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壶正中头顶,邹煜慌忙接下险些摔碎的宝贝,佯装怒意扭头瞪向身后,苏焱环胸默然站立,接收到视线便转身要走。
“摔碎了怎么办,你重新做?”
苏焱停下脚步,不解的目光落在被邹煜紧抱着的药瓶,接着向上扫了一眼:“你要是连这个都接不到,那你这剑仙名号也白叫了。”说完便不管邹煜神情多变,留下简短问候潇洒挥袖离开:“新配的,养灵力,没毒,让你徒弟安心服用。”
“姓苏的木头你干脆跟你那一山的破草破花过一辈子去吧!”
“二师兄,师尊是不是和刚刚那位尊者有不可说的关系啊?”苏焱的到来成功解救下章祁月和沈琦,两小团此刻被当成空气正蹲在一边看戏,凭借着章祁月待在校园里十多年训练出的八卦之心,从短短对话中敏锐察觉到自家师尊不一般。
“嘘,听说师尊早就对苏谷主心生爱恋,可是谷主他与仙草灵药为伴,不肯花心思在师尊身上。师尊被关在门外日日掩泣,特别可怜。”
“真的假的?师尊不像这种人啊?你从哪看到的?”
“还能是哪,当然是话本啊!我跟你说,山下有好多茶馆客栈,到处都是说书先生。嘿嘿听起来特别带劲,小师弟以后我带你偷溜下去啊。欸?你怎么突然离这么远?坐这么老实干......嘶。”
章祁月原本还趴在旁边眼睛放光听沈琦讲故事,突然一骨碌站起,拉开两人距离老老实实盘腿打坐。沈琦话还没说完脖颈就传来一阵刺骨冷意,他身子一抖,眼睛极慢地向下瞥去,看到那熟悉的剑刃立刻闭嘴装鸵鸟,头恨不得直接埋土里。
“什么话本让我徒弟这么上心啊?嗯?说说看,为师也听听。”声音无不透出危险意味,邹煜面色阴沉,嘴角挂着的笑令人毛骨悚然。
“是,是剑修修炼看的画本!对,就是画满招数的本子。你说是吧,小师弟?”最后三个字刻意咬重音节,沈琦拼命朝章祁月眨巴眼睛,险些抽筋。
邹煜抬眸将目光落在章祁月身上,只见他无辜地睁开眼睛,声音也被刻意捏出软糯腔调,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师尊,二师兄在教我认剑。”
好师弟,没白疼你。沈琦感动得快要落泪,心中暗暗发誓下次一定要给小师弟带各种新鲜话本解闷。邹煜冷哼一声,单手扯起他们后领布料,提鸡崽似的一手一个,点地而起直奔山顶。
前院传出物体摔落的声音,阮秋盛放下手中琴谱好奇探出身,地上被束仙绳捆住的两团正蹭着冷雪来回扭动,听到开门声瞬间看到救星眼巴巴望着阮秋盛。
“你们怎么成这样了?”阮秋盛连忙走上去想要解开他们身上束缚,却被凭空出现的绒服兜住视线,紧接着上空中响起邹煜的声音:“秋盛你穿厚点别冻着了,让那俩小子听你练琴,什么时候冻死了再和我说。”
阮秋盛:“?”
章祁月:“…二师兄我下次再也不帮你说话了。”
沈琦:“师尊你好狠的心啊——”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怎么办,阮秋盛本想将他们拖进屋内,但看到门槛处的台阶又心生不忍,强行拖拽估计会导致后背磕碰淤青。阮秋盛穿上绒服习惯性地揣兜,指尖却意外碰到炽热温度,他两指撑开兜口,一枚小巧的火灵石赫然躺在里面。
“大师兄救命啊,呜呜我快要冻死了。”沈琦天性好动,这束仙绳把他捆得结结实实,灵力也全都束缚住,所有希望全部放在站在面前的阮秋盛身上。在他期待的目光下,阮秋盛抽走他腰间佩剑掂量着重量,面上一改往日温柔,眸中冰冷歪头道:“冷吧?”
沈琦慌忙点头如捣蒜,章祁月皱着眉慢慢挪到他旁边,紧盯着大师兄下一步动作,只见阮秋盛粲然一笑,一道剑光直直劈向两人。章祁月反应极快,一脚踹上沈琦后背,自己向旁侧滚去堪堪躲开攻击。质问还没问出口就看到阮秋盛扣回长剑,越过两人捡起碎成几段的枝杈,将灵石投入其中,刹那间升起一簇火苗驱赶寒意。
“大师兄你...”沈琦惊魂未定,他虽然没有防备,但在自己被踹倒的瞬间还是捕捉到阮秋盛眼底闪过的杀意,他蹭到火苗前拼命汲取温暖试图让四肢不再僵直。
“演的。长这么大第一次做反派,有点爽。”明明是句玩笑话,落在两个师弟耳中却听出了别样的悲凉,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同时朝天空哀嚎:
“师尊我们知错了,弟子愿自罚千遍剑术,师尊你人心善放过弟子吧!”
“二师兄要说这么狠吗?”
“嘘,跟我喊就对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束仙绳就不见了踪影,两小孩惊喜相望,也不顾酥麻的四肢,手脚并用爬到自家大师兄身边。
阮秋盛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们,以为只是单纯冷得想要凑团取暖,正打算脱下绒服给他们披上,手却被按住。沈琦手冻得冰冷,只触碰一下阮秋盛手背,又立刻收回去。
“大师兄不用脱,我们不冷。你是不是有心事啊?从入门到现在我还没听你说过家里的事。正好我们三个人都在,聊聊天吧。”
“对啊大师兄你看天都快黑了,我和二师兄还有一堆惩罚,要养精蓄锐,明天再练,师尊肯定不会说。一起聊聊吧。”
拙劣的理由。
木头燃烧发出响动,阮秋盛踢了踢突出的枝杈,他曾经最怕袒露心声,生怕别人看穿自己伪装起强大的外表。章祁月曾被街边混混围住欺负,阮母心疼地给他包扎伤口帮忙,嘴中不停念叨着明天要去找学校领导处要个说法。阮秋盛站在一旁没有出声,却在所有人都睡着后出门找了一家理发店剪成利索的寸头脱下外套直奔巷口。
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几个身影,全都面目凶狠,叼着烟警惕地望着阮秋盛这个不速之客。
“呦,这又哪来的小白脸?怎么是个刺头?啧啧啧白长这么好看的脸。”
“老大你不觉得这人跟之前那小孩长得挺像吗?这地方小美人都这么多?”
几人笑得猥琐,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阮秋盛,见他一直不说话更是放肆,有个人甚至走近抬手拍打脸颊说着各种流氓话。“是个哑巴啊,哥们还不来?嗷!!”阮秋盛抓住腕骨向反方向狠折,骨头脆响被杀猪般喊叫声盖住,他抬脚踹开面前人,眼里闪着暗光遮住汹涌波浪,原本还站在光下的身影彻底消失,融入暗处。
动作利落,招招中要害,阮秋盛撇去指骨上血液,踢开脚边跪地求饶的混混头,捡起外套搭在肩膀上,话音冰冷宛若死神降临:“没本事少他妈出来晃悠,丢脸,滚。”
从那之后真就没再见过那群人,在章祁月询问发型时,阮秋盛只是以天气热为理由糊弄过去。
“我从小就被师尊捡回宗门,哪来的家里事情。”阮秋盛说这话不自觉扫过坐在身边的章祁月,重新收回目光向火光里丢残枝。没有听到故事沈琦也没有抱怨,两手后撤撑在身后自顾自说道:“别的门派收徒都是看仙缘,我们倒好,全是被师父捡来的。”
“你不是出身武将世家吗?有亲人还有显赫的身世,怎么还说是捡来的?”章祁月注意力被引去,突兀地打断对话满眼疑惑。
“战乱不休,将领殉国就要有新人接替,我家世代为天子效命,是百姓们眼中高不可摧的墙壁,护他们一生周全。众人只知武将世家地位显赫荣华富贵,不知在封闭的院府中有渴望自由却终日与刀枪为伴的少年。”沈琦收回手臂环住双腿,下巴搁在膝骨上,脸上却再没有那没心没肺的笑容:“我知道为国捐躯是一种荣耀,但是我想活久点,我还没看够这人间百态,我不想被训练成只知兵法上场杀敌的傀儡。”
章祁月没有出声,书中所有文字都在赞扬牺牲者勇猛无畏,贬低苟且偷生的小人。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名扬万里,心甘情愿献出生命。渐渐的,他潜意识觉得无私奉献是理所应当,沈琦的话却引起他心中万丈波澜。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人的寿命本就短暂,死去便不再复生,哪怕宇宙颠覆也与逝去的人再无半点关系。
“很可笑吧?一国将军却养出了个逃兵儿子。”沈琦干巴巴笑了几声随后继续道:“正巧那日偷翻墙便撞见了下山游历的师尊。他一身红衣太扎眼了,明明是个俊朗青年周身却散发出难以忽视的凌厉,我当时就看呆了,等我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我面前,仰头问我想学剑吗?”
阮秋盛拍落手中灰尘,也跟着接过话音问道:“然后你就跟着师尊走了?”
沈琦砸吧几下嘴,又变回原本模样卖起关子:“你们知道师尊当时说了什么吗?”
“啧,赶紧说,别吊胃口。”章祁月急着听后续,抬脚踹向沈琦却反被对方甩开,很没出息地在雪地里滚了几圈。
“他骗我娘说我命中有劫,要是去了战场反而会短命。我娘就信了啊,她本来就不愿意让我去军营,就直接把我丢给师尊了。”
“我等了半天你就给我说这个?我信你个鬼!”
“真的啊,我骗你什么。哎哎哎章祁月你起开!我说我说,师尊当时就多说了一句''蜉蝣岁短,朝生暮死,人亦如此,游荡一世,为何不随心而动。''其他的都是真的啊!”
阮秋盛手中动作顿住,不断咀嚼着那句话,他前世在太多人的注视下成长,走错一步都倘若坠落深渊。为了不看到别人失望的眼神,不断压榨自己的一切。而如今他重获新生,有稳定的居所,有师弟们相伴,还有一位师尊指导庇护,他不需要再关切过多身外之事,也不需为了社交而强撑起的假笑。
世事如苍狗,生命终凋零,随心而动,随心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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