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文明入侵
“超前的异世文明带给这颗星球的不一定是好事,就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拿到了一把刀,不仅无法用它来保护自己,甚至还可能被锋利的刀刃划破手掌!”
穿越者制造出了枪,枪的用途是什么?
杀人,杀人,杀人!
原始社会的出生率和丛容之前所在的蓝星根本无法相比,生下来后还要经历饥饿,疾病,天灾,猛兽的袭击……人类的进化和发展有自己的节奏,至少原本在现阶段他们不该遭受热武器的威胁。
枪械只是其中一个例子,哪怕是看似最普通,最无害的织布工艺,也具有两面性。
在华夏悠久的历史长河里,布帛曾被作为货币使用,丛容不知道在异世大陆其他地方,是否已经兴起了以布换物的潮流,如果是的话,无疑会对这个时代原本的经济和货币制度造成巨大冲击。
这样的冲击有好有坏,但从生命财富系统陆续不断把人投放进来,9527又这么怕他死掉来看,这片大陆的文明在一次次的入侵过程中,恐怕早已千疮百孔,岌岌可危,否则系统和它的黑心资本家老板不可能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
丛容的这些想法并未诉诸于口,9527却全都窥视到了,不由暗暗心惊,因为它刚才咬死了没回答,对方却几乎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家伙真的是人吗?
这特么是怪物吧!
“不,我是圣主眷属。”丛大人一本正经。
9527这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就很尴尬。
“所以,你老板是希望我把这颗星球的文明修补好,让它继续按自己的节奏发展?”丛容若有所思。
事到如今,9527自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整个统仿佛一株霜打的小白菜:“没错。”
丛容嘶了一声:“不好办啊。”
9527:……
它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青年道:“我只是个外科医生,又不是神。靠一己之力,撬动一颗星球这种大话除了阿基米德没人敢说。
而且,既然是拯救一个世界的文明,那么对救世者的奖励是不是要重新定义了?毕竟这和单纯还债的难度完全不一样啊!之前那饼谁画的?你老板吗?那他真的很棒棒哦!”
9527:……
宿主您真的很阴阳怪气呢!
丛容从草兜里掏出一张干净的兽皮,仔细擦拭手中的M9,一副老子今天摆烂到底了的架势。
9527无奈;“那您究竟想要什么?”
丛容停下擦枪的动作,淡定道:“先让我见见你老板,我想看看到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伙心能这么黑。”
9527:……
一向冰冷的机械音仿佛缺少了机油润滑,语气艰涩:“您的心也不白。”
丛容一哂:“承让。”
9527踟蹰,片刻后咬牙:“……宿主,我需要请示我的,咳,老板。”
丛容做了个请的手势。
9527刚准备离开,旋即似是想到什么,忍不住问:“宿主,如果刚才我不阻止的话,您真的会开枪吗?”
丛容耸耸肩,笑得人畜无害:“你说呢?”
9527:……
圈套,都是圈套!
这一次9527毫不犹豫地走了,脑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丛容收敛了笑容,将枪收回空间背包,和地图摆在一块——这玩意儿带身上太扎眼,放进背包里随取随用,还能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夜深人静,丛容不知道系统这一去需要多久,于是靠在洞壁上假寐,顺便想想等会儿如果见到那黑心老板该如何应对。
结果想着想着,他饿了,肚子发出响亮的抗议。
丛容这才记起自己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进食,一大早陪祭司午他们去验收火原石,谁知火原石没验收上,反被雪崩赶出了几十里地。
剧烈运动过后的饥饿来势汹汹,丛容本打算忍一忍,事实上根本忍不了,胃里火烧火燎的,口腔里也不住分泌唾液。
丛容不由想起洞穴里那几串还没尝过的香辣味腊肠,顿时更饿了。
他看了眼蹲守在洞口的巨狼,忽然问:“你饿不饿?”
巨狼掀起眼皮,望向雪洞里的青年,轻轻甩了甩尾巴。
丛容神奇地再次看懂了:饿。
饿居然都没舍得离开,也没对他做出血腥暴力的事,丛容怀疑自己遇到的这只其实不是狼,而是狗。
丛容想了想,用手术刀将粗树枝一头削尖,手脚并用地爬出雪洞。
外头冷得像个大冰箱,他猝不及防吸了一口寒风,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巨狼抬起一只前爪,搭在青年肩膀上,似是想把他按回去。
丛容拍拍毛绒绒的大爪子:“放开,我们去找吃的,我也饿了。”
巨狼有些犹豫,它能自己觅食,但又不放心把丛容一个人留在洞里,最终松开爪子,趴下来让青年骑到它背上。
丛容还挺喜欢手底下细软蓬松的绒毛触感,抱着巨狼的脖子撸了好几把。
他打开异世大陆地图,三维立体的山川大河顷刻间在脑海中拔地而起,这一带距离红石部落的地界已经非常远了,也不是之前冬猎队经过的地方,可以说完全陌生。
炎火大陆多沙地平原,在积雪覆盖的凛冬想要找到食物并不容易。
不过丛大人有自己的办法。
他看了眼地图上的标识,伏低身体贴着巨狼尖尖的耳廓轻声说:“去那儿。”
巨狼的耳朵立即抖了抖,绒毛扫过丛容的唇角,让他有些发痒,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去那儿!”
巨狼循着他的指示立即撒开四肢,奔跑起来。
明月当空,目之所及处并非全然黑暗,皎洁的清辉洒在皑皑白雪上,雪光照亮大地,给丛容俊秀的眉眼镀上一层冷调滤镜,肌肤瓷白,美得不似真人。
巨狼跑得极快,带着背上的青年,仿佛一道暗色的流星划过,雪沫四溅,万籁俱寂,只有风在耳畔呼啸。
这一刻,丛容忽然有种野旷天低的感觉,寒冷让他的头脑无比清醒,紧绷的神经短暂放松。
没有部落,没有阶层,没有任务,没有系统,没有黑心老板的压榨,不用掩饰自己无法共情的缺陷。
丛容放声大笑,身下的巨狼似是被他的情绪感染,跑得更快了,漂亮的长毛在空中恣意飞扬。
“好了好了,停下。”目的地很快出现在眼前,丛容及时制止,巨狼听话地放慢了脚步,肉垫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个个梅花状的印记。
丛容跳下狼背,在脑海中查看地图标识,确认无误后开始扒拉脚下的一小块积雪——真的非常小,只有脑袋那么大。
积雪挺厚,丛容往下挖了一尺左右便感觉到了坚硬,他收回用来扒雪的树枝,拍拍巨狼的脖子:“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说完他迅速后退两步,给后者留出发挥空间。
巨狼瞅瞅青年又瞅瞅小雪洞,下一秒抬起右前爪,用力往下一按,只听咔——
坚硬破裂,底下是潺潺流动的河水。
丛容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根据地图显示,他们此时正站在炎火大陆最大的河流之上。
这条名为奈罗的大河横贯整个大陆,凛冬来临前沿途水草丰茂,动物成群,说它是炎火大陆的母亲河也不为过。
丛容让巨狼带他来这里,是打算冰钓,可惜他没有鱼线也没有吊钩,唯二能当作捕鱼工具的大概只有挂在腰上的那个草兜,以及一根尖头树枝。
好在异世大陆的食水兽还没经历过后世人类的千万种套路,十分单纯,丛容将草兜里的东西倒出来,除了从不离身的手术刀外,还有火石,一小罐盐,胡椒粉,辣椒干和做肥皂剩下的一点铁角兽油。
冰钓需要先打窝吸引鱼群,丛容用火石点燃树枝——因为没有干草,这一步花费了不少时间,最后还是他十分没良心地从狼崽的尾巴上割了一撮毛下来当引火才成功。
“乖啊,等下给你抓鱼吃。”丛大人头也不抬地安抚,总之就很敷衍。
蹲坐在一旁的巨狼:……
大多数动物都有趋光的本能,鱼也一样,生活在深海中的安康鱼头上长有发光器官,远远看去像一盏小灯,就是靠它来吸引猎物的,道理差不多。
丛容将燃烧的树枝插在雪堆上,又挖了一小坨兽油丢进水里,乳白色的兽油入水没有立即融化,而是像团棉絮一样飘飘荡荡,香味随着水流散播开来,吸引着冬日同样饥饿的鱼儿们。
和冬猎时用草网捕捞食水兽的酣畅淋漓不同,冰钓需要十足的耐心,丛容盘腿坐在窟窿边,每隔一段时间往水里丢兽油。
巨狼趴在他旁边的雪地上,用自己小牛犊般的身体替青年遮挡寒风。它的眼睛狭长,有些像狐狸,却不似狐狸那般狡诈,更多的是机警和冷淡,在昏暗的环境里闪着暗金色的幽光。
风卷起地表松散的雪霰,打在巨狼厚厚的绒毛上,它一动不动,宛如最忠实的骑士坚定地守卫在王的身侧。
丛容懒洋洋打了哈欠,忽然他一个激灵,比常人瞳色稍浅的双眸紧紧盯住眼前的冰窟窿。
黑蓝幽深的水面下,一大团阴影渐渐浮现,一口吃掉了他投放进去的兽油!
丛容差点跳起来,他急忙去拿手边的草兜,然后比了比草兜和阴影的大小。
操,根本不够大!
丛大人边在心里抱怨异世大陆的动物长得太雄伟,边抄起尖头树枝猛地扎进水中。
手下很快传来水流的钝感,扎空了。
丛容有些懊恼。
阴影被惊动,调转硕大的鱼头,眼看就要游走,须臾间,一道灰色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地从青年眼前掠过,下一秒雪地里已经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
丛容看看鱼身上三个血淋淋的窟窿,再看看不住嗅闻自己右前爪的巨狼,高兴地抱住对方的大脑袋,用力猛亲了一口。
巨狼:……
它石化了。
这鱼非常大,约摸有十几斤,模样不似丛容上辈子见过的任何鱼类,应该是异世大陆特有的品种。
他掏出手术刀麻利地刮鳞去鳃,内脏挖出来放到一边,等下还可以继续当饵料。
天太冷,丛容想吃点热乎的,因此不打算做生鱼片,虽然这对他来说最简单,再加上手头没有石锅石碗,熬不成鱼汤,于是丛大人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烤鱼。
提起烤鱼,丛容不由想到他家价廉物美,便宜好用的小奴隶,以前小崽子在身边还不觉得,现在不过才分开一天,丛大人就感觉离了对方哪哪都不方便。
“万恶的权贵阶级。”丛容暗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制度。
巨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将嘴里叼着的枯枝丢到地上,丛容艰难地燃起篝火,学着炎朔的样子,笨拙地转动手里的树枝,顺便给鱼肉撒上盐和胡椒调味。
忽然他的手被巨狼按住了,后者微微使力,小心带着他反向转了一圈,丛容这才发现刚刚的那一面差点被自己烤焦。
丛容:……
这狼是成精了吧?
不仅听得懂人话,还会烤鱼!
他眯眼望进那双暗金色的竖瞳,狐疑地问:“你到底是谁?”
巨狼蹲坐在雪地上,个头居然和站着的丛容差不多,耳朵尖甚至还高出了几公分。
它默默和青年对视,半晌移开目光,拍了拍他的手腕,示意丛容继续翻面。
丛容:……
面对这样一个不会说话的大家伙,他有些泄气,经过一天的相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巨狼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算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丛容决定先填饱肚子。
在巨狼的指导下(?),丛大人的烤鱼味道意外地还不赖,口感有些像原世界的黑鱼,鲜嫩不柴,却又不像黑鱼那样有小刺,只中间一根硕大的脊骨连着头尾。
丛容饿了一天,一口气吃下大半条,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期间巨狼一直趴在篝火边安静地看着他进食,蓬松的大尾巴百无聊赖地扫来扫去,直到青年放下手里的树枝,巨狼才过来张口将剩下的鱼肉吞进嘴里。
它的吃相很斯文,却又十足暴力,鱼骨被嚼得咔咔作响,但也不像其他野兽那样,口水沾满毛发。
以巨狼的体型,那么小半条鱼显然不够给它塞牙缝的,丛容于是继续用留下来的内脏吸引鱼群,巨狼则守在冰窟边,一旦察觉水里有阴影出现,狼爪就会快速出击,一抓一个准。
很快又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被甩在了雪地上,丛容已经完全吃不下了,巨狼看了他一眼,叼起大鱼,慢慢走远。
丛容疑惑,正准备追上去看看,就见巨狼停下了,背对着他低头撕咬。
它吃得很快,没几分钟重新走回来,蹲坐在冰窟边,意思很明显。
丛容:……
这晚他们一共抓了七条鱼,每条都有十来斤重,除了第一条是双方共享的外,剩下全都进了巨狼的肚子。
丛容啧了一声,忍不住嘀咕:“这食量和小崽子有一拼。”
巨狼吃饱趴在他脚边,抖了抖耳朵。
“走吧,回雪洞去。”
和来时一样,巨狼依旧让他坐在自己背上,一路飞奔。
夜已深,单调的雪色不住倒退,偶有乔木闪过,漆黑光秃的枝丫宛如直指天际的鬼爪。
丛容将脑袋埋在暖烘烘的绒毛里昏昏欲睡,也不知道祭司午和老莫他们怎么样了,巨狼给领头的炎丁指明了方向,后者应该会循着它留下的痕迹过来和自己汇合……
丛容眼皮发沉,下一秒就能进入梦乡,然而就在这时,身下飞奔的巨狼忽然停住脚步,急刹车差点把他甩飞出去。
“怎么了?”第六感让丛容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瞬间清醒。
巨狼微微伏低身体,斜挑的双眸里满是警惕,喉咙发出警告的低吼。
四周静得可怕,丛容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耳畔呼啸的风声竟然停了,积雪被寒冷封印,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住,整个空间仿佛只剩下一人一狼两个活物。
巨狼似是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暗金色的竖瞳紧紧盯着遥远天际,丛容顺着它的视线望过去,月亮消失,黑云压城,在那深灰的幕布正中赫然是一只眼睛!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眼球,一颗硕大无比,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天空的眼球!
这一刻,丛容浑身汗毛倒竖,皮肤下的血管急遽贲张,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受到召唤,想要挣脱躯壳的束缚,投入眼球的怀抱!
“汝欲见吾?”眼球极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白部分的神经如电般流窜,好似一条条游走的巨蟒。
伴随着短短四个字,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降临到一人一狼的身上,心底涌起难以言说的恐惧。
丛容浑身战栗,抓着绒毛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似乎只是恐惧恐惧本身,脑海中生出一道细小却不容忽视的声音,勒令他下跪臣服。
丛容克制住想要低头的冲动,直直看向空中那颗能让人san值掉光的眼球。
“汝欲见吾?”
眼球再次重复,无喜无悲,无情无欲,看青年的目光和看一棵树,一只鸟,一片雪花没有任何区别。
丛容从牙齿缝里挤出简短的字句:“是。”
并非他不愿意好好说话,实在是做不到,青年苍白的下颌绷得极紧,修长脖颈上青筋若隐若现,眼眶发疼,房水压力似乎撑到了一个极限,随时都有暴出的可能。
眼球闻言安静片刻,用一种丛容看不懂的神情定定凝视着他。
“你是谁?”
是谁?
谁……
青年破碎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啪嗒,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到他的手背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丛容吸了吸鼻子,他的视线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脑子也一阵阵地发昏,如果不是坐在狼背上,估计早已倒了下去。
“吼!”
巨狼忽然爆发出愤怒的低咆,丛容被迫努力睁大眼睛,眼球终于不再凝视他,缓缓闭合,只在双方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亮白的残影,以及一声响彻大地的叹息。
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寒风再次呼啸,死寂般的安静被打破,丛容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间栽倒,淌出的血泪打湿了巨狼细软的皮毛。
巨狼爪子不安地刨动地面,嘴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回,回去吧。”青年侧脸贴在狼背上,四肢无力地垂落在两侧,简单一句话,却让他咳出了血沫。
巨狼眼中闪过一抹担忧,随后听话地开始小跑,沿途温热的鲜血顺着交错的獠牙一点点滴落。
在回到雪洞前,丛容便昏了过去,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都没有醒转的迹象。
巨狼非常着急,但它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将青年扒拉到自己厚实的皮毛底下,以免对方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再遭受寒冷。
丛容昏迷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终于睁开眼睛,感受到身旁暖烘烘的热源,下意识唤了一声:“小朔。”
热源瞬间僵住,半晌才低头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青年的手心。
丛容一把抱住对方的大脑袋,叹息:“是你啊。”
他有些意外几天过去,巨狼居然还在,越来越像大狗了……
意识彻底回笼,丛容瞬间想起那个匪夷所思,又刻骨铭心的夜晚。
他见到了将自己投放至异世大陆的幕后之人。
一个眼球。
荒谬到可笑。
他低头看了看兽毛围巾上早已干涸的血液。
又真实得可怕。
“9527。”丛容在脑海中呼唤系统。
“我在,宿主。”9527立刻出现,一向冷冰冰的声音里莫名多了几分……讨好和狗腿?
“你怎么了?”丛容忍不住挑眉。
接下去,9527竟然笑了一下,虽然因为是抽象的AI无法见到实体,但丛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属于系统的笑音。
桀,桀,桀……
一字一顿,冰冷中带着谄媚,谄媚中带着猥琐。
丛容面无表情:“笑得不错,下次别笑了。”
9527:……
9527立刻哑声。
“说说吧。”丛大人无心安抚受伤的统,冷酷地转开了话题,“你的老板,它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9527:……
9527陷入沉默,似乎被丛容生猛的用词震惊住了,半晌它缓缓道:“我带过许多宿主,敢这样形容祂的,您还是第一位。”
丛容惊讶:“其他人也见过那个眼球?”
9527 :……
9527深吸一口气,努力把注意从“眼球”两个字上挪开,实话实说:“那倒没有,只有您。”
丛容摊手:“所以别人不这样形容它,只是因为他们没见过罢了。”
9527:……有点道理,但不多。
“所以它到底是什么……”
在青年说出那三个大不敬的字眼之前,9527赶忙截住他的话头:“神,那位大人是宇宙间最伟大最至高无上的神主。”
丛容脸上浅淡的笑意渐渐消失。
“您看到的那颗,咳,眼球只是它庞大身躯上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所有活物在与之对视的刹那都会精神崩溃,意识瓦解。而宿主之所以还能够保持理智,应该感谢您那与生俱来的情感缺失。”
有人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然而穿越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丛容都不相信世上有神,哪怕他假借圣主眷属的名义在红石部落混得风生水起,内心其实也不觉得那位掌管月亮星辰和两脚生灵的圣主真实存在。
所谓神,在他看来不过是人类对美好梦想的寄托,山洪海啸,饥荒人祸,当他们无法用自己的力量逃离苦难,便只好寄希望于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
但这一切认知与思想在见到那颗“眼球”后出现了裂痕,丛容无法解释对方给他带来的巨大震撼,从□□到灵魂都为之战栗。
眼角还有血迹残存,似乎在无声印证9527的这番话。
“在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身体上的损伤我已经帮您修复好了。”9527 殷勤道,“老板还说三个问题的约定依旧有效,不过因为您之前的一些不合适的行为,条件有所改变,需要等您还清债务后再履行承诺。”
9527现在喊老板已经相当顺溜了,可惜丛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面沉如水,好半天才缓缓开口:“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9527一愣。
它以为青年还需要更多时间来消化那晚可谓毁天灭地的世界观冲击,或者问一大堆有的没的,正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应付过去,结果对方确实问了,却是问的任务。
9527简直喜极而泣,如果一开始就这么省心该多好?!
可惜……
9527象征性地咳了一声:“没有任务。”
“什么?”丛容略一挑眉。
“神主大人交代了,为了降低生命财富系统对您行为逻辑的干预,从今往后,将不再向您发布任务,宿主您在异世大陆的行为,拥有绝对自主权,而不受任务的约束。”
丛容微怔。
不发布任务,对他而言,最直接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完不成的话会遭受惩罚,但相应的完成任务后的奖励也失去了……
似是看出他的疑虑,9527忙道:“奖励还是在的,只不过发放的机制作了一点小小的变动,改为阶梯式奖励。
比如偿还五千点债务值,给予一定奖励,然后是一万点,两万点,以此类推……具体章程将稍后发送至您的空间背包。”
“没有惩罚只有奖励?”丛容漂亮的浅色瞳仁里写满了怀疑,他不信短短几天时间,黑心资本家会变成乐于助人的慈善者。
9527干笑:“暂时是这样。”
“暂时?”
“如果您最终无法将这颗编号为HJIU78的星球从混乱无序的状态中解放出来,那么哪怕您还清债务也无法重获新生,而是会被流放至时空裂缝。
在那里,您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但见不到除您以外的第二个活物,陪伴您的将是永恒的孤独。”
丛容冷笑:“那要是我成功了呢?”
9527:“彼时,神主大人会亲临异世大陆,再次与您相见。”
丛容瞳孔骤缩。
9527说完便不再吭声。
丛容坐在雪洞里,久久无言,半晌他触碰到身边的毛绒绒,看向巨狼,后者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丛容呼出一口气,随后想到什么,紧张地扒拉开对方的皮毛,从头到脚,不放过一丝一毫,正当他握住巨狼蓬松的大尾巴,准备掀起来看看的时候,被一只大爪子按住了。
巨狼:……
丛容莫名在那双暗金色的竖瞳里看出了不解,抗拒,以及……羞涩。
丛容:……
嚯,还是只要面子的狼崽。
丛容无奈:“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
那晚直面“眼球”的不止他,还有巨狼,在那玩意儿堪比核辐射的强烈威压刺激下,丛容记得狼崽好像也受伤了,血洒了一路。
硕大的狼爪把青年的手往外推了推,坚定而有力,似乎在说,我没事,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丛容定定与它对视。
巨狼:……
巨狼心累地收回爪子,毛绒绒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青年无比熟悉的,名为摆烂的情绪。
丛容忍不住笑起来。
在接下去的时间里,丛医生给巨狼做了全面而彻底的检查,最终得出结论,这头好面子的未成年小狼身上半点伤痕也没有,健康得不得了。
丛容奇怪极了,昏迷前,他明明看到了雪地里那一串殷红,而且9527也说所有活物在与眼球对视的刹那都会精神崩溃,意识瓦解,□□则可能出现皮肤龟裂,内脏破损的情况。
丛容自己的伤是系统给修复了,巨狼又是怎么回事?
青年眼底闪过一丝狐疑,巨狼静静站立在他身侧,尖尖的毛耳朵一抖一抖,大尾巴有意无意地扫过后者光裸的脚踝。
身体的伤虽然已经康复,但巨大精神刺激留下的后遗症还是让丛容极易感到疲惫和困倦,知道巨狼无碍后,他心头一松,很快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巨狼背对着他蹲守在洞口,在一片苍茫中仿佛一名不畏风雪的孤勇骑士。
“是这里吗?”
“应该是吧,脚印消失了……”
“可我没看到丛大人,也没看到那头奇怪的凶兽,青,你会不会搞错了?”
“不会,丛大人肯定就在这附近……”
熟睡中的青年听见熟悉的称呼,倏地睁开眼睛。
“丛大人!”
丛容坐起身,动作迅捷地爬出雪洞,大声回应:“我在这儿!”
“丛大人,是丛大人!”炎丁兴奋地跳起来,一手拼命捶打身边炎青的后背。
炎青:“咳咳……”
其余人也都激动不已,乳燕投林般纷纷聚拢过来。
“丛大人,真的是丛大人!”
“太好了,我们找到丛大人了!”
人群七嘴八舌,打头的炎卯眼眶通红,鼻翼翕张,丛容差点被雪浪席卷的那一幕让他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丛大人,您没事吧?”
“你们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丛容摇头。
众人上下打量,这才大大松了口气,老莫双手在皮裙上擦了擦,小声嗫嚅:“大人这么善良仁慈,圣主一定会庇佑他的。”
“没错。”
其他奴隶纷纷附和。
丛容这才注意到,聚在自己四周的红石族人有些过少了,以至于本该位于人群最外围的奴隶们都出现在了第二三排。
“很多族人没逃出来。”炎卯沉声道,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他们舍不得物资,以为土坡足够坚实,能抵挡住雪崩的侵袭。”
结果土坡被铺天盖地的雪海冲塌,那些人跟他们的食物和皮毛一起从此长埋地下。
“丛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人群中有人问,是红藜。
这名总是意气风发的女战士此时长发纠结地缠绕在一起,鼻尖冻得通红,显得灰头土脸,却始终没有放下手中的长矛。
丛容没有回答,而是看向炎卯身侧。
祭司午老树皮一样皱巴的脸上满是沧桑和颓唐,首领炎山死后,作为部落里唯一的领导者,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似乎一下子把她击垮了。
“老师。”丛容轻声开口。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尊敬却十足疏离地喊祭司大人,生死关头的救命之恩,足以让祭司午彻底放下戒备,承认这个弟子。
果然祭司午并未驳斥,反而十分受用,目光和缓地看着青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丛容倒不意外,想了想说:“在凛冬结束前,我们需要找到新的适合生活的地方。”
话音刚落,众人静了静,片刻后有人不服气地问:“为什么不能回原来的聚居地?我过冬的物资都还在那里呢!”
丛容眯眼看向对方,个头偏矮,肌肉虬结,说话的时候满脸横肉章鱼触须似的一抖一抖。
这人有些眼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叫鸣,是红藜的追求者之一。
不止炎鸣,族人中还有两三个同样对丛容的话表现出了怀疑,只不过他们更加谨慎,或者说胆小,不敢公然叫嚣对抗祭司弟子。
相比起未知的前路,人们更愿意待在自己熟悉,了解的舒适圈内。
“你们知道这场雪崩是怎么发生的吗?”丛容不答反问。
众人面面相觑,几秒后老战士炎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心疾首:“一定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惹怒了圣主大人,所以大人才会降下惩罚。”
这话就像按下了连锁反应的开关,族人和奴隶们哗啦啦跪下一大片,前额深深埋进冰冷的雪堆里。
丛容:……
你们这么会甩锅,圣主祂老人家知道吗?
此时最冷静的反而是祭司午,老太太瞥了眼满脸错愕的青年,手握法杖,耷拉着眼皮说:“是圣使用一个奇怪的东西打破了炎山的脑袋,然后山顶的雪就滑下来了。”
“什么?”人群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首领大人只剩下一条腿,在这场人人自危的大逃亡中,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谁也没想到他居然在雪崩发生前就毙命了。
“圣使大人同样葬身雪海,连带他带来的那些随从,还有盐。”
众人顿时都惊呆了,在他们心目中,从神秘圣城而来的圣使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不提用青铜铸成的兽车,训练有素,能自动寻路的疾风兽,光圣使带来的那些盐,都足以让红石部落的族人叹为观止,顶礼膜拜。
因而,他们从未想过,如此牛逼轰轰的圣使也是会死的。
短暂的惊诧过后,炎鸣很快回神,嗤笑:“你说的这些和我们必须离开原来的聚居地有什么关系?”
丛容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炎鸣几乎瞬间被激怒,像头气急败坏的公牛:“你那是什么眼神?”
丛容没搭理他,声音发沉:“如果没有这场意外,圣使会在凛冬结束前回到圣城,带着从各部落收取来的火原石,然而现在他死了。圣城没等来归去的换盐队,你们说会怎么样?”
人群忽然变得安静,面面相觑,而原本暴跳如雷的炎鸣仿佛一只被掐住了喉咙的鸭子,发不出一丝声音。
半晌,祭司午艰涩开口:“圣城会派人过来追查此事,并最终发现圣使已死。”
“但,但那又怎么样,人又不是我们杀的……”炎鸣不甘心地嘴硬。
祭司午冷冷瞥了眼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低喝一声:“蠢货。”
作为异世界的中央权力中心,区区一个换盐队的小头目,圣城根本不在意他是如何死的——甚至连死者姓甚名谁,那位深居于城主府内的大人恐怕都不知道。
但这事必须有人出来为之负责,杀鸡儆猴,用以震慑这些散落在各大陆的野蛮部落,否则以后大家也不用拿原石换盐了,直接杀了圣使,明抢吧!
而红石正是那只撞到刀刃上的鸡。
谁让圣使就死在你们部落呢?
“所以,我们必须离开。这样即便圣城派人去了原来的聚居地,也只能找到那些死于雪崩的族人。”
丛容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炎鸣在接触到的瞬间,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回避,不敢与之对视。
“圣城会因此以为红石部落已经覆灭了。”
第52章 大迁徙(1)
丛容说完便不再开口,留给众人消化的时间,祭司午微不可察地喟叹一声,看向青年的眼神饱含赞许。
片刻后,炎卯率先站出来:“丛大人说得对,我愿意跟随丛大人,找到新的栖息地。”
“还有我!”一旁的炎丁赶紧说。
“还有我。”炎青也忙不迭点头。
“丛大人,我也愿意!”
“……”
苍茫的雪地上,几十双眼睛齐刷刷,闪闪发亮的望着青年,充满信任与依赖。
这一刻,丛容忽然感觉肩上的压力有些大。
然而即使压力再大,他也只能硬扛起来,毕竟修补一颗星球的文明,只靠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成。
他需要帮手。
丛容目光扫过一张张古铜色的脸庞,微微抿了抿唇,忽然他顿住了,挺秀的眉毛倏地蹙起:“炎朔呢?”
幸存者中不见少年的身影。
“丛大人,炎朔没跟我们一起跑出来。”炎卯脸色难看。
这几天幸存者们都待在一起,有哪些人活下来了,他一清二楚,可惜里面并没有丛大人的小奴隶。
炎卯默认少年已经死了,有些惋惜,但人死不能复生:“丛大人,您可以再挑选其他人当私奴。”
丛容摇摇头:“不用,炎朔还活着。”
炎卯惊讶,想问您怎么知道,转念一想,丛容是圣主眷属,会知道一个奴隶的生死,似乎,好像,确实也不值得奇怪。
“丛大人,之前救了您的那头猛兽呢?”炎丁好奇地东张西望。
丛容也想知道,这次他醒来后就没见到巨狼,只能认为对方终于对自己失去兴趣,于是悄悄离开了。
“走了。”丛容淡淡道。
炎丁闻言有些失望,主要是那猛兽看上去实在太酷了,高大健壮,四肢修长,他敢发誓它绝对是这片大陆上最威风的四脚兽,没有之一!
炎丁很想骑一骑,再不济,摸摸也行。
丛容向炎卯问起这几天的情况。
“因为雪潮的追赶,所以刚开始大家都跑得很疯狂,几乎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其他。
昨天缓下来后,孩子们开始喊饿,但大人您知道,这种天气下想要抓到猎物根本不可能……”
作为红石部落最强壮的战士,炎卯已经许久没尝到饥饿的滋味了,嘴里一阵发苦:“我们只能靠吃雪充饥。”
为了跑赢这场天灾,在场每个人都放弃了过冬的物资,没有食物,没有盐,有些人身上还只穿了一条皮裙。
饥寒交迫,事情似乎走到了一个绝地。
“丛大人,我们真的能活着找到下一个栖息地吗?”炎鸣盯着中央的青年,转了转眼珠,语气挑衅。
“是啊,会不会太冒险了……”
“我担心我会死在半路。”
人群因为这一声质疑开始变得躁动,下一秒,砰——
伴随惊天动地的巨响,炎鸣感觉有什么东西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擦过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他下意识抬手去摸,结果摸到了一手的血。
“啊!!!!!!”辽阔的雪原上,响起男人痛苦的惨叫。
一小片积雪从不远处的树梢上簌簌滑落,围观的人呆若木鸡,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炎雕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牙齿不住打颤,因为极度惊恐而失声。
祭司午耷拉的眼皮瞬间睁到最大,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掷地有声道:“炎鸣的无知狂妄触怒了圣主,所以眷属大人才会降下惩罚。”
说完,她带头面朝圣城的方向深深叩拜,族人和奴隶们见状纷纷效仿,祈求圣主的原谅。
此情此景,丛容难得没有偷懒,单膝跪地,浅色瞳仁对上祭司午枯黄浑浊的双眸,后者深深凝望了他一眼。
炎鸣脸颊上的伤并不如何严重,严重的是由此留下的心理阴影,他畏惧地看着丛容手上那管银白色的M9,大气都不敢出。
丛容原本并不打算这么早就暴露手枪的存在,毕竟适配M9的子弹也就二十颗,用一颗少一颗。
但以炎鸣为首的某些族人又蠢又坏,不尽早挫挫对方的锐气,不知道后面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丛容可不想为了省下一两发子弹,把自己送去时空裂缝。
手术刀,腊肠,兽袍,火锅,肥皂……这些都是丛大人带给红石族人和奴隶们的圣主智慧,能救他们的命,让他们吃饱穿暖。
红石部落的人因此尊敬他,感激他,喜欢他,然而今天过后,除此之外,似乎又多了一丝别的东西。
丛容发现了,但他并没觉得不好。
他瘦弱,纤细,没有结实的肌肉,但并不代表他就可以被随意欺负。
再说,圣主是这片大陆上最伟大的神,作为祂的眷属,难道不值得哪怕一点点敬畏吗?
那一枪把炎鸣一个一百六十多斤的敦实汉子吓趴在地上根本起不来,他没看清丛容是怎么出手的,也不知道伤到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就像从天而降的神罚,毫不留情地熄灭了他的小心思。
炎鸣想当首领。
不止他,炎山死了,死前没有把首领的位置传给炎卯,所有人都有机会竞争上岗。
如果放在从前,炎鸣就算有这个想法也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毕竟炎卯实在比他强壮太多了,在部落里的拥趸也不少。
然而现在,大半族人都死在了天灾之下,活着逃出来的只有寥寥数十人,除了炎丁几个,其他人对炎卯和对他的态度并无区别——至少炎鸣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他一反常态地跳了出来,他知道大部分族人其实都不愿意离开原来的聚居地,他们熟悉那里,习惯那里,厚厚的冰雪下还埋着数不尽的过冬的物资……
他会带领幸存者们重返家园,挖出食物和皮毛,顺利度过这个多事的凛冬,之后的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
他会在所有人的拥戴下入住首领洞穴,连最强壮的炎卯也被他随意踩在脚下,还有红藜,那个一向对他不假辞色的女人……
炎鸣的白日梦没做太久,就被那震耳欲聋的枪声打断了,他捂着鲜血淋漓的半边脸颊,惊恐地缩成一团,皮裙下一股热流顺着大腿流入雪地里,弥漫起令人作呕的尿骚味。
“操!”炎丁啐了一口,嫌弃地拉着炎青走远。
一望无际的雪原上。
“妈妈我饿……”七八岁的孩子可怜兮兮地拉着母亲的皮裙下摆,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对食物的渴求。
很快,这话就像会传染一般,人群中响起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夏犬脑袋紧贴他爹的大腿,黑葡萄般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
他也很饿,而且作为奴隶的孩子,他没有足够的毛皮做兽袍,只有一小片族人不要的兽皮勉强遮挡住小叽叽。
过去两天的逃生路上,如果不是他爹一直紧紧抱着他,夏犬恐怕早就冻死了。
夏犬没说话,而是轻蔑地瞥了那几个喊饿的族人小孩一眼,然后满怀希冀地望向不远处的青年。
丛大人一定有办法弄到食物,他们对大人的智慧一无所知。
大概是听到他的心声,夏犬感觉大人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夏犬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害羞地抱住了他爹的腰。
“臭小子还不快放开老子,丛大人说带我们去抓食水兽。”
夏犬他爹没好气地把自家崽儿从身上薅下来,想了想终究没忍心让他赤脚走在雪地里,而是抱着夏犬,跟上了前面那道瘦削颀长的身影。
“食水兽?天寒地冻的,真的会有食水兽吗?再说,这里也没河啊!”听见丛容的话,一名红石族人有些怀疑人生。
不止孩子们,大人连着几天只喝雪水,一个个也都饿得前胸贴后背,此时别说食水兽,哪怕是没什么肉的西瓜虫,放到火上烤一烤,他们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然而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除了雪还是雪,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水源,哪里是陆地。
和那名族人抱有相同疑惑的人不少,但没人敢对丛容的话提出异议,后者一直以来展示出的超乎寻常的智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要归功于刚才那一枪带来的震慑。
丛容边带路,边在脑海中比照三维立体地图,身侧跟着炎卯,这位红石部落最强壮的战士,自觉落后半步,表现出了对圣主眷属的极大尊敬。
以炎卯的狩猎经验,很清楚想要在雪地里获取食物无异于天方夜谭,大雪掩盖了一切动物活动的痕迹,连气味都变得不甚明显,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在凛冬来临之前进行冬猎的原因。
然而此刻,他并没有自以为是地质疑青年的决定,只紧紧跟随对方,就像一柄好用的长矛,指哪打哪。
终于丛容停了下来,前天他和巨狼冰钓的那个洞已经重新冰封起来,但并未完全被积雪掩埋,隐约还能找到地方。
丛容拿石刀使劲砸了两下,很快有汩汩水流冒出,融化了周边的雪沫。
“水,是流动的水!丛大人,您怎么知道这下面有水源的?”炎丁激动得满脸通红,炎卯也无比惊讶。
丛容平静道:“是圣主的指示,圣主为了让祂的子民不再挨饿,于是将奈罗河的位置告诉了我。”
他从草兜里拿出装兽油的石罐,像之前那样打窝,没多久,黑漆漆的水面下庞大阴影出现,不用丛容吩咐,炎卯也知道那是什么,手中长矛快准狠地刺出。
“呦呦!!!!!!”雪原上爆发出人们兴奋的欢呼。
炎丁熟练地帮忙处理叉上来的食水兽,没有石锅,他们同样只能做烤鱼,撒上盐,不一会儿鱼肉诱人的香味便散发开来。
围观的红石族人哈喇子流了一地,奴隶们也不停吞咽口水。
“丁,让我吃一口呗。”有族人忍不住说。
“就是,丁,不要那么小气啊!”
炎丁自己也馋得要命,恶狠狠地瞪了说话的两人一眼:“丛大人吃过了吗?你就吃!”
族人一听,顿时卡壳了,讪讪地收回视线。
丛容听到动静,笑道:“给我切一块食水兽肚子上的肉,剩下的丁你来分配。”
炎丁眼睛瞬间亮了,骄傲地挺起胸膛,仿佛分配食物是什么了不得的差事。
虽然他以前在部落的时候,也给奴隶们放饭,但那能一样吗?能一样吗?
这可是丛大人亲口指派的!
丛容没理会中二期男性原始人几乎快翘到天上的尾巴,拿着那块被小心装在石碗里的肉——这碗还是老莫提供的,奴隶们总会随身携带吃饭的家伙什——走到祭司午身旁:“老师。”
祭司午看着眼前雪白细嫩的鱼肉,神情复杂,半晌她幽幽叹了口气。
“老师,您相信我是圣主眷属吗?”丛容问。
祭司午耷拉下眼皮,慢慢咀嚼嘴里的鱼肉。
天边流云似水,丹霞如火。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下雪了。
丛容想。
“我信不信不重要。”半晌,耳畔传来苍老的声音,祭司午随手抓起一把雪,将空了的石碗擦洗干净,“重要的是部落里有一位圣主眷属并不是件坏事,不是吗?”
丛容一愣,旋即无声地笑起来。
“老师,那位圣主眷属究竟长什么样?”
这问题他想知道答案很久了。
祭司午脸上的神色无比虔诚,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奇异的光彩,她抚了抚法杖顶端那颗硕大的红色火原石,缓缓开口。
“眷属大人的容貌极为美丽,特别是他的眼睛,比阿尔娜山上终年不化的冰川还要干净澄澈,他就像遥远夜空中,清冷高贵的明月,洒下白色的辉光给可怜的夜旅人指明方向。”
丛容:……
谁说原始人粗鲁没文化的?人家明明比喻句用得挺好,就是容易听不懂。
丛大人盯着老太太,真诚发问:“老师,我不美吗?”
祭司午:……
祭司午沉默片刻,无奈讲出实情:“孩子,你没有头发。”
都是漂亮到极致的美人,一个有头发,一个没有,高下立现。
丛容:……
两辈子加起来,E017号完美实验体第一次和人拼颜值输在了没头发上,总之,就很离谱!
炎卯用丛容教的方法,叉上来一条又一条肥硕的食水兽。
困扰了幸存者们两天的食物问题得以解决,炎卯将长矛交给炎青,让他接替自己的位置,然后拿着烤鱼过来找丛容。
“丛大人,接下去我们该往哪儿走?”
祭司午闻言也不由看向青年。
丛容咬了口烤得焦香的鱼,不小心被烫得直呼热气:“回原来的聚居地。”
炎卯一愣:“您之前不是说不去那里了吗?”
“我能带你们抓冰面下的食水兽,短时间内食物应该是不缺的。但炎卯,我现在没有办法弄到盐。”丛容抖了抖手里的草兜,里面还剩下半罐盐,其他红石族人也有随身携带盐的习惯,可量都不会太多。
在丛容的计划中,这次全部落性质的迁徙行动绝不是短短十天或者半个月就能结束的,而是持续整个凛冬。
他没有在地图上看到附近有适合几十人小部落生活的区域,这一带土地沙化的情况比原聚居地还要严重,如果奈罗河不是炎火大陆的母亲河,河道足够宽广,恐怕早就断流了。
他们只能再往前,往东和往北分别有两片较大面积的绿洲,但距离都十分遥远,以原始人的脚程,最少也要走将近两个月。
如此漫长的旅程,区区几罐盐是绝对不够的,而且奴隶们也需要兽皮保暖。
红石部落原本族人和奴隶的数量差不多在四比一,前者占绝对优势,但如今这个比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丛容刚才数了数,天灾过后,奴隶们几乎没有减员,而红石族人只活下来了二十七个,比前者还要少两人。
“我们得去把居伊带来的那些石桶挖出来,雪崩虽然掩埋了一切,但东西还在。”丛容说。
炎卯明白了,想了想道:“丛大人,我可以带一部分战士回部落搜寻物资,您和祭司大人就在这里等我们。”
幸存者里有老弱妇孺,一起行动容易尾大不掉,炎卯的提议没毛病。丛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跟你们一起去,老师留下来主持大局。”
祭司午没意见。
炎卯更不会阻拦,主动说:“丛大人,我背您吧。”
眷属大人严词拒绝:“不用。”
炎卯以为丛容是在逞强,毕竟对方看上去实在太瘦弱了,腰细得几乎一只手就能掐得过来,大腿还没自己的胳膊粗,然而第二天事实便给了这位年轻战士一个大比兜。
瘦弱的丛大人跑得一点也不慢,相反,轻盈得仿佛一阵风,紧跟在战士们身后。
自从上次系统帮他修复脏器损伤后,丛容便发现自己身体各项机能似乎得到了大幅度提升,连力气都变大不少,昨天拿石刀砸冰洞的时候便感觉到了。
用9527的话说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延时补偿,青年在速度,力量等方面都达到了异世大陆的人均水平,和原世界的专业运动员差不多,也就是说他终于不再是“哦,看那个和兽皮作斗争的小可怜”了。
炎卯挑选的这支小分队行动力极强,虽然和巨狼不能相比,但还是在一天后回到了原来的聚居地。
整个部落完全成了雪的海洋,目之所及根本分不清哪是哪儿,白茫茫一片,只有土坡所在的地方形成一个突兀的凸起。
“抓紧时间,雪崩过后并非绝对安全。”丛容提醒。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第二次雪崩,他们此时和立于危墙之下没什么区别。
炎卯手持长矛,率先走过去挖掘。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开始搜寻物资。
至于丛容……
丛大人第一时间找的就是自己的洞穴。
土坡并非完全垮塌了,直面雪崩的那一头被冲得彻底变形,另一边勉强维持原状,却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上面的洞穴还算完整。
丛容的洞穴幸运地属于后者,不过洞口的那两株胡椒藤多半已经牺牲,里面的辣椒树盆栽没准还活着,他从圣使居伊那儿坑来的四大桶盐就放在旁边。
丛容沿着湿滑的雪路一路往上,结果才走到一半,下方响起炎丁低低的咒骂:“操!”
“怎么了?”一旁的炎青问。
炎丁没回答,定定看着面前的东西。
那是一张被积雪包裹起来的人脸,眉毛和眼睫缀满冰霜,肤色青白,面容扭曲,干裂的嘴唇大大地张着,似乎还在拼命地想要呼吸新鲜空气。
雪底下的人往往不是被冻死的,而是死于窒息。
炎青拢了一捧雪盖在尸体脸上,轻轻拍了拍炎丁的背:“别看了。”
炎丁沉默地挥动着手里的石刀,半晌低声说:“还好我们都活下来了。”
炎青嗯了一声。
“你,我,我哥,红果,孩子们,还有丛大人,我们都活下来了。”炎丁眼眶一下子红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可怕天灾造成的心理压迫,似乎现在才真正降临到幸存者们的身上。
丛容收回视线,他感受不到炎丁此刻的心情,但大概能猜出一些,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天灾,疾病,战争……普通人在大灾厄面前无异于引颈就戮的羔羊。
原始社会,死亡像一柄悬挂于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不知何时就会斩下。
很快炎卯几人也挖到了死去族人的尸体,一具,两具,三具……面容狰狞又凄惨。
“将人埋进土里。”
不用炎卯提醒,其他人也都这么做了,沉重压抑的气氛在雪地上蔓延。
好在不多久,物资也被挖了出来,几根腊肠,一卷鞣制好的皮毛,冻得硬邦邦的兽肉……多虻还找到了小半桶用兽皮蒙起来的盐,小分队众人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模样。
逝者已矣,生者却还要砥砺前行。
丛容一个洞穴一个洞穴地数过去,大致估算到自己洞穴所在的位置,石刀用力挖开堵住洞口的积雪,下一秒一只青白僵硬的胳膊直愣愣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丛容;……
丛大人面无表情地将雪重新埋回去,换了个地方继续开挖,在挖到第三个洞穴时,丛容敏锐地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这个洞穴外的积雪比之前的都要松散得多,也薄得多……
丛容小心翼翼地拨开雪堆,一下,两下,三下……阻力陡然消失,挖开了!
丛容来不及高兴,手中石刀猛然朝前方狠狠砍去,意料中刀刃破开皮肉,鲜血四溅的画面并未出现。
洞内黑黢黢的,虽然看不清楚,但丛容能确定是他的洞穴没错了,因为萦绕在鼻尖的气味很干净。
青年微微松了口气,暗嘲自己神经过敏,他转身打算清理积雪,让阳光照进来,然而下一刻,肩膀便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此情此景,丛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石刀条件反射砍向身后。
手腕被一只修长干燥的手抓住,丛容挣了挣没挣开,他刚准备大喊,引起下面炎卯几人的注意,结果想起这里不是平原,搞不好会再引发一次雪崩。
操!
眷属大人在心里大声咒骂,万万没料到土坡这儿居然还会有人活着,而且还不要脸地待在他的洞穴里!
丛容双手被对方按在身后,背脊紧贴粗糙的洞壁,情急之下,屈起一条腿想要顶上对方的小腹,然而那臭不要脸的似是提前预判到他的意图,膝盖霸道地挤进青年的双腿之间,将他整个人牢牢凿在了原地。
“你他妈!”丛大人忍无可忍,口吐芬芳,耳边骤然响起一声熟悉的轻笑。
“丛哥。”
少年将头埋在丛容颈侧,温热的呼吸弄得他有些发痒。
“小朔?”丛容愣住。
“嗯。”昏暗中,炎朔笑着应了一声。
“你怎么在这儿?”虽然之前一直笃定小崽子还活着,丛容此时依旧有些反应不过来,“你没逃出去?”
“逃出去了,我只是回来拿东西。”炎朔贪婪地嗅闻着青年身上的味道,两人此时的姿势亲密无间,不过丛容还沉浸在小奴隶失而复得的意外中,并未发现端倪。
“丛哥怎么也来了,你没遇到部落里的其他人吗?”炎朔轻声问。
两人挨得极近,呼吸交缠间,丛容能清楚看到少年眼睑上浓密而根根分明的睫毛,如惑人的蝶翼微微颤动,漂亮得不像话。
“遇上了,他们就在下……”
“丛大人!”
丛容的话没能说完,洞口响起红藜震惊的声音。
炎卯担心丛容一个人在上面不安全,便带了小分队过来看看情况。
——虽然丛大人现在跑得很快,但他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在太深入人心,年轻的战士们担心他会不小心摔到,然后被厚厚的积雪淹没。
但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
丛大人和他家小奴隶……
众人表情精彩纷呈。
丛容这才意识到自己和炎朔的姿势似乎有些不大正经,后者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了,肩膀扣着肩膀,大腿贴着大腿。
少年若无其事地后退一步,并贴心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在找东西。”
丛容点头。
众人一脸您看我们信吗?
找东西需要抱在一起?
找东西需要离得那么近?感觉都快亲上去了!
丛容:……
“我刚才以为有人想偷袭我……”他把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结果炎卯等人的神情变得更加复杂。
炎青看看丛容又看看炎朔,看看炎朔再看看丛容,语气微妙:“所以您刚才是差点被您十六岁的小奴隶反杀了吗?”
丛容:……
“大人真是太柔弱了。”鸵跟多虻咬耳朵。
多虻:“嘘,不要那么大声!大人他不要面子的吗?”
丛容:……
丛大人深吸一口气,白皙俊秀的面容阴云密布,冷笑:“你们物资都搜寻完了吗?”
众人:……
将小分队打发去找物资,丛大人这才顾得上去看他心爱的辣椒树,结果一个晴天霹雳!
原本郁郁葱葱的蔬菜之王成了一团枯枝败叶,主干被雪压折,断成两截,叶子几乎掉光,剩下零星几片可怜兮兮地挂在枝头,离开也只是时间问题。
“也许还能活。”炎朔见他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走过去拂开辣椒树上的积雪,又将枯萎的枝叶清理干净。
丛容也是第一次种辣椒,不知道这种植物的生命力如何,只能勉强抱一点希望,他另外拿了个小号石桶,倒进去一半泥土,将被折断的那部分枝干进行扦插。
好在辣椒可以通过种子繁殖,虽然成活率一般,但也让丛大人微微松了口气。
除去辣椒树,和居伊换的那四桶盐倒都好端端的,九十斤胡椒粉也半点没少。
炎朔则把隔壁仓库的兽油,兽肉和鞣制好的皮毛也都挖了出来,哦,还有丛大人心心念念了几天的香辣味腊肠,满满当当摆了一个洞穴。
这么多物资只凭他们几个恐怕搬不回去,迁徙途中可以抓鱼,兽肉就没必要拿了,丛容目光在剩下的东西上扫来扫去。
“丛大人。”洞口响起多虻小心翼翼的声音。
“嗯?”丛容抬起头。
见两人一左一右,中间隔了一大堆石桶,并没看到什么不可描述的画面,多虻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赶忙道:“我们发现了一辆兽车。”
兽车不是居伊坐的那一辆,而是剩下那些用来运载火原石和盐的厢式货车,拉车的疾风兽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车本身倒是完好无损,不过里面空空如也。
“还以为能白捡到盐……”红藜有些失望。
丛容却很高兴,他正愁怎么把东西都带走,现在好了,就算把他洞里的那些物资全放车里,估计也塞不满。
小分队那边同样挖出来不少东西,主要是兽肉,还有一部分兽皮,然而哪怕连炎卯也没剩下多少盐,毕竟一年过去,大家的盐都吃得差不多了,林林总总加起来还不到一桶。
趁众人将食物和皮毛搬运到货车的功夫,丛大人带着小奴隶往矿脉走去。
他大致记得居伊被埋的位置,这么多天过去,丛容依旧放不下那把差点炸裂他世界观的枪。
于是炎朔就看到他丛哥拿着长矛在雪地里东戳戳,西戳戳。半小时后,青年微蹙的眉心才缓缓舒展开,朝他招招手:“来,帮我把这个挖开。”
炎朔:?
见他一脸疑惑,丛大人的笑容扩大了一些:“丛哥给你看个大宝贝。”
炎朔被他笑得心脏一颤,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以石刀为铲,轻松将冻得已经发硬的积雪扒拉开。
这里距离矿脉不算太远,属于重灾区,以炎朔的力气,也挖了将近十分钟,底下的东西才终于显现出来。
一具青白的,冻得梆硬的尸体,身上穿着和原始部落格格不入的考究皮衣,冰雪将极度惊惧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居伊那张过于肥胖的脸上。
炎朔:……
少年没料到他丛哥给他看的大宝贝居然是这个,一时间心情复杂。
丛容丝毫没有欺骗了原始人小男生感情的觉悟,直奔尸体手里攥着的枪。
相比起存放在空间背包里银光闪闪,做工精良的M9,圣使大人的这管枪过于原始了。
没有枪托,枪身由木头制成,打磨得还算光滑,但并未上漆——丛容怀疑是因为异世大陆还没发现漆树,或者说不知道漆的采集方法——只有扳机,顶部的火门和前端一截枪管是铜制的,整体只有成年男性手掌那么长,看上去十分短小粗犷。
原世界最早的手枪是一种叫“希奥皮”的火门枪,14世纪的时候由意大利人发明,和后来的自动手枪不同,火门枪在射击前需要把火药和引线填入枪口。
早期的“希奥皮”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兵士随身携带它并不是为了击杀敌人,而是为了利用它发射时所产生的爆炸声来吓唬对方。
居伊的这把应该也差不多,不过当时他和炎山离得实在太近了,如此近的距离,就算是火门枪,也能达到一击毙命的效果。
异世大陆科技水平太过落后,9527口中的那名机械师哪怕再天才,在倒退了几千年文明的情况下,想要制造出和原世界相差无几的自动手枪根本不现实。
这和丛容在没有抗生素,没有抗病毒药的前提下,无法保证病人有好的预后是同一个道理。
想明白这一点,丛容长长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离得太近,就算被“希奥皮”打中,死亡率也很低,而他手里可是有真正的杀伤性热武器,如果哪天真和圣城对上,自己也不一定会吃亏。
炎朔杵着石刀,半蹲在雪地里,看着青年翻来覆去检查那柄奇怪的管状物,甚至还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拆开了,再重新装上,最后满意地露出释然的神情。
注意到他探究的目光,丛容笑得愉悦:“知道这是什么吗?”
少年挑眉。
“枪,圣使居伊就是用它杀死的炎山。”丛容将火门枪仔细收进自己的草兜。
炎朔若有所思:“和丛哥你之前用来吓唬炎鸣的是同一个东西?”
丛哥撇撇嘴:“没我的那个好。”
炎朔点头表示了然。
丛容说着从尸体上摘下居伊的随身皮囊,毫不见外地打开来看。
除去用兽皮包裹起来的火药和填充用的弹珠以及装填工具外,皮囊里最多的居然是火原石,有大有小,晶莹剔透,不论纯度和色泽都比矿奴们挖出来的要好上不少,就像一颗颗形状不规则的红宝石,在雪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丛容一眨不眨盯着这些“红宝石”,心中隐隐生出一个猜测。
之前9527说原石是能源,但从圣使出远门乘坐的是兽车而不是机车可以知道,异世大陆的科技文明还未达到机械革命时代,这一点系统也证实过。
所以圣城的那帮人根本没把原石当能源使,毕竟谁会把煤和石油揣在口袋里到处跑呢?
他们把原石当作了货币。
就像原世界的黄金那样。
圣城每年收上去的原石数量都相当庞大,光红石部落这边就有二十来车,一座座矿脉就像一台台印钞机,源源不断地为城主府提供“资金支持”,长此以往,丛容光想想都知道那里的通货膨胀迟早会达到一个相当可怕的地步。
脑海中响起系统冷冰冰的叹息:“货币的概念是由另一名穿越者提出来的。
那家伙生前是一位知名经济学教授,在见到原石后,看中了原石坚硬不易磨损,不易造假的特性,向当时的城主建议将其作为货币使用。
在这之前,异世大陆的人们只知道以物易物,货币出现后,在一定程度上让交易变得便利频繁,甚至出现了以此牟利的中间人,也就是商人的雏形。可惜没多久他就死了,死于一场小型瘟疫。”
这时候的统治者根本不懂通货膨胀,稳定物价之类的概念,他们唯一在意的大概就是手头的钱够不够花,足不足以维持奢靡的生活。于是源源不断地征收原石,以供自己挥霍,倒霉的则是底下的老百姓,钱不值钱,东西越来越贵,穷人越来越穷。
不过这些对目前的丛容来说还有些遥远,丛大人重新把注意放到另外三个皮囊上,一个里面装满晒干的植物根茎,他仔细分辨了一下,正是之前在祭司午那儿见过的白及和人参。
丛容顿时精神一振,祭司午的白及上次全部用来给炎山止血了,一点没剩。人参倒是还有,但因为量不多,老太太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根本舍不得拿出来。
他掂了掂手中的皮囊,约摸有两三斤,以居伊开给祭司午的价格,起码值二三十车火原石了。
第二个皮囊分量不算重,塞得鼓鼓囊囊,丛容打开一看,里面装的赫然就是前不久他换出去的那十五个辣椒!
有句话怎么说?
是他的终归是他的,十五个辣椒,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丛大人的手里,同时还白嫖了四桶盐。
命运就是如此奇妙。
丛容替这位短命的圣使大人惋惜了一秒钟,然后半点不客气地将皮囊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叮,恭喜宿主获得中等纯度火原石晶体若干,折合财富值770点,当前剩余债务值999985000点。”9527在脑子里冷冰冰地播报。
这是丛容拥有的第一袋,也是唯一一袋火原石,作为他个人的所属物,和洞穴,石器一样,可以直接折合抵扣债务值。
丛容看看鼓鼓囊囊的皮囊,脑子里还在回响系统说的770点,不多,但这钱来得太容易,难怪上辈子人人都希望家里有矿,现在他也想。
最后一个皮囊要小得多,只有前二者的一半,丛容轻轻晃了晃,发出细微的哗哗声。
他好奇地打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个拳头大的兽皮包裹。
丛容拿起最上面的那个包裹,解开绑着的皮绳,出现在兽皮中的赫然是一粒粒小指指甲盖大小的……麦子?
至于是大麦还是小麦,丛容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没能分清。
他只知道大麦可以做啤酒,但口感粗糙,小麦则能加工成精细的面粉。原石部落没有主食,兽肉就既是菜又是饭了,所以从实用性上来说,丛容更希望这些麦子是小麦。
他将麦子重新用兽皮包好,小心收回皮囊里,打算等抵达新栖息地后,试试能不能批量种植。
剩下的兽皮包的也全是种子,丛容上辈子不是农科院的学生,因此大部分都不认识,只勉强感觉有几颗白色的似乎挺眼熟,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是什么。
丛容猜这些种子应该是圣使居伊从其他部落收集来的,准备献给圣城里的大人,就像他的辣椒那样,可惜还没来得及就一名呜呼了,白白便宜了自己。
两人合力将居伊的尸体重新埋葬,回去找炎卯他们。
第53章 大迁徙(2)
小分队已经把挖出来的物资全部搬上货车,不出丛容所料,确实没装满,但也剩不下多少地方,主要是丛大人前段时间疯狂敛财,一不小心就敛多了。
其他人看见丛容那过于丰厚的家底倒没表现出什么异样,毕竟那是人自己凭本事换到的。
这一趟出来丛容可以说收获颇丰,不仅寻回了被大雪掩埋的物资,还意外找到了白及和人参,然而最重要的是那袋种子,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到达新的栖息地,等种出来以后,看看究竟有些什么了。
一行人在车上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出发和大部队汇合。
没有疾风兽,他们只能靠人力拉车,不过对身强体壮的原始人而言,并不算什么,更何况车里装的还是过冬需要的物资,一想到这儿,小分队便充满干劲。
回去的路比来时多走了一天,一行人马不停蹄,终于在第三天太阳落山前赶到了雪原。
丛容跳下车——作为柔弱不能自理的圣主眷属,一路上他都被要求老实待在车里,与香喷喷的腊肠和暖呼呼的皮毛为伴。
至于拉车?
想都不要想,大人摔倒了怎么办?受伤了怎么办?
谁来负责?
丛容怀疑这些人把他当小宝宝看待了,明明他现在跑得很快,力气也很大。
然而原始人就是这么看脸,哦不,看身材。
他将车门打开,又立刻关上,动作快得让某些原本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的族人讪讪地缩了回去。
祭司午不动声色地瞥了那几人一眼,转而看向青年,后者微微点了下头,老太太顿时神情一松。
“卯,你们找到盐了吗?”一名族人忍不住问。
丛容循声望去,是个矮小的年轻男人,约摸二十五六年纪,小眼睛大嘴巴,两颗门牙大得离谱,让他想到原世界某种喜欢生活在阴沟里的灰皮动物。
炎卯见丛容没阻拦的意思,便嗯了一声。
“有多少啊?够大家吃吗?”炎尾搓着手又问。
“一共五桶。”
人群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炎尾也连连说:“那就好,那就好,我们现在人少,五桶盐能吃很久了……”
“没错,起码能吃三个月吧!”
“三个月?开玩笑,一年都吃不完!”
族人们兴高采烈地议论着,每个人脸上都溢满喜悦之情。
炎卯欲言又止,这时丛容忽然开口:“诸位,盐的问题解决了,现在我们来商量该往哪儿走吧。”
绝大部分原始人没有东南西北的概念,平时都靠日升日落辨别方向,丛容这么说,他们瞬间安静下来,眼底一片迷茫。
祭司午隔着人群与自家弟子对视。
她活了快六十岁,从未离开过红石部落,所有“学识”都是从她的老师,还有石板上得来的。
她知道异世大陆的构成,也知道圣城所在的方位,但如果要她带路寻找新的栖息地……
祭司午在心里苦笑。
她的老师曾教过她方法,那就是将法杖竖起来,在心中默念圣主庇佑,然后松开手,法杖倒下所指的方向,就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简单,粗暴,又十分……可笑。
祭司午扶了扶脑袋上的羊毛帽子,将它戴得更端正一些,耷拉着眼皮问:“不知道圣主大人有没有给出什么指示?”
丛容如今扯虎皮做大旗这一套玩得十分娴熟,知道老太太是打算借机将他圣主眷属的身份彻底坐实,面不改色道:“圣主给出了两个选择,往东或者往北。
前者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有水源有绿洲,植被丰茂,兽类成群,而且附近没有大部落虎视眈眈,只有零星几个中小部落,不过距离这里非常遥远,以我们的速度,应该要走两个多月。”
原始人对数字并不敏感,但也知道两个多月意味着什么,毕竟之前去冬猎他们也才走了五六个白天和黑夜。
“这么远啊……”
“是啊,我打出生起就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族人们议论纷纷,祭司午顿了顿手中的法杖,示意他们安静,又问丛容:“那往北呢?”
“往北的绿洲距离这里稍稍近一些,可以少走几天,不过……”丛容话锋一转,笑得意味深长,“那同样是通往圣城的方向。”
圣城两个字瞬间把红石族人震住了,一张张古铜色的面庞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害怕与心虚。
如果说以前他们对异世大陆的中央枢纽充满好奇与向往,那么如今就只剩下对被报复的畏惧。
其实圣城离那片绿洲还非常遥远,就算是疾风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要马不停蹄地跑上两个月,但在已有其他选择的前提下,没人会愿意再冒险。
果然就听祭司午道:“那就往东吧,多走一天就代表着更安全一分,圣主会庇佑我们的。”
祭司大人拍板,没人有异议,雪原上响起原始人们激昂振奋的呐喊。
“往东!”
“往东!”
“往东!”
丛容微微松了口气,他心里也更倾向于往东,不过和安全没关系,而是因为那里更接近白水大陆,他在地图上隐约看到了代表海的标识。
如果那附近真的有海,今后盐的问题将不再是问题。
从这天起,红石部落的五十六名幸存者便开启了长达六十七天的雪原征程。
出发前,丛容让炎卯从车厢里扛下来几大卷鞣制好的铁角兽皮,分发给奴隶们,不论男女老幼,只按人头计算。
知道这个消息后,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是我们的皮毛,凭什么给奴隶?”一名红石族人怨气很大。
“就是,奴隶就像牲口一样低贱,他们根本不配穿兽皮!”很快有人附和。
“你的皮毛?”炎丁冷笑,将一块兽皮怼到他面前,“你叫它一声,它会答应吗?”
对方伸手想要去拿,兽皮很快又被炎丁收了回去,年轻战士冷冷道:“这些皮毛都是丛大人的,他爱给谁就给谁。
你们自己有没有皮毛,做完兽袍后还剩下多少皮毛心里没有一点哔——数吗?”
那人想反驳,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其他几名族人闻言也不甘不愿地低下了头。
另一边奴隶们的反应就可爱多了。
“圣主在上,我不是在做梦吧?儿子你快掐我一下!”夏犬他爹一手抱着夏犬,一手抱着兽皮,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
这是一大张,不,应该是两张兽皮——他们有两个人所以是双份——没有被虫蛀出的洞,也不是什么没人要的边角料,而是上好的,完整的经过鞣制的铁角兽皮毛,散发着轻微的油脂味。
有了它们,父子俩不仅可以做一身厚实的兽袍,多出来的皮毛还能再给夏犬缝一顶小帽子,就像丛大人头上的那样。
这名二十多岁,一脸络腮胡的父亲激动得差点落下泪来。
他不是没见过这样好的兽皮,只不过以前都是族人的所有物,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夏犬窝在他爹怀里,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敢,我怕把你掐醒了,然后我也醒了。”
气得他爹又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瞧你这点出息,醒就醒了,大不了下回再做一个呗。”
夏犬捂着脑袋委屈巴巴:“我怕下回做的就没这么美了。”
他爹恨铁不成钢:“有从大人在,你还怕做不上美梦?”
夏犬一听也是,于是重重在他爹脸上掐了一把。
“嗷!!!”
雪原上响起男人痛苦的惨叫,接下去是小孩被揍的哇哇大哭。
丛容给了奴隶们半天时间赶制衣服,等所有人穿戴整齐站在雪地里,族人们惊讶地发现,穿上兽袍的奴隶看上去和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甚至不少奴隶跟战士一样高大强壮,如果不是两帮人马自动分作两拨,他们差点分不清谁是自己的同族谁是奴隶。
祭司午没有对丛容的行为多做置喙,一方面就像丁说的,那些都是丛容自己的东西,拥有绝对处置权,另一方面,她其实也有让后者继承衣钵的想法。
一个部落,如果只有族人,没有奴隶,那么族人们的生活无疑会比现在要琐碎和辛劳得多。
他们需要自己打磨石器,自己挖矿,自己鞣制皮毛,自己做一切要做的事情。
奴隶们死了对族人一点好处也没有,特别是等他们找到适合的栖息地,建设新部落初期,需要奴隶干的活儿就更多了。
不得不说祭司午想得也是相当长远了,因此她以为作为圣主眷属的丛容必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给奴隶皮毛保暖。
然而实际情况是,丛容根本没想那么多,相比起某些心眼多又贪得无厌的红石族人,他只是更喜欢单纯听话的奴隶们而已。
丛容拍拍手,示意大家马上出发。这个时代没有指南针,好在往东并不难认,只要沿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一路往前就可以了,他再时不时和脑海中的立体地图比对,基本不会出错。
这一次迁徙行动和上回的冬猎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大概是路途遥远,天气太冷,雪地难行,奴隶们还拖着一辆几吨重的物资车。
为了避免被冻伤,丛容要求每人用兽皮包裹手脚,一旦出现红肿发痒的症状务必第一时间告诉自己。
早期冻伤一般较轻,不难治愈,用皮毛保护受冻部位进行局部复温,或者使用40摄氏度左右的温水浸泡即可。
但如果拖到出现冻结性冻伤,损伤达真皮层,就容易导致肢体坏死,甚至死亡。
一望无际的雪原上,除了他们以外,几乎看不到其他活物,不存在危险的食肉猛兽,唯一的威胁就是严寒和雪盲。
不过几天下来,众人的状态都还不错,暂时没有出现冻伤或者生病的情况,让丛容微微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由感叹原始人身体素质真不是一般的好。
圣主眷属加祭司弟子双重身份下,丛容不用像其他人那样靠双脚在雪地里赶路,而是和祭司午一起坐在物资车上。
祭司午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往往上一秒还在和自家弟子说话,下一秒脑袋一歪就睡着了。
丛容无奈摇头,拽过兽皮替老太太盖上,自己则拿起毛线棒织起了毛衣。
相比粗糙偏硬的兽袍,他更喜欢这种柔软暖和,也更符合现代人审美的衣服。而且,从舒适程度上说,兽袍并不适合贴身穿,当然毛衣也没有多适合,最舒服的其实是丝绸。
丛容上辈子的睡衣和床品就全是上好的绸缎,摸上去跟水一样顺滑,透气性也非常好。
不过丝织品的制作工序相当复杂,哪怕在原世界也是相当奢侈的存在,他基本没奢望过,要是有棉布就好了……
这是丛容自穿越过来后不知道第几次怀念棉花。
棉花对生长环境的要求不高,耐干旱,最适宜在沙土这样排水条件好的土壤种植,原世界华夏的西部地区就有专门的棉花种植基地,每年的产量高达五百多万吨,占全国将近九成。
炎火大陆许多地方的土质和华国西部类似,只要保证充足的光照,棉花的产量同样不会低。
可惜他至今没在异世大陆见到过棉花,连究竟有没有这种东西都无法确定,系统奖励的立体地图上也不会显示哪里有什么植物,只能暂时歇了心思。
雪原赶路的日子枯燥又无聊,丛容自己秘密多,身边就算有个祭司午也不敢真敞开了心扉和对方多聊。
于是他大部分时候都在默默织毛衣,毛衣虽然比围巾和帽子复杂一些,但经过丛大人的不懈努力,反复试错后,也成功苏出来了。
这是一件款式十分简单的套头毛衣,整体只用了两种针法,颜色是自然的奶油白。因为丛容第一次织,经验不足,所以尺码偏大了些,好在用料十分扎实,穿在身上暖和得不得了。
一旁的祭司午刚开始以为他是要织围巾或者帽子,结果观察了一阵才发现不是,等毛衣初步成型,这位年近六旬的老太太彻底震惊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衣服,厚实,柔软,也为两根细细的树枝居然能做出衣服而感到不可思议。
“这也是圣主大人的智慧吗?”祭司午双手捧着毛线棒一脸虔诚,恨不得早晚两次地将它们供起来。
丛容笑着点头:“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教您。”
“是你自己愿意教我的,我可没说。”祭司午傲娇地絮叨,手里却牢牢抓着毛线棒不放。
丛容知道她的脾气,并没往心里去,只是有些好笑。
不得不说织毛衣这种事情不论在原世界还是异世大陆,对祭司午这个年纪的老太太都有着奇怪的吸引力。
在接下去的日子里,除去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祭司午几乎毛线棒不离手,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她先给自己织了一件和丛容身上差不多的套头衫,并在后者的描述下,又织出来了裤子。
别说,那款式,那感觉还挺像上辈子流行过一阵的奶奶裤。
丛容之前囤的毛线球很快用完,祭司午嫌一个人捻毛线太慢,让他一起捻,还把两人的私奴,毛芜和炎朔也叫上了。
炎朔刚进车厢就看到穿着一身毛线衣裤的青年。
丛容身材瘦削修长,骨肉匀停,宽松的奶油色毛衣硬生生穿出了T台模特走秀的味道,oversize的领口下方细巧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在雪光的映照下,泛着瓷白的色泽。
炎朔一愣,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余光却始终粘在青年身上。
“丛大人您这么穿真好看!”奴隶们对圣主眷属的滤镜有八百米厚,毛芜也不例外,不过她认为今天的丛容格外俊美。
似乎对方天生就应该这么穿,他就像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珠,先前屈居于粗陋的兽皮之下,而现在那层兽皮终于被掀开,宝珠展露出原本的璀璨光华。
毛芜不知道什么叫气质,在她眼中,丛大人是这片大陆上最有魅力的人,任何男女都比不上。
饶是丛容脸皮再厚,也被她真诚不做作的彩虹屁吹得有些不好意思,结果就听旁边少年轻轻嗯了一声:“丛哥,你真好看。”
装了物资后,车厢内所剩空间不大,两人因此挨得很近,几乎头碰着头,炎朔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只说给他一个人听一般。
丛容感觉耳朵一阵发痒,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想了想问:“是我好看,还是衣服好看?”
炎朔下意识的“你好看”就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换成了:“都好看。”
因为一句都好看,小奴隶得到了丛大人亲手织的同款毛衣一件。
第二天当炎朔穿着它出现在雪地上的时候,瞬间引来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
“青,丛大人真的不收私奴了吗?”炎丁眼睛都红了。
“不收,已经有人去问过了。”炎青同样垂头丧气。
“情人呢?丛大人还没有情人吧?”
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问了一句,大伙儿面面相觑。
“没有吧,没听说丛大人有情人。”
“真的吗?那我很有希望啊!”
“我觉得我也是……”
“我感觉丛大人应该喜欢我这样的!”
原始人们七嘴八舌,一个个胸有成竹,自信得不得了,下一刻便听不远处传来红藜懒洋洋地嗤笑:“谁说大人没有情人?”
“什么?丛大人居然有情人了?是谁?”众人惊讶极了。
原始人对性从不避讳,不论男女,只要兴致上来了,甚至可以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来上一发。
但他们从未见过丛容和谁发生亲密关系,倒是有不少族人和奴隶向丛大人示过好,比如炎青,比如红藜,还有炎山之前的那几个情人,结果毫无例外地全都被青年拒绝了。
一些脑洞大的族人甚至因此得出丛大人可能不喜欢人的结论。
“大人的爱好很特别。”那些族人如是说。
然而现在他们听到了什么?
丛大人居然有情人!!
红藜眯起眼,朝不远处独自走在前头的炎朔抬了抬下巴。
少年身姿挺拔,有种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清瘦,眉峰清晰,五官俊秀,高高束于脑后的马尾辫被寒风卷起细小的发梢,他的模样干净而俊挺,光从外表看,绝不会把他和奴隶二字联系在一起。
“之前回去挖物资的时候,我亲眼看到炎朔和丛大人在洞穴里这样那样。”红藜信誓旦旦说,“不信你们问卯,丁和青也看到了,还有两个奴隶。”
炎卯想说丛大人和他的小奴隶只是身体挨在一起罢了,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但因为红藜说得太笃定,搞得炎卯反而不确定起来,当时洞里的光线非常昏暗,也可能是他没看清楚。
想到这儿,炎卯迟疑地点了点头。
众人哗然。
丛大人的私奴也就算了,那小子竟然还是大人的情人,嫉妒使原始人面目全非,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实质,炎朔早已万箭穿心。
丛容对外面的议论毫无所觉,迁徙队白天赶路,天一黑就地休整,他将物资车让给了祭司午和毛芜,自己带着炎朔与其他人一起挖雪洞。
“我来挖,丛哥你去休息。”炎朔选好地方,石刀插进雪里,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丛容坐了一天车,浑身肌肉都僵硬了,闻言摇摇头,拿着石刀在旁边帮忙扒拉雪沫,顺便活动筋骨。
炎朔见状也没说什么,两人合力挖完雪洞,丛容根据脑海中的地图指示找到奈罗河所在地,继续冰钓事业。
他熟门熟路地用兽油打窝,水面下很快有阴影出现,炎朔拿着长矛守在旁边,正准备刺出,几米开外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水下的鱼受到惊扰立即潜得没了影。
丛容微微皱眉。
“老子不想再吃食水兽了,他娘的快吃吐了!”一名矮小的红石族人梗着脖子骂骂咧咧。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问炎卯搜寻到几桶盐的那只灰皮耗子,名叫炎尾。
“食水兽真的不好吃,我们还连着吃了快一个月,现在感觉嗓子眼里都一股腥味儿。”另一名族人也说,还煞有介事地把口水吐到炎卯的脚边,只差一点就到他的脚上了。
炎卯神情微冷,炎丁被气得浑身发抖,怒道:“当初被雪崩撵着跑了三天三夜,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怎么不说食水兽难吃了?
再说食水兽根本一点也不难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家伙在打什么主意!”
炎尾闻言目光闪了闪,嬉皮笑脸地反驳:“丁,你可不要随便污蔑人,我们打什么主意了?”
炎卯拉住差点就要冲上去揍人的自家弟弟,沉声问:“那你们想吃什么?”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炎尾看看炎丁,又看看炎卯,笑得有几分无赖:“卯,不是我们故意找不痛快,实在是食水兽吃腻了,我想不止我,大伙儿应该也都不想再吃食水兽了吧?”
炎尾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等人群响起稀稀拉拉的几声应和后才继续道:“我记得你们之前不是带回来很多物资吗?里面应该有铁角兽肉吧?”
“那些肉大部分是丛大人的。”一旁炎青的脸色也冷下来,“大人说过不能动。”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动?他有那么多肉,分一点给我们吃怎么了?”
后一句话炎尾不敢说得太大声,但丛容还是听到了,形状完美的唇角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他朝炎卯招招手,后者立即小跑过去。
丛容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不一会儿炎卯又回来了,看向炎尾两人的目光颇具深意。
炎尾心里没来由一突,但他确实想吃肉,而且他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丛容又不是首领,连那个圣主眷属的身份祭司大人一开始也是不承认的,同样作为红石族人,凭什么他就能拥有那么多肉?
再说,整整一车的兽肉,他一个人根本吃不完,分些给自己不好吗?
然而事实证明确实不好。
“丛大人说,既然你们两个不想吃食水兽那就别吃了,他以后不会再给你俩提供饵料。”
炎卯说完,炎丁便幸灾乐祸地从炎尾手里夺过装兽油的石罐。
炎尾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瞬间蒙了,不过炎卯接下去的话让他立刻又高兴起来。
“至于铁角兽肉,里面确实有一些是你们的,可以拿走。”
“什么?”这下轮到炎丁惊讶了,抓着他哥的胳膊不敢置信地问,“丛大人真这么说了?”
炎卯点头,神情看不出喜怒,他环视一圈四周,再次开口:“大人还说,如果有谁和炎尾一样想吃兽肉,也可以把肉领走。但之后他不会再向这些人提供抓食水兽的饵料。”
话音刚落,人群顿时一阵骚动,齐刷刷望向那道盘腿坐在冰洞边的身影。
夕阳洒在青年轮廓分明的侧颜上,仿佛给他蒙上了一层金色的怀旧滤镜,俊美又温柔,让不少人下意识遗忘了半个月前炎鸣满脸鲜血,被吓到失禁的狼狈模样。
炎卯等了片刻,陆续又有两人站出来,其中一个是炎雕。
炎卯瞥了四人一眼,转身走向物资车,再回来的时候,手中便多了一个塞满兽肉的石桶。
天气冷,肉类都被冻得硬邦邦的,半点没有腐坏的迹象,新鲜度比刚切下来的时候差不了多少。
四人的眼睛几乎瞬间就亮了,炎尾快步上前,迫不及待地从炎卯桶里抢过最大的那一块,其他三人见状也争先恐后地跑过去。
“操!尾你那块明明是我的,你他娘的什么时候有这么多肉了?”炎雕气得大吼。
炎尾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你肉多没错,但雕,你不知道自己吃得也很多吗?你的那些肉应该早就已经吃光了吧?”
炎雕一噎,他恶狠狠地盯着炎尾怀里那块足有大几十斤重的兽肉,下一秒毫无征兆地扑了过去,两个人在雪地里滚作一团。
炎卯没理会他们狗咬狗,带着炎丁炎青继续冰钓。
人群中也有其他战士在看到兽肉后流露出眼馋的神色,相比起软嫩易消化的食水兽,扎实扛饿的铁角兽肉确实更受原始人们的欢迎。
一旁的老莫见状幽幽开口:“丛大人说现在不能吃那些兽肉,就肯定不能吃,大人的决定什么时候错过?”
众人一想也是,瞧完热闹便做鸟兽散了。
另一边,丛容和自家小奴隶先后叉上来七八条一米多长的大鱼,每条都有十来斤重,一半炖汤,一半烧烤。
丛容吃饱喝足仰面躺在雪地上,看旁边炎朔慢条斯理地把剩下的鱼肉仔细吃干净,半点没浪费,忍不住问:“你会觉得腻味吗?”
少年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诚实道:“有一点。”
任谁吃上大半个月的鱼肉,而且翻来覆去就那一两种做法都会吃厌吧!
丛容轻轻呼出一口白雾:“再忍忍,等过几天,就算你想吃也吃不到了。”
炎朔微怔。
“我们马上就要离开奈罗河了,之后虽然也能找到水源,但不保证还会有这么多食水兽。”
丛容说得算是相当保守的了,事实上,十天后,迁徙队伍再也没有用冰钓的方法抓到鱼。
不过此时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一点,炎尾四人草草将到手的铁角兽肉解冻,切成厚厚的大块,放在篝火上烤。
油脂融化渗入肉里,香味很快弥漫开来,炎尾直勾勾盯着滋滋冒油的兽肉,嘴角裂到了耳朵根。他不屑地瞥向守在冰洞边的族人和奴隶,眼底满是讥诮:“有铁角兽不吃吃什么食水兽啊,一帮傻子。”
另外两人和他想法差不多,闻言不住点头附和,只有炎雕微微皱起眉,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手里的树枝,忽然问:“兽肉吃完以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两人被他问住。
是啊,他们已经没有兽油了,无法打窝吸引食水兽,而在茫茫雪原上想到打到其他猎物无异于痴人说梦。
炎尾冷哼:“雕,你是光吃肉不长脑子吗?说你傻还真没冤枉你。”
他还在记恨炎雕刚才从自己手里抢走了最大的那块兽肉。
炎雕被他嘲得受不了,但听炎尾的口气显然有办法解决,只好强忍着怒意问:“那你有什么办法?”
炎尾得意一笑,指了指朝不远处的人群:“能吸引食水兽的又不只有兽油,还有内脏。”
在丛容的影响下,红石部落的人也变得讲究起来,吃鱼之前,都要去鳞除鳃,再挖掉内脏。一条十来斤的大鱼起码有两斤是内脏,打窝只需要一点点,剩下的都会被埋进雪地里。
迁徙路上的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四人的铁角兽肉不到一个星期便全部吃完,接下去,正如炎尾所说的那样,食水兽的内脏同样可以拿来打窝。
他们将其他人掩埋的内脏重新挖出来,丢进水里,用这样的办法顺利解决了三天的食物问题,然而到了第四天情况变了。
第54章 大迁徙(3)
第四天,丛容亲自打开物资车的车门,让年轻力壮的丁卯兄弟和炎青搬下来几个石桶。
“丛大人,我们今天不吃食水兽了吗?”老战士炎崖有些惊讶。
不止他,迁徙队余下的五十来号人同样一脸懵逼。
丛容点头:“对,不吃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吃铁角兽。”
人群闻言静了静,旋即爆发出雀跃的欢呼。
天知道,这一个月来他们有多馋铁角兽肉,几乎到了看见生肉都能流口水的地步。
特别是之前炎尾四人对着铁角兽肉大快朵颐的时候,好多人眼红得差点没冲过去去硬掰一点尝尝。
众人很快按青年的要求排好队,从炎卯手中接过篮球大小的兽肉——这个量不算特别多,但足够年轻战士一天的伙食需求了,胃口小一点的女人和孩子还能剩下来不少。
不过对炎朔而言勉强只算塞牙缝,丛容粗粗算过,少年一日三餐能吃掉将近二十斤肉,这还是他克制后的结果,真放开了吃,三十斤都不一定打得住。
丛容看了眼小奴隶依旧平坦的腹部,啧了一声:“这食量跟当初救我的那只狼崽差不多了。”
狼崽当初一顿就能吃六七条大鱼,还不带吐骨头的。
炎朔咀嚼的动作一顿,挑眉:“狼崽?”
“就是雪崩的时候,把我从雪海里背出来的那头巨兽。”丛容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年,浅色的瞳仁里倒映出对方漂亮秀气的眉眼,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没有它,我可能已经死了。”
“唔。”炎朔应了一声,将两人的碗筷用雪擦洗干净。
丛容收回目光,望向头顶灰蓝色的苍穹,轻声喃喃:“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巨狼就像它出现时那样,消失得毫无征兆,如果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它,丛容会以为那只是自己在生死关头萌生出的幻觉。
雪原上东一堆西一簇地燃起了篝火,诱人的香味顺着袅袅青烟散播开来,钻入每个人的鼻尖。
“操!炎尾,你他娘不是说有办法吗?”炎雕瞪视着身边矮小的红石族人,气急败坏地质问。
炎尾也傻了,他确实有几分小聪明,可那点聪明也只够让他把饿肚子的时间往后延了三天。
没有内脏,没有饵料,没有丛容的指引,他们甚至不知道水源在哪里。
所有人都在津津有味地大口啃吃喷香多汁的兽肉,饥饿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折磨着四人,胃仿佛烧起来了一般,分泌的消化液几乎要把整个腹腔都分解殆尽。
炎尾暗暗咬牙,他其实偷偷藏了一点没用完的食水兽内脏在皮囊里,就是以备不时之需,但冰洞呢?
他们该去哪里钻冰洞?
炎雕得知炎尾手里有饵料后心头一松,脸上的神情也轻快了许多,哥俩好地拍拍对方的肩膀:“别担心,不就是找水源吗?耐心点,总能找得到。”
炎雕狩猎的本领虽然不及丁卯兄弟,但也和炎青差不多,否则原先在部落也不会被炎山看重,失去一条腿后还将人带在身边,以他的经验想要找到水源,确实不过是时间问题。
炎尾被说服了,但他心里总隐隐有些不安。如果水源那么好找,丛容为什么不让其他人继续吃食水兽,而要改吃铁角兽呢?
“也许是他自己也吃厌了呗。”炎雕满不在乎道。
炎尾胡乱点了下头。
在炎雕的指挥下,四人以迁徙队扎营的地方为中心往四个方向寻找水源,他们的动静自然也被其他人注意到了。
炎丁鬼鬼祟祟地凑到丛容身边,小声问青年:“丛大人,这附近有水源吗?”
丛容刚和自家小奴隶吃完腊肠,正在用简易版牙刷清洁口腔,头也不抬地回答:“有。”
“啊?!”炎丁懵了。
他倒不是怀疑丛容的判断,丛大人拥有圣主的智慧,绝不可能出错,小丁弟弟只是看那几个家伙不顺眼,单纯希望他们饿肚子罢了。
“在那个方向。”丛容拿“牙刷”指了指炎雕所在的方位,果然没多久,就见炎雕兴奋地朝其他四人招手,示意对方过去。
炎尾没想到炎雕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水源,意外的同时大大松了口气。
四人很快用石刀凿开冰面,炎雕催促炎尾快把内脏拿出来,后者小心翼翼地从皮囊里掏出内脏,顿时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散发开来。
“操!”炎雕大声骂了一句。
炎尾也被这味道冲得差点吐出来,赶紧将一部分内脏扔进水里。
“不过他们不可能打到食水兽。”另一边丛容刷完牙,炎朔将积雪融化烧开,把拧得半干的兽皮递给他。
迁徙路上条件简陋,丛容已经很久没痛痛快快洗澡了,只能用热水简单擦洗脸,脖子和手臂,顶多再泡泡脚。
“为什么?”炎丁好奇。
“不是所有地方都适合冰钓的。”丛容将兽皮丢回石盆里淡淡道。
奈罗河主干宽阔,因此能找到不少适合冰钓的地方,俗称钓点,丛容之前找的钓点看似随意,其实相当有讲究,位于奈罗河的洄弯处。
洄弯处食物多,又背风,水流相对平稳,鱼儿在寒冷的冬季大多会选择这样的水域栖息。
而现在他们已经远离了奈罗河的主干,炎雕找到的那处水源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水潭罢了,哪怕是经验丰富的老钓手想在这里找到合适的钓点也要花费不少功夫,更不用说无头苍蝇似的四人了。
明天一早,迁徙队就会离开这片营地,根本不可能留给他们太多时间。
而且据丛容判断,那水潭里的大型鱼类在水面冰封,缺少食物的情况下,恐怕早已顺着暗流游去了别的地方,剩下一些小鱼则完全不适合用长矛这样粗陋的工具进行叉捕。
炎尾四人蹲守在冰洞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经投了三波内脏了,食水兽却完全没有要出现的迹象,炎尾看看所剩不多的饵料,不由有些着急,对炎雕道:“换个地方。”
炎雕也觉得不大对,因此没反驳,很快又找了个地方凿开冰面,炎尾小心翼翼地把内脏投放进去,四双眼睛巴巴盯着幽蓝色的水面,一分钟,两分钟,半小时,一小时……
炎尾看看空空如也,还散发着腥臭味的皮囊,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嘴里不住喃喃:“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已经按照丛容说的做了,凿冰洞,放饵料,一步都没有错,为什么食水兽就是不出现?
炎尾这辈子都不可能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四人在烤肉的香味中,强忍着饥饿度过了一个难捱的夜晚。
天亮后迁徙队伍继续前行,日升日落,又一天过去,和昨天一样,丛容让炎卯把兽肉搬下来分发给众人,唯独绕开了炎尾四人。
饿了一天一夜的四人饥肠辘辘,分到食物的人喜笑颜开,看在炎尾眼中却格外讽刺。他直勾勾盯着肥瘦相间的兽肉,咽了咽口水,片刻后飞快冲向一名瘦小的女奴,抢夺对方手里的铁角兽肉。
女奴发出惊恐的尖叫,死死抱住怀里的食物。
“炎尾你干什么?”炎卯大喝一声,将派发的工作交给弟弟炎丁,快步上前,矮小的炎尾被他一把拉开,甩到地上。
“我要吃肉!”炎尾恶狠狠瞪向不远处吓得缩成一团的女奴,“她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奴隶,凭什么能吃上肉,而我们作为红石族人,却要忍饥挨饿?”
不远处排着队伍准备领肉的人群在短暂的躁动过后陷入安静。
在原始人固有的观念里,炎尾的话乍一听,似乎颇有道理。大部分族人崇拜丛容这个圣主眷属,但不代表他们就能把奴隶放到和自己同等的位置。
奴隶是低贱的,像牲口一样,只配吃族人不要的馊菜团子和下水。
至于奴隶,他们在炎尾的恶语中低下了头颅,瑟缩着抱紧怀里的兽肉,仿佛这样就能从冰冷的肉块中汲取到温暖一般。
“呵。”寂静的雪原上响起青年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笑,“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为什么会挨饿?”
对上丛容那双冰川般清凌的眼睛,炎尾心里一突,目光闪躲。
“对,十天前,炎尾已经把属于他的那份铁角兽肉拿走了,不止他,还有炎雕,炎鹗和炎角,他们都已经吃过肉了!”炎丁反应很快,立即道。
“是啊,那几天我看炎尾吃得可香了,差点没把我馋死。”人群中有人附和。
“我也是……”
“哼,之前吃肉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挨饿了!”
族人们议论纷纷,看向四人的目光满是鄙夷。
炎尾完全没料到丛容轻轻松松便扭转了舆论风向,一道道嫌恶的视线仿佛一把把尖锐的利刃。
炎尾忍不住抖了一下,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进食了,难以忍受的饥饿让他失去理智,朝不远处的俊美青年怒吼:“是,我们的肉是吃完了,可你有那么多肉,为什么宁愿分给那些低贱的奴隶,也不愿意给我?”
对方的强盗逻辑差点把丛容气笑,他眼眸微垂,平静道:“我自己的东西,想给谁给谁,和你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你也想尝尝神罚的滋味?”
青年的声音不大,语气也不如何严厉,却莫名让雪地里的四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他们这才想起眼前的青年虽然看上去羸弱,却能把一个身强体壮的战士吓到失禁。
人群里的炎鸣下意识摸上自己才结痂的脸颊,觉得不远处的四人和一个月前的他一样傻逼。
自己当时真是昏了头,才会和丛容作对,如果再来一次,炎鸣一定什么都听对方的,青年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炎鸣是真的怕了。
丛容没再理会四人,示意停下来看热闹的众人继续领食物,自己则和炎朔找了块地方生火烤肉。
“丛大人……”身后响起老莫熟悉的声音。
“嗯?”丛容扭头,只见不远处乌泱泱站了一地奴隶。
“丛大人,这些肉请您收回去吧。”老莫说。
“为什么?”丛容挑眉,“你们不想吃吗?”
老莫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我们不是很饿,您给我们一些肉汤就可以了,就像以前在部落里的时候那样。”
奴隶不配吃肉,只配喝稀得能照出人影的肉汤。
丛容定定看着这名满脸沟壑,浑身上下写着苦相的半老男奴。
老莫很瘦,长年的卑躬屈膝让他的脊背都佝偻了,他的身后是鸵和多虻,还有黑牙,仓,大石,毛莨,草籽以及蓬。每个人眼中都流露出对肉食的渴望,这是人在饥饿状态下的本能,但他们努力克制住了,为了他们的眷属大人。
此时此刻,丛容心底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钝钝的,让他的胸腔莫名有些憋闷。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排遣掉这种陌生的情绪,可惜效果甚微,片刻后青年白皙俊秀的脸上才终于浮起一抹浅笑。
他说:“你们要记住,奴隶也是人。”
不是牲口,不是物品,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在丛容眼里,他们和那些红石族人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加听话讨喜。
“人?”老莫茫然。
不止他,其他奴隶同样茫然,他们能听懂丛容说的每一个字,却无法理解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丛容暗暗叹了口气,固化的阶级观念荼毒已深,想要让奴隶们彻底挣脱束缚在灵魂上的枷锁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实现的。
既然如此,那就从学会大口吃肉开始吧!
丛大人没有要奴隶们的肉,回去路上,老莫忍不住哭了,心肠软的女奴们也都哭得稀里哗啦。
夏犬不明白大人们在哭些什么,于是他也跟着哭了起来,结果被他爹红着眼眶揍了一顿,瞬间哭得更大声了。
之后任炎尾四人如何哭闹哀求,丛容都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天生共情能力低下的丛大人没有那种叫同情心的东西,他的心就像雪原上的寒冰一样冷硬。
迁徙队又继续赶了两天路,第三天早晨丛容在睡梦中被纷乱的人声吵醒,他揉了揉还有些迷蒙的眼睛问站在洞口的炎朔:“出什么事了?”
“炎尾他们跑了。”炎朔皱眉。
丛容微怔,无所谓地摆摆手:“算了,跑了就跑了。”
那四颗老鼠屎如果跟着迁徙队一起去往新的栖息地,也不知道会闹出多少幺蛾子,跑了正好,还省了他考虑该怎么处理对方的功夫。
丛容没把炎尾当回事,结果就听炎朔说:“他们打晕了祭司午和毛芜,还偷走了一部分物资。”
“什么?!”
这下丛大人彻底清醒了,他匆匆在毛衣外面套上兽袍,三步并作两步奔向物资车。
物资车的门大喇喇敞开着,原本装得满满当当的车厢很明显地空出来了一些。
女奴毛芜已经醒了,她比祭司午年轻得多,而且身强体壮,只脑门那里青了一块,别的似乎并无大碍。
“是丛大人!丛大人来了!”
部落里懂医术的除了祭司午本人外,就只剩下丛容,围观人群看到他立刻如摩西分海般让开一条道。
丛容让守在祭司午身边的毛芜先去休息,脑部受到外力作用,那一瞬间的力量,会使整个大脑在颅腔内晃动,使得部分神经元的轴突断裂,神经元轴突回缩,俗称脑震荡。[1]
即便毛芜看上去没事,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脑震荡是原发性脑损伤的一种,病患当时没什么感觉,后遗症却可长达数月甚至半年。
毛芜离开后,丛容专心检查祭司午的情况,老太太躺在兽皮垫子上,额头破了个两公分左右的口子,鲜血将她花白的头发染成暗红色。
丛容匆匆瞥了眼不远处雪地里那把带血的石刀,没有CT,没有磁共振,仅靠肉眼很难判断祭司午的真实伤情。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对方清创加缝合伤口,之前从圣使居伊那里顺来的止血药白及也派上了用场。
“祭司大人会死吗?”有族人小声问。
红石部落已经没了首领,如果再失去祭司……族人们心里发慌,仿佛失去头兽的兽群,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人群中央的青年,想要从他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不会。”丛容回答得十分笃定。
除了昏迷不醒这一点外,祭司午的其他生命体征都非常稳定,体温也很正常,死是不可能死的。至于其他,比如脑损伤可能引起的意识障碍,肢体功能障碍等病症,他暂时还无法确定。
众人闻言顿时大大松了口气。
虽然丛容不是祭司,但他救过卯,救过数,连鬣那样被铁角兽顶破肚皮,肠子流了一地的情况青年都能治好,除了几个自作聪明的刺头,绝大部分族人对丛容圣主眷属的身份深信不疑。他说祭司午不会死,那就肯定不会。
丛容让人把祭司午抬到物资车上安顿,因为多了两个病患,迁徙队临时决定原地休整一天,起码等老太太醒了,看看情况再走。
丛容抓了把雪,边将手上的血污擦洗干净,边问旁边的炎卯:“少了多少东西?”
年轻战士的脸色有些难看:“两桶肉加一桶盐。”
红石部落用来装兽肉的石桶非常大,连肉带桶能有两三百斤,也就是说一晚上时间,他们起码损失了五百斤左右的兽肉和三十斤盐。
丛容在心里飞快算了算,剩下的肉足够让五十来个人吃到凛冬结束,那时候他们应该已经抵达新的栖息地了,万物复苏的雨季很快就会来临,草长莺飞的时节,怎么都不会饿肚子,让他在意的是盐。
原本的五桶盐,路上吃了半桶,被炎尾四人偷走了一桶,现在还剩下三桶半。
一百斤盐,听上去不少,但也只够吃半年,这还是在没出现意外的情况下,像昨晚那样的事如果再发生一次,别说半年,能不能撑到目的地都是个未知数。
丛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石桶边缘,忽然问:“昨晚值夜的是谁?”
毕竟是在野外,迁徙队还带着这么多物资,安全起见,炎卯每晚都会安排人守夜,两两一组,有时候是族人,有时候是奴隶。昨天晚上轮到的恰好是两名红石族人,分别叫炎奎和炎鸠。
“奎吃坏了肚子,炎尾他们打晕祭司大人和毛芜的时候,他正好方便去了,所以压根儿不知道。”
“另一个人呢?”丛容又问。
“鸠……”炎卯目露迟疑,语气微妙,“他不小心睡着了。”
“睡着了?”丛容挑眉,“值夜的时候睡着了?”
炎卯无奈地点了点头。
丛容有些无语,想不到上班偷懒这种事不仅文明社会存在,连民风淳朴的原始大陆都没能例外,他还以为原始人个个勤劳勇敢,是丛大人想当然了。
片刻后他问:“以往如果发生这种事情,红石部落一般怎么处理?”
炎卯毫不犹豫地回答:“打一顿。”
丛容:……
这惩罚确实很原始人。
不过作为自小接受文明教育的文明人,丛大人觉得打人不大好,于是他说:“我们换种方式吧。”
炎卯:?
祭司午是在半小时后醒来的,丛容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包括对方的名字,所在的部落,又让她从一数到二十,老太太全都配合地回答了。除去头还有些晕外,身上并无其他不适,但非常生气。
作为部落里最具智慧的领导者,族人对祭司的态度一直以来都是尊敬的,爱戴的,无条件信任的,结果现在居然有人趁她睡觉的时候敲闷棍,祭司午简直不敢置信。
然而不敢置信也已经发生了,四人早跑得没了影。
“我老了。”祭司午靠在车厢壁上,耷拉着眼皮感慨,从丛容的角度能看到对方始终努力挺直的脊背在这一刻微微佝偻起来。
丛容嘴唇动了动,他虽然无法体会祭司午此时的心情,但也能从后者的语气里听出悲伤与无奈。
丛大人正准备说些没用的好听话安慰老师,就像上辈子他对博导和老中医做的那样,便听祭司午道:“所以我希望你能成为部落的下一任祭司。”
眼前的青年年轻俊美,医术精湛,还非常聪明,哪怕他不是所谓的圣主眷属,在祭司午看来也是下任祭司的不二人选。她想不到还有谁比丛容更适合接替自己的位置。
丛容瞳孔微缩。
如果祭司午是在一个月前说的这话,他内心不会有丝毫波动,甚至还可能毫不犹豫地拒绝,毕竟丛医生真的没有跳大神的癖好。
然而现在,丛容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好。”
就像他之前说的,修补异世大陆文明根本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完成的,哪怕一个部落也做不到,他需要更多的人,更多的力量参与进来。
成为祭司,只是他迈出的第一步。
一整天都没出太阳,天空灰蒙蒙的,即便迁徙队众人裹着厚实的兽袍也感觉冷到了骨子里。
“又要下雪了。”一名红石族人抱紧自己的胳膊,哆哆嗦嗦地和同伴聊着天。
他们已经在这片雪原上漂泊了将近一个月,按照丛容先前的估计,应该还要再走一个多月。
“真他娘的冷啊!”同伴舔了舔冻得发白的嘴唇,呼出的水汽在空中凝聚成一团白雾。
“卯已经在发物资了,等吃了烤肉,再喝上一碗热乎乎的肉汤,身上就没那么冷了。”族人笑着拍拍同伴的后背,两人高高兴兴地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然而等他们来到物资车边,却发现情况似乎不大对,几名红石族人正围着炎卯大声说着什么。
“卯,为什么今天的肉只有这么一点点?”一名族人瞅瞅手里巴掌大小的肉块,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而且为什么奴隶的还是和之前的一样多?”
“这是惩罚。”炎卯硬邦邦地回答。
“什么?”
不止族人,奴隶们也一脸懵。
“因为昨晚奎和鸠的失职,导致祭司大人被袭击昏迷,还损失了部分物资,为此丛大人决定削减所有族人三天的口粮。”
炎卯这话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凭什么?值夜的时候睡着的又不是我们?”一名族人不服气地喊冤。
“嚷嚷什么?”炎卯用刀背敲了敲石桶,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饱含怨气的脸,正色道,“不止我们,丛大人自己也只分了这么点肉。”
原本还满心不甘的红石族人闻言瞬间愣住了,齐刷刷望向不远处的俊美青年。
丛容自己支了个锅,咕嘟咕嘟熬着稀薄的肉汤,而他的小奴隶则在另一个地方优哉游哉地烤着大块兽肉,双方之间隔了足有十米远,形成鲜明对比。
族人们不由瞪大了眼睛,宛如一群受到惊吓石化的土拨鼠。
连拥有九成兽肉的丛大人都只能喝肉汤,他们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要怪就怪不好好守夜的奎和鸠,还有跑了的炎尾炎雕他们!
众人看向两人的目光里满是愤怒,炎鸠连自己的那份肉都没敢领,灰溜溜地跑去找家人,打算随便蹭口汤喝。
结果汤没喝上,先挨了老爹一顿揍:“我让你睡,让你睡!老子的铁角兽肉都让你小子给睡没了!”
他爹揍完,扔给他妈接着揍。
可不要小看女性原始人的力量,比如红藜,一个人就能轻轻松松撂倒上百斤重的成年骨雕。
苍茫的雪原上回荡着炎鸠久久不息的惨叫。
另一边炎奎的情况相对好一些,毕竟拉肚子这种事真不是他能控制的,而且以前还出现过拉肚子拉死人的情况,所以并没有族人过去找他麻烦,当然,短时间内他们对炎奎的怨气也不会消除就是了。
奴隶们旁观了一切,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惩罚,二十九双眼睛面面相觑。
半晌,老莫得出结论:偷懒会让大伙儿都没肉吃,所以谁也不许偷懒。
奴隶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一旦有谁不好好守夜,谁偷懒,不用丛容出马,众人内部先把老鼠屎解决了。
经过这件事,炎卯惊讶地发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没人再在值夜的时候打瞌睡,个个都警醒得不得了。
不得不说丛大人的办法比单纯把人揍一顿管用多了。
“大人真是太聪明了。”炎卯由衷感叹。
不知不觉间,年轻战士心里对圣主眷属的滤镜又加深了一重。
然而此时,聪慧的丛大人躺在自家小奴隶挖好的雪洞里,身下垫着厚厚的兽皮毯子,百无聊赖地望着洞口那一小块天空。
下雪了。
雪势不是很大,偶有一两片晶莹的雪花飘进来落到地上,与洞内的其他积雪融为一体。
咕噜。
细微的声音在狭小寂静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数倍,显得格外明显。
晚饭那一碗可怜兮兮的肉汤早已随着尿液排出体外,十八岁的眷属大人正处于能吃易饿的年纪,他的食量虽然和炎朔没法比,但一顿也要吃不少肉,早知道就不打肿脸充胖子了。
丛容心里十分后悔。
炎朔洗漱完,爬进雪洞的时候正巧听到他丛哥的肚子在抗议,两人四目相对,空气有一瞬间的沉默。
丛容:……
他拉高兽袍盖在脸上。
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
有一说一,自打摆脱奴隶身份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尝到饥饿的滋味了。
丛大人“富可敌国”,几千斤兽肉,多到吃不完,炎朔还会给他煎腊肠,做火锅和辣椒炒肉。
咕噜噜。
丛容:……
兽袍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下面是青年憋到略有些发红的脸,宽松的毛衣领口不规矩地歪到一边,露出精致细巧的锁骨和半个瓷白细腻的肩膀。
“干嘛?”丛大人没好气地瞪着少年,“我都快睡着了。”
炎朔移开视线,无情地戳穿了圣主眷属的谎言:“你没有。”
丛容:……
丛大人觉得他家平时乖巧听话的小奴隶可能要造反,下一秒手上就被塞了个东西。
温热的触感透过兽皮传递到指尖,丛容心中一动,坐起身,三两下扒拉开。
里面是一块约摸两三斤重的铁角兽肉,烤得外焦里嫩,表皮金黄,撒满胡椒和辣椒,冰冷的雪洞霎时被暖融融的食物香气填满。
丛容知道炎朔的食量,也知道没有自己给他开小灶,少年领到的兽肉和其他奴隶没有任何区别,手里的这块烤肉应该是小崽子一半的口粮。
“算你有良心。”丛大人十分没良心地大快朵颐。
填饱了五脏庙,又喝了炎朔递过来的热水,丛容满足地呼出一口气,顺手薅了把自家小奴隶的脑袋,咕涌进兽袍里后才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炎朔坐在他身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只露出一张俊脸的青年,神情无波无澜。
半晌,他躺下来,闭上眼睛,无声地翘了翘嘴角。
无月无星的夜空下,整片大陆仿佛都陷入了沉睡,只有逐渐变得密集的雪花彼此摩擦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是那边吗?”远处低矮的雪垛后传来男人刻意压低的嗓音。
“是,是的吧,我看到车了。”
回答他的人约摸二十五六年纪,身材矮小,贼眉鼠眼。
如果丛容在场一定能认出对方正是打晕了祭司午和毛芜,又偷走了他们物资的四逃犯之一炎尾。
不过炎尾此时的模样极其狼狈,原本套在身上的兽袍不见了,赤身裸体地站在雪原上,冻得瑟瑟发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左眼皮高高肿起,连标志性的门牙都掉了一颗,两片嘴唇血肉模糊。
“不是说他们要去新的栖息地吗?怎么还在这儿?”
和炎尾说话的男人一脸凶悍,眉骨的地方有一道凸起的刀疤,他比炎尾足足高出两个头,手臂肌肉贲张,像模像样地穿着红石部落流行的兽袍,但看尺寸,显然不是炎尾的那件。
“我,我不知道,可能是出什么事了吧……”炎尾不敢去看刀疤男的眼睛。
他现在简直怕得要死,也后悔得要死,如果昨晚他们没有趁守夜的族人睡着,偷偷打晕祭司午和她的奴隶,没有偷走迁徙队的物资,没有逃跑,就不会遇上这帮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这是一支名为红戈的中型部落,人数超过一百,而且不论男女个个身强体壮,拳头比沙包还大。
原本雪原上并没有这样的流浪部落存在,只因上个旱季太过漫长,打不到足够的猎物度过凛冬,不愿坐以待毙的族人决定抢劫其他部落。
迄今为止,他们在首领炎棘的带领下扫荡了三个不足百人的小部落,把物资消耗殆尽后,便继续启程。今早天快亮的时候,与扛着兽肉和盐的炎尾四人撞了个正着。
经过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三死一伤,强壮的炎雕炎鹗和炎角被石刀抹了脖子很快死了,只剩下看上去最瘦弱的炎尾。
红戈部落的族人当着他的面吃光了兽肉,不远处炎雕的尸体还没凉透,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这一幕刺激得炎尾差点没吐出来。
然而炎棘并不满足于区区两桶兽肉,从炎尾那里得知迁徙队拥有一整车物资,而人数却不到他们的一半后,立即作出了决定:抢!
抢走他们的物资,杀光他们的男人,掳劫他们的女人和小孩!
迁徙队营地。
丛容被守夜人惊慌失措的喊声惊醒,他倏地睁开眼睛,身旁的炎朔已经穿上兽袍,利落地爬出了雪洞。
“怎么了?”丛容问。
“有人偷袭。”火光照亮了少年半边侧脸,另半边隐在阴影中,唇线紧绷。
丛容一惊。
他没想到这样冷的天气,居然还有不怕死的家伙在雪原上流窜。
有炎奎和炎鸠的例子在前,今晚值夜的族人眼睛瞪得像铜铃,根本不敢大意,因此几乎红戈部落刚靠近物资车就被发现了。
迁徙队众人纷纷从雪洞里冒出头,以炎卯为首的战士们抄起武器与对方的先遣小队展开了交战。
丛容上一次见到原始人之间的战斗还是刚穿来的时候,炎卯带领十几名精英战士将红蚁部落杀了个片甲不留,那是场一边倒的屠戮。
然而现在丛容看着对面密密麻麻的火把,怀疑这次被屠戮的很可能是他们。
深夜,雪依旧在下,乌压压的云层低得仿佛能碰到人的头顶,逼仄又窒息。
丛容第一时间跑向物资车,不仅因为车上有食物和盐,还因为祭司午在那儿,在成功抵达新的栖息地之前,他很清楚老太太千万不能出事,否则不用外敌,红石部落内部就能乱起来。
祭司午在毛芜的搀扶下守在车边,手中紧握从不离身的法杖,对着入侵者疾言厉色地骂出一连串诅咒。
丛容仔细听了听,大概是说他们这些贪婪的恶徒,不配得到圣主的庇佑,迟早会被恶魔敲开头颅,挖走脑髓,彻底沦为见不得光的鬼魅。
混乱中对面也响起差不多的咒骂。
丛容循声望去,是被红戈部落的战士簇拥在中间的一个小老头儿,瘦削精干,穿着从炎尾身上扒下来的兽袍,脖子上挂着用骨头和牙齿串成的项链,手上同样是具有标志意义的法杖。
战士们以命相博,两名祭司隔空骂战,激烈中带着一点可笑,丛容想到以后如果他成了祭司,也要像这样跟人家打口水仗,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迁徙队的人数本就不足红戈的一半,其中大部分还是没什么战斗经验的奴隶。
鸵和多虻跟随炎卯打过几次猎,遇到夜袭勉强还算镇定,其他人则完全慌了神。
奴隶的胆子非常小,尽管手里拿着武器,却都像被雨淋湿了毛的鹌鹑似的,挨在一起瑟瑟发抖,孩子们已经吓得哭了起来。
红石战士倒是个个勇猛无比,炎卯三两下砍翻一名敌人,炎丁和炎青也不遑多让,女战士红藜带着她的八个情人杀入包围圈,一时间哭喊声,厮杀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丛容现在虽然身体素质不错,但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打过群架,他和祭司午待在一起,身边跟着炎朔和毛芜。
照理他有系统给的M9,保命不成问题,可对面人实在太多了,而且下手非常果断,石刀专往要害上招呼,显然像今晚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干。
在这些心狠手辣的流浪者眼中,除了自己的族人,其他人并非同类,而是和野兽无异。
丛容心跳得有些快,他看到炎卯的一条胳膊被砍中了,对方是个眉骨处有道疤的男人,鲜血立刻顺着年轻战士古铜色的皮肤流淌下来,滴进雪地里,晕开暗红色的血花。
“哥!”炎丁又惊又怒,想要过去帮忙,然而他被拖住了,分身乏术。
刀疤男很快又挥出一刀,炎卯下意识闪身避开,双方人数悬殊,他本就以一敌多,这一闪,另外几个盗匪立刻绕过他冲向物资车!
与此同时,红藜那边的情况也不大妙,一名情人被长矛刺穿喉骨,几乎瞬间丧命,其他人也多多少少受了伤,女战士脸上满是血污,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红石部落的战士节节败退,盗匪们却越战越酣,炎棘眼中迸射出兴奋嗜血的光。
他丢下正与自己缠斗的炎卯,带头冲向物资车,那里只站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祭司,一个五大三粗的女奴,一个介于成年和未成年之间的小崽子。
盗匪头子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比女人还好看的青年身上。
他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兽袍,脖颈白皙修长,炎棘敢肯定自己一只手就能将它轻松握住,青年的唇瓣让他想到雨季里最娇艳的花朵,而那双清凌的眸子却仿佛雪原上最寒冷的坚冰。
炎棘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以往每一次抢劫,炎棘都会下令杀光对方部落里的男人,只留下女人和小孩,但这次他改变主意了,他要让眼前的青年成为自己的情人!
第55章 大迁徙(4)
炎棘朝丛容露出一个饱含欲念的笑,眉骨处的刀疤被扯动,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显得有些狰狞。
丛容微微皱眉,他大概能猜出刀疤男应该就是这个流浪部落的首领。擒贼先擒王,只要杀死对方,盗匪们就算不立即溃败,也会大乱。
他估算了一下两人的距离,还是有点远,毕竟不是职业选手,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丛容不敢保证自己能必然命中移动的目标,而不误伤迁徙队的同伴,再等等……
然而就在这时,一条人影蹿了出去。
少年的速度非常快,快到丛容完全没反应过来,同样没反应过来的还有炎棘。直到带着呼啸风声的长矛刺破脖子上的皮肤,炎棘才猛然醒悟过来似的闪身避开,尽管如此,依旧被锋利的尖端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瞬间血流如注。
炎棘完全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小崽子弄伤,而且只差一点点那长矛就能贯穿他的咽喉!
炎朔任由长矛掉落在地,欺身上前,右手石刀干脆利落地斩向男人的头颅,这一刀来得无比迅捷,炎棘根本无法躲开,只能举起自己的石刀格挡。
两柄石刀相击发出清脆的嗡鸣,炎棘感觉虎口处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虎口居然被震裂了!
这该是多大的力道!
炎棘不由一阵心惊,此时他和炎朔离得极近,对方幽深的瞳仁里倒映出自己缩小的身影。明明他比小崽子高了整整一个头,此时此刻看上去居然有那么一丝狼狈和可怜。
“你刚才看着他,在想什么?”少年声音低沉,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
炎棘突然想起对方不过一个未成年的小屁孩,自己堂堂百人部落的首领,杀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竟然会被压制住。
属于雄性的自尊心让炎棘无比愤怒,也无比羞恼,他用力挥开面前的少年,转而反守为攻。
这是一场速度和力量的角力,炎朔攻击的速度很快,力气也不小,但他毕竟是个奴隶,加上年纪小,缺乏战斗经验,而炎棘过惯了刀口舔血的厮杀生活,每次出刀都极为刁钻和狠辣。
不远处盗匪们仿佛决堤的洪水冲破红石战士的防线,涌向物资车边的三人。红藜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炎丁终于挤到哥哥身边,和炎青一起帮他击退围过来的敌人。
“丛大人,他们抓住了丛大人!”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吼一声。
炎朔倏地转过头,没来得及在乌泱泱的人堆里找到丛容。咔嚓——他的石刀在又一次抵住炎棘的攻击后出现了裂纹。
炎棘得意地大笑,他想起少年刚才的那个问题,心情不错地给予回答:“我在想他被我压着干的样子,一定很带劲儿。”
炎朔呼吸有瞬间的停滞,下一秒漆黑沉郁的双眸变成了暗金色的竖瞳,可惜炎棘并没有注意到,还在不知死活地继续激怒少年。
“他是谁?你们的族人?还是祭司?你睡过他吗?哦,我差点忘了你只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你行不行啊?哈哈哈哈……呃!”
男人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最后停留在他视网膜上的是一张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
丛容一刀抹了离他最近的那名红戈族人的脖子,又飞快将手术刀扎进另一名盗匪的眼睛,对方发出凄厉的惨叫,把后面涌上来的同伙吓了一大跳。
作为一名外科医生,没有谁比丛容更清楚如何置人于死地,可惜双拳难敌四手,他还要分神保护祭司午。毛芜虽然生得强壮,但和其他奴隶一样,已经被吓软了腿,还能站着就非常不错了。
混乱中,有人用硬物击中了丛容的后脑,铺天盖地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阵发黑,趔趄着扶住身后的车门。
祭司午见状顿时发出一声惊呼,一边愤怒地咒骂,一边用法杖怼开不断围上来的盗匪。
“他们抓住了丛大人!”头晕眼花中,丛容听到有人大喊,他好一会儿才分辨出这似乎是黑牙的声音。
“他们抓住了丛大人!!”原本惊慌害怕的奴隶们见到青年被袭击的一幕,瞬间眼睛都红了。
盗匪们打的是丛容吗?
不,他们打的是圣主眷属,是让奴隶像族人一样吃上肉穿上衣服的丛大人,是在日复一日的苦难与麻木中生长出来的信仰与希望!
“丛大人!”
奴隶们都疯了,发狠似地用石刀和长矛攻击每一个挡在自己和丛容之间的盗匪。他们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唯一的念头就是杀死那个伤害丛大人的红戈族人。
大混战再一次爆发!
丛容耳朵里嗡嗡作响,不用想也知道肯定脑震荡了,眼前是不断乱晃的重影,一只粘腻湿冷的手伸过来企图摸上他的脸颊……下一秒,只听砰——一声枪响,掌心被子弹冲出的巨大气流炸得血肉模糊,手的主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人影晃动,丛容捂住半边的脑袋,大声呼喊:“炎朔!”
“吼!”仿佛是回应般,猛兽的咆哮响彻整个雪原,连大地都为之震颤。
巨狼跃过密集的人群,几乎瞬间便咬断了丛容身后那人的脖子。
“什,什么东西?”有盗匪惊声尖叫。
巨狼一连咬死了五六名盗匪,然后才退守回青年身边,微微压低躯体,朝敌人发出威胁的低咆。
丛容被击中的后脑勺依旧痛得厉害,但好歹是缓过来了,视野中的重影渐渐退去,熟悉的毛绒绒的尖耳朵,熟悉的暗金色竖瞳,他艰难扯出一抹笑容,如释重负:“是你啊。”
“是之前的那头猛兽!”炎丁双眼放光,兴奋地盯着包围圈中的巨狼,那模样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简直恨不得立即冲过去撸两把过过瘾。
据丛容了解,原始人似乎并不知道狼这种生物,上次雪崩是炎丁他们第一次见到巨狼。同样的,红戈部落的人也没听说过狼。
因此巨狼一出场就把盗匪们镇住了,特别是它刚咬死了好几个身强体壮的红戈战士,滚烫粘稠的鲜血顺着嘴巴毛往下淌,很快在脚边积了一小滩,场面要多血腥有多血腥。
盗匪们下意识往后退,这时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炎棘大人,炎棘大人死了!”
炎棘的尸体被躁乱的人群踩踏得一塌糊涂,血渗透了周围的积雪,早凉得不能再凉,但脖子上的咬伤还分外明显,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是谁的杰作。
盗匪们不约而同望向青年身边的巨狼,在对上那双冰冷的暗金色竖瞳后,齐齐打了个哆嗦。
首领炎棘是红戈部落最强壮也最勇猛的战士,不论狩猎抑或抢劫都从未有过败绩。
他曾独自杀进一个二十几人的小部落,离开的时候,那部落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性族人都成了尸体,炎棘眉骨处的那道疤就是被对方首领拿石刀砍的,鲜血糊了满脸,仿佛来自深渊地狱的恶魔。
然而现在恶魔死了,死的时候甚至都没人发现。原本丛容应该是最先注意到的,但他被一名盗匪砸了脑袋,正巧错过巨狼撕开炎棘喉管的那一幕。
炎棘的死亡让红戈族人本就不稳的军心彻底溃散。
“撤!”人群后方,红戈祭司停止了和祭司午的骂战,迫不及待地下达指令,因为太过惊惧,他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好似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盗匪们慌不择路地后退。
不过就算再能打,原始大陆的战士毕竟不是原世界训练有素的军队,他们慌不择路,狼狈逃窜,可惜这时被激怒的红石奴隶们已经彻底杀红了眼。
炎丁也要为他哥出气,红藜的情人同样不能白死!
迁徙队的众人举起长矛和石刀大喊着冲向盗匪,丛容没有制止。今晚遭遇的一切恐惧与害怕都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而且不论是上辈子的丛医生还是这辈子的丛大人都没有太多圣母心。
盗匪看上物资车的时候,可没想过对他们这些人手下留情。
丛容冷漠地望着这场一边倒的屠杀,瓷白的脸颊上溅着几滴已经干涸的血迹。巨狼站在他身侧,安静而警惕,宛如最忠实的骑士坚定地守护着它的王。
东方既白,战斗伴随下了一整晚的大雪终于画上句点,苍茫的雪原上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绝大部分都只穿了一条皮裙,只有零星几个套着兽袍。
而这些穿兽袍的人里又有炎棘和红戈部落的那名祭司,以及另外两个扒了炎鹗炎角衣服的红戈族人,所以最后清点下来,迁徙队这边竟然只死了一个人。
不过几乎人人都负了伤,炎卯手臂上的那一刀深可见骨,换个人估计早痛得走不动路了,但他还强忍着一直战斗到天亮。
炎卯自己没怎么样,红果哭得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炎丁的脸色也极为难看,所幸他们有丛大人。如果放在以前,炎卯就算不死,这条手臂多半也废了。
丛容麻利地消毒清创,帮炎卯缝合伤口,巨狼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大毛尾巴偶尔小幅度地甩动两下。
没有麻药,炎卯很快疼出了一头的汗,却硬咬着牙连哼都没哼一声。这份忍耐力让丛容不由想起几个月前的炎朔,他飞快瞥了眼蹲坐着的巨狼,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显的弧度。
丛容缝好最后一针,从草兜里掏出碾成粉末的白及,往炎卯的伤口上撒了一些帮助止血,最后再用干净的兽皮包裹起来。
这时旁边的红果忽然哑着嗓子叫他:“丛大人。”
“嗯?”丛容收好针线,正打算替其他伤患治疗,闻言下意识应了一声。
红果深吸一口气,看着青年那双比常人瞳色稍浅的眸子,郑重道:“丛大人,请您教我医术可以吗?”
丛容吃了一惊,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因为能力卓绝,在原世界也带过几个学生,无一不是名校毕业,学术精通的高材生。
丛容停下手头的动作看向红果,后者显然十分紧张,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肉里,神情却十分坚决,也没有回避他审视的目光。
“好,你先从给手术器材消毒做起。”丛容点头。
红果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学着青年刚才的样子将手术刀,针线和兽皮放进沸水中消毒。
除去炎卯,迁徙队里伤得最重的是炎奎和炎鸠,两人几乎成了血葫芦。
炎奎脸上一道七八公分长的大口子,从眉心一直划到下巴,就像直接把他那张憨厚的老实人脸切成了两半。
炎鸠的左臂和右腿各挨了两刀,刀口虽然不及炎卯的深,但看上去也十分吓人。
好在都是皮肉伤,丛容仔细检查了一下,骨头没事,用淡盐水冲去表面血污,因为要向红果演示如何缝合,于是他稍稍放缓了动作,不再像从前那样让人眼花缭乱。
外科缝合最关键也最基础的一步是打缝合结,通常每缝完一针要打三个或以上的结,用石刀割断缝合线后,再缝下一针,如法炮制。
缝合结看似简单,却让不少初学的医学生愁破脑袋,而且实际操作的时候因为是在人的皮肉和各种内膜上,所以需要格外仔细果断,这就要求缝合的人特别熟练。
丛容演示了几次后便让红果自己琢磨去了,他担心炎鸠会承受不住剧痛晕厥过去,只能速战速决。
不过炎鸠的忍耐力比他想象得要高得多,对方甚至还能一边大口抽气一边和他说话。
“丛大人,我,我这次,这次没偷懒。”炎鸠痛得声音都变了调,硬撑着把话说完。
丛容:……
这些一根筋的原始人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顿了顿,淡声道:“嗯,你很勇敢。”
炎鸠顿时笑得像个一百六十斤的傻子。
另一边,奴隶们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亢奋的情绪尚未完全退却,眼睛亮得吓人。
丛容视线从二十九名奴隶身上一一扫过,他们有的被划伤了手脚,有的被打肿了脸,不过伤势都不算严重。
这主要归功于迁徙队身上的兽袍,足够厚实又有韧性,除非像红藜的情人那样被长矛刺破喉管,普通石器想要洞穿基本不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铠甲的作用。
“丛大人您没受伤吧?”老莫关心地问。
丛容微微一笑:“我没事,是你们保护了我。”
青年的话让奴隶们激动又羞涩。
蓬扭捏半晌,大着胆子问:“丛大人,我刚才砍死了三个盗匪,我没腿软,也没退缩……我,我能抱您一下吗?”
说完,蓬就把头深深低了下去,她担心会遭到拒绝。
她现在浑身脏兮兮的,而青年哪怕脸上沾了血,也依旧斯文好看。
蓬感到自惭形秽,于是她赶忙又道:“不,不用了,大人,我就是乱说的……”
丛容给了这名勇敢的女奴一个拥抱,并真诚建议对方以后七天洗一次澡,而且丛大人保证那一天她可以不用干活。
蓬忙不迭答应,她其实完全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一双手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遵从本心,毅然决然地放在了青年的屁股上。
丛容:……
有了蓬这个先例,奴隶们看他的眼睛闪闪发亮,特别是几名身强体壮的男奴,那眼神仿佛带着小钩子。
丛容:……
丛大人以还要替伤者处理伤口为由拒绝了奴隶们状似拥抱,实则揩油的心机行为,最后只抱了抱年纪还小的夏犬。
小孩儿窝在青年怀里,幸福得几乎要冒泡。就在丛容准备放他下去的时候,夏犬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盯着丛容的鬓角惊讶道:“咦,丛大人长头发了,大人的头发和祭司大人一样哎……”
奴隶们一头雾水,丛容却暗道要糟。
自从有了毛线帽作遮挡以后,他就没剪过头发,原本打算等长了再用石刀削短,主要是自己给自己剪头发实在太艰难了,关键是他还没镜子,也没有趁手的工具。
之前一直没人注意,应该是刚才盗匪砸的那一下,无意中把帽子弄歪了,才会被夏犬看到。
丛容脑子里飞快思考该如何应对,其实以他现在在奴隶们心中的地位,别说银发,就算他是个白化病患者,全身上下都是白的,多半也不会有人认为他是魔鬼。
“怎么了?”听见自己的名字,祭司午拄着法杖走过来。
有丛容和毛芜的保护,这次夜袭祭司午并未受伤,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青年的鬓角,枯黄浑浊的瞳孔骤然缩紧:“你!”
丛容心里咯噔一下,他清楚记得红蚁部落那名老祭司在面对自己的银发时有多么忌惮和厌恶,如果不是炎卯正巧带着精英小队攻打过来,他应该早就被烧死了。
祭司午不会也想烧死他吧?
丛容形状完美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他伸手将头上的帽子摘下,露出已经长出三四厘米的头发。
虽然不算长,但足以让所有人分辨出头发的颜色——银白璀璨,和眼前一望无际的雪原一样。
人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祭司午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青年,握住法杖的手抖得厉害。
丛容低头,对上巨狼冷寂的目光,心想一会儿如果祭司午说要烧死他,自己就坐着巨狼逃走,只是不知道巨狼愿不愿意让他再骑一次……
扑通。
随着一声沉沉的闷响,祭司午跪倒在雪地里,面朝青年虔诚地趴伏下来,声音发颤:“眷属大人!”
丛容:???
第56章 大迁徙(5)
眷属大人?
虽然祭司午对外没再否认丛容圣主眷属的身份,但他知道老太太心里压根儿就不承认自己。
祭司午不止一次地说过他不是圣主眷属,眷属大人另有其人,而且她还很清楚对方长什么样。
所以现在又是唱的哪一出?
“眷属大人的容貌极为美丽……”
“老师,我不美吗?”
“孩子,你没有头发。”
半个月前和祭司午的对话言犹在耳,丛容心底隐约生出一个猜测,但他不敢确定……
“您是真正的眷属大人。 ”祭司午大声说。
老太太不论语气还是神情都极为笃定,丛容闭了闭眼,无奈求证:“圣主眷属有一头银发?”
“不错。”祭司午情绪激动,颤巍巍地从随身皮囊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石片,双手捧着递给他。
与丛容之前在祭司洞穴里看到的那些大石板不同,这是一块约摸100mmx100mmx10mm的火原石,上面的字迹非常小,密密麻麻刻满整块石片。
记载的内容是说第一代圣城大祭司魈某天在火里看到了未来。几百年后,一个年轻人将会被圣主选中,作为祂在异世大陆的代言人,对方有着绝无仅有的聪慧头脑和无与伦比的完美外表。
大致描述跟祭司午之前说的差不多,用了大量的排比句和比喻句赞美这位圣主眷属,并着重突出了对方的头发——“像正午的阳光照在初雪上一样银白璀璨。”还预言这位眷属将带领异世大陆的人们走向希望或者毁灭。
不过显然在祭司午看来,圣主眷属代表着圣主,他聪慧而仁慈,必不可能出现毁灭的情况,所以上次两人闲聊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提这茬。
丛容将石片还给祭司午,顺便把老太太搀扶起来,后者小心接过,仔细收进皮囊里,宝贝得不得了。
注意到青年的视线,祭司午莫名有些心虚:“在今天之前,我没见过您的头发……”
所以才会把这块石片藏起来。
丛容明白她的意思,不在意地摆摆手,小声嘀咕:“你不把我烧死就行。”
丛容声音虽轻,但老太太耳不聋眼不花,敏锐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内容,又惊又气:“是谁?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想烧死您?”
丛容:……
祭司午脸色铁青,似乎每一条皱纹都在痛斥对方的大逆不道。
丛容咳了一声,简单把刚穿来的时候差点被红蚁部落烧死的经过说了,同时也有些奇怪既然大祭司魈曾预言他是圣主眷属,为什么红蚁部落的祭司没认出自己,还把他当成了魔鬼。
祭司午傲娇地抬起下巴,得意哼了哼:“只有百人以上的大中型部落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传承,像红蚁那样随时都可能覆灭的小部落,根本不配得到大祭司的指示。”
祭司午口中的传承就是她的老师,还有老师的老师,一代代口口相传的智慧,以及洞穴里那些刻满文字的石板。
而许多小部落成立的时候,很可能根本没有祭司,只能从族人中挑选出相对聪明的来担任,这种情况自然也就不可能知道大祭司魈的预言。
丛容没想到一次意外的夜袭竟让他真正坐实了圣主眷属的身份。
不过他心里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在生命财富系统干预下,死后来到异世大陆的穿越者罢了,什么圣主?什么眷属?纯属扯淡。
至于石片上记载的那则预言,第一代大祭司魈口中的那名眷属为什么会有一头和他相似的银发,丛容解释不了,只能归结于巧合。
丛容重新戴上毛线帽,周围的族人和奴隶全都恭敬地低下了头颅,只有年幼的孩子们好奇地偷偷打量青年银色的发茬。
“我宣布从今天起,圣主眷属丛容为红石部落的新一任祭司!”
祭司午的声音苍老而坚定,丛容微微睁大了眼睛。
“丛大人!”
“丛大人!”
“丛大人!”
寒风呼啸着席卷过整片雪原,将迁徙队齐刷刷的呼和带出去老远,没人对祭司午的决定感到意外,丛容成为部落祭司完全就是顺理成章,铁板钉钉的事。
老人将代表权力的法杖交于青年身前,丛容认真接过,随后单手高举过头顶。阳光穿透法杖顶部那颗硕大透明的火原石,折射出漂亮的火红光晕,人群不由发出激动亢奋的欢呼。
丛容脸上的表情却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脑子里沉寂许久的系统忽然开口,冷冰冰的机械音久违地再次响起。
“叮,恭喜宿主成为一个部落的祭司。作为目前红石部落唯一的掌权者,您拥有该部落资产的优先分配权,和对公共奴隶的最高处置权。两项权益皆可按比例折算为相应的财富点数,请问是否即刻进行折算?”
丛容一愣,旋即很快明白过来。
这就和他当初收炎朔做私奴的情况类似,原本红石部落还应该有首领,但炎山死得太突然,并且死时没有选定继承者。
丛容曾找炎卯聊过,问他打不打算当这个首领,如果炎卯愿意,自己会全力支持他。
在丛容看来,炎卯无论狩猎本领还是人品性格都挑不出任何毛病,就目前而言,没人比他更适合了。
结果炎卯拒绝了。
丛容惊讶极了,问他为什么?
炎卯当时的神情严肃又谦卑。
他说:丛大人,我不是那个能与您比肩的人。
早在两三个月前,炎卯便认定丛容会是下任祭司的不二人选。他从未怀疑过对方圣主眷属的身份,甚至毫不夸张地说,在红果“起死回生”,炎鬣的腹腔手术之后,炎卯完全把青年当成了需要膜拜的神。
自己怎么配当一个“神”的首领?
炎卯十分惶恐。
丛容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他没有立即回答系统的问题,而是想了想问:“如果后面部落有了新的首领,这些折算过来的财富点数会减少吗?”
9527毫不犹豫地回答:“会。那时候您就不是唯一的领导者了,权益需要重新计算分配。”
丛容:操!
这种共同财产的感觉让他想到原世界的夫妻,不过天生情感缺失,冷心冷肺的丛大人可没打算给自己找个妻子。既然权益跟财富值挂钩,那么今后红石部落只可能是他的一言堂。
丛容让系统计算财富值,9527不愧是高级AI,几乎瞬间便完成了统计,汇报结果如下。
“红石部落目前一共拥有公共奴隶二十九名,折合财富点数2900点;私奴三名(不包括炎朔),财富点数60点;自由民二十人,财富点数1000点;部落可折合资产包括箱式青铜货车一辆,财富点数1000,宿主当前剩余债务值999980810点。”
丛容飞快计算了一下,在系统那里,公共奴隶的价值最高,一个相当于100点财富值;其次是红石族人,每人50点;私奴排在最后,只值20点。
这主要取决于他们和部落的从属关系,公共奴隶整个人都是部落的,因此丛容几乎拥有绝对处置权。
而红石族人属于自由民,作为祭司,他可以调度,可以命令,却不能买卖,更不能随意处死。
至于私奴,这些人的主要处置权在所属的族人手上,和部落和他的关系其实是最疏远的。
而最让丛容震惊的是那辆物资车,竟然有足足1000点,二十名红石族人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堪堪和它齐平。
窥视到丛容的想法,9527解释道:“圣城虽然掌握了炼铜技术,但每年铜矿的产出非常有限,所以铜在异世大陆依旧是相当稀缺的资源。”
当上红石部落的祭司,一下子给丛容减免了4960点债务值。这让他很快意识到,扩大自己的部落是系统任务取消后,“来钱”最快的一条途径。
那么该怎么扩大?
参考原世界的一些沙盒游戏,无非就是从人口,地盘,物资这些方面入手。
丛容心里大致有了方向,不过早知道当了祭司以后,部落里的人和物都能转化为财富值,昨晚就不把那些盗匪全杀光了,留几个做奴隶也好。
而且更关键的一点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根据系统给的那本奖励手册上记录,只要偿还5000点债务值,就能得到新一轮的奖励。
5000和4960之间就差了40,还不到半个奴隶的财富值……
丛大人心里万分后悔,不过此时后悔也已经晚了,迁徙队在炎卯的带领下开始打扫战场,收集物资,掩埋尸体,一直到太阳高悬头顶才结束。
丛容本以为这个流浪部落在雪原上漂泊多日,族人身上不会有什么好东西,谁知对方却给了他一个莫大的惊喜。
众人把翻拣到的战利品堆放在雪地上,一些没吃完的兽肉和盐,少量纯度一般的火原石,针头线脑等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以及……
丛容的视线在一个兽皮包裹上足足停留了五六秒钟,直到老祭司红午出声询问才猛然回过神。
“丛大人,这种子有什么问题吗?”
自从确定丛容圣主眷属的身份后,红午也和其他人一样称呼他为大人。
这让丛容有些不习惯,还有些别扭,跟她说可以像原来那样叫自己的名字。结果老太太一脸严肃地表示绝对不可以,那是对眷属大人的不敬,是想造反。
“大人您真的太仁慈了,只是这样的仁慈会降低您在族人和奴隶中间的威严,让他们以为自己跟您是一样的。”红午苦口婆心。
在这位老祭司眼里,圣主眷属神秘而高贵,青年就像天边孤高清冷的明月,悲天悯人地俯视着大地上的蝼蚁。
闲话不多说,包在兽皮里的确实是植物的种子,拇指指头大小,整体呈黑褐色,表面缠满丝丝缕缕白色的絮状物。
丛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
棉籽。
也就是棉花的种子。
说实话,光秃秃的棉籽不好辨认,但包裹在外面的那些棉絮实在太具有代表性了,想不认得都难。
“这是圣主赐予我们的礼物。”如果不是要维持眷属人设不崩,丛容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棉花,他们终于要有棉花了!!
四十天来,又是雪崩,又是叛逃,又是夜袭,丛容怀疑他上辈子炸的不是研究所,而是整个银河系,否则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所幸现在终于时来运转了!
他们发现了棉籽!
等种出来棉花,柔软细密又透气的棉布还会远吗?
虽然他现在有了毛衣,但再过一个月凛冬就会结束。之后气温逐渐升高,潮湿炎热的雨季来临,他再穿这一身厚厚的铁角兽毛织成的衣服,非捂出痱子来不可。
迁徙队众人见他高兴,也跟着高兴,炎丁好奇地问:“丛大人,这种子种出来的东西能吃吗?”
丛容摇头:“不能。”
炎丁微微有些失望,不止他,大部分人眼中的光芒也瞬间消失了。
丛容:……
原始人,你们对棉花的力量一无所知!
他咳了一声,然后才说:“不能吃,但可以做衣服。”
“衣服?”炎丁不解。他看看青年手里的棉籽,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兽袍,觉得现在的兽袍就挺好的,暖和又坚韧,还特别有安全感。
丛容知道在把棉布苏出来之前,他们无法想象一颗黑乎乎的种子如何变成能穿在身上的衣服,便也不再多言,小心翼翼将兽皮重新包好,收进草兜。
因为迁徙队的大部分人都负了伤,有些还伤在腿脚上,丛大人于是下令原地休整一晚,等第二天天亮了再出发。
丛容婉拒了炎卯等人的帮忙,自己找了块合适的地方挖雪洞,巨狼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刨雪的速度一如既往地快。
没多久,一个宽一米,深两米的“隧道”就挖好了。
一人一狼默默吃过烤肉,丛容钻进洞里,摊开兽皮毯子,盘腿而坐。
“下来。”丛容对背朝他蹲在洞口的巨狼道,后者两只尖耳朵动了动,假装没听见。
丛容被它气笑了,冷飕飕地问:“还要我上去请你?”
巨狼:……
巨狼甩了甩毛绒绒的大尾巴,站起来,伏低身体慢慢走进雪洞。
丛容拍拍面前的兽皮毯子,示意它坐,状似随意道:“变个人我看看。”
巨狼脚下一滑,狼爪在雪地里抓出四道深深的爪痕。
“怎么?不会变吗?”丛容挑眉,“之前不是变得挺好?人变成狼,狼又变成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变形金刚。”
巨狼两只前爪乖巧立在胸前,暗金色的竖瞳里满是无辜,并十分犯规的歪了歪脑袋,似乎在说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丛容:……
青年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微微眯起,半晌,他倏地笑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耍我很好玩吗?炎朔。”
巨狼身体一僵,心虚地转开了视线。
丛容狠狠瞪了它一眼,思索片刻,从毯子上裁下两条兽皮,编成绳索,一头系在自己左手手腕上,另一头……
他直起身,绑在了巨狼的脖子上,还相当顺手地撸了一把后者蓬松柔软的胸毛。
巨狼:……
“我就不信你一直不变。”丛大人一脸高深地晃了晃自己白生生的腕子,“不许咬断,否则就说明你是炎朔,我知道你能听懂。”
巨狼:……
丛容打的是死结,除非用刀砍,解是不可能解开的,于是他十分放心地靠着巨狼睡着了。
青年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昨晚只睡了两三个小时,还打了一晚上仗,此时又累又困,几乎瞬间便进入了黑甜乡。
不远处燃烧的篝火将一人一狼的影子投射在洞壁上,不一会儿,巨狼的影子慢慢发生变化,显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的少年模样。
少年没穿衣服,结实精悍的肌肉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浑身上下只有脖子上那根草草编织的皮绳,另一头牢牢拴在丛容的手腕上。
炎朔轻轻扯了扯,忍不住失笑,他像巨狼那样伏低身体,盯着青年俊美的睡颜看了半晌,薄唇轻启:“丛哥,如果我一直不变,你会一直拴着我吗?”
丛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无意间牵动腕上的皮绳,顿时感觉到一股阻力,想起昨晚的试探,立刻扭头望去。
巨狼下巴枕在前爪上,注意到他的动静,懒洋洋地掀开眼皮,四目相对。
丛容想了想,凑过去抱住对方的大脑袋,对着那对毛绒绒的尖耳朵温声问:“小朔啊,你真的不打算变回来吗?丛哥很需要你呢……”
温热的呼吸扑进巨狼的耳蜗,让它忍不住抖了抖,心脏也狠狠颤了一下,特别当青年说出“很需要你”四个字的时候,更是差点一个没忍住直接就变成人形了。
巨狼甩了甩尾巴,不动如山。
丛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有七八成把握能肯定巨狼就是炎朔,理由有很多。
首先二者从未同时出现过,巨狼在的时候,炎朔不在,而炎朔出现的时候,巨狼则不告而别。
比如现在,炎朔就从他眼皮底下消失了。
其次全部落只有这俩的食量大得不正常,哪怕是最强战士炎卯,一天也吃不了那么多。
还有之前炎朔毫无理由的高烧,甚至现在想想,当初炎鹏死后被野兽开膛破肚的惨状,多半也是小崽子弄出来的。
不过这些都只是丛容的猜测,他没有证据,除非亲眼看到变化的过程,否则巨狼咬死了不认,他一点办法没有。
一人一狼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最后还是丛容先败下阵来,迁徙队即将出发,需要他确认前进的方向。
伤势较重的战士和奴隶被抬上了物资车——一个多月过去,兽肉,皮毛和盐都消耗了不少,车上空出来一大块地方。
丛容让红果也上去了,负责照看伤患,一旦发现有谁发烧,或者伤口化脓的情况立即告诉自己。
安顿好这一切,队伍即将出发,炎卯往丛容身后望了望,没看到一直小尾巴似的跟着他的少年,奇怪地问:“丛大人,炎朔呢?”
丛容瞥了眼乖乖站在自己身侧的巨狼,淡淡道:“跑了。”
“什么?”炎卯一脸懵逼。
“他不想跟着我了,所以自己跑了。”丛容冷笑。
巨狼:……
“大人,您要不要再找个私奴?”炎卯问。
红石部落愿意当丛容私奴的人多到挤破头,包括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连炎卯自己都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巨狼闻言一对尖耳朵瞬间竖直了,瞳色加深。
丛容摇摇头:“等到了新的栖息地再说吧,而且,指不定哪天小崽子又自己回来了。”
接下去的路程丛大人没再待在车上,而是有了自己的专属坐骑。巨狼在他身边趴伏下来,意思非常明显,丛容也不假客气,翻身骑了上去。
一人一狼迎着初升的朝阳,小跑着在前面带路。
除去红戈部落夜袭的那晚,之后的路上再没下过雪,而且只过了两三天,丛容明显感觉风吹在脸上不那么刮了,积雪开始融化,空气中的湿度缓慢上升。
“凛冬马上就要过去了。”老祭司红午拄着丛容亲手给她削的拐杖,心中的大石头暂时落下了一个台阶。
对原始部落而言,最难熬的就是冬季,万物萧条,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基本看不到其他颜色。
以往每年凛冬,红石部落都要损失将近三分之二的奴隶,族人中也会有人因为饥饿或者寒冷死去。
今年他们好不容易猎到了七八十头铁角兽,足够全部落的人吃喝不愁,谁知却遭遇了雪崩,死了一大半人,原来的聚居地也回不去了……
好在他们有圣主眷属,丛大人带来圣主的智慧和指示,部落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又过了一个月,迁徙队终于成功抵达新的栖息地,所有人望着眼前开阔繁茂的绿洲发出激动的欢呼,丛容坐在巨狼背上眉眼微弯。
这是他来到异世大陆的第163天。
第57章 造房子
随着天气转暖,沿途的积雪开始消融,迁徙队抵达目的地的时候,雪几乎已经化完了,嫩绿的草尖从枯黄的地皮下冒出头来。
“有水源!”炎丁指着远处静静流淌的河道兴奋得大喊。
大概是生命起源于海洋的缘故,傍水而居成了人类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红石部落原本的聚居地也有一条河,虽然不算大,但在非干旱季节也足以供应一百多号人日常用水。
丛容找的这片栖息地正好位于奈罗河某条支流的洄弯处,冰封了一整个凛冬的河道终于苏醒过来,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
支流的尽头是一条不大不小的山脉,将绿洲半包围起来,形成类似半岛的山谷,然而在看清山上的植被后,丛容微微皱起了眉。
这山荒凉得吓人,一眼望去居然只能看到光秃秃的岩石,偶有不怕冷的棘刺类灌木从石缝里钻出来,显得无比萧索。
这和丛容原本想的不大一样,作为一名华夏人,深谙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道理,自然希望生活的地方能有山有水。
系统奖励的立体地图详细展示已涉足的地方,而对未经之地,则只会给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丛容当初在选址的时候,发现这座无名山头上方标了两个小小的三角符号,还以为是什么物产丰富的所在。
结果,就这?
成群的野生猪羊呢?
吃不完的山货呢?
丛大人失望极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山脚下有一片茂密的林带,外围高大的乔木落光了叶子,再往里能看到星星点点,深浅不一的绿色。
他想起自己的胡椒和辣椒就是在某片林子里找到的,心底不由升起一丝期待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迁徙队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安顿下来,炎卯熟门熟路地指挥众人去荒山上挖洞穴,结果被丛容叫住。
“不住洞穴了。”丛大人说。
“啊?”人群呆住,“不住洞穴住什么?”
“房子,我们住房子。”丛大人笑眯眯地说。
“房子?”炎丁和炎青肩并肩挨在一起,哥儿俩瞠目结舌,“什么是房子?”
丛容还没开口,老战士炎崖沉吟道:“我以前听老祭司大人说过,圣城里的大人就不住洞穴,他们住的房子。”
说完他求证地看向红午,老太太神情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激动,她握紧手中的拐杖,满眼的不敢置信:“丛大人,您知道怎么造房子?”
丛容点了下头,他没学过建筑,像原世界那样设计复杂的高屋建瓴自然造不出来,但弄个普通石屋不在话下。
他真的不想再住没窗没门,一下雨就满地泥水的窑洞了!
说是石屋,本质和砖瓦房差不多,只不过把用来搭建房子的砖块换成了石头,而且丛容没打算往高了盖,一层的小平房就十分满足了。再说打磨石头可是原始人们的老本行,大部分人在学走路的时候就学着怎么打磨石器了。
唯一棘手的是他们没有黏土,光靠石头累叠根本不可能造出足够稳固的房子。
所幸丛容在迁徙路上已经想好了对策——利用榫卯结构的原理,让石块与石块互相嵌套,起到固定的效果。
其实理论上来说,还有一个办法,只要打磨出来的石块足够大足够重,这样石块之间的摩擦力也会非常巨大,轻易不会移动。原世界古埃及的金字塔虽然没用黏土之类的介质进行粘结,却能历经四千多年不倒,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然而开采那样巨大的石块太过劳民伤财,有了老祖宗的智慧,丛大人觉得没这个必要。
丛容拿没烧完的树枝当炭笔,把所需石块的大小,尺寸和形状,详细描绘在石板上。
“丛大人,这是什么?”炎卯看着规规整整的线条和数字一脸懵逼。
丛容:“用来造房子的材料。”
原始人看不懂几何图,丛大人只好自己先磨了一套“石头榫卯”出来当样品,让他们对照着打磨。
可惜这就跟三个月前,他教奴隶们剪裁兽皮一样,看似十分简单的事情,却遇到了阻碍。
甚至比那还要糟糕,因为他不可能在每一块石头上画线,叫众人沿着线打磨。
丛大人的造房大计在第一步就遭遇了滑铁卢。
“实在不行的话,还是继续住窑洞吧。”9527忍不住在他脑子里说。
丛容蹙起眉,忽然道:“圣城有枪。”
“什么?”9527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
丛容抿了抿形状完美的唇线,微微一笑:“这里的人连枪都能造出来,更何况是房子?不要小瞧原始人的智慧。”
青年将画了示意图的石板和榫卯样品留给炎卯他们慢慢研究,自己则带着一部分奴隶离开荒山,往远处的空地走去。
绿洲整体地势相对平坦,除去荒山和树林,剩下的平原部分不论搭建房子还是种植作物都十分合适。
丛容找了离河近的地方,准备打地基。
地基的主要作用是承重,防止上面的建筑物塌陷,原世界的房子大多会挖人工地基,用石屑和砂垫层,或者混合灰土回填再夯实的方法。
还有一种天然地基,底下往往是较为坚硬的岩石,碎石土,砂土和粘性土,可以直接在上面造房子。
不过炎火大陆的土质普遍偏软和疏松,含有大量缝隙,想偷懒不打地基显然是不可能了。
于是奴隶们便看到他们的丛大人拿着一根树枝,在沙地上画出一个个巨大的方框。
这些方框就是每栋石屋的地基范围,将方框内的地面挖掘到一定深度后,再去荒山那儿运一些碎石块过来,和挖出来的沙土一起重新填进框内夯实。
奴隶们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土挖了又埋回去,但他们从不会质疑丛容的决定,只要是大人说的,那肯定就是对的。
打地基对原始人来说比做石头榫卯要容易得多,只要有一把子力气就行了。
而奴隶们最不缺的就是力气,地基夯得又平整又结实。
“很不错。”丛大人在验收完第一栋石屋的地基后,毫不吝啬地夸奖。
地基组的奴隶们顿时激动得满脸通红。
另一边的打磨组又羡慕又嫉妒。
“我也想得到丛大人的夸奖。”炎丁咬着牙哔哔。
“那你把那个卯,卯什么来着?”炎青扭头去问炎卯。
炎卯:“榫卯。”
“对,你把那个榫卯做出来了,大人照样夸你。”炎青说。
炎丁:……
他也想啊,可是榫卯也太难了吧,他宁可去打地基,要知道他的力气一点也不比奴隶的小。
“一定会有办法的。”一个细弱的声音在三人身后响起。
炎丁下意识扭头。
是一名瘦小的矮个男奴。
男奴看上去还未成年,穿着和他们一样的兽袍,略显稚嫩的脸上沾满黑乎乎的石屑。
仓拿着丛容留下的样品和石板,反复比对,几何图上标注有尺寸,那是一些阿拉伯数字,丛大人解释过,然而大部分族人和奴隶无法理解。
除了仓。
仓的手特别巧,他已经能根据样品打磨出榫卯的形状了,而且和丛容要求的尺寸极为接近,可惜也只是接近,并非一模一样。
丛大人说这样的“榫卯”是不能嵌套在一起的。
仓没听别说过有句话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但他知道自己失败了。
“仓,吃晚饭了!”黑牙在山脚下叫他。
和仓不同,黑牙去了地基组,那是个纯粹的体力活儿。忙碌了一天,黑牙出了满头满脸的汗,热得他把兽袍都脱了,只穿一条皮裙,露出上半身结实的胸大肌。
“你先去吧,我等下再吃。”仓注意全放在手中的石料上,头也不抬。
黑牙知道他的脾气,虽然是个奴隶,但仓一向十分执拗,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就算十头铁角兽也拉不回来。
黑牙只好自己一个人走了。
金乌西坠,夜幕四合,来到新栖息地的第一天,丛大人设想中坚固耐住的石屋还只有一个地基,根本没法住人,晚上只能暂时歇在物资车上。
一路上,兽肉,皮毛,包括盐都消耗了不少,车厢一下子空出来一大半,别说丛容一个人,就算再来十个都睡得下。
然而族人和奴隶完全没有染指物资车的想法,直接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摊开兽皮打地铺,不讲究的连兽皮都省了,倒头就睡。
丛容原本想让老祭司红午上车休息,结果反被后者痛心疾首地念叨了一顿。
“大人,作为高贵的圣主眷属,只有您的伴侣和私奴,才能和您住同一个洞穴,其他人根本不配……”
见丛容似乎想反驳,老太太摆手补充:“物资车也一样。”
丝毫不给他钻漏洞的机会。
丛容:……行吧。
于是,如月亮般神圣高洁的丛大人被迫独占了一辆物资车,哦不,还有巨狼。
这一个月来,巨狼始终没按丛容期望的那样变成炎朔,脖子上的皮绳也就没有解开,一人一狼仿佛连体婴似的。
丛容刚开始还在意得不得了,恨不得分分钟扒下对方的狼皮,看看里面是不是塞了个人。到后来,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除了不会说话外,巨狼和小奴隶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会叼着石桶去河边打水,会用爪子告诉他烤肉该翻面了,如果走累了,还会背着他到处跑,而且它暖得像个大火炉,丛容觉得自己晚上睡觉都不用盖毯子。
比如现在,丛大人毫不见外地把脑袋枕在巨狼软乎乎毛绒绒的肚皮上,睡得打起了小呼噜。巨狼微微垂下头,下巴轻轻搁在他的发顶。
第二天,地基组的奴隶依旧按照丛容画好的方框,继续干劲十足地打地基。
而榫卯组,丛容本以为不会有什么进展,结果一大早,炎丁那个中二期男性原始人兴冲冲地跑来找他,大声说:“丛大人,有人打磨出你要的那个榫卯了!”
丛容一惊,旋即又是一喜:“是谁?”
仓抱着几块不规则的石头,出现在物资车前的时候,激动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颤巍巍地把东西递给面前的俊美青年,丛容将卯和榫缓缓合在一起,又用力拉了拉,纹丝不动,满意地点点头:“仓,你真是太聪明了。”
仓完全呆住了。
丛大人居然夸他聪明,幸福像潮水一样拥抱住了这名小个子男奴,仓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嘿,原来你叫仓,好可爱的名字!”
“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是啊,怎么样才能和大人要求的分毫不差啊?”
“仓,你快说说吧!”
红石战士七嘴八舌的询问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们丝毫没发现自己正在请教的是一名低贱的奴隶,每个人眼里都写满了好奇和求知欲。
仓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好半天才回过神,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丛大人。
丛容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然后抖着手从草兜里掏出一颗石头和一条皮绳。
——这皮绳还是他从自己的兽袍边缘裁下来的,因为舍不得,所以非常窄,只有手指那么粗。
“只要把皮绳的一头固定住,另一头沿着样品延伸,就可以知道榫卯的尺,尺寸了……”
仓边说边向众人演示。
“原来如此。”炎丁恍然大悟,其余人也纷纷点头。
丛容看着仓缠绕在手指上的皮绳惊讶得无以复加,这是皮尺的雏形吧?是的吧?
榫卯组的难题得以解决,丛大人素手一挥,奖励了大功臣仓一栋石屋。
没错,就是一套房子。
在原始部落,奴隶们不配拥有自己的所属物,也没有独立的居所,而是全部挤在一起,像养殖场里的鸡鸭那样。
丛容起过在部落内部废除奴隶制度的念头,结果遭到了老祭司红午的强烈反对。
“大人,奴隶们恢复自由后根本不知道怎么生活,他们已经习惯现在的状态了,您废除奴隶,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害他们。”
有句话叫人老成精,祭司午没有接受过后世的高等教育,但她在异世大陆生活了快六十年,作为前红石部落最具智慧的人,深谙这个时代的生存哲学。
同时,9527也在脑海中提醒他:“宿主,别忘了一名奴隶价值100点哦,而一名族人只值50点。”
丛容:……
他堂堂圣主眷属是稀罕那百八十块钱的人吗?
丛容在心里飞快计算了一下债务值,然后悲惨地发现,他还真是!
距离5000那一档奖励还差40点呢!
身负巨债的丛大人不得不向万恶的资本家低头,暂时打消了废除奴隶制度的想法。
不过对奴隶们而言,只要吃饱穿暖有地方住,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自由民。
第58章 猫砂盆
地基组和榫卯组工作如火如荼进行的同时,丛容这边也没闲着,他打算把棉籽和从圣使居伊那里得来的几包种子种了。
炎火大陆的土质大部分是透气性好的沙土,这样的土质有个缺点,土壤中的水分容易流失。
为了方便灌溉,丛容在距离河道不远的山脚,开了三块试验田出来,分别用来种棉花,麦子(丛大人至今没分出那是大麦还是小麦),还有剩下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种子。
凛冬刚过,万物复苏,正是适合播种的季节,于是,众人便看到他们秀挺俊美的眷属大人袖口挽到手肘,裤腿卷到膝盖,晃着两条白生生的小腿,在黄泥地里艰难地……翻土。
丛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种过地,只在视频里见过华夏某些种植基地全自动播种和收割的画面,当时觉得还挺简单的,多功能翻土机开过去,不仅土松了,连沟都给开好了。
“圣主在上,大人居然在挖土!”毛莨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看大人的小细胳膊!”毛芜满脸都写着心疼,“明天一定要抬不起来了。”
部落里有孩子的女奴根本看不得这场面,在她们心目中,丛大人如此纤细羸弱,他那双白皙柔嫩的手可是用来拿手术刀的啊!
关键是丛容还不让人帮忙,他手里的种子不多,每一颗都珍贵得不得了,从松土到播种再到灌溉……他都不准备假手于人。
巨狼默默跟在青年身后,背上背个石罐,里面装满清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用脑袋轻轻顶一下青年的腰,提醒他注意休息。
三块试验田,光翻土就花了丛容整整两天时间,接下去是播种。
棉籽并不难种,控制好苗间距,挖个三到五厘米左右的浅坑,将种子埋进去后浇上水便大功告成,讲究些的还会施一些基肥。
说起基肥,丛容想到他们还要建厕所。
原红石部落是不存在厕所这种东西的,臭地雷几乎随处可见,现在搬到新的栖息地,丛大人绝不允许再有人随地大小便。
为此他特意划了一个地方出来作为公共厕所,说是厕所,以目前的建筑水平,其实就是一个大坑,里面堆满沙土。
见过猫砂盆吗?
就跟那差不多,定期将粪便清理出来,经过水解还可以当天然农家肥。
丛容一边心里作着规划,一边将在水里泡了一晚上的麦种捞出来,平铺在一个浅浅的方形石托盘上。
——这托盘是他昨天让仓帮忙打磨的,用来作为孵化麦种的培养皿。
丛容大概数过,居伊的这个兽皮包里也就三四百粒麦种,为了尽可能保证种子的成活率,他只能先在室内培育出麦苗,然后再种到地里去。
这个过程比较繁琐,好在作为一名医生,丛容最不怕的就是繁琐。他将装了麦种的托盘放在阴凉的地方,每天早晚洒两次水,保证种皮湿润,接下去就等着发芽了。
而剩下那些不知名的种子则被丛容随手洒在了最靠近河道的那块试验田上,至于最终能不能长出来,能长出些什么,他没抱多大期待,只当是惊喜。
连着种了三天地,丛容感觉整个人都散架了,胳膊是酸的,腰也是酸的,两条腿抖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连烤兽肉的力气都使不上来,最后只能无奈放弃,饿着肚子上了物资车,趴在兽皮上一动不动。
“种田好难啊……”丛大人自言自语地抱怨,“还是做手术简单,早知道会穿越,上辈子就报农林专业了。哎,好像不行,忘记那对夫妇想要一个完美儿子了,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种地的呢……”
青年自嘲地絮絮叨叨,巨狼安静趴在他身侧,暗金色的竖瞳时不时闪过一丝疑惑。
“兽肉没多少了,等造完房子,得出去狩猎,还有盐,盐也不多了……”丛容的声音越来越低,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片刻后车厢里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息,巨狼变作少年的模样,抬起丛容的胳膊,熟练地替他按摩揉捏。
炎朔的动作算不上多么轻柔,毕竟太轻柔也达不到按摩的效果,然而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丛容累到了极点,这时候就算有人拿个大喇叭在他耳边喊,他也不愿意醒来。
三天后其他地基全部打完,只剩下丛容的那一栋石屋,主要是他和老祭司红午的意见产生了分歧。
丛容自己只打算弄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最多再加个储藏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然而红午却认为这样简陋的小窝根本配不上圣主眷属的身份。
她虽然没去过圣城,但也知道圣城的那些大人们住的都是大房子,特别是城主府,据说有一片绿洲那么大,疾风兽拉的青铜兽车可以在里面行驶。
丛容如果只是一个部落祭司也就罢了,可他是圣主眷属,是大祭司预言中能带领异世大陆走向新希望的人啊!
他们怎么能让新希望住在那么小的房子里呢?要知道之前炎山的那个洞穴都比丛容画的方框大。
“丛大人,如果您执意要住小房子的话,我只能带着剩下的人继续住洞穴了。”红午眼圈微红,态度却谦卑而强硬。
丛容:……
丛大人妥协了。
老太太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拄着拐杖脚步飞快地跑去和奴隶们说要把丛大人的地基扩大两倍,不,是五倍,起码五倍!
丛容:……
第一栋石屋落成是在两天后,由丛大人亲自指导仓和一名红石战士炎数,在众人的围观下,合力完成的。
有了榫卯状的石块,造房子就成了搭积木,如何筑底,如何嵌套,如何封顶,眼见大块不规则的石头慢慢变成一栋栋石屋,所有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就是房子吗?圣主在上,这也太漂亮了!”炎丁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地伸出手一寸寸抚过光滑平整的外墙。
每一块石头都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隙,连针都插不进去。
丛容原本想到利用榫卯结构,是为了解决原始大陆没有粘合剂的难题,却也不曾料到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居然如此完美。
主要是原始人的打磨手艺实在太厉害了,他们能把粗糙的石料磨得像大理石一样平滑。
难怪之前9527说异世大陆最发达的是手工业,就这水平,放在原世界也是相当炸裂的!
“这房子一看就很牢固,哪怕是力气很大的哼哼兽也不可能把它撞塌。”
“地上铺了干净光滑的石板,就算下雨也不会弄得到处都是泥……”
“而且里面很明亮,一点都不暗,阳光能从那两个洞里照进来……”
“窗户,丛大人说了那是窗户。”
“对对,是窗户,瞧我这记性!”
“圣主在上,一想到以后我也可以住进这样的房子里,就好像在做梦一样!”
“圣主在上,这么好的房子真的是给我们住的吗?”
在场不论族人还是奴隶都感到不可置信,他们小心翼翼地看向不远处的俊美青年,生怕对方给出否定的答复。
“是的,等造完了,大家都可以住进去。”丛容笑着点头。
眷属大人的这句话让所有人的工作热情都空前高涨,也做得更加细致用心。因为不知道最终哪栋石屋是自己的,所以每一栋都被当成了自己的那栋来造。
在众人的全力以赴下,一栋栋方墙尖顶的石屋很快竖起来了,每一栋的大小和外形都差不多,除了丛容的那一栋。
丛大人站在自己的石屋前神情复杂。
那与其说是石屋,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神庙。
这毫无疑问是老祭司红午的主意,她甚至还让人砌了石头台阶,四根高大的廊柱分立左右。
——老太太并不清楚承重柱的原理,只是在石板上见过城主府的大致描述,于是照猫画虎,结果居然挺像模像样的。
正中间是两扇高达三米的石门,里面的空间用石墙隔成了大小不同的居室,没有摆放家具,全都空荡荡的。
丛容怀疑,要不是祭司午没看过后世两百平大床的霸总小说,否则高低给他整一个城堡出来。
饶是如此,老太太依旧对丛大人的住所并不十分满意。
“还可以更大一些的。”老祭司颇为遗憾地说。
丛容:……
当晚,红石部落全员住进了坚固漂亮的石屋,床,桌子和凳子还没来得及打磨,丛容席地躺在兽皮毯子上,沐浴着窗口洒进来的月光,听9527在脑子里跟他汇报新的债务偿还情况。
“叮,恭喜宿主获得改良版石屋x1,折合财富值800点,红石部落建成普通石屋x12,相应资产分配权益折合财富值2400点,当前剩余债务值999977610点。”
“叮,恭喜宿主累计清偿债务值8160点,满足第一阶段奖励所需债务点数,本次奖励内容三选其一。
选项一,一整套做工精良的现代手术刀,选项二,一盒注射用青霉素钠(规格:400万单位x30瓶),选项三,保留一次奖励选择权。”
第59章 养殖和萝卜
听到系统关于奖励的播报,丛容几乎一个鲤鱼打挺从兽皮上坐了起来,把身后眯着眼睛假寐的巨狼吓了一跳。
不怪丛容兴奋成这样,主要是这次的奖励实在太特么刺激了!
手术刀已经出现过一次,对他的冲击没之前那么大,但那个选项二……
青霉素啊!
历史上青霉素在1923年被米国微生物学家弗莱明发现,后又经病理学家和生化学家的研究改进投入临床使用,最终结束了传染病几乎无法治疗的时代,人类的寿命由此得到大幅度延长。
可以说如果没有青霉素,蓝星上的人口起码要少一大半。
生活中青霉菌其实相当常见,腐烂的水果,蔬菜,甚至织物上都可能附着灰绿色的青霉,但常见并不代表好提取,以异世大陆的科技水平,是真正的痴人说梦。
光强酸环境下,用介质进行多级逆流萃取这一步就直接gameover了,所以丛容压根儿不觉得凭他自己能搞出青霉素,然而现在系统直接把临床上最常用的青霉素钠纳入了奖池,怎么能让他不震惊?
不过,既然出现了青霉素,那么针管呢?
“操!”
丛大人忍不住骂出了声,这就跟求生游戏里好不容易脸红捡了把98K,结果没捡到子弹一样,没有注射器,他要这青霉素有何用?直接喝吗?
丛容在心里用他所能想到的全部脏话,亲切问候了系统及其背后的那个眼球,遣词之难听在这里是会被屏蔽的程度。
巨狼将直起的上半身又默默趴了回去,冷寂的暗金色竖瞳倒映出青年愤怒自语的模样。
丛容很少在外人面前生气,他总是淡淡的,或者挂着那种虚伪友善的假笑,完美符合原始人对圣主眷属的所有想象。
只有当无人的时候,比如现在,才会暴露出属于E017号实验体的真实本性。
自私,伪善,冷漠,缺乏共情力。
巨狼静静注视着身旁的青年,毛绒绒的大尾巴悄无声息地勾住对方裸露在外的脚踝,然后慢慢阖上眼睛。
这些都只有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丛容最后还是选了那一盒注射用青霉素钠,主要是青霉素在异世大陆实在太珍贵了,他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等进了商城再想用债务值买,以系统的抠门属性,不扒自己一层皮都对不起它黑心资本家的身份。
至于针管,再看吧,说不定后面的奖励又出现了呢。实在不行他试试能不能把针管苏出来,虽然难度同样不小,好歹比提取青霉素容易。
丛容将那盒青霉素钠和配套的生理盐水收进空间背包,他想起除了手术刀和青霉素外,还有个选项三,保留一次奖励选择权。
意思不难理解,如果本次剩下的两个奖励他都看不上的话,就可以把选择的机会留到以后使用。
比如之前丛容碰到过三个选项都没什么用,至少对那时候的他来说没什么大用的情况,染发剂,兽皮和无属性原石,本着有奖励不拿白不拿的想法,他选了原石。
但如果当时有这个保留奖励选择权,他很可能会把那一次的奖励机会留到以后,避免错失更有用的道具。
接下去几天,丛大人都在忙着做家具,桌子凳子床,一些简单的石头柜架。奴隶们要跟着炎卯出去打猎和采集——来到新栖息地后的半个月,寒冷的凛冬彻底过去,气候回暖,物资车上的那几千斤兽肉也终于消耗得差不多了。
如今红石部落不算丛容自己,连族人带奴隶一共也就五十三人,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于是炎卯把所有壮劳力都带上了,只剩下老祭司红午,年幼的小崽子们和几名哨卫。
而作为一个部落的祭司,通常情况下,丛容不需要亲自出去采猎,他的职责更多是镇守大本营,以及在必要时候提供医疗支持,因此这段时间做家具的活儿都是丛大人自己干。
另外,“培养皿”里的麦种已经发成了麦苗,大概是他精心照料的缘故,麦苗的数量在三百五十株左右,种子的出芽率接近百分之九十。
这样的出芽率放在原世界专门的农科实验室里也属于相当不错的成绩了,可惜居伊手里的麦种太少,即便三百五十株苗全部长成,结的穗也不会太多,想要大规模种植恐怕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丛容将麦苗逐一种到第二块试验田里,远远望过去就像一条绿油油的长毛地毯。
隔壁一号地里播下去的棉籽大部分已经长出了三片真叶,比他原本预计的时间缩短了一半。
丛容上辈子曾在万能的短视频中看到过田园主播种棉花,从播种到发芽差不多需要两个星期,快的话也要十天,而他的这些棉籽种下去不过五六天就长出了第一片真叶。
丛容猜测异世大陆的棉花生长周期可能比较短,这对他而言倒是件好事。一般棉花夏季成熟,九十月份采摘,照这个势头下去,这里的棉花应该三个月就能收获一轮,只是不知道产量和品质怎么样。
丛容给小苗们浇了一遍水,然后又去三号试验田巡视了一圈。
当初他在三号田洒的种子最多也最杂,上面已经稀稀拉拉冒了不少绿色的尖尖出来,可惜丛医生一个也不认识。
有一说一,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在另外两块地里种的是棉花和麦子,光看长出来的苗,丛容也会以为是什么没用的杂草。
“丛大人!”身后响起夏犬稚嫩的童音。
小孩儿缩手缩脚地站在距离试验田十米远的地方,这三块地是丛大人的宝贝,夏犬连看都不敢看,生怕多看一眼就把土里的种子看坏了。
丛容抬起头,被他拘谨又好奇的模样弄得有些好笑:“什么事?”
“卯他们打猎回来了,红午大人叫您过去分配猎物。”夏犬挠挠头,十分机灵地说。
族人和奴隶聚集在绿洲中央的空地上,十二栋石屋稀稀拉拉分布在两侧,互不遮挡,再远处就是丛大人的“神庙”。
尽管已经过去许多天了,丛容还是无法直视那栋大到离谱的石头房子。
“今天收获怎么样?”听见青年的声音,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让开一条道。
炎卯还未开口,炎丁先跳起来,年轻的脸上满是兴奋:“丛大人,我们打到了一头铁角兽和两只咕咕兽。”
“还有一些新鲜的野菜。”老莫搓着手补充。他和几名女奴负责采集,凛冬过后,雨季来临前这段时间野菜最为鲜嫩,再过一段时间就老了。
采猎队收获不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活的笑容,丛容也暗暗松了口气。他当时只在地图上看到这里是片绿洲,隐约还有为数不少的动植物,实际情况如何也是今天才知道。
“丛大人,我们还抓到了一头揣崽的母铁角兽。”炎卯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丛容有些意外。
除非饥荒,不吃怀孕母兽是原始部落一直以来默认的规则,照理炎卯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下一秒就听炎卯道:“它不小心掉进我们挖的陷阱里,伤到了腿。”
说完,强壮的战士侧过身,露出后面躺在沙地上的母铁角兽。
异世大陆动物的体型都比原世界的大,眼前的这头母铁角兽也不例外,远远望去就像一座小山,最明显的是它的肚子,大得惊人,右后腿不自然地撇着,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它显然并不愿意被这么多人围观,努力试图逃离,然而仅靠三条腿根本无法支撑起沉重的身体,因此只能绝望地维持侧卧的姿势,眼中满是警惕。
“我们担心母兽的血会吸引来别的食肉猛兽,所以索性把它带回来了。”
丛容在看到母兽的瞬间,眼睛明显一亮。
9527说异世大陆的种植业和畜牧业尚未萌芽,不论哪个部落都没有屯粮的概念,往往是打多少猎物就吃多少,吃完了再抓,哪怕是在最难捱的凛冬,炎卯他们也没想过豢养铁角兽,毕竟人自己都活不好,更不用说养家畜了。
但丛容作为来自几万年后的现代人当然知道种植和畜牧的好处,于是他边给母兽处理伤口边轻声说:“我想把这头母铁角兽养起来。”
“啊?养起来?”
“养哪?”
人群面面相觑。
“山谷里。”。
说是山谷,其实就是奈罗河这条支流的源头,那里有一大片石头河滩,不干不湿,用来养羊正好。
丛大人的决定没人会有异议,炎丁和炎青自告奋勇帮忙把母兽抬去河滩上。
“大人,等它腿好了,不会跑了吧?”炎丁有些担忧。
丛容唔了一声:“用栅栏把它围起来。”
“栅栏?”
丛容又解释了什么是栅栏,不仅羊圈需要用到栅栏,他还打算把那三块试验田也围上,不过今天天色不早,所有人还等着他分配猎物,只能明天再弄了。
“以后如果遇到怀孕的母兽或者刚出生不久的小兽,你们也可以抓几只回来。”丛容对炎卯说,“注意要活的。”
炎卯点头应下。
凛冬过后,万物复苏,只要不下大雨,炎卯每天都会带领部落里的人出去狩猎和采集,这时候又是动物□□繁殖的季节,弄到幼崽的概率还挺大。
丛容要了那头怀孕的母铁角兽,再分配食物就没好意思多拿,只要了半条兽腿,就这还是因为考虑到巨狼的食量。
剩下的兽肉则不论族人奴隶,完全按劳分配,有了迁徙路上的经验,没人对这个分配方式有意见,也不再有人跳出来说奴隶只配吃骨头和下水。
丛容虽然没让奴隶们恢复自由,但在红石部落内部,族人和奴隶之间的界限其实已经相当模糊了。
分完肉食,丛容去看奴隶们的草兜,不出意外的,果然见到了那种用来做团子的,涩涩苦苦的野菜。
他又顺手往下翻了翻,咦!
丛容看着那一簇簇无比眼熟的翠绿色叶子愣住,认真询问老莫:“你们在哪儿找到的这个?”
“就是山脚的那片林子里。”老莫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问,“丛大人,这野菜是不是有毒,不能吃?”
“没有,没毒。”丛容摆摆手,示意他放松,“这野菜是谁找到的?”
“是寻。”老莫赶忙道。
随着他的话音,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瘦小的女奴,十五六岁年纪,长相普通,鼻子边有几粒褐色的小雀斑,给她增添了几分少女的俏皮。
“寻,你明天能带我去这种野菜生长的地方吗?”丛容看了看天边的夕阳,他其实很想现在就去,不过树林距离这边不算太近,走路起码半小时,那时候天估计已经黑透了。
“当然可以,大人!”寻用力点头。
“丛大人,那野菜有什么问题吗?”老祭司红午忍不住问。她也没见过这种野菜,不过光看模样,挺鲜嫩多汁的,味道应该不会差。
丛容笑道:“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种野菜的根非常好吃,我们明天可以去挖一些回来。”
“根?”老莫一愣。
不止他,连发现野菜的寻也愣住了,她当时光顾着割叶子,根本没想到地下的野菜根,现在大人说根好吃,小姑娘悔得肠子都青了。
丛容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和采猎队一起出发前往树林。
荒山下的这片树林看似不宽,等到了近前,他才发现林子很长,几乎绕了大半个山脚,而采猎队这几天主要在靠近石屋群的那一小片地方活动,走远了怕遇到危险。
炎卯带着大部分战士和鸵,多虻,黑牙这些强壮的男奴去布置陷阱,丛容则跟着寻还有老莫以及其他女奴寻找昨天的那种野菜。
那野菜他们已经尝过了,煮熟后口感脆嫩,带一点点苦。其实绝大部分野菜都会有点苦味,有的还很涩,原始人并不爱吃,但如果不吃的话,又容易便秘。
寻很快带他们找到了野菜生长的地方,丛容看着眼前密密麻麻,随风起伏的锯齿状叶子又惊又喜。
他快步跑过去,揪住一簇叶子使劲儿一拔,一个成人拳头大小的根茎就被拔了出来。
丛容用随身杯里的水冲洗掉表面泥土,露出白白胖胖的根茎,然后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清新微辣的草本植物香气。
是萝卜没错了!
他削掉萝卜皮,切了一块放进嘴里,舌尖顿时尝到了熟悉的味道,清脆爽口,芥子油特有的辣味刺激着味蕾,让他整个口腔都有些发麻。
这里的萝卜和辣椒胡椒一样,不仅个头,连味道也被放大了许多,清冽的汁水顺着指缝流下来,看得其他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丛容见状,就给每个人都切了一小块尝尝,连巨狼也没有落下。
老莫兴冲冲地一口吃下萝卜块,下一秒他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剩下的人也差不多,只有巨狼依旧面无表情,不过身后的那条大毛尾巴没再甩来甩去,而是蔫哒哒地垂了下来。
“这种萝卜不适合生吃,可以用来炖汤或者红烧。”说到红烧,丛容不由想起上辈子的酱油,继而又想到酿造酱油的原材料黄豆。
黄豆可是个宝啊,不仅能做酱油,还能磨豆浆,做豆腐,榨豆油……
丛大人眼中的渴望都快溢出来了。
虽然奴隶们都是丛容的脑残粉,滤镜有八百米厚,但在被萝卜辣得涕泪横流的情况下,他们还是无法说服自己这玩意儿真的好吃。
“在来红石部落之前,大人一定当了很久的奴隶,缺少食物,所以才会觉得萝,萝卜好吃。”老莫难过地叹了口气,“大人真是太辛苦了。”
“是啊,我们以后一定要努力采集,让大人不用再吃萝卜……”寻背过身,悄悄抹了抹眼泪。
奴隶们纷纷附和。
丛容:……
丛大人想说在来红石部落之前他过得一点也不苦,特别是后来自己买了房子,每天火锅,烤串,麻辣烫,小龙虾……
原始人,你们对大吃货国的精髓一无所知。
第60章 挑食
众人在林子里待了一整天,等炎卯他们狩猎回来汇合,萝卜已经装满了三个大草兜。
狩猎队的收获同样很不错,今天又打到了一头铁角兽,令丛容惊喜的是炎青手里还抱着两只铁角兽幼崽。
“母兽好像出了意外一直没回窝里,我和青发现它们的时候,已经快饿死了,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
炎丁指头轻轻碰了碰幼崽的下巴,后者脑袋软趴趴地耷拉着,无精打采。
丛容判断这两只小铁角兽应该还没断奶,否则树林里到处都是绿色植物,不可能饿成这样。
河滩那里倒是有只母兽,可惜人家还没当妈,不产奶水。
丛容摸摸小铁角兽的脑袋:“先喂点水,我一会儿再想办法。”
炎丁和炎青笨手笨脚地用石碗给幼崽喂水,两只小铁角兽在喝了水后精神明显好了不少。丛容稍稍放心,让奴隶们把拔来的几大草兜萝卜倒在地上。
“丛大人,这就是您说的好吃的野菜根?”炎卯好奇地捡起一块,掂了掂。
“没错,它叫萝卜。”丛容指挥众人将一部分萝卜根茎和萝卜缨子分离,剩下的暂时没动,“我们今晚吃萝卜炖兽肉。”
打到的铁角兽很快分配完毕,丛容那份肉不算多,毕竟他又要了两只幼崽。
下午尝过萝卜味道的族人和奴隶对这种野菜根茎敬谢不敏,战士们比起萝卜更爱吃肉,于是剩下的两大草兜萝卜连根带叶子都留给了丛大人。
青年提着自己的那块兽肉,身后巨狼背着萝卜,一人一狼回到“神庙”。
“神庙”里有厨房,是丛容后来开辟出来的,搭了简易版灶台,还通了烟道,看上去像模像样的。
丛容分到的这一块铁角兽肉是肋排,上端连着脊骨,他熟练地将其剁成小块,丢进装了清水的石锅里,巨狼叼来柴火,放到灶膛边。
丛容生好火,等水烧开后,撇去表面的血沫,放入同样去皮切块的萝卜,适量盐和胡椒,最后盖上盖子。
巨狼趴在他脚边,下巴搁在交叠的前肢上,每当灶膛里的火有小下来的趋势,它就会扒拉两根柴火进去,毛绒绒的大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丛容的小腿,弄得他有些痒。
“不许乱动。”丛容扯了扯腕上的皮绳,没好气地瞪了它一眼。
巨狼一顿,果真不动了,只尾巴尖还勾在青年裸露的脚踝上。
丛容:……
一人一狼这样拴在一起已经快两个月了,丛容已经没了刚开始对炎朔身份的好奇,渐渐的变成了习惯,习惯到哪儿都有这条尾巴,甚至还能面不改色地当着巨狼的面上厕所和洗澡,就像原世界许多人解决私人问题的时候并不会刻意回避他们的宠物一样。
当然丛大人也是经历挣扎和纠结的,可惜巨狼的外表实在太具有欺骗性,让他常常忘记某头野兽的壳子里装的很可能是一个人,一个只比他小两岁的少年。
食物浓郁的香气将丛容飘远的思绪拉回来,他掀开锅盖,因为炖煮的时间足够长,一部分兽肉已经化在了汤里,奶白色的汤汁咕嘟冒泡,带起半透明的萝卜浮浮沉沉,每一个气泡破裂都会释放出让人馋涎欲滴的香味。
丛容深深吸气,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勺肉汤,草草吹了吹。
萝卜和羊肉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搭配,再加上胡椒,将两者的味道全部激发出来又融合得恰到好处。
丛容像只猫一样愉悦得眯起了眼睛,他给自己盛了一大碗,剩下的都归了巨狼。
“好吃吗?”他像以前问炎朔那样问巨狼。
巨狼不会说话,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
好吃。
铁角兽的脊骨就是原世界的羊蝎子,这部分的肉连着骨头啃起来特别香,巨狼统统嚼碎咽进肚子里,最后只剩下一堆萝卜。
丛容:……
丛大人没想到他家的未成年狼居然还挑食,再说,吸饱了汤汁的萝卜软糯咸鲜,简直比肉还好吃!
“吃完。”丛容无情地用筷子敲了敲巨狼的大号石碗。
巨狼的耳朵瞬间耷拉下来,整头狼都写满了抗拒。
它白天的时候尝过萝卜,现在回想起来,舌头还是麻的。
丛容从巨狼的石碗里夹起一块萝卜,递到它嘴边。
巨狼:……
它一口吃掉了那块萝卜,粗糙的舌头卷过青年的筷子,力气有些大。
“怎么样,好吃吧?”丛容摸摸它脖子上蓬松柔软的毛毛,笑着问。
巨狼没吭声,盯着他的筷子。
确实不错,鲜香多汁,不过相比起萝卜,它还是更喜欢吃肉。
“不摄入足够多的膳食纤维,肠道蠕动缓慢,你明天早上起来会拉不出粑粑。”丛大人谆谆教导他家挑食的狼崽。
巨狼:……
在丛大人的不懈投喂下,巨狼把剩下的萝卜全吃了。
相比起巨狼的抗拒,族人和奴隶那边则是真香了。
炎丁和炎青提着分给他们的兽肉和萝卜并肩往石屋走去。
两人的石屋离得非常近,几乎就挨在一起,炎青嫌一个人做饭麻烦,就经常来炎丁这里搭伙。
炎青燃好篝火,架起石锅,把兽肉剁得砰砰响。
“青,你吃过萝卜吗?”炎丁在旁边洗萝卜,白胖水灵的块状根茎让他想起一些植物的果实,不知道是不是也和果实一样清甜爽口。
“没有。”炎青实话实说。
“我刚才听那个叫老莫的奴隶说,萝卜会让嘴巴变得很麻。”炎丁压低了声音。
炎青不相信:“丛大人,不是说很好吃?”
“你相信丛大人还是相信老莫?”炎丁问。
“当然是大人。”炎青毫不犹豫地回答。
炎丁:“我也是!”
“那尝尝?”
“尝尝。”
炎丁兴致勃勃地用刀切下两块,一块递给炎青,另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片刻后。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青。”
“嗯?”
“大人以前骗过我们吗?”
“没有。”
再次沉默。
炎卯打水经过的时候,便看到他弟和炎青蹲在屋前大眼瞪小眼。
“你们吃萝卜了吗?”炎卯随口问。
一听到这两个字,炎丁顿时更丧了,完全提不起劲儿:“吃了。”
炎卯见状不由挑眉:“你俩这是怎么了?”
炎青抓抓自己的脸颊,小声问:“卯哥,你吃了吗?”
“吃了啊,萝卜真是太好吃了,比肉还好吃,大人果然没有骗我们,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野菜,没有之一。”炎卯心情很好地说,“红果打算明天跟采集队出去的时候,再挖点回来。”
炎丁&炎青:???
两人怀疑他们和炎卯一家吃的不是同一种萝卜!
哥儿俩一脸不敢置信,炎卯皱眉:“你们怎么吃的?”
“就生吃啊。”炎丁傻兮兮地举起切了一半的萝卜。
炎卯的眉头皱得更紧:“……大人不是说了吗?要跟兽肉一起炖,一起炖才好吃。”
炎丁与炎青对视一眼,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萝卜洗干净切块放进汤里,不一会儿诱人的香气便飘散开来。
炎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好香,我以前也炖过肉汤,明明没有这么香的!”
野生铁角兽其实膻得很,在这个葱姜尚未被发现的时代,红石部落的人更喜欢用炙烤代替炖煮,原因就是前者的烟熏气能掩盖住一部分羊膻味。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放了萝卜的肉汤一点也不膻,不,确切地说是膻味被转变成了另一种味道,醇厚,浓郁,带着一丝好闻的奶香味。
炎卯告诉他们用萝卜炖的汤熬制的时间越久越香浓,两人压住心底的蠢蠢欲动,一直到汤面变得奶白,萝卜一夹就烂。
炎丁为了证实他哥的话,第一时间把筷子伸向近乎半透明状的萝卜,牙齿轻轻咬下,滚烫鲜香的汤汁瞬间在舌尖爆开。
“好烫!”他一连呼出几口热气,却没有停止咀嚼。在肉汤里炖煮过的萝卜和生萝卜的口感完全不同,绵软咸鲜,轻轻一抿就能化开,而且一点也不辣,反而有种植物特有的甘甜。
“丁,肉都给你吃吧,我吃萝卜!”一旁炎青也幸福地眯起了眼。
“我才不要,我要吃萝卜,兽肉给你吃。青,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吃肉的吗?”炎丁头也不抬,一连往自己碗里夹了好几块萝卜。
炎青见状不甘示弱,立刻也在锅里捞起了萝卜,于是不出意外地两人的筷子打到了一起。
炎丁:……
炎青:……
操!
对原始人而言,没有什么是打架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行的话,就再打一架。
丛容满足地吃完萝卜炖肉,趁天还未黑,去河滩喂那头受伤的母铁角兽。
母兽的腿短时间内好不了,他还没来得及做栅栏,也不担心它会跑。丛容把切下来的萝卜缨子放到母兽面前,后者闻了闻,便大快朵颐起来。
萝卜缨子做菜会有一些苦味,丛容自己吃不惯,用来喂铁角兽倒是刚刚好。
丛容看了眼母兽巨大的肚子,怀疑它随时都可能分娩,于是又抱了不少干草过来给它做窝。
母兽一边慢悠悠嚼着萝卜缨子,一边看丛容忙忙碌碌,眼中的警惕在接触到巨狼幽深的视线后瞬间变成了恐惧。
丛容发现它在抖,奇怪地摸摸脑袋以示安抚,可惜收效甚微,母兽还是抖个不停。
“不会是要生了吧?”丛容嘀咕。
丛大人的嘴开过光,第二天一早,丛容抱着萝卜缨子过来喂羊的时候,就发现那头母兽生了两只幼崽。
丛容也是第一次见刚出生的小铁角兽,体表的羊水已经被母兽舔舐干净,看上去蓬松毛绒,一只纯白,另一只是黑白相间的奶牛色。
幼崽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像两颗乌黑的宝石,甚至还能跌跌撞撞地走几步,冲母兽发出细嫩的咩咩声,母兽则温柔地将它们拢到自己身边,小兽本能地开始寻找母亲的□□。
丛容将炎丁他们昨天捡到的两只小铁角兽抱过来,小家伙们饿得前胸贴后背,闻到奶水的气味,脑袋立刻昂了起来。
他原本还担心母铁角兽会把这两个“养子”扒拉开,结果对方并没有那么做,而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小家伙的脑袋,让它们沾上自己的气味。
小铁角兽吃饱后力气恢复,很快就能到处跑了,丛大人拖了几天的栅栏不得不提上日程。
一人一狼四处寻找合适的树枝和干草,栅栏做起来不难,就是工程量有点大。
丛容打算做个大一点的兽圈,省得以后养的兽多了还要再扩建,加上三块试验田的围边,如果只靠他一个人,没个十天半月肯定完不成。
丛大人的母铁角兽生了幼崽的消息很快在部落里传开了,大人们还不如何,小孩儿个个好奇得不得了,然而出于对圣主眷属的敬畏,他们并不敢靠近小铁角兽,只站在很远的地方偷偷观察。
丛容想了想,朝为首的夏犬招招手。
红石部落的孩子本就不多,在雪崩中幸存下来的只有硕果仅存的七个,其中三个还是在襁褓中的小婴儿。
剩下的四个人里,夏犬年纪最大,他已经十岁了,自然而然成了名副其实的孩子王。
见丛大人对自己招手,夏犬开心地小小欢呼了一声,飞一样跑到他身边,规规矩矩地叫道:“丛大人。”
部落里的成年人狩猎的狩猎,采集的采集,连年迈的老祭司红午都有织不完的毛衣。
——在丛容之前教的基础上,老太太又研究出了几种新的针法,哪怕只有一种颜色的毛线,也能织出不同的花样,丛容知道这事的时候,还吃了一惊。
人人都在忙,只有小崽子们没事干也没人管,黑心祭司丛大人决定给他们找些事儿做。
“你们帮我做栅栏,我给你们好吃的,怎么样?”丛大人笑得亲切又好看,浅色的瞳仁仿佛有魔力一般,四只小崽几乎立刻就看呆了,完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只听到了前半句。
丛大人让他们做栅栏,那必须做啊!
丛容先每隔一定距离将粗树枝钉入泥土里,剩下就是教孩子们如何穿插着将细枝条编进去——这一步不需要什么力气,更考验动手能力。
不得不说,孩子们的学习能力比他们的父母强太多了,丛容只示范了两遍,夏犬就能磕磕绊绊地自己编栅栏了。
丛容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小孩儿骄傲又羞涩。
孩子们在河滩上编栅栏,丛容把昨天挖的两草兜萝卜拖过来处理,手起刀落,萝卜根茎和萝卜缨子分了家,根茎一堆,缨子一堆。
缨子给铁角兽当饲料,剩下萝卜洗干净,切成手指粗细的条状,两百多斤萝卜丛容切了一下午都没切完,还剩下一大半,胳膊已经酸得抬不起来了。
“实在不行,再找个私奴算了。”晚上丛容草草洗漱完,躺在铺了兽皮毯子的大石床上,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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