院子里抬头望天。

    沸水煎茶,状元郎小心翼翼为顾雪洄倒上第一杯茶:“客人请——”

    顾雪洄喝了一口:“这茶不错。”

    “今年的新茶,是御赐的。”状元郎面上镇定,手心满是湿汗。

    贺怀霄一样喝口茶,也抬头。

    先前云上城外面还有不少排队的修士,这会儿已经看不到,想来是都进了云上城。

    两位客人一起抬头望天,状元郎不知所以然,愣愣地跟着做动作。

    有风无月的夜晚,云层极厚遮住所有星光,墙角一株枯树斜出来几条枝桠遮挡住一部分视线,实在谈不上什么景致。

    看状元郎身上的官服,顾雪洄饶有兴趣问了几句。

    说到这个,状元郎说话终于大声了些许,一脸骄傲说自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

    “今年的新科状元郎?”贺怀霄和顾雪洄异口同声。

    竟然能在两个仙人脸上看到惊异的神情,状元郎点头称是,又说自己是云鹤城人,斟酌着说起云鹤城的云鹤仙人传说。

    顾雪洄和贺怀霄都没什么心思听这些——他们算是知道为什么震雷宗能这么快追上来了!

    贺怀霄哭笑不得:“小师叔,原来搞了半天我们一开始就露馅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对人间俗事一知半解,只知道科举金榜题名,却连确切时间都搞不清楚。还好都是些凡夫俗子,知道他们有问题也不碍事。

    状元郎沉默不敢吱声。

    顾雪洄却是拖着下巴道:“这样喝茶终究少了些景致。”而后高抬起手臂,右手宽袖滑落些许,露出手腕的白玉镯。

    食指和拇指合拢成一个圆月挂在枯枝上。

    “这样喝茶才有意思嘛,你说是不是啊读书人?”顾雪洄笑着问。

    状元郎手上的茶杯乒乓一声清脆落地。

    顾雪洄跳上贺怀霄的碧光剑,他没有回头,手朝后面的状元郎摇晃:“别送啦,这下大概是真的要后会无期了。”

    长虹从头顶划过,正好风吹云散,明月当空照。

    天上树上各一轮明月。

    状元郎站在原地,目送仙人直入天上广寒,余下点点星光。

    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梦了。

    状元郎站在枯树下接住树上掉落的月亮,入手温润舒适,是顶顶好的美玉。

    至于挂着月亮的枯枝,则在尖端冒出一点脆嫩的绿色。

    ====

    云上城是实实在在的修士城池,里面没有一个凡人。

    不论白天黑夜,这里始终都有修士行走活动,是真真正正的繁华不夜城。

    除了有广流仙宫的宗门驻地,这里还有长山州兴义和的总商行等商铺,跨州港口则在城中另一侧,停靠好几艘高大如小城的跨州飞船。

    进入云上城的师侄两人目的明确,直奔兴义和买跨州船票。

    “去中州最近的跨州飞船什么时候开?”顾雪洄没有废话,直接道,“来一张上等舱船票。”

    贺怀霄急忙道:“不用,最便宜的那个就行。”

    兴义和的伙计兴致缺缺道:“最近的跨州飞船是三天后出发,你们要哪种票?我们这儿订了就不能退票的。”

    长山州太穷,愿意付船票去其他州的修士太少,跨州飞船多用来运送货物,班次相比其他州也少了很多。

    特别是最近,广流仙宫野心勃勃地要搞什么跨州试炼,自己炼制了属于自己的跨州飞船,不少想要去其他州游历却又没钱的散修都想占这个便宜,

    兴义和的跨州飞船生意越发萧瑟。

    幸好兴阳派已经习惯了长山州的贫穷,没在这里投入太多。

    “最便宜怎么行?”顾雪洄不同意,“跨州飞船很颠的,你要是坐最便宜的船票回去,不用等你下船,骨头都散在里面了。”

    跨州飞船飞行时会遇到各种状况,能说出这样话的修士在长山州可不多见,兴义和的伙计听见这话,终于认真起来:“客人怎么说?”

    要他们商行的掌柜说,广流仙宫真是在天上太久飘了,真当跨州飞船那么容易炼制。就是他们兴阳派,用来载人和运送贵重物品的跨州飞船都是采买自天衍宗的。

    ——兴阳派自己炼制的跨州飞船太粗糙了,甚至还有过坠毁迷航记录。

    “上等船票。”顾雪洄坚持,“麻烦了。”

    “小师叔,我这用不着这么好的。”贺怀霄自己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还船票钱的。

    “就要这么好,别忘了你还要帮我把东西带回去,你人坏了没关系,我送回去的东西可不能坏。”顾雪洄没好气地拍了拍贺怀霄,“我知道你想还钱,可你也得活着到中州是吧。”

    “……小师叔说的都对。”

    贺怀霄发愁地最后瞄一眼上等船票的价钱——

    乖乖,居然要六百上品灵石,想当初自己的师尊赚三块上品灵石就废了老大劲,这他要何年何月才能还这笔外债啊?

    除了买船票,顾雪洄还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凰羽金等材料,得知确实没有又到处转了转。

    趁着贺怀霄跟着到处看注意力不在他这里,顾雪洄悄声问伙计:“你们这次的跨州飞船会去几个州,全票多少钱?”

    他就从中州上面经过,不入中州,应该不会被自家老祖宗打下来吧?

    第 68 章

    兴义和三天后有两艘跨州飞船同时出发, 除了一艘由天衍宗打造的高等跨州飞船,专门用来载人和运送贵重货物,还有一艘兴阳派自己打造的运货飞船。

    买完船票顾雪洄带着贺怀霄去港口认船。

    天衍宗炼制的跨州飞船极其恢弘。贺怀霄之前已经看过广流仙宫的画舫飞船, 现在咋一看天衍宗的跨州飞船, 只感觉两者差不多,区别就是天衍宗的跨州飞船更大。

    “这是肯定的, ”顾雪洄道, “十四州不少飞行法器都会模仿天衍宗,长得像很正常。”

    不过一般都是外表像, 核心的炼器手法是学不到的。

    兴阳派自己炼制的跨州飞船就是最好的例子, 本以为自己炼制出跨州飞船就不用受到天衍宗你的制约,没想到一再出事, 乘坐体验也远不如天衍宗的跨州飞船,最后无奈放弃, 自家炼制的跨州飞船只用来运大宗货物亦或是偶尔塞点没钱不怕死的修士进去。

    ——这就是兴义和最便宜的跨州船票,交钱上船干活, 生死自负。

    “不过兴阳派这艘跨州飞船……”顾雪洄摸了摸下巴,笑出来,“原来如此,我说兴阳派难道舍得把投入巨大的失败品全部销毁,原来是全扔到长山州废物利用了。”

    港口停靠的另一艘跨州飞船正是以前兴阳派模仿天衍宗失败的作品, 其他州的兴义和商行不愿意用,就欺负长山州这边穷掌柜话语权低,扔给他们用了。

    两艘跨州飞船并排在一起,乍一看一模一样。

    在两艘跨州飞船旁边, 还有几艘更小的飞船以及其他的飞行法器停靠。

    一眼望去,大部分飞船和飞行法器都插着广流仙宫的旗子, 在风中猎猎招展。

    云上城城中正在举行招募大会。

    广流仙宫打算组建跨州历练小队前往西极州,除了广流仙宫弟子还会招募部分散修一同出发。

    西极州只是表面看着穷,实际上富得流油,时常有挖到稀有矿石一夜暴富的传闻故事。

    除了矿藏,那里还有不少荒野秘境、主人早已仙逝的大能洞府可以探索,广流仙宫特意发出公告说此行不会保证随行者的安全,想要跟着上船去往西极州的散修最好再三考虑。

    然而还是无法抵挡散修们对一夜暴富的渴望。一听说有生命危险,断定此行必然是富贵险中求,广流仙宫不会敷衍地挑选地方随便走走了事,更加兴奋,报名人数更多。

    兴义和的跨州飞船终点就是西极州,就是买下等船票也要五百上品灵石,一路颠簸过去,命都要没了半条,更别提人生地不熟有可能会出现各种意外。

    如果能和广流仙宫一起走,就等于有了相对靠谱的同伴,除了能赚钱还有机会通过历练提升修为……种种原因加起来,很多散修不管自己符不符合广流仙宫的硬性要求,都想着来试试。

    在云上城就不用担心震雷宗会公然追杀他们了。

    两人无事,本想着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奈何大街小巷都在讨论招募会,根本避不开。

    周围散修吵吵嚷嚷,讨论如何通过广流仙宫的招募。

    除了修为这个第一要素,还得有突出的才能。

    “其实说来说去,还不是要特别能打!”一个散修拍桌道,“人家广流仙宫可是把好几个金丹弟子派出来了。”

    “其他人我都没把握能打过,更别提宋意姚采麓这些了。”

    “宋意也来了?不是说他刚从一个小秘境历练出来吗?”

    此刻,宋意正地趴在桌子上睡觉。

    周围其他广流仙宫的弟子来来往往,有的负责检验散修的阵法符篆能力,有的负责检验对战,也有的个别散修说自己擅长观测地形寻找矿脉,这种能力广流仙宫没有特别擅长的人才,弟子们一时分辨不出这散修是否有真才实学,除了去请长老,还七嘴八舌商议要如何考校。

    没有人注意到宋意已经醒来,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完全不想起来,起来就要干活,还是睡觉比较舒服。

    他稍稍一动,从臂弯里偷偷观察外面的情况。

    其他的还好,负责检验打斗能力的弟子是最累的,这里的累不单单是身体累,还有精神的劳累。

    那种修为不够,但还有一两门独门绝技的散修还好,好歹还算是能打的,那种完全打不过,一两招就趴下的,趴下以后揪着裤腿胡搅蛮缠,说自己前日受伤修为倒退,今天状态不佳,明天自己就能突破晋级的等各种理由的散修,才是最烦的。

    有些小弟子脸皮博脾气好,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下子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有的被磨了半天,竟然糊里糊涂地答应再给散修一次机会。

    结果就是更累了。

    宋意才不想出这种力,在他看来,来参加招募会的散修修为平平,一个个双眼放光盯着他们看却拿不出真本事,一点意思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又瞄了眼台上。

    姚采麓就站在那里,背上依旧是门板宽的巨剑,他就出了一只手做了个起手式,与他对战的散修就两股战战,看起来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

    在宋意来之前,姚采麓就站在台上了。听其他弟子说,姚采麓已经连续挑战了一百个散修还没有败过,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的散修不超过一只手。

    果然,那个上台的散修坚持不到三招,就被姚采麓轰下台。

    周围的广流仙宫弟子见怪不怪,同时庆幸还好有姚采麓在。

    别的不说,就这张冷脸在这里杵着,很多想要做小动作的散修就收敛了。

    “大师兄,你需要休息吗?”广流仙宫一个小弟子面颊泛粉问姚采麓,“我们这边备了一些灵泉和吃食,你可以下来休息一会儿。”

    “不用,”姚采麓面无表情,“下一个。”

    这些散修太弱了,对姚采麓来说就是热身而已。

    “有姚采麓在那里,这怎么通过啊?”有散修唉声叹气,“我就是想蹭一张船票怎么那么难!”

    “确实是,姚采麓现在是我们长山州的金丹第一人吧?”

    和贺怀霄一样,不少参加完镜河试炼后出来的筑基修士都渡过金丹天劫,成为一个宗门的主力。

    有散修诧异:“难道不是贺怀霄吗?他还是剑修,上次的镜河试炼第一。”

    “他算什么第一?轩紫剑宗都没了!现在人还不知所踪,谁知道他金丹了没有。”

    “宋意和姚采麓谁更厉害?”

    有人想起贺怀霄在镜河试炼中的密令就是从宋意那里夺到的,想以此比较。

    “不知道,他们宗门内的比试都是点到为止,所以到底谁更强到现在也没定论。”

    “广流仙宫派姚采麓宋意出来,总不会是为了招贺怀霄去吧?”

    “笑死,从这方面来想也不是不可能,轩紫剑宗没了,他不就是散修吗?”

    贺怀霄沉着脸不说话。

    顾雪洄走过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两位道友说得很有道理,话说是不是打过姚采麓就算过了招募会?”

    “怎么,你要去啊?”

    “是啊,”顾雪洄笑得灿烂,“你们说姚采麓是长山州金丹第一人,这我可不服。”

    这话一出来,两个说话的散修不由得大笑:“你觉得你行你就去,话说你上次在镜河试炼排名多少?这么狂。”

    “没有排名呢。”顾雪洄还是笑。

    “没有排名你就敢去啊?小心三招都过不了。”

    散修还想说什么,顾雪洄却已经走到报名处了。

    “小师叔——”贺怀霄急忙追过去,“你要去西极州吗?”

    “去好像也行?”兴义和的跨州飞船目的地正好是西极州,顾雪洄觉得要是拿下名额正好有借口和贺怀霄一起登船也不错,“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去哪里都一样。”

    贺怀霄:“那任闲呢?”

    顾雪洄:“……”

    说实话,昭灵殿那边没有给长鲸汀发令让顾雪洄帮忙追回庚玄镜和任闲,顾雪洄就是不管任闲也没事。

    之前顾雪洄想着追回庚玄镜更多的还是想用庚玄镜来帮忙明悟剑意,但仔细想想,如果这东西有用,他家老祖宗早就去拿来了,何必眼睁睁看着顾雪洄失败三次。

    总的来说,追回庚玄镜主要还是顾雪洄觉得自己好歹是天衍宗出来的,宗门至宝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叛徒拿着晃来晃去,有失体面。

    而且,这么久了,昭灵殿还没发现任闲已经跑到长山州来,也让顾雪洄觉得诡异。

    太上长老夏侯泰难道感应不到吗?

    顾雪洄眉毛纠结:“要不然我留下?”

    贺怀霄笑出来。

    “小师叔,我知道的。”他说道,“谢谢你,但是这件事还是我来的好。”

    贺怀霄的名声不需要顾雪洄来维护。

    他拿出自己编织的剑穗,接着说道:“这个我很早就想给你了,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剑修之间互送剑穗与表白无异,旁边负责登记的广流仙宫弟子本以为两人又是来凑热闹的散修提不起什么劲来,这会儿看两人的动作,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哎呀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广流仙宫弟子的后面忽然伸出来一把金色圆月弯刀勾住他的衣领,把人扯下去。

    宋意从人后探出来,代替了原来弟子的位置,努力坐端正等待贺怀霄接下来的动作。他没有说话,但满脸催促看好戏的模样。

    还以为贺怀霄会和姚冰块一样是个没有感情的挥剑偶人,没想到还能撞上这一出。

    贺怀霄:“……”

    “这是我小师叔,”贺怀霄强调,“他对我情深义重,怀霄无以为报。”

    只能送剑穗聊表心意,此生绝不负他。

    他的目之所及,我的剑之所指。

    第 69 章

    贺怀霄自己编织的剑穗是各色丝线交杂, 除了穗丝再无其他,远不如顾雪洄送给贺怀霄缀了澄光玉的剑穗。

    “小师叔……”

    顾不得旁边看好戏的宋意,贺怀霄忐忑不已。

    “你自己做的?”顾雪洄接得十分干脆。

    这种什么道侣之间才能互送剑穗的顾虑他早就纠结完了——小贺师侄都说了, 这是他的一番心意, 他怎么会辜负浪费呢?

    “可惜我现在没有本命剑,不然就系上了。”顾雪洄摸了摸剑穗, 小心收好。

    等以后他能祭出本命剑再戴上。

    “宋……宋师兄, ”被宋意用白羽金刀勾到后面的小弟子摸不着头脑,“你不是说你太累了需要休息吗?”

    “有热闹看怎么能休息呢?”宋意理所当然道, 他指了指贺怀霄, “你知道这是谁吗?”

    小弟子摇头。

    “真笨哪,”宋意叹息, 白羽金刀在手腕上转了一圈,金光闪耀, “这不比看姚冰块吊打人有意思?”

    小弟子往后瞄了瞄,噤声不语。

    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从后面传来, 宋意表情不变,眼睛饶有兴趣上下打量顾雪洄:“你是贺怀霄的小师叔,所以你是不是比他厉害?”

    “我小师叔当然比我厉害,”贺怀霄一步踏出站在顾雪洄前面,“但是今天不需要他出手。”

    宋意摩拳擦掌, 兴奋得跳起:“哎呀呀你是不是也金丹了?好巧我也金丹了,上次我就说过了,下次再见我一定不会输!来吧来吧,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

    宋意这一嗓子让周围人认出贺怀霄来。

    “原来在这里啊, 我还以为他跟着一起并入震雷宗呢?”

    “他这样是代表震雷宗来的吗?这次有好些宗门想着要和广流仙宫合作分一杯羹呢。”

    “轩紫剑宗贺石真是可惜了,见过的都知道, 实实在在的君子,剑招犀利,剑意纯粹,可惜了可惜了……”

    “轩紫剑宗都没了,可惜又有什么用,贺石也太急了,化神天劫哪有那么好过,不行就和广流仙宫要仿品的混元丹呗,他不是和苏月仙子那个……”

    “铮——”

    一道凌厉的剑气陡然划过谈论的散修侧面。

    贺怀霄握着碧光剑,脊背挺直,看也不看周围说闲话的人,目光直视前方的宋意姚采麓:“轩紫剑宗贺怀霄,请指教!”

    “好——”

    宋意抄起白羽金刀就要应战,“说”字还没喊出来,就被姚采麓一把按住。

    “我来。”姚采麓率先跃上台。

    就这么被抢了风头,宋意终于收了笑:“喂,姚冰块,你还有状态和他打吗?”

    姚采麓没管他,视线一直在贺怀霄身上:“赢了,我的房间给你。”

    广流仙宫招募的散修上了跨州飞船的居住环境肯定不如本宗门的弟子,姚采麓这话一出来,周围惊呼不断。

    姚采麓是这次跨州历练的最被看好的修士之一,广流仙宫本次历练着重锻炼的目标之一。

    可想而知,届时分给姚采麓的房间肯定是最好的。

    “我没打算去西极州。”贺怀霄摇头,“我只是想说明一件事——”

    “轩紫剑宗还没有完呢!”

    碧光剑指向姚采麓,剑光冲天。

    台下,宋意看着自己预定好的对手就这么被姚采麓抢走,白羽金刀往地上一插。

    光整的地面崩出一线裂痕,宋意冲后面的散修皮笑肉不笑:“分析得头头是道,想来你们是能过的,等会上来试试?”

    顿时鸦雀无声。

    顾雪洄抱着手站在一边,眼也不眨地盯着台上。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小声讨论自己看好的哪一方,也不会唾沫横飞分析每一招的威力和难点要点。

    宋意微微别过脸,眼角余光是顾雪洄的侧脸。

    “贺怀霄他小师叔,要不然你和我打一场吧?”宋意终于忍不住。

    顾雪洄:“这不好吧?我可不是长山州的本地人。”

    也不是真正的金丹。

    知道顾雪洄没有应战的意思,宋意不甘心地撇嘴:“你刚才不是还想着上去吗?”

    “但是我小贺师侄说了,他可以应付。”顾雪洄朝他一笑。

    猝不及防收到一个笑脸,而且居然比自己笑得还要灿烂,宋意难得怔愣一瞬,而后长哦一声:“你们是不是要离开长山州了?”

    轩紫剑宗剩下的人被陈单带着并入震雷宗,贺怀霄却独自流落在外,还坚称自己是轩紫剑宗的弟子。

    宋意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然而这是别的宗门事务,他不可能去插手。

    如果是震雷宗……

    宋意不意外贺怀霄会做出这个选择,长山州确实不是久留之地。

    台上,贺怀霄与姚采麓已经接连过了十来招。

    因为有宋意刚才出其不意的威胁,周围的看客即使激动得想欢呼也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不小心喊出声来。

    “哎呀呀,姚冰块要不行了。”宋意又愉悦了,“再不出剑就要被贺怀霄打下台了。”

    他说得没错,贺怀霄这一剑实在刚猛。

    剑气呼啸,贺怀霄没有致人死地的杀意,这一剑的威势却极重极重,锐不可当。

    姚采麓沉沉望向贺怀霄——他在逼他出剑。

    碧光剑并不是材质特别出色的剑,若是换了另一个持剑人,姚采麓有信心赤手空拳将剑折断。

    是的,折断。

    他的体魄天生比一般修士强悍,因此不必出剑也能游刃有余应对大多数同修为的修士。

    剑尖寒光闪烁,姚采麓不再犹豫,低喝一声,背上大如门板的巨剑终于出鞘。

    像是有远古巨兽在嘶吼,铁链叮当声蓦然响起,有一双猩红的眼睛在暗中窥伺猎物,呵气释放出浓厚的血腥味。

    “原来这就是血渊剑啊。”宋意低语,眼睛灼灼望向台上,握紧手里的白羽金刀。

    热血在胸腔中涌动,白羽金刀受到感染,迸发出白金色的刀光,周围的散修看到这一幕,吓得又往后退几里地。

    血渊剑巨大的剑身如用血水浇铸过,通体暗红似血池,剑柄漆黑嵌有两颗冥龙石各自链接一条黑铁链,随着巨剑出鞘甩动交错缠绕到姚采麓左手上。

    “居然是左手剑!姚大师兄居然是左手剑!”

    终于有广流仙宫的弟子忍不住了,直接喊出来。

    大多数人天生右撇子,右手更加有力,因此左手无力反应更慢些,就算是修炼双手武器的修士,也是以右手武器为进攻方,左手辅助。

    左手的进攻防守因为习惯和角度问题,与右手大有不同,这对习惯了右手的修士来说会觉得别扭和不习惯。

    往来对战最忌走神恍惚,一瞬间就能让对手给你致命一击。

    “你很好。”姚采麓低哑道。

    竟然能逼得他出剑,但也仅此而已了。

    血渊剑一剑横扫,论刚猛,细长单薄的碧光剑如何敌得过?

    无需太多花哨的剑招,斜劈下斩,血渊剑凭借重剑的优势步步紧逼,蕴含血腥味的红色剑气直冲贺怀霄,如同凶兽伸舌舔舐。

    一剑——

    搭建比试台的石块崩裂飞溅。

    铛——

    烟尘中,贺怀霄提剑上撩抵住血渊剑,剑锋相抵,铿铿锵锵擦出火花,剑气互相冲撞。

    飞溅的碎石块被两道相抗的剑气凝滞在半空。

    血渊剑势大力沉,终究是姚采麓一步步将贺怀霄往下压。

    碎石块哗啦啦落地,在场围观的人没有一个敢发出声音,大气也不敢喘。

    台上,贺怀霄握紧碧光剑,眼睛微动。

    顾雪洄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他眼神一过去就被察觉到。

    桃花眼弯弯,笑如春风。

    前方,是他要出剑的方向。

    “他们都说,你是长山州金丹第一人,”贺怀霄轻声道,“可我不觉得呢。”

    在离开长山州之前,他要让震雷宗、让长山州所有修士知道——

    轩紫剑宗还在!

    =========

    天高云淡,阳光大片大片洒在云上城上,给每一个建筑镀上淡金色的光芒。

    苏月端正坐着,默然垂眼,神色冰冷仿若一个精美的花瓶摆件。

    她的上首,是广流仙宫的掌门第五凤和严天瑞。

    很多修士没有见过第五凤以前,都会想象长山州第一宗门的掌门必然是身材魁梧,威武霸气,实际上——

    苏月眼睛微动,勉强压下嘴角翘起的弧度。

    第五凤身材十分矮小,甚至只有半人高。

    震雷宗吞并轩紫剑宗以后,实力增长可远不如广流仙宫,严天瑞当然不敢让第五凤仰着头和自己说话,于是只能滑稽地俯下身子尽量缩短脖子,尽量低于第五凤。

    “震雷宗精通阵法,听说西极州大部分地盘都是天衍宗在管控,大部分矿脉为天衍宗所有只能由他们开采,剩下的区域天衍宗不去开采是因为风险损失太大这才留下来给其他宗门散修……”严天瑞滔滔不绝,“震雷宗精通阵法,如今炼制丹药的水平更是突飞猛进,我们震雷宗的弟子如果能一同去西极州历练,搭配贵宗的弟子,这一路定然顺利许多。”

    “听起来很有道理啊。”第五凤若有所思。

    眼见有希望,严天瑞赶紧跟着点头。

    “但是这些我们广流仙宫也没有很差,你说是吧苏月仙子?”第五凤笑着问苏月,“你座下的那个弟子也跟着去的话,我相当放心。”

    苏月颔首称是。

    严天瑞就是再狂,也不会说震雷宗的丹药医术比苏月强,连忙道:“我们还有一个长老,精通探寻矿脉,如果我们能合作,他必然是跟着一起去的。”

    第五凤终于看向严天瑞,笑得十分亲切:“贵宗有这种稀缺人才,严掌门应该早点说啊!”

    严天瑞长舒一口气,知道是说动第五凤了。

    广流仙宫实力比震雷宗强,第五凤的地位自然而然比严天瑞高一些,即使两人同为化神修士,第五凤也不可能亲自把第五凤送出广流仙宫,送出议事殿已经算是客气。

    目送严天瑞离开后,苏月甩了甩袖子,冷声问道:“所以掌门是真的打算和震雷宗合作吗?”

    “要不然呢?”第五凤歪头反问。

    他人矮小,再加上一张笑脸,这么一歪头很有老顽童的样子。

    苏月却不吃他这套,直言不讳:“掌门明明知道轩紫剑宗贺石渡劫而亡有蹊跷,轩紫剑宗这么多年发展再差都没求过谁,怎么可能突然决定并入震雷宗?”

    “是啊,为什么这么突然呢?为什么轩紫剑宗一夜之间就忽然从长山州消失了呢?”第五凤还是反问。

    苏月眼眶发红,嘴唇颤抖。

    第五凤从地上悬空飞起,飞到比苏月高一头的位置,居高临下。

    “当初贺石登上天极塔五百一十二层,我问过你,你是愿意留在广流仙宫做你的苏月仙子,还是愿意去做籍籍无名的轩紫剑宗炼丹长老。”他顿了顿,“那个时候,你不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那个时候轩紫剑宗是真的一穷二白籍籍无名,如果苏月选择和贺石一起回轩紫剑宗,没有足够的资源提供,怎么可能有如今的长山州第一丹修。

    “是你自己放弃了贺石。”第五凤慢条斯理道,“后来你私下跑去轩紫剑宗炼丹救那个先天灵体,我也没有计较,毕竟是人家自己找到的苗子,还愿意到处求医问药——我是真佩服贺石能做到这个地步。现在好了,先天灵体去了震雷宗,估计震雷宗给他喂了药,贺石的功夫全白费给人做了嫁衣。”

    “早知道当初就直接让你把先天灵体带回来了,我亲自教导不比跟着震雷宗好?”第五凤嗤了一声,“与震雷宗这种小人合作就担心他们背后捅一刀,这个道理我当然懂,但是我有别的选择吗?”

    苏月再也憋不住,泪如雨下。

    “长山无天骄!长山无天骄啊!”第五凤眼睛比她还红,他嘶吼出声,“我不能忍!凭什么!就连湘汀州那群魔修都能入中州上天骄榜留下名字!我们凭什么没有!”

    长山无天骄,所以其他州修士就能随意进入长山州随意看低本地修士;长山无天骄,所以长山州的兴义只能接收其他州不要的东西;长山无天骄,有人说是天下十三州也不见反对声!

    “我已经和震雷宗说好了。三天后,兴义和的两艘跨州飞船就要起航,到时候他们会乘坐一艘小宝船跟在后面试航,同时仔细观察天衍宗兴阳派他们炼制的跨州飞船如何抵御高空罡风,再一起研究我们的跨州飞船还能如何改进。”

    第五凤远远遥望中州的方向:“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 70 章

    血渊剑一出来, 看比试的修士觉得这一场的输赢就没有悬念了。

    虽然姚采麓只有金丹期,但是有了血渊剑的加持,每一次他挥剑, 都有猩红的血气隐隐浮现。

    “能有这样强劲的剑气, 少说也得元婴吧?他明明才金丹就有这样的成就,未来不可限量啊!”

    “长山州金丹第一岂是浪得虚名?”

    周围议论不断, 全是看好姚采麓, 广流仙宫弟子也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不愧是我们姚大师——”

    剩下的话被一柄白羽金刀截断。

    宋意懒洋洋抬起眼:“你们真的好吵啊知不知道?我不是已经说了要安静吗?”

    做完这些,他往旁边的顾雪洄瞄一眼。

    顾雪洄一直没有怎么动过, 鉴于这个人是贺怀霄的小师叔, 宋意还是保持谨慎态度。

    ——虽然他一直觉得上次输给贺怀霄是偶然,下次再打他一定能赢回来。

    可对上顾雪洄,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单纯的搭话, 他就有种脚踩不到实地的空荡感。

    ——应该是比贺怀霄厉害的。

    宋意对顾雪洄的实力做出估计。他的直觉一向很准,直觉告诉他顾雪洄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最好不要轻易招惹。

    所以在顾雪洄拒绝自己的比试请求后,宋意没有再多纠缠。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跃身斜劈后是横斩、翻身直刺,姚采麓一招接一招没有停歇,打得眼睛发红。

    他不信贺怀霄的话。

    血渊剑怎么可能输给一把普通的碧光剑?

    定定神止住持剑颤抖的手,贺怀霄反手提剑一撩, 旋身一转避开后横削过姚采麓的头顶。

    血渊剑太大太重,姚采麓不得不用铁链绑在手免得脱手,同时这两条铁链也能用来挥舞抛掷血渊剑,增加他的灵活度——只要姚采麓的力气足够。

    碧光剑剑尖近在眼前, 姚采麓不得不扬剑上拨,而后翻身借势横扫。

    他直接扫了个空。

    周围的修士才刚刚被姚采麓的失误惊到, 就看到贺怀霄转腕挽了个剑花,一剑递出,剑尖落在姚采麓的脖颈处。

    几缕发丝从耳后飘下,还未落地,锋锐的剑气从姚采麓耳边尖啸划过,后面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轰然崩塌。

    “承让——”少年眉眼飞扬,说着谦虚的话却没有谦虚的意思。

    “轩紫剑宗还没有完。”贺怀霄站在台上,收剑入鞘的喀嚓声传遍全场。

    “只要我贺怀霄在,轩紫剑宗就在!”

    ====

    贺怀霄选择上台挑战姚采麓本就不是为了船票。

    赢了以后立刻跳下来蹦到顾雪洄面前:“小师叔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看到了,”顾雪洄也很高兴,“小贺师侄的剑法又精进了。”

    要使得动那把巨剑一般体质可不行,顾雪洄当年参加天骄榜,与各路天骄过招,什么奇异体质没见过,姚采麓的半妖体质在他看来算不得罕见。

    只是看不出姚采麓到底什么半妖混血罢了。

    贺怀霄凝眸定定地看着他,墨潭般深邃的瞳仁就倒映了顾雪洄一人。

    “所以小师叔是觉得我一定会赢是吗?”

    “对。”顾雪洄肯定道,“我不觉得你会输,他只是刚好有一把比较好的剑,但是你的剑心……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加通透。”

    “姚采麓只是开始,以后你去中州能遇到更多,比他更厉害的对手,你不要害怕……”顾雪洄想了想,突然笑道,“要是打不过报上我的名号也行。”

    天衍宗的名头确实大,贺怀霄没往别处想,只当顾雪洄是因为出身天衍宗有宗门托底。

    “那有什么意思,我的名号要自己打出来才行。”贺怀霄忽然道,“我还记着呢,小师叔欠我一次问剑。”

    轩紫剑宗没了,浮云崖漫山遍野的香愈木花也没了,问剑自然而然也没了。

    说到这个,顾雪洄笑意也收敛了不少。

    “以后……以后还有机会的,我终究会回中州。”他道,“小贺师侄,我们天骄榜见。”

    兴义和跨州飞船起航当天,顾雪洄亲自送贺怀霄到港口。

    他自己偷偷买了全票登船,因为怕贺怀霄发现,还和兴义和那边商量了一下,说到达中州前可以先乘坐兴阳派自己炼制的跨州飞船,到了中州再换。

    兴义和的伙计听了整张脸只剩下迷茫:“也是买的上等船票吗?出这个价去坐另一艘载货的?”

    顾雪洄给了肯定答案。

    持有烈阳令的内门弟子花这么多灵石还主动当冤大头,伙计良心难安,主动道:“那艘专门运货的跨州飞船是空船,我们这边可以给您在船上找个空房间稍微布置一下,您看行吗?”

    中州没什么特产,货船有进无出,所以每次出长山州都是空船。

    顾雪洄当然说可以。

    以往每次跨州飞船起航,港口的人除了兴义和的伙计其他修士寥寥无几,今天的人却格外多。

    除了广流仙宫的第五凤带了一干弟子,严天瑞也亲自带了震雷宗三个精通阵法长老和十几个弟子,以及不少来看热闹的散修。

    第五凤和严天瑞带着人在最前面,最后确定一遍如何试航以及人员安排。

    宝船比广流仙宫炼制的跨州飞船要小一些,只打算飞到长山州与湘汀州交界处就返航。

    第五凤说广流仙宫之前就测试过了,但始终不太稳定,被罡风刮得摇摇晃晃像是再前进就有坠毁的危险。

    严天瑞泛泛而谈说了几种适用抵御罡风加固宝船的阵法,却不说具体如何布置,需要等他们的长老和弟子亲自上去才行。

    他是打定主意要让广流仙宫见识一下震雷宗的真本事,口说无凭,做了才知道。

    第五凤自然是同意的,只安排了一个长老和几个弟子上宝船,剩下的任由震雷宗布置。

    凑热闹的人把港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顾雪洄心里还记挂着自己得先去另一艘跨州飞船那里做安排——高空罡风可不是开玩笑的,怎么都得先做好布置才行。

    贺怀霄也被人群挤得烦躁。

    他将姚采麓击败后,这几天和顾雪洄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窝着尽量低调了,可还是有修士认出他来,想着要和他搭话,居然还有的来问他是不是后悔了要搭乘广流仙宫的跨州飞船去西极州!

    “不去!”贺怀霄板着脸,这种时候他更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和顾雪洄道别。

    虽然知道他们还会再见,贺怀霄还是舍不得。

    远远看到登船入口,顾雪洄对贺怀霄说道:“我就送到这里吧,前面的人好多,以后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

    是和贺石差不多的道别话语。

    贺怀霄微微低下头,应了声好。

    “别怕,中州很好的,你会有更广阔的天地。”顾雪洄拍拍他的肩膀。

    贺怀霄点头:“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辜负小师叔的期望!”

    他们除了约定金丹问剑,还约定过天骄榜相见,贺怀霄平复了一下情绪,再抬起头就只剩下微红的眼眶:“小师叔,我能再抱一下你吗?”

    这有什么难的。

    顾雪洄刚想应声,贺怀霄就已经伸出手抱住他。

    然后迅速撒手跑掉。

    “不要送了小师叔,我们中州见!”

    眼睁睁看着贺怀霄跑远的顾雪洄:“……”

    行吧。

    贺怀霄压根就不知道,他打算跟去中州,顺便去西极州转一圈看看有没有凰羽金亦或是其他珍惜材料。

    西极州是天衍宗的地盘,有人开玩笑说西极州叫做天衍州也不是不合适,足以见天衍宗在西极州的势力有多大。

    顾雪洄在人群外转了一圈,听到周围人说广流仙宫与震雷宗合作,动作一顿,跟着挤到人群里面。

    第五凤留下人就走了,剩下严天瑞背着手,意气风发训完话,正心满意足享受周围人仰望的目光。

    顾雪洄平平淡淡瞥去一眼。

    就算没有别的动作,顾雪洄只是站在那里,也会天然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猛地看到顾雪洄,严天瑞惊诧一瞬,随机立即调整表情,当做没看到一样转开脸。

    两人对视过后又平静移开目光,顾雪洄离开人群。

    严天瑞目送自家门人上宝船,而后一个小弟子汇报说有人看到贺怀霄上了兴义和的跨州飞船。

    “兴义和的跨州飞船?他有这个钱?”严天瑞嘲弄道,“轩紫剑宗上下搜刮了个遍,都凑不出十块上品灵石,他身上能有多少?”

    之前他就听说姚采麓被贺怀霄于招募会上击败,本以为对方会窝在云上城拿乔观望广流仙宫此次跨州历练,亦或是躲到某个深山老林。

    严天瑞想了一圈,觉得贺怀霄应该是听说震雷宗要和广流仙宫合作,这才急急忙忙跑路。

    旁边小弟子唯唯诺诺点头,跟着道:“就贺怀霄这穷样,肯定是登的货船,要上去做苦力干活才行,都不用等到出长山州,罡风就能要了他半条命。”

    严天瑞颔首,还是有些忧虑:“就是不知道这小子要去哪里。”

    贺怀霄就算天赋不如林融,他还是不愿就此放过。

    不管怎么说,兴义和背后是兴阳派,即使远在长山州,也不是他们能挑衅的。

    半晌,他慢慢道:“兴义和的货船本就不是很稳定,我们就是来调试宝船阵法试航的,不小心撞一下有颠簸很正常吧?”

    小弟子立刻会意,拉住最后一个要登上宝船的震雷宗弟子耳语一番。

    严天瑞甩袖昂首离开,他没有看到顾雪洄被伙计毕恭毕敬迎着登上货船。

    入夏时节,天空碧蓝,万里无云,正是出行起航的好天气。

    贺怀霄站在船头,回望远去的云上城,港口上站着送别的人缩小成一个个小黑点。

    再见,小师叔,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再见,长山州,我还会回来的。

    第 71 章

    平常修士跨州游历, 不坐跨州飞船单靠自己,就只能慢慢御物飞行一个地方一个地方飞过去,至于多久能到达目的地, 就要看自己本身的修为能力了。

    而修士御剑飞行一般都不会飞得特别高, 借云雾遮掩,再加上速度够快, 一般来说, 地上凡人如果不是目力灵敏者,是很难发觉天上还有仙人急速飞过的。

    有也只会觉得自己是一时眼花看错了。

    跨州飞船则不一样, 为了彻底隐匿不被凡人察觉, 也有防备攻击的意思,跨州飞船会飞到极高的位置, 远离云层,位于云层上方飞行。

    这就意味着跨州飞船要面临猛烈的高空罡风。

    高空罡风极其猛烈, 以往兴阳派自己炼制的跨州飞船多是因为防护阵法损坏,被罡风刮地乱了方向甚至破损这才坠毁。

    广流仙宫自己的跨州飞船要运载的是长山州的未来, 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广流仙宫的宝船是跨州飞船的缩小版,跟在兴义和两艘跨州飞船后面,因为有两艘大船挡住了大部分的罡风,后面的宝船飞起来就安全顺畅很多。

    接了严天瑞命令的震雷宗长老没有立即发动攻击,而是和广流仙宫的长老一板一眼商量应该如何测试宝船的抵御阵法。

    “可以慢慢侧出一点, ”广流仙宫这位长老阵法不如震雷宗的长老精通,却对天象很有研究,“罡风的大小受天气影响,今天晚上亥时三刻后, 风会渐大,我们可以试一下新改进的阵法……”

    震雷宗长老点头, 听从他的指点。

    “大宗门就是大宗门,”震雷宗长老望着前面两艘庞大的跨州飞船感叹,“花费大把灵石打造的跨州飞船,都没怎么用就说拿来运货就拿来运货。”

    天衍宗的跨州飞船更好,所以排在第一,后面兴阳派的跨州飞船因为差一些,再加上是空船怕被罡风掀翻,所以排在后面。

    顾雪洄就在兴阳派的跨州飞船上。

    他舍得出钱,再加上一枚烈阳令让兴义和误以为他是出门游历的兴阳派弟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舍弃更好的舱房不要,硬要来货船上颠簸,伙计还是尽心尽力给顾雪洄安排妥当。

    因为是空船,前面还有另一艘跨州飞船开路挡风,货船只配备一个管事和六个伙计。

    都是走熟了的航线,和以往的航行没有太大不同,伙计巡查完整艘船已是亥时,想了想还是去提醒船上唯一的贵客,亥时三刻后罡风会变大,届时跨州飞船可能会稍有颠簸,还请贵客多担待。

    在上船之前,顾雪洄有预想过去中州这一路不会太轻松,上了船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兴阳派自己炼制的跨州飞船稳定性是真的差,罡风稍微一变化加大一点就开始晃。

    晃得顾雪洄头昏脑涨。

    伙计已经习惯了,这艘跨州飞船有诸多小毛病还使用多年,要不是长山州太穷兴义和在这里赚不了什么钱,也不会一直勉强用着。

    不过看着顾雪洄难看的脸色,伙计心里过意不去的却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和顾雪洄说尽量睡一觉,明天起来就距离目的地更近了。

    这是顾雪洄自己做的选择,顾雪洄没理由把火发到无辜的人身上,船舱闷又晃,顾雪洄实在不想呆了,询问是否可以到外面透会儿气。

    “可以是可以,”伙计有些犹豫,“只是夜里罡风大,以往不是没有人被甩飞出去过……”

    这只是很久以前的个别事例,在这之后跨洲飞船就加装了栏杆和阵法……虽然伙计不觉得这些加装在危险真正来临的时候有用,但好歹是有了。

    顾雪洄表示知道,他就在外面透一会儿气就回来,不会停留太久。

    在后头的跨洲飞船需要和第一艘跨州飞船保持一定距离,罡风变大后,前面的跨州飞船放慢速度,顾雪洄这艘跨州飞船一样减慢速度。

    云层在下面翻涌,星辰在更高的位置闪耀。

    顾雪洄靠在甲板栏杆上,望着前面那艘跨洲飞船。贺怀霄那艘跨州飞船灯火通明,反而是顾雪洄这艘跨州飞船因为没几个人,所以几乎没有亮光。

    按照小贺师侄以往的作息习惯推算,这会让应该在吐纳灵气修炼吧。

    顾雪洄从袖里掏出一个水壶来,里面是他之前在轩紫剑宗装的香愈木树汁,呷了一口后随意往后瞄去。

    上船不久后他就注意到震雷宗搭乘了广流仙宫的宝船跟在后面。

    白天的时候阵法的光芒就时不时亮起,接连做了不少测试。

    这会儿罡风变强,宝船想尝试更高难度,正慢慢从跨州飞船的阴影里探出头去。

    各色阵法光芒亮起,顾雪洄饶有兴趣地遥望观察了一会儿。

    跨州飞船是天衍宗能力技术的集大成者,天衍宗能保持对跨州飞船炼制的垄断,除了高超的炼器水平,跨州飞船上阵法的布置也堪称绝妙。如今兴义和从天衍宗买的跨州飞船有什么问题,还得跑一趟天衍宗恭恭敬敬去请人来看。

    就连兴阳派都没办法自己独立炼制成能载人安全性更高的跨州飞船,顾雪洄不觉得广流仙宫和震雷宗能成功。

    跟在宝船上广流仙宫的长老正撑着精神做观测,他对这次试航十分看重,白天生怕震雷宗不熟悉宝船如何操控一直盯着。

    修士的精力确实比普通人强悍,但宝船操控也远比很多事耗精力,一个白天下来广流仙宫的长老其实已经没什么精神。

    可到了晚上,他又想起还有猛烈的罡风,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

    广流仙宫轮班的弟子看不下去,劝他回去休息,之后的路要怎么走还要靠他观测天象。

    今晚的罡风虽然猛烈,但他们白天已经商议好如何应对,要试验何种阵法,如果有意外要怎么操作。

    “一定没有问题的!长老你放心去休息吧!”

    不仅是广流仙宫的弟子信心满满,震雷宗也跟着做出保证。

    “这……”

    广流仙宫的长老不由得最后一次拿出星图做推算,再结合现在的风向得出结论,一切都和他之前的预测一样。

    拗不过其他人的好意,广流仙宫的长老还是回了船舱休息。

    震雷宗三个长老都上了宝船,他们早就商量好轮班,一个现在去休息,只剩两个带着弟子值班。

    “这罡风确实是越来越大。”

    “确实是,往外一点没有跨州飞船挡住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两个长老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尽在不言中。

    一个留在操控室,另一个走去阵法布置处做检查。

    负责阵法记录的只有一个广流仙宫弟子,剩下的都是震雷宗弟子。

    震雷宗长老拿出腰间的量天尺,假模假样地做出测量检查,另一边又做了些阵法讲解,不仅仅是震雷宗的弟子,广流仙宫的弟子也听得两眼放光。

    这是自然的,他们震雷宗自从得了那本神书,阵法丹药水平突飞猛进,里面有很多长山州其他宗门都没有想过的点。

    也是因为这个,震雷宗这才有信心和广流仙宫谈合作。

    “阵法之妙在于因地制宜千变万化,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来做出变化发挥出最大作用的阵法才是好阵法,因此死记硬背最容易陷入死路……”

    震雷宗长老侃侃而谈。

    没多久,就有负责观测的弟子来报罡风风向有变,东南方还飘来几朵雷云。

    “这个时候抵御阵法就要做出改变了。”震雷宗长老早就在等待这个机会,现场教弟子们如何修改阵法。

    宝船被猛烈的罡风吹得摇晃了几下后又迅速稳定下来。

    接下来要当心的就只有雷云了。

    跨州飞船栏杆上,感受到罡风在加强的顾雪洄知道不能再久留,提脚走回船舱。

    不远处,宝船船身发亮,飘出一串繁复符文,阵法刻痕旋转。

    这是抵御罡风的阵法。

    顾雪洄只是随意一瞥,却被这一眼惊得愣在原地。

    震雷宗这个阵法和前面天衍宗跨州飞船抵御罡风的阵法如出一辙,并不是像兴阳派等其他宗门蛮横的抵御对抗,而是吸收分化,甚至可以在顺风时借罡风提速!

    这是天衍宗跨州飞船的独到之处,是天衍宗的独门阵法,外人绝对不可能学到。

    顾雪洄停在原地,死死盯着那一串繁复的符文。

    天衍宗的独门阵法在设计的时候就会烙上宗门印记。

    这一串繁复的符文里面俨然有天衍宗的印记!

    就如顾雪洄之前所说的,他对阵法确实谈不上精通,然而这个精通的对比对象是天衍宗内专门修习阵法的弟子。

    出了天衍宗,顾雪洄的阵法水平已经比一般修士好很多。

    门内的招牌阵法顾雪洄没有专门学过,不知该如何布置,却还是认得的。

    天衍宗招收弟子向来严格,距今为止没有一个出身长山州的弟子进入天衍宗。这类独门阵法至少需要元婴才能修习到,在长山州元婴就已经是一方大能,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若是之前进入过天衍宗,不可能无人知晓。

    眼下没功夫想那么多,顾雪洄寻思可以等到了中州再给姜榭去信,让昭灵殿那边来查。

    ——正好也找了理由。

    老祖宗就算知道他回了中州,应该就不会那么生气吧?

    顾雪洄自己也觉得好笑,他十八岁去明明湖迎战各路天骄的时候没怕过什么意外,偏偏到了贺怀霄这里,却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门自己还得偷偷跟在后面。

    不等顾雪洄走回舱房,跨州飞船剧烈一震而后开始颠簸。

    “什么情况?”

    “快快快,快去检查防护阵法!”

    伙计们从睡梦中被管事叫醒。

    管事脸色铁青:“广流仙宫的宝船撞上我们的跨州飞船了。”

    什么时候撞不好,偏偏挑夜晚罡风最猛烈的时候撞过来。

    这艘跨州飞船可比不得前一艘,万一防护阵法破裂,猛烈的罡风能把整艘跨州飞船吹落高空坠毁。

    顾雪洄在甲板上看得一清二楚。

    宝船在罡风中忽然一歪头,斜侧过船头忽然冲顾雪洄所在的跨州飞船而来。

    一头撞在防护阵法张开的屏障上,船头探入大半,堪堪擦过跨州飞船船身。

    兴阳派这艘跨州飞船是野心勃勃是仿照天衍宗建造的,配备的防护阵法可不含糊,察觉到有异物撞击疑似要攻击跨州飞船,张开屏障防护后其余阵法也跟着启动,想要把宝船驱逐出阵法外。

    跨州飞船的阵法自动启动,宝船上的阵法也跟着运转,光芒冲天。

    “广流仙宫在搞什么!”管事一阵火大,“不知道这种高空航行一旦出错每一个瞬息都十分紧迫吗?调整了这么久那破船怎么还没滚出去!”

    “你们快把自己的防护阵法关掉,我们的跨州飞船自然而然会把你们推出去!”有伙计朝宝船喊话。

    宝船上。

    震雷宗长老眼见目的地达到自然依照伙计所说的关掉防护阵法,又吩咐震雷宗弟子可以趁此机会观摩兴阳派的跨州飞船阵法是如何布置运转的。

    唯一一个广流仙宫弟子虽然意外宝船会突然调转方向,但也暗自庆幸没有真正撞上——广流仙宫是真的惹不起兴阳派,这么一大艘跨州飞船哪怕只是损毁一小块地方,都是哗啦啦的灵石。

    问题不大,应该是高空罡风太猛才会出现失误。

    他拿出纸笔记录下来。

    天下第一宗门之一的兴阳派阵法果然精妙,竟然就这么不伤分毫把他们的宝船推出范围,这种阵法长山州可没有,约莫是兴阳派为了某些飞行的高空异兽考虑,怕它们意外撞上来被防护阵法绞死。

    回头他们广流仙宫也应该考虑……

    “不好了长老,东南方的雷云飘过来了!”来报信的震雷宗弟子打断广流仙宫弟子的思绪。

    没有防护阵法的宝船,遇上雷云他们这一艘船的人可就要莫名其妙经历一次小天劫了。

    这是震雷宗长老没有想到的情况:“雷云怎么忽然这么快就过来了?”

    按照推算应该是等他们撤离出一定范围再到才是,到时候宝船还有余裕的空间操作绕开这危险的雷云。

    “是罡风,变了方向的罡风风速太快了!”广流仙宫弟子立刻推想到原因。

    “启动防护阵法。”震雷宗长老想也不想就吩咐下去。

    广流仙宫弟子犹豫:“可是……”

    如果继续启动防护阵法,跨州飞船会认定他们要发动攻击,就不会把他们推离开了。

    他问:“就差一点了,能不能再等等?”

    “来不及了。”震雷宗弟子往外一指。

    黑沉沉的雷云已在他们眼前,狰狞的闪电在其中穿梭,只要一触碰就能落下将他们劈得外焦里嫩。

    看到宝船又不知死活地运转他们那破阵法,管事气得鬼火直冒:“搞什么?就差一点就出去了,怎么又来?就这么等不得吗?”

    伙计请示下一步他们该什么。

    “当然是让他们赶紧滚出去!”管事挥手让伙计加大推离异物阵法的灵石投入,“再让他们挤进来,我们的速度就会受到拖累,无法按时到达中州不说,若是和前船拉开太远,我们抵御罡风阵法就要投入更多灵石,届时更是得不偿失。”

    两船推拉间,雷云已至。

    跨州飞船还好,只是疯狂运转阵法将宝船推离,至于宝船则是两头受夹,不断摇晃。

    宝船压根就没想过要去中州,这一趟只是试航,为航行准备的灵石就这么多,如果在这里因为对峙跨州飞船消耗太多,他们很可能没有足够的灵石支撑接下来的航行。

    广流仙宫的长老是被晃醒的,一睁眼就被弟子告知这个情况,眼前发黑差点没晕过去。

    就算是一开始是意外,再发展下去也难免被兴阳派事后算账。

    宝船没有办法像跨州飞船一样推开雷云,或是从中穿行,只能运转阵法抵御。

    “能不能稍微调整一下,我们和跨州飞船更靠近些,擦过雷云呢?”

    不知道是谁提了这一句,宝船上四个主事的长老商议过后,决定试试看。

    于是宝船再次调转船头,硬是要破开防护阵法的屏障向跨州飞船靠来。

    管事当然也注意到雷云即将靠上宝船,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都说了跨州飞船不会做就不要做,做不好是真的会出人命,就是不听不甘心想要试试看,结果连个雷云都处理不了!”

    兴阳派都做不了的东西,广流仙宫居然托大觉得自己能行,他们在中州连名都没有!

    可笑!

    “把推离异物阵法关了放他们进来些。”管事无奈下令,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宝船真给雷云劈了。

    顾雪洄已经返回舱房,还是时刻注意外面的情况。

    看得出来,宝船上布置的阵法和天衍宗如今布置在跨州飞船的阵法还是稍有不同,或者可以说,没那么完善还有诸多问题,遇到一些紧急情况就不会变通处理了。

    所以是偷学学了一半吗?

    顾雪洄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布置阵法的是谁,真是艺高人大胆,这种有问题的阵法就这么真身上来尝试。

    看到推离异物阵法撤掉,顾雪洄懒得再看下去,闭眼准备歇息。

    就算偷学只学了一半,他还是会报信让昭灵殿知道。

    这关乎天衍宗的声誉地位和传承根基。

    察觉到跨州飞船放松让他们进去,震雷宗长老连忙指挥操控方向的小弟子尽快动作。

    “我们不如借着跨州飞船的防护阵法穿过雷云抵御罡风,”震雷宗长老也知道刚才消耗太多的灵石,广流仙宫长老会有不满,“这样等罡风弱了我们再返航,灵石也是够用的。”

    广流仙宫长老不置可否,抱着手看他们动作。

    雷云逼近,与宝船的防护阵法相擦,闪电打在屏障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必须尽快,”震雷宗长老道,“不然防护阵法撑不住,迎接我们的就是罡风了。”

    一旦罡风破开屏障,整艘宝船就完了。

    一想到这一点,负责控制宝船速度的震雷宗弟子不由得投入更多的灵石加快速度。

    砰——

    一声巨响,宝船船头直直撞上跨州飞船的侧身。

    这次是实打实的撞击,宝船船身倾斜,桅杆断裂,各类阵法胡乱运转,再勾连串味的那一点雷云闪电,转眼间竟然烧了起来。

    连带跨州飞船也不断摇晃。

    下令放宝船进入防护阵法的管事在呆愣一瞬后,让伙计迅速启动修复阵法,又赶紧喊话说要去救人。

    “请问贵客休息了没有?有事相求!还请贵客出手相助!”

    跨州飞船上的伙计实在太少,管事心想救人要紧,还是来找顾雪洄帮忙了。

    顾雪洄在巨响的过后就醒了过来。

    整艘跨州飞船受到影响,在罡风中起伏颠簸,就算是躺下还是会跟着翻滚。

    三言两语说清情况,管事带着顾雪洄到下层船舱救人。

    “幸好是空船,不然只会更危险。”管事苦中作乐安慰自己船体损坏还是能修的,总好过高空抛物砸伤砸死地上的凡人好。

    火光熊熊,宝船上的各类阵法混乱,跨州飞船这边要营救得先破开阵法。

    管事本有些犯愁,却见顾雪洄没怎么犹豫,拿出量天尺刷啦几下就破开了。

    管事松了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您不懂阵法呢?”

    他才说完这句,顶上就传来伙计焦急的喊声。

    “不好了!管事的!您快回来!”

    “干他娘的王八羔子!损人不利己!”

    “不要救他们了,先救我们自己!”

    “干什么吵吵……”管事回头训斥的动作顿住。

    倒映在他眼底的是一个极其庞大的阴影,巍峨高耸的假山,尖锐的檐角……

    赫然是另一艘跨州飞船!

    此时此刻的长山州云鹤城外环形山脉。

    原本是轩紫剑宗地盘的东侧山脉现在已经尽数成为震雷宗的地盘。

    月色惨白,一条黑影晃晃荡荡倒映在地上。

    “我说小姑娘,你要跟到什么时候?”任闲忽然转身问后面跟来的人。

    暗暗捏紧手中画好的符纸,卢秋心谨慎地从阴影处露出半边身子,压低声音:“不管你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什么目的,我劝你速速离开!”

    任闲不甚在意地笑了一声:“你是在提醒我吗?”

    卢秋心没答话。

    也就是严天瑞带着大部分长老去了云上城的广流仙宫,轩紫剑宗所在的东侧山脉刚被收拢,其他长老还没完全布置好这里的护山阵法,才会让这个神秘人随意来去。

    卢秋心暗暗跟踪过几次,她没有发现这个神秘人有什么恶意,要说奇怪的地方,对方似乎对林融有些在意?

    想到林融,卢秋心再次警告:“很会掌门和其他长老就会回来,这里不是随意进出之地,不要再来试探了!”

    “可以,”任闲应下,“只是在离开前我有个疑问。”

    几个月前,他从迭会山第一次来云鹤城曾与贺怀霄带的轩紫剑宗弟子偶遇,救下他们。

    那时他虽然重点结交了贺怀霄,对其他弟子印象不深,但这个林融,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贺怀霄的师弟才是。

    被问起林融的身份,卢秋心捏紧符纸的手一颤,眯眼打量任闲试图分辨他是哪位。

    任闲就大大方方站在那里,不慌不忙勾起嘴角。

    半晌,他忽然抽出黑金长棍,出棍将卢秋心从阴影中拽出来:“说实话,你真的不知道他原来的身份吗?”

    贺怀霄是任闲在长山州,甚至可以说这一路逃亡唯一的朋友,虽然两人的修为差距极大,但不这不妨碍两人的交情。

    对吞并了轩紫剑宗的震雷宗,任闲并无任何好感。

    如果不是他这会儿修为不稳定,少说也要为贺怀霄出一口气。

    冰冷的长棍点在眉心,似是有什么在灼烧神魂,卢秋心痛苦拧眉,哆哆嗦嗦道:“他……他是掌门新手的弟子,叫……叫林融,听说……听说体质十分特殊,天赋极高,很得掌门看重……”

    “只是这样吗?”

    “是……是……”卢秋心继续道,“你不要去找他了,他周围时不时就有其他长老,白水迹那些人也……也一直在的……他们对林融很上心,一直监督他的修炼……”

    “监督?”任闲嗤笑,“我看是监视吧?”

    神魂灼烧,意识痛得开始模糊,卢秋心咬着牙强令自己清醒。

    这个神秘人的修为比她高太多,她没有任何反抗的实力。

    任闲收了长棍,一脚踩在卢秋心之前攥在手里捏得发皱的符纸上:“我看你一直跟在林融身边,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绝无可能!”

    这个回答也太快了吧。

    任闲噗的一声笑出来:“别那么紧张嘛,我就是问问。”

    他确实是挺讨厌震雷宗这些人的,要不是庚玄镜指使曾又夏的残魂在这里,他也不会在这里逡巡几天。

    这个卢秋心,他怎么看怎么奇怪——她似乎在保护林融。

    之前任闲曾追查到林融的叔婶身上,现在指引又卡在林融这里,任闲姑且认为林家一家都与他师尊的残魂有过接触。

    还是得想办法将林融的神魂抽出来检查才行啊……

    思绪百转,任闲面上却无其他变化。

    “是我太着急下手有些重了,”他从袖里抖出三粒莲子,“这些就当是我的赔礼吧,不好意思了小姑娘。”

    说完就走,瞬间了无踪迹。

    卢秋心捡起莲子,放在手心仔细观察。

    月光洒下,莲子竟然膨胀绽放成一朵莲花,香气扑鼻。

    “……”

    卢秋心神情古怪,这个神秘人不会以为她和普通姑娘一样,喜欢这些吧?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