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天
“嗚……可惡,為什麽會覺得我和中也在做那種事啊喂……”
一之濑悠馬身心俱疲,眼神潰散。顯然他還對早上的事情耿耿于懷。
要知道他長這麽大,第一次被人誤會性取向,這讓他的腦袋有些懵。
雖然說作為阿宅,對腐文化也稍微有些了解。
只是想沒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成為了當事人。
悠馬:貓貓宇宙 思考.jpg
結果就是,即便是跟着中原中也出來,他也像是無意識的僵屍,光顧着想早上的事情。
恍惚間擡起頭的時候,發現中原中也已經把他帶到了擂缽街外頭的街機廳。
……這就是昨晚他喝醉酒之後,“心心念念”的街機廳啊。
一之濑悠馬的嘴角抽了抽,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無力感。
因為他現在對這街機廳的期待剩下的并沒有多少了。
說起來,今天早上從中也的房間裏出來,忘記回房間拿自己的眼鏡。
不過不知道為什麽,最近好像習慣了不戴眼鏡的感覺。
現實裏要是能像游戲中這樣,可以一鍵治療自己的近視,那就好了。
“可惡……”
腦海裏不由自主地冒出那群小羊們的話,悠馬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又忍不住低聲罵了句。
去兌游戲幣的中原中也在這個時候也回來了。他手上還拿着兩罐可樂,把其中一罐塞到悠馬手中。
手指碰到易拉罐,悠馬下意識抿起嘴,有些不滿。
“怎麽是常溫的?”
“你昨天喝了酒,今天又要喝冰可樂,小心胃痛。”
……現在一之濑悠馬對“酒”這個字簡直産生了PTSD,頓時便不說話了。
中原中也看了眼他的表情。對方顯然是有心事,眼神一直飄忽着不看自己。
他抿了抿唇,心中有些不爽。
“哈……”
結果,身邊又響起重重的嘆氣聲,讓中原中也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終于忍無可忍地開口,
“我說你這家夥啊……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嘆氣個沒完!”就那麽不想和我一起出來嗎!
“哈?!還不是因為早上的事,這全部都要怪中也!”
“怪我?那不是因為你自己喝多了嗎!”
“那、那還不是昨天晚上,中也一直在挑釁我的緣故!”
“別把自己的問題推到別人身上啊喂!”
“咕唔……”
一之濑悠馬對于中原中也的話無力反駁,臉頰漲得通紅,最後只能氣呼呼地扭到一旁。
中原中也看他不願意搭理自己,只好放緩聲音,像是在哄鬧脾氣的戀人一樣。
“所以,早上他們到底說了什麽?從剛剛開始就躲着我。”
一之濑悠馬抿了抿唇,決定這事不能只讓自己尴尬,說出來讓大家一起尴尬算了。
于是,他便向中原中也複述了今天出門前,小羊們和自己說的話。
中原中也沉默地聽完,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臉頰燙得像塊下了水煮過的番茄,又紅又燙。
“啊啊真是超過分的,腦袋裏都在想些什麽東西啊那群白癡……中也?”
身邊一直很安靜,悠馬忍不住扭頭看了眼身邊的同伴。
“啊?噢、嗯……”中原中也紅着臉,眼神躲閃,沒敢看身邊忿忿不平的一之濑悠馬,“那群家夥……不知道會傳出什麽謠言來。”
“就是說啊!”
中原中也揉了揉鼻梁,小聲說道,“不過他們說得是太……算了,反正我們晚上回去再解釋吧。”
“……嗯。”
說得也是,現在再去糾結也不能解決問題,那幹脆就先別思考,到時候再說吧。
“哈……真是的,我要不交個女朋友吧。”一之濑悠馬小聲嘟囔着。
中原中也聽見了他的嘀咕,耳朵頓時豎了起來,眼神警覺。
“哈?”
“你說,如果我交個女朋友的話,那群家夥應該就不會再傳我倆亂七八糟的八卦了吧。”
一之濑悠馬一邊打着哈欠,一邊伸了個懶腰。不知道抻到哪塊肌肉,酸痛感讓悠馬的表情一凝,僵硬緩慢地放下手來,在心中龇牙咧嘴。
嗯?等一下,所以這個游戲裏有戀愛線嗎?
一之濑悠馬忍不住思考。
應該都會有的吧?都全息開放式世界了。但他遇到的女性角色似乎不多,稍微熟絡一些的也只有柚杏和愛麗絲……呃,愛麗絲應該不行吧。
在現實世界中,一之濑悠馬作為一個正常的男高中生,對戀愛也好、或者交往之類的事情,肯定都是懷有一定的向往和期待。
不過,因為各種原因,別說有好感或是暗戀的女生了,他甚至都沒什麽幾個能說得上話的朋友。再加上後來的家裏蹲生活,他更是沒再接觸過除了姐姐以外的女性。
所以至今為止,悠馬的感情生活始終為零。
……雖說并不羨慕,但戀愛什麽的,他也還是很想體驗一下的好嗎!
一之濑悠馬心中怎麽想,旁人可不知道。
中原中也聽了他的話後,逐漸安靜了下來,一言不發。
一之濑悠馬也注意到身邊的沉默,扭頭看去,卻對上中也面無表情的臉,藍眸之中帶着一抹陰沉的郁色。
“悠是想交女朋友嗎?”
不知道為什麽,一之濑悠馬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壓力,像是面對着什麽恐怖的野獸一般,心底升起一抹忌憚之意。
搞、搞什麽啊。
弄得好像那種好友如果背着自己偷偷脫單後準備憤而絕交的樣子。
一之濑悠馬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不過我也就是想想啦,真要交女朋友的話,現在也不是時候。”
比起虛幻的游戲,他更希望自己的戀愛是在真實世界中,而不是将感情寄托于不存在的游戲NPC身上。
“嗯,那就好。”
中原中也收斂起身上的那股氣勢,挪開視線。
“……什麽叫那就好啊喂!”
一之濑悠馬忍不住朝着中也的胸口來了一拳,不痛不癢。
但中原中也什麽都沒說,只是摁住了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看。直到把悠馬盯得後背發毛,結結巴巴地罵着“又怎麽了”後,才緩緩松開。
赭發少年用下巴指了指一旁的抓娃娃機。
“要玩那個嗎?”
“……不要。那種哄女生的東西我才沒興趣……”
然而中原中也已經拉起他的手,把他連拽帶拖地拉到了那排娃娃機前。
“都說了我對這種毛絨玩具根本就沒興趣……”
一之濑悠馬咬牙切齒,最後聲音卻越來越小。
透過娃娃機的透明玻璃,他盯着裏頭那只帶着小禮帽的黑白企鵝公仔,沉默了。
确、确實,稍微有、有一點點想要。
男生喜歡可愛的東西,會不會有些奇怪?
一之濑悠馬不想承認,臉頰跟火燒雲似的,既是向往又是恥于承認。
一旁的中原中也看他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在悠馬的耳中格外的嘲諷。
“可惡,我自己來!”
一之濑悠馬氣鼓鼓,把中原中也擠到一邊,自己往裏頭塞了兩個硬幣,專注地進攻那個企鵝玩偶。
然而圓滾滾的企鵝顯然不是一個輕松的目标。
嘗試了好幾次之後,中原中也算是看不下去了。
“算了,我來吧。”
中也的運動神經發達,但是沒想到這份發達的神經還能運用在夾娃娃這類游戲上頭。僅僅是失敗了一次,中原中也就掌握了技巧,輕而易舉地夾起了那只企鵝。
娴熟得根本看不出來像是第一次玩娃娃機。
一之濑悠馬拿着那個企鵝娃娃,思緒有些發散。
等下,總感覺好像不太對勁。
呃,怎麽感覺好像在約會一樣……草,在想什麽呢!腦子進水了嗎!
一之濑悠馬瘋狂地甩甩腦袋,似乎是想要把裏頭進的水全部甩出去。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引起了身邊中原中也的注意。後者疑惑地看向了他,
“怎麽了?”
“不、什麽事都沒有。”
一之濑悠馬果斷回答,把頭別向一旁,在心中腹诽吐槽。
可惡,肯定都是因為早上那群家夥說了那堆奇怪的話,才會讓自己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兩個男生出來玩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而且他和中也又不是第一次單獨出來玩。
他在心裏反複給自己洗腦,勸說自己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那個……你抓娃娃好像很厲害啊。”
身邊響起了陌生的女聲。
兩個人扭頭看去,是幾個穿着學生制服的女生,眼睛又大又圓,看上去應該和他們差不多大。
也難怪,悠馬是今天中午才醒的,出門本就晚,拖拖延延這都快三點了,正好是學生們放學的時間。
中原中也看了她們一眼,微微皺眉。
似乎察覺到對方抵觸的情緒,幾個女生心中忽然有些想退縮。
不過人都是喜歡美的視覺動物。長得這麽好看的男生,在學校裏可從來沒見過。
于是,她們還是壯着膽子繼續問道。
“我們可以一起嗎?其實我們不是很擅長抓娃娃機,可以幫我們抓一個嗎?”
“啊?”
兩個人同時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但一之濑悠馬的反應比中也要快一些。
——他們這是,被搭讪了嗎?
他忍不住扭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中原中也。赭發少年穿着一身軍綠色的夾克,精致的眉眼比常人更銳利兇狠,隐隐散發着的不耐煩,反而讓他身上的不良感更甚,帶着一種危險的吸引力。
一之濑悠馬沉默了。
這就是帥哥效應嗎?
啧,他才一點不嫉妒呢。
而悠馬并不知道,其他他也是那幾個女生的目标之一。和自帶不良氣場的中也不同,他穿着白色的衛衣和淺色牛仔褲,白皙的皮膚和安安靜靜的表情,讓他看上去像是個乖學生。
他們這對不良生加乖孩子的組合站在一起,意外的很和諧。
女孩子們有些興奮,期待着他們的回答。結果一之濑悠馬以為他們在問中也,而中原中也的眼神從她們身上飛快地掃過後,冷冷地說道,“不要,為什麽要幫你們?”
“诶、那個……”
“你們自己多練練就行了。”
中原中也的神情看起來很坦誠,藍眸中充滿了疑惑,仿佛在說“這麽簡單的問題還要來問嗎?”
啊,這簡直就是教科書式的直男發言。
那些小姑娘見對方如此油鹽不進,只能暗暗嘆氣,無奈離開。
“好了,繼續吧。你還想要哪個?”
中原中也扭頭看向一之濑悠馬。後者眼角的肌肉抽搐着,沉默片刻,忍不住吐槽。
“你這家夥,絕對交不到女朋友的。”
不過交不交的到女朋友,都不管一之濑悠馬的事。
拿到了那個企鵝玩偶,他可不想繼續站在這裏,連忙拽着中原中也跑到格鬥游戲區。
“決一勝負吧中也!輸了的家夥負責對方接下來一星期的晚飯!”
“呵,你可真敢選啊。”中原中也看了眼街機游戲機,笑容張揚。
然後,一之濑悠馬就被對方一頓血虐。
悠馬盯着屏幕,思維呆滞。
在現實中,《拳X》這類格鬥游戲可是他最擅長的游戲項目之一,反正只需要游戲手柄操控的游戲,他都玩得并不差。
因此在挑釁對方的時候,他可是充滿自信。
結果現在,他的自信已經被對方打消到九霄雲外了。
“可惡……再來一局!”
“還要來嗎?”中原中也笑了笑,“你都輸了我一個月的晚飯了。”
“嘁,你等着。我只是還沒熟悉街機廳的機子。要是用游戲手柄的話……”
一之濑悠馬咬牙切齒,最後幾個字壓低了聲音,不想讓對方聽見。
“什麽?”
“沒什麽,繼續吧……”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見耳邊響起了一道熟悉的男聲,帶着笑意。
“那麽,游戲可以加我一個嗎~”
一之濑悠馬看到面前的中原中也表情一沉,站起身伸手想要拉自己。結果身側忽然有一股力氣抱住了自己的手臂,正好讓中也的手抓了個空。
随後,耳邊響起沙沙的男聲,溫柔又甜膩,微微震動,連帶着耳廓那一整塊皮膚都隐隐發麻,全身的汗毛頓時豎起。
“呀~發現悠醬了~”
一之濑悠馬心中一驚,下意識轉過頭,臉頰卻被什麽柔軟的東西蹭了一下,泛起一股火辣辣的癢意。
他捂着自己的臉頰,瞪圓眼睛怒視剛才說話的家夥,剛張開嘴準備開罵,看到對方的臉後,頓時啞了火。
今天太宰治也是穿着一身黑色西裝,亘古不變的繃帶纏着大半張臉和手腕。
脖子上纏着的繃帶似乎比上次還要多,這讓他本就蒼白的臉頰看上去更為虛弱,透明得好像一塊易碎的玉石。
面容秀美的黑發少年沒想到他的反應如此,也是微微一愣。他低頭看着手中的那個小惡魔玩偶,眼神微暗。
剛剛貼上臉頰的,是太宰手中拿着的玩偶。
“只是想給悠醬一個驚喜來着,沒想要錯過了福利呢。”他聲音之中帶上了一絲酸味。
如果自己是這個玩偶就好了。
他也想觸碰悠的臉頰啊。
“太宰……”
一之濑悠馬艱難地開口,剩下的半句話被一旁的中原中也冷冷地接上,“喂,你這混蛋怎麽在這裏?”
跟只陰魂不散的幽靈似的。
“我是來找悠玩的,悠應該不會拒絕我的吧?”
太宰治收斂好剛剛臉上的神情,笑眯眯地說道。
“我可是乖乖完成了悠說的話哦~”
這句話的尾音微微上揚,帶着一絲邀功的意味,期待着對方能夠誇獎自己。
“做得……”一之濑悠馬身體本能就要開口,話音落到一半又趕緊擡手捂住嘴。
之前在津島家太習慣了,對方無論做了什麽事都會像個小狗一樣過來讨賞,而自己每次聽到那種語氣,即便只是敷衍,也都會下意識誇獎。
哪是訓狗,而是自己被反向調.教了吧。
一之濑悠馬忍不住磨了磨後槽牙,在心中暗罵。
沒有得到渴望聽到的話,太宰治并不氣餒。
他笑眯眯地把自己的那個小惡魔玩偶放在街機游戲機的桌面上頭,然後不動聲色地用手指彈開原本擺放的企鵝玩偶。
太宰的動作無疑被中原中也收入眼底。倒不如說他這麽做,就是刻意的挑釁。
中原中也把手指關節捏得嘎吱作響。要不是這裏無辜的路人太多,如果這裏是擂缽街,他可能就直接上手揍了。
“所以你過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嗎?”太宰反問,聲音聽上去很委屈。
而一之濑悠馬太了解這家夥了,最擅長的事就是用那張漂亮臉蛋裝委屈,搞得錯的人好像是自己才對。
但問題就是,這麽久下來,悠馬确實拿對方這一招沒辦法。
“随、随便你!”
一之濑悠馬哽住半晌,硬邦邦地扔下這句話。
“太好了~”太宰治假模假樣地歡呼一聲,很快又安靜下來,笑意不及眼底,“很久之前,我也和某個重要的人約好,要一起去游戲廳玩的呢。結果遇上了別的事……”
“不過,今天總算達成這個約定了。”
“我很開心哦,悠。”
對上太宰治漆黑的眸子,一之濑悠馬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毛骨悚然感。
此時此刻,他終于有了一股被惡鬼纏上了的驚恐與後怕。
不,這家夥比惡鬼還要更加恐怖啊。
【[強制冷靜]開啓】
一之濑悠馬深呼吸一口氣,确保腦袋在系統的幫助下冷靜下來,可以正常思考。
“你想幹什麽?上次的報酬已經付清了吧,是你自己說的,只要抱一下就足夠了。”
“可悠交代的事情比想象中還要麻煩呢,一個不足五秒的擁抱可遠遠不夠~”
“那你還要什麽?”
“唔……”
——太宰想幹什麽?
一之濑悠馬皺着眉,眼中閃過一絲忌憚。
而太宰治将手抵在下巴上,假裝自己在認真思考,然後言笑晏晏地抛出了要求。
“——讓我加入「羊」,怎麽樣?”
“不可能。”
中原中也替悠馬做出了回答,臉色臭得難看。
從剛剛開始,太宰和悠之間那股讓人難以插入的氣氛就已經讓他很不爽了。聽到這混球提出這個要求時,心中的怒火一瞬間燒到了腦袋頂。
“你又不是擂缽街的人,而且你還有別的組織背景,加入「羊」有什麽企圖?”
“企圖?別開玩笑了,要知道就「羊」這樣微不足道的小組織,港口Mafia可不會放在眼中。”
——港口Mafia。
這個名字,讓中原中也和一之濑悠馬的身體不約而同地僵硬了一下,瞬間提高了警惕。
太宰治完全沒有準備掩飾自己背後的組織,或是說,這也有可能是他暗自操控的計策之一。
看不透,猜不懂。
真不想和這個家夥成為敵人——這大概是所有和太宰治接觸後,所有人共同的心聲。
面前的繃帶少年臉上挂着一貫從容自得地淺笑,擡起手在空中比劃着,然後慢慢放下。周圍似乎也跟着他的動作安靜了下來,緊接着,二人便聽見太宰治說道。
“硬要說企圖的話……唔,”
“當然是悠啊。”
中原中也的表情頓時黑了下去,一之濑悠馬的嘴角抽了抽,冷冷地反駁。
“不要說的,好像把我當成一件物品!”
“怎麽會,悠當然不是物品,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太宰治笑眯眯地托着自己的下巴,像是只貪婪的黑貓,含笑望着面前身材清瘦的少年。
——這家夥的話,一句都不能相信。
悠馬的臉上面無表情,心髒卻猛然朝下一沉。
“放心好了,加入「羊」之後,我會遵守約定,乖乖地聽「首領」的命令。”
太宰治一邊盯着他的表情,一邊緩緩地吐着字。黑發少年咬重了首領二字,似乎在向對方暗示什麽。
『‘這回無論悠想要做什麽,我都會幫你的。’』
他忽然想起了那天,太宰治抱着自己時,在耳邊說的話。
能信嗎?能夠利用嗎?
……他要利用太宰治嗎?
一之濑悠馬沉默不語,墨色的眸子中各種思緒翻湧,似乎在斟酌衡量這件事的利弊。
過了良久,他緩慢地點了點頭。
“好吧……”
“悠!”中原中也有些着急,直接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神情多了幾分針對太宰的狠決。
他無疑是反對一之濑悠馬這個決定的。
而一之濑悠馬好像沒聽見他的意見,而是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游戲機。原本和中原中也一起打游戲時臉上的放松完全消失,而變得冰冷,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
太宰治意識到這一點,心中升起一種淡淡的煩躁感。
小蛞蝓可真礙眼啊,要是不在的話就好了。
悠馬望着他,冷靜地說道。
“不過,我也有個條件。這裏是游戲廳,用游戲來決勝負,沒問題吧?游戲項目随便你挑,三局兩勝,你贏了就能加入「羊」。”
“當然。那麽,是和悠比嗎?”太宰治的眸子亮晶晶的,這個時候終于有了幾分少年的活力感。
“當然不是。”悠馬扭頭看了眼身邊的中原中也,“中也,交給你沒問題吧?”
中原中也咬了咬牙,眼中情緒翻滾,最後還是點頭同意。
只要自己把這家夥打敗就沒問題了吧。
“诶~不是和悠啊,那就沒意思了。”太宰治聳了下肩膀,嘴角弧度輕蔑,“那就選這個吧,悠剛剛和小蛞蝓玩的這個格鬥游戲。”
格鬥游戲是中也的強項,這更像是在嘲諷對方。
中原中也面無表情,二話不說直接投幣開了新的一局。他絲毫沒客氣,飛快地解決掉了第一回合。
碩大的GAME OVER出現在屏幕上,彩色的畫面倒映在太宰治那只鳶色的眸子中,看起來卻絲毫不慌。
“好了,下一局,你選什麽?”
中原中也的聲音聽起來很是不耐煩。他想快點把這煩人的髒東西趕走。
“那就繼續這個好了。”太宰治輕飄飄地說道。
緊接着,下一局的戰況卻截然不同,太宰治纏着繃帶的手掌操控着游戲搖柄,另一只手飛快地摁着按鈕,如同蝴蝶般上下翻飛。
——GAME OVER。
這回,這一行血紅的英文字符轉而出現在了中原中也這方的屏幕,光怪陸離的游戲畫面反射在游戲操控者的臉上,顯得陰晴不定。
這家夥,剛剛是故意輸給自己的。
“嗯,這樣就是一比一平局了呢,只剩下最後一局了呢。”
太宰治臉上的笑容逐漸加深,故意拖長了音調。他半眯起鳶色的桃花眼,眼神似笑非笑,帶着毫不掩飾的嘲諷與譏笑。
中原中也沉默片刻,冷笑一聲。
“那就在最後一局決出勝負好了。”
“小蛞蝓想換別的項目我也可以接受哦~”
“不,還是這個。”
中原中也勾起唇角,在二人的目光下,慢條斯理地扯下自己的黑色手套,緊接着骨節分明的手緩緩握上游戲機搖柄。
太宰治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緊接着一點點消失。
最後,唇角徹底摸平,原本游刃有餘的表情蕩然無存,只剩下如同墨汁般漆黑無比、窺不見深意的眸子,冰冷地盯着中原中也的手掌上的那個傷口。
咬痕。
誰留下的?
虎牙的位置留下深深的血痂,殘存着紅痕落在那雙藝術品般的手背上,也格外明顯,充滿糜爛又暧昧的氣息。
太宰治張了張嘴巴,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
他想起了悠身上殘留着的淡淡的果酒味,還有脖頸上的創口貼,仿佛是為了遮掩什麽痕跡。
憤怒之意像是水底纏繞着身體的水草,看着自己每一次呼吸冒出的氣泡,一點點變大,浮上水面,最後炸開,震得耳蝸發聾。
緊接着是嫉妒,像是酸水般地透過骨髓,鑽入到血管之中,和那漆黑的血液融為一體。
可他畢竟是太宰治。
他很快便制止住自己幾乎快要滿溢而出的黑泥,強壓住那股想要殺死某個人的惡意。
他冷漠地注視着面前的中原中也。
一之濑悠馬也看到了中原中也手上的痕跡,看上去像是牙印。
中也早上還說,戴手套是因為手被東西刮到了。
他有些疑惑,忍不住問了一句。
“誰咬的啊?”
中原中也終于踩在了太宰治的前頭。亮藍色的眸子掃過了對面那個滿臉陰郁的黑發少年,眼神中充斥着挑釁的嘲弄。
“小貓咬的。”
太宰治的眼神陰沉得可怕,像是覆蓋上一層厚厚的寒冰,而眼底翻湧着錯雜的情緒。
啊~啊,真是令人不爽啊。
而一之濑悠馬在收獲到這個答案後,沉默地扶住了自己的額頭。
這痕跡一看就不是貓咬的。
該不會是他昨天喝酒發瘋的時候咬的吧?
悠:我想交女朋友啊!
中:想也別想
宰:(思考)我可以女裝
……這就是他倆的不同!(bushi
以及,怎麽感覺我每天都在滑鏟…
第三十二天
一之濑悠馬捂住臉,尴尬得腳趾扣底,無地自容,根本沒辦法想象昨天自己到底幹了什麽事。
他感覺自己甚至沒有中也口中說的那麽簡單。如果只是發酒瘋拆房間就算了,咬人算怎麽一回事啊!
喂,系統……你、你能不能調出昨天的錄像啊!
一之濑悠馬在心裏小聲問道,只聽見耳邊響起沙沙的電流竄過音,腦內的系統半天沒有聲響,直到他都要放棄得到回應時,冷漠的電子音毫無起伏地響起。
【游戲系統尚未裝載錄像回放功能,如有需求可在登出游戲後向官方人員申請建議……】
好了好了你可以閉嘴了。
一之濑悠馬趕緊阻止腦內的系統接下去說一大串沒有意義的官方套話。
沮喪同時,他還是有些小慶幸。
某種意義上來說,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也能算件好事吧!
不然他怕自己接下來幾年每次回憶起自己醉酒後的事,都會忍不住用被子蒙頭想要原地死亡。
這邊一之濑悠馬心中還在為此事糾結抓狂,那邊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二人之間的氣氛卻逐漸變得微妙,劍拔弩張起來。
古怪的氛圍讓其他路人都下意識地繞開這邊的機子,不知不覺間變得空蕩起來,只剩下他們三人。
炫耀?宣誓主權?真是可笑。
什麽都不知道的家夥,又有什麽好沾沾自喜的呢。
反正總有一天,你也會成為被他丢棄的可憐家夥。
……‘也’?
啊咧,自己用了這個詞嗎?呵呵。
原來是這樣,看來自己也很明白這個事實呢。
太宰治承認,自己是在嫉妒,同時也是在怨恨。
酸澀的情緒如同尚未成熟的青色葡萄,從胃部生長,沿着食道爬上,從喉嚨中伸出。猶如手掌般的藤蔓纏繞着脖子,一點點勒緊後令大腦缺氧,失去思考的能力。
反而他從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森先生對自己的評價也從不掩飾。
‘如果給太宰君一些時間的話,在未來的某一天,絕對能超越我的吧。唔,這可真是令人害怕啊……’
已經脫下白色醫生大褂,換上漆黑西裝和血紅色圍巾,一副首領打扮的中年男人坐在落地窗前,背對着光,臉上帶着笑意淡然地感慨着。
太宰治垂下眼睛,比女性還要濃密細長的睫毛投下一層濃濃的陰影。
“……光這樣還不夠呢。那麽,我們再追加一個條件吧。”
太宰治緩緩擡起頭,臉頰大半都被繃帶擋住,過長的黑色西裝下巴拖到地上,顯得更為陰沉。他的身上始終帶着一股說不出的郁氣,冰冷地審視着面前的赭發少年。
像是憐憫着一只可憐卑微的蟲子。
真是令人不爽的眼神。
中原中也眸中的藍色一沉,心中殺意翻滾。
很快,太宰治彎了彎眉眼,微笑着說道,
“輸了的家夥,在今天結束前都不可以出現在悠的身邊,至少十米。”
“當然,這和之前悠說的賭約無關。”
“只是我和中也兩個人之間的勝負。”
“那麽,中也覺得怎麽樣?答應嗎?還是說拒絕呢?”
——讨厭的家夥。
讓這家夥消失在眼前,無疑是此刻他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中原中也沒有說話,但太宰治明白,對方應下了這個賭約。
一旁原本思考着自己事情的一之濑悠馬走神回來,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猛地擡頭。聽完他們的對話後,嘴角肌肉抽了抽。
喂喂喂,為什麽又要扯上我啊!
他感覺自己成為掉在兩只餓狼中間的一塊肥肉——而且主導權完全不在自己身上。
一之濑悠馬皺着眉,想要提出抗議時,太宰治卻微微轉過腦袋,看着一之濑悠馬慢條斯理地說道,
“悠醬~可以幫我買飲料嗎?”
“哈?為什麽要我去……”
“人家想喝烏龍茶啦~”
太宰治掐起嗓子,模仿女高中生的樣子朝着悠馬撒嬌,把對面的中原中也惡心得差點沒吐出來。
一之濑悠馬也被他故作嬌柔的語氣哽住,心中腹诽一句,倒也認命離開。
“要加了毒藥的那種哦~”
“那種烏龍茶怎麽可能會有啊!”
遠遠地聽到對方這無禮的要求,已經走遠了的悠馬還是忍不住回頭罵了一句。
“喂,你表演夠了吧?”
中原中也踹了一腳面前的街機游戲機,冷着臉說道。
見一之濑悠馬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太宰治臉上的表情逐漸消失,然後轉頭看向對面面色不善的中原中也。對方對于支開悠這件事,沒有阻止。
太宰治忍不住笑了起來,原本精致的面容此刻看上去,多了幾分令人心悸,病态。綿長上揚的尾音之中是從未在悠面前表現出的濃稠惡意。
各類的負面情緒彙聚凝結,仿佛化為實體——而他就是那堆負面情緒的化身。
繃帶少年輕笑着,低聲說道。
“那麽,開始吧。”
——我和你之間的比賽。
一之濑悠馬明白,太宰治是故意引自己離開。
于是,他也順着對方的意思,在自動販售機前多停留了幾分鐘。
至于對方想要做什麽,畢竟二人曾經相處過那麽長時間,他大概也能猜出一二。
不過,他更在意的是兩次遇見太宰後,對方對于自己的微妙态度。
如果說沒有怨恨那是不可能的,除此之外,卻沒有別的惡意,更談不上說敵意或者殺意。而是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黏稠得如同深淵之下的黑泥般的……
一之濑悠馬皺了皺眉,心中充斥着說不出的怪異感。
不過還有一點,太宰治背後的勢力是港口mafia。
他明明可以将這作為暗牌,卻明晃晃地擺給了自己看,又是什麽意思呢?
啊啊啊,真是麻煩!為什麽在二周目游戲裏還要再遇見上一周目的NPC啊!而且還是最難搞的那一個!
可惡,他已經不想動腦子了!
他又不是那種一眼就能分析清楚現狀的什麽絕頂聰明的天才好嗎!
當他拿着兩瓶烏龍茶回來的時候,兩個人的表情已經說明了那場游戲的結局。
太宰治盤腿坐在凳子上,白皙的臉上微微含笑,而中原中也卻是站着的,面色不佳,身後的圓凳也躺倒在地上。
——看來是分出勝負了呢。
一之濑悠馬面無表情地在心中想到。
這個結果他并不意外。
中原中也的确很強,但太過耿直——這并不是說中也腦袋不夠聰明,只是相比太宰治那只心思深不見底的怪物而言,他的處事風格可沒有那般彎彎繞繞,而是直接純粹。
他會落入對方的陷阱,也是能夠預料的。
纏着繃帶的黑發少年帶着笑意,朝他揮了揮手,然後盯着他一點點朝自己走了過來。而一旁的赭發少年臉色卻随着悠馬的靠近,愈發難看。
“好啦,小蛞蝓,你可別忘記我們的賭約啊。”
太宰治輕飄飄地說着,卻讓中原中也心中更加惱怒。
“你這混蛋,如果不是你耍手段作弊的話……”
“噗,你可真是蠢。別再為自己的失敗找借口了,畢竟可沒有說過不能夠作弊吧。而且……”
他凝視着不遠處清瘦的黑發男生,壓低了聲線,讓他們的對話只有彼此才能聽見。少年沙啞的嗓音似笑非笑,像是暗示什麽,似乎只是他的自言自語。
“——有些事情只有不擇手段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啊。”
丢下這句話後,太宰治不再去看中原中也的臉上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他從圓凳上跳下,踩着輕快的步伐走到一之濑悠馬的身邊,笑眯眯地伸出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
“好了~悠,游戲結果出來了,是我贏了哦。”
“所以,別再去管那邊的小矮子。”
“——帶我回去吧。”
中原中也真的沒有跟上來。至于他一個人的時候會想些什麽,沒有人知道。
不過一之濑悠馬現在暫時沒工夫去分析中也的內心世界。他現在被太宰治煩得沒空去想別的事了。
他開始後悔自己做出的決定。
——果然還是離這家夥遠一點比較好吧!
“那麽,從今天開始要多照顧我哦,首·領·大·人——”
太宰治故意咬重最後四個字,明明語氣正常,但從他的嘴巴裏出來,總覺得多了那麽些意味不明的嘲諷。
一之濑悠馬本想無視,結果太宰就像只煩人的蚊子,在耳邊嗡嗡念個不停。
“首領大人,我們現在是要回去了嗎?”
“那個小蛞蝓不在,總感覺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清新了,你說是吧,首領大人?”
“嗚哇,那邊的樹枝看起來真不錯,很适合用來上吊呢。吶吶首領大人,我可以去試試嗎?”
一之濑悠馬握緊了拳頭,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忍無可忍地扭頭朝着太宰罵道。
“夠了!你給我正常點!”小時候可沒有表現這種話痨潛質吧!
“唔,我哪裏做得不對嗎?”
“不要總是喊我‘首領大人’、‘首領大人’的!你是故意的吧!”
“真過分,居然這麽說我。”太宰治捂住胸口,浮誇地做出自己被傷透了心的樣子,“那我要怎麽稱呼呢,‘親愛的’?‘達令’?”
“還是說——‘兄長大人’?”
一之濑悠馬臉上的表情頓時一僵,不過很快便冷靜了下來,似乎剛剛那副氣急敗壞的表情沒有存在過。
他面不改色,轉回腦袋淡淡地說道,
“什麽奇怪的稱呼都不要。”
“和他們一樣,直接叫名字就行。”
“嗨~嗨~”
太宰治笑眯眯着,将雙手背在身後,腳步輕快,像是只心情愉悅的黑貓,繞在一之濑悠馬的身邊,若是仔細聽,還能聽見他小聲哼着不知名的曲調。
“其實……剛剛悠很期待我能贏的吧?”
一之濑悠馬的腳步沒有變化,神态自若地朝前走着。
他沒有看身邊的黑發少年,聲音冷淡,
“你們誰贏誰輸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确實是如此。”太宰治一邊思考着,一邊說道,“因為對于悠而言,如果中也贏了,我不加入「羊」的話,你就可以當是規避掉一件麻煩事;如果我贏了的話,中也也不會責怪你的決定,按照他的性格,他只會歸結于自己沒有獲得勝利。”
“無論哪種結果,你都可以獨善其身。”
“真是冷酷吶。”
一之濑悠馬沒有說話,神情自然。
太宰治也沒想過從對方的口中得到什麽回答,仿佛剛剛的話不過是他的自言自語。
黑貓似的少年嘴角微微上揚,故意拖長了音調,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暧昧與纏綿。
“不過嘛……果然悠還是更希望我能贏的,對吧。”
“因為如果我在的話,悠就等于有了另一層保險,另一種方案。利用我也好,想做什麽呢?”
“怎麽使用我都可以哦~”
“我說你,是不是話太多了。”
一之濑悠馬停下腳步,冷冷地說道。
“讨厭這樣?”太宰治眨了眨眼睛,“那好吧,畢竟我可是和悠約定過了,會乖乖聽話的。”
唔……
那張精致漂亮得臉擺出可憐巴巴的表情,讓一之濑悠馬感覺好像是自己做了什麽對不起太宰治的事才對。
可惡,不能再被這家夥的臉給騙到了!
一之濑悠馬狼狽地扭過腦袋,結果太宰治橫跨一步,擋在了他的面前,像碰瓷般強行停住了悠馬朝前的腳步。
面前的黑發少年強行抓起他的手,托在自己的下巴上,順勢歪了歪腦袋。
悠馬感覺到自己掌心傳來的觸感。明明尚在青春期,而少年的臉上卻沒有胡渣,如玉一般光滑冰冷,清瘦的下巴骨頭硌着有些硬,拇指抵在對方的喉結上,感受着說話時聲帶每次摩擦的震動。
“我也可以做悠的小狗哦,而且會比那只蛞蝓還要聽話的。”
“汪嗚~”
黑發少年那張臉實在是太漂亮了,僅露出一只的鳶色眸子亮晶晶地望着他,似乎很期待他的反應。
“還是說,悠更喜歡小貓呢?”
拖長的聲音柔軟又暧昧,帶着說不出的誘惑
一之濑悠馬忽然覺得腦袋轟地一聲炸開了鍋,被對方抓住的地方不知為何也燙得吓人。
他的心髒怦怦直跳,即便不照鏡子,他也能肯定自己的臉頰此時一定是紅得快滴血了。
悠馬的眼睛變成了蚊香眼,被對方這麽一搞,之前的什麽冷靜淡漠全部蕩然無存。
“你你你、你個笨蛋!不要做這種奇怪的事情啊,也別用對付女生的方式來捉弄我!”
一之濑悠馬趕緊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瞪圓了眼睛罵道。然而他的聲音結結巴巴的,聽起來毫無威懾力。
太宰治沒有多做限制,而是乖乖地松開。
看着悠馬紅着耳朵,埋頭朝前走的背影,太宰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得逞的笑容,多了幾分真情實感,讓他看上去更像是個活生生的人類了。
他低聲喃喃。
“這種事情,我只會對悠做哦……”
“悠,你回來了啊!”
一之濑悠馬回來之後,就看見基地裏孩子們不是忙活着今天的晚飯,就是在做自己的事情,安穩平靜。
到了晚上,「羊」的成員應該差不多都該回來了。畢竟擂缽街的夜晚太過危險,無聲無息間消失掉某一個人都不足為奇。
看到悠回來後,幾個人眼睛一亮,放下手裏的東西圍上來叽叽喳喳地打招呼,詢問自己今天玩得開心嗎。
一之濑悠馬有些不适應。
平時他們可不會這麽熱情,畢竟比起性格直率大氣的中原中也,他也知道自己向來嘴上說不出什麽好話,幹脆保持着冷淡安靜。
大家也都知道他的性格,結果,今天又是在搞哪出。
不過,一之濑悠馬掃了一眼周圍,白濑那幾個家夥都還沒回來,而且還少了另一些年輕的孩子。
他收回視線,就看見面前的幾個家夥扭頭看來看去,似乎在找什麽。
“找什麽呢?”
“中也呢?他居然沒和悠在一起嗎?”
“……為什麽是這種驚訝的語氣啊。”
一之濑悠馬忍不住吐槽。這害得他又想起白天的事,忍不住揉了揉鼻梁。
“原田和本多他們呢?還沒回來?”
原田、本多都是白天和一之濑悠馬聊天的人——也是誤會前一晚他和中也的家夥。
“他們?哦,他們說今天晚一點回來,等中也睡覺了再說……”
哈,果然是怕中也揍他們啊。
等一下。
這群家夥眼神怎麽回事……感覺……
一之濑悠馬被這群小羊們八卦的目光盯着,他們個個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然後又一副想問但不敢問,但不問出來心裏又直癢癢的模樣,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可千萬不要……
“等一下,那群混蛋是不是還說了別的事?”
一之濑悠馬黑着臉,低沉着聲音問道。
這句話一出,大家先是沉默了半秒,頓時炸開了鍋。小羊們比比劃劃,笨手笨腳地想要解釋。
“啊?诶、那個,也沒有說別的事情啊,放心,他們肯定會保守秘密的,呃,我們也會保守秘密的……”
結果越說越露餡。
大家逐漸安靜了下來,用渴望好奇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望着一之濑悠馬,似乎是在等當事人可以給自己一個準确的答案。
——所以你倆關系真的是那樣嗎?
……鬼個保守秘密啊!這不還是到處在亂說嗎混蛋!
等他們幾個家夥回來,自己一定要好好教訓……果然還是讓中也來吧,他的拳頭足夠硬。不長腦子的家夥只有被揍一頓才能來得容易長記性吧!
一之濑悠馬氣得臉都歪了,拳頭捏得嘎嘣作響。
然而,面前衆人八卦的眼神沒有消失,害得他開始又氣又惱,又不得不摁下心中的羞恥,向他們解釋。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那群白癡,我要把他們的嘴全部縫起來……真的只是誤會,昨天我只是喝醉了,稍微鬧騰了一點。你們也別跟着想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和中也也不是那種關系……”
“诶~是什麽關系呢?我也很好奇呢。”
一之濑悠馬身後忽然冒出來一只毛茸茸的黑色腦袋,精致的臉上笑眯眯的,背後卻散發出一股濃濃的黑氣,仿佛能夠吃人一般。
這個陌生的男生身上,帶着一股令人戰栗恐懼的寒意。
太宰治望着面前沉默不語的小羊們,餘光瞥見身邊的一之濑悠馬捂住臉,那副‘完了,事情好像更麻煩’的樣子,臉上笑意更甚。
當然,他身後的黑氣也愈發陰森恐怖了。
“吶,可以讓我知道一下嗎?”
“悠和中也,發生什麽事了呢?”
太宰上分中
我又開始端水了
第三十三天
如鬼魅般忽然出現的黑發少年,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幾個孩子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心生警惕。
明明這人看上去并不強壯,白淨得更像是個文弱學生。但不知為何,或許是源自于弱者生存下來的本能,黑發少年身上卻充斥着一股危險的氣息。
在他面前心中油然而生的恐懼感,絕不亞于對上發怒狀态下的中原中也來得小。
他們害怕中也,是因為中原中也強大的武力,可以随意蹂.躏他們這些弱者。
既恐懼着,又依賴着,他們将中也與「羊」捆綁在一起,又從心底暗暗排斥着對方的強大。
但為什麽會對面前這個看起來只不過是普通人的家夥,心生忌憚呢?
小羊們縮了縮脖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繃帶少年身邊的一之濑悠馬,小聲問道,
“悠,他是誰……”
“太宰,「羊」的新成員。”
“诶……新成員嗎?”幾個人對視一眼,眼中露出明顯的猶豫和不滿。眼神之中明晃晃地寫着:
——為什麽不和大家商量呢。
——「羊」也不是你一個人的組織吧。
這種反應,無論是一之濑悠馬還是太宰治,都并不意外。
「羊」的孩子們向來排外。
一是生活在擂缽街的本能對外人的警惕之心,不然也很難在這裏活下去,二來…雖說抱團可以取暖,但是人多起來,吃飯的嘴也多了起來。
本就緊巴巴不算寬裕的物資,這下又要分出一部分給其他人。
自私也好、貪婪也罷,人類的本能便是逐利避害的。
而且這家夥全身上下纏滿了繃帶,看上去像是受了重傷的病人,也不可能為「羊」做事奉獻自己的力量——對于他們來說,只是多了一個沒用的累贅。
一之濑悠馬在心中冷笑一聲。
如果說,他要是現在公開太宰治是港口mafia的人會怎麽樣呢?對于MAFIA的憤怒與恐懼,會讓小羊們群起義憤,反對他這個首領嗎?
還不夠,至少先要把背叛的種子種下才行。
太宰治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身邊默不作聲的一之濑悠馬,又默默收回自己的視線。
安靜了片刻之後,果然,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孩子忍不住小聲質疑,“有新的人加入,悠不和長老會的人商量一下嗎?”
——長老會。
一之濑悠馬當時吐槽過這個中二感十足的稱號,好像游戲裏那種三流反派組織中才會有的機構。
「羊」的事情不可能全部交給某一個人,看上去大部分時候的決定,都是大家一起商量投票後決定的,實際上「羊」長老會最後商讨出來的決定,沒有一之濑悠馬點頭,也不會去實行。
幾乎就是他的一言堂。
畢竟作為組織裏唯一也是絕對的戰鬥力的中原中也,幾乎是無條件支持他的選擇。其他人即便是心中有什麽不滿,但顧忌着中也的武力,又不得不将自己的反對咽回肚子。
而懷有野心的家夥,對于他的獨斷心生芥蒂,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種小事,我作為首領應該有決定權的吧?至于白濑那邊,反正他們也都不在,就當自動棄權好了。”他瞥了一眼對方,看出他似乎還想說什麽,淡淡地堵了回去,“要知道中也已經同意了。”
“咕……”
看,中原中也這個名字拿出來,比什麽都好使。
一之濑悠馬在心裏無奈地聳了聳肩。
某種意義上是很便利啦。
太宰治卻在心中發笑。
悠是牧羊人啊——沒有牧羊犬,便控制不住糟亂的羊群。
而本人看上去……似乎也并不介意這種事。
“至于這家夥住哪裏……”
一之濑悠馬聲音頓了頓。「羊」的基地可不是什麽公寓,房間向來不夠,孩子們大多都是兩三個擠在一起。
太宰這家夥,從小就不喜歡和人有過于親密的接觸……讓他和陌生人睡一個房間的話……
他心裏有些猶豫。
似乎是察覺到一之濑悠馬的遲疑,太宰治眼神微閃,多了些情緒的波動。随後,忍不住輕笑一聲,從一之濑悠馬的身後環抱住他的脖頸,飛快地用臉頰輕輕蹭了蹭對方的耳朵,故意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诶~這麽麻煩幹什麽,反正我和悠醬都是已經那種關系了,睡一張床也沒關系吧?”
太宰治缱绻溫柔的語氣,說着暧昧不清的話,讓人忍不住遐想翩翩,面紅耳赤。
看上去如果不是他們在場,他可能會輕輕咬上他的耳朵。
兩個人暧昧又纏綿的姿勢,讓面前的小羊們頗受沖擊。
然而頗受沖擊的不只是小羊們,還有目瞪口呆的一之濑悠馬。
啥?
哪種關系?我怎麽不知道?
這臭小子又在發什麽瘋!
一之濑悠馬的眼前出現了一片宇宙,感覺自己就像被《電X人》中的宇宙惡魔灌輸了一切,腦子裏只剩下“萬聖節萬聖節”。
果然,八卦之心是人類最強大的勇氣。
有個不怕死的家夥興奮地舉起了手,即便一之濑悠馬一個眼刀殺過來,依舊一臉嚴肅地問道:
“那個打斷一下,請問二位的關系是?”
太宰治靈巧地躲開悠馬想要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甜膩地拉長聲音,仿佛陷入熱戀之中的情侶一樣。
“嗯?那還用說嗎,當然是那·種·關·系·啊~”
“……你在胡說什麽東西啊!”
一之濑悠馬先是啞然,緊急接着就跟被踩到尾巴似的,頓時跳腳尖叫了起來,“我和你什麽關系都沒有啊混蛋!”
“诶~真過分啊,明明悠都對我做過那種事情了呢……”
此話一出,周圍的吃瓜群衆們頓時響起一片嘶嘶的吸氣聲。
那種事情……指的是那種事情嗎!噢噢噢噢這是我們可以聽的嗎?
小羊們:雖然不明白,但大受震撼.jpg
哪種事情?指的是我上周目找人暗殺你的事情嗎?哈哈,如果說這樣,那我和你還真是那種‘相愛相愛’、說不清的關系呢——個鬼啊混蛋!這完全不是同一件事好嗎!
一之濑悠馬嘴角抽搐,在心中瘋狂吐槽。
原本有些凝滞的氣氛因為太宰治的話而煙消雲散,變得騷動不安。羊群們眼睛發亮,嘀嘀咕咕地交頭接耳,就算不去聽也知道他們在八卦些什麽東西。
可惡,你這家夥就不能讓我多維持一會兒嚴肅的氛圍嗎!!
悠馬此時此刻對太宰治可能只剩下狂暴的切齒之情了。
“看不出來,悠這家夥表面上冷淡,私下是什麽都來啊……”
“那中也怎麽辦?”
“怪不得他沒有回來,果然是因為第三者而吵架了吧。”
“中也,好可憐……”
……喂喂喂,你們這群聽風就是雨的家夥,不要用看渣男的眼神看着我啊!
太宰治還在那邊歡快地煽風點火。
“其實,硬要說的話,那只小蛞蝓才是第三者呢~”
“诶诶诶?!”
“中也嗎?!看、看不出來啊……”
“真的假的啊!”
“對哦對哦~”
這家夥還一副“就是這樣”的表情頻頻點頭。
硬了,拳頭真的硬了。
“……根本就沒有那回事!還有你不要再破壞我的風評了啊混蛋!”
暴走之下的一之濑悠馬表情扭曲。他咬牙切齒地曲起手臂,用手肘狠狠怼了一下身後的太宰治。
那位置正好是之前斷裂尚未完全愈合的肋骨。即便再能忍耐疼痛,在那瞬間太宰治的臉色還是變得煞白,發出了一聲低沉的悶哼,本能地弓起後背蜷縮起身體。
豆大的冷汗從後頸滲出,打濕裏頭的襯衫。
一之濑悠馬感受到他身體的微顫,心中一驚。
自己可沒用多大力氣,平時偶爾也會對中也這樣。而對方總是笑稱自己的力氣跟小貓似的,不痛不癢。
怎麽他的反應這麽大。
……難道說太宰治比自己還要弱嗎?
一之濑悠馬一時間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想要扶起他,卻被太宰順勢重新貼上,像只沒有骨頭的軟體動物般,将全身重量盡數傾倒在悠馬的身上。
“好痛啊……”
太宰治垂下如鴉羽般烏黑的眼睫毛,鳶眸之中似笑非笑,拖長的尾音卻纏綿又委屈,聽着便讓人心疼憐憫。
“對我溫柔一些吧,悠……”
周圍圍觀的羊群,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臉,感覺痛不欲生。
——所以,我們也是你們play中的一環嗎?
你這家夥痛還要繼續接着演啊!
一之濑悠馬臉色驟然一黑,想把這混蛋直接扔地上,結果對方臉色确實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不疑有假。
猶豫後,在這該死的、沒用的良心作祟之下,還是沒讓一之濑悠馬推開這家夥,而是僵硬地成為對方的人形支架。
“那悠的真愛是太宰咯,怪不得會帶他回羊。中也輸了啊……”
不知道是誰把心中的話說出了口,讓一之濑悠馬額頭上的青筋蹦了蹦。
“……真愛個屁啊!都跟你們說了沒有那回事。”
見太宰張嘴,這回悠馬學聰明了,黑着臉一巴掌呼在了這麻煩精的嘴上,徹底堵死對方出聲的渠道。
“太宰治你要是再敢說話我真的要把你丢出去了。”
太宰治眨了眨眼,總算安靜下來了。
——不行,再這樣下去,精神先崩潰的就要是自己了。
一之濑悠馬深呼吸一口氣,努力克制住心中炸裂的情緒,一字一頓地解釋着事情的來龍去脈,幹脆承認了自己酒量差酒品爛的臭毛病。
語氣平靜,就跟系統開了強制冷靜似的。
太宰瞥了眼自己壓着的黑發少年,對方面癱着一張臉,平淡地敘述了昨天晚上的事實真相。
唔,之所以這麽坦誠地承認了,是因為眼神已經死掉了呢。
畢竟與其承認自己亂七八糟的私生活,還是承認自己酒品爛羞恥度來得更小些。
太宰治心中原本的嫉妒之意,也在一之濑悠馬的解釋之下褪去了些許。即使,他從一開始就猜到了真相原委,只是吃味于那家夥居然能看到悠醉酒後的模樣。
他自己可是從來沒看見過。
至于他倆之間會發生什麽事……他倒是不怎麽擔心。
先不說悠根本沒有那種想法,只是把中也那家夥當成自己的友人。
——畢竟,那個小蛞蝓是不敢做什麽的。
纏着繃帶的黑發少年在心中面無表情地想到,胸口肋骨傳來隐隐的痛楚,反而讓他的思維更加清醒。
越是喜愛,便越是珍惜,不舍得傷害。
可憐的是,或許他本人都還沒意識到自己的情感,只是歸結到對于家人的獨占欲上。
……但是,如果中也是友人的話,對于悠而言,自己又是什麽?
太宰治原本含笑的眼神頓時暗了下去,漆黑得如同看不見星星的夜幕,空曠得令人心寒。
一之濑悠馬不知道自己身上這只人形挂件正在黑泥擴散中,解釋完一切後,總算松了口氣。
結果,他就聽見幾個家夥失望了嘆了口氣,聲音之中充斥着濃濃的沮喪。
“唉,原來真的什麽都沒有啊……真沒意思……”
……那你們還要什麽‘意思’!要不你們自己‘意思意思’吧!
一之濑悠馬在心中破口大罵。
本來看到太宰治環抱上悠後,以為自己吃到NTR修羅場這麽大的瓜而面紅耳赤的柚杏,這時候臉上的紅暈褪去,心中莫名失落。
她忍不住小聲嘀咕。
“虧我還給你買了紅豆飯啊,這不是白買了啊…”
一之濑悠馬想起白天柚杏羞紅着臉,往自己手裏塞的那個塑料袋,他給直接随手放桌子上,看都沒看。
“哈?為什麽要買紅豆飯啊!”
“因為以為你和中也已經上本壘了嘛,這不是為了‘慶祝’……”
“所以說為什麽是給我買啊!”
一之濑悠馬難以置信,又氣又急,頓時破了防,腦子一抽脫口而出道,
“等一下,你不會覺得我是在下面的那個吧?!”
“呃……”
柚杏沉默了一瞬,雖然沒有發出聲音,那憐愛的眼神無疑是在說:
——你哪兒來的自信覺得自己是上面那個啊……
“不管怎麽樣,我都應該在上面才對吧!”
一之濑悠馬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後,人都快裂開了,開始口不擇言。
“不對,都給我等一下!”
“我的性取向是女生,女生好嗎!!”
“——而且我是連女生的手都還沒牽過的童貞處男啊!”
小羊:……哦↓嚯↑
趴在一之濑悠馬身上的太宰治憋着笑,渾身顫抖不已。
對不起,但悠說出這句話時真的又可憐又好笑的。
【……[強制冷靜]開啓】
終于安靜了。
好吧,他同時終于也社會性死亡了。
悠馬在心中冷漠地想到。
——果然還是退游銷號比較好吧。
氣氛在一之濑悠馬堪稱自爆卡車式的發言中凝固了。
太宰治這個時候也極其有眼力見,不動聲色地從一之濑悠馬的身上撤了下來。
而一之濑悠馬面無表情,看上去和平時沒什麽區別,然而眼神早就已經潰散。他如同一只失去靈魂的軀殼,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
那晃晃悠悠離開的背影,讓人看了忍不住捏一把汗。
好吧,人也都快瘋了,再鬧下去也沒意義了。
衆人吃夠了瓜,看足了熱鬧,頓時風流雲散。
太宰治卻出聲攔下了三島柚杏準備離開的步伐。
“柚杏小姐,我剛來這裏還有很多不了解的事,可以帶我四處逛逛,介紹一下嗎?”
“哈?我?”
三島柚杏驚訝地指了指自己,看了一眼四周已經離開的人,皺眉反問。
“為什麽要是我?”
“因為柚杏小姐是最早加入羊的成員之一吧。我聽悠提過,柚杏小姐是個非常細心溫柔的女性呢。”
太宰治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了奉承的微笑,不會讓人覺得在可以谄媚。
這似乎是他與生俱來的本事。只要太宰治願意,他可以讓任何一個人喜歡上自己,放下防備;也随時可以利用自己的魅力,将對方推入深淵。
三島柚杏也的确中了招。對方溫柔和煦的語氣,是她從來沒有在擂缽街的人身上感受過的;像是大家族出來的貴公子,卻又沒有那股冷傲,更為平易近人。
她心中頓時升起了好感,對外人的防備與警惕不知不覺之間褪去了大半。
“這又沒有什麽好介紹的啊……”
粉發小姑娘小聲嘀咕着。太宰治便知道自己成功了。
“那……柚杏小姐。”
太宰治的笑容微微加深,被繃帶纏繞着的那張漂亮的臉蛋,帶着如同玻璃般透明的易碎感。那只好看的鳶色眸子溫柔地望着自己時,仿佛含情脈脈,令人耳暈目眩。
“就拜托你,告訴我更多有關于羊和悠的事情吧。”
咚、咚咚。
一個人呆在房間裏的一之濑悠馬原本已經打算合眼睡覺,卻被門口不速之客的敲門聲驚擾。
他走到門前,拉開門,果然看到的家夥就是太宰治,忍不住嘆了口氣。
“……怎麽又是你。”
纏着繃帶的少年微笑着,身上只剩下一件單薄的白襯衫,原本外頭那件厚重漆黑得西裝大衣又不知道去了哪裏。
“忘了嗎,剛剛外面說好的。我可是來找悠一起睡覺的哦~”
被纏上了。
搞不懂,他只是當時稍微幫了對方一下,結果好像是那只被碰了瓷的冤大頭,又像是被惡鬼纏繞的倒黴蛋,任憑如何都無力擺脫。
——這是從小在光明之中生長的一之濑悠馬,無法理解的偏執。
即便是微弱到輕輕一晃就能熄滅的燭火,對于身處于黑暗之中,從未見過光明的人而言,也是無比的耀眼。
即便會被灼傷,燒得只剩下灰燼,也想要竭盡全力将那火焰攥在自己的手掌之中。
這已經成為了心中病态的執念。
一束光照進了黑暗,那麽這束光便是有罪;過于貪戀光的人,就會陷入罪惡之中。
一之濑悠馬看了眼和自己差不多高,言笑晏晏的黑發少年。
如果說白天也就算了,只是晚上……
他又想起了在津島家的那個夜晚,對方坐在月光下的檐廊邊緣,偏過腦袋望着自己的那個似笑非笑的神情,莫名的寒意從腳底蔓延,遍布全身。
上周目的游戲,讓他對太宰治雖然有所愧疚,但更多的還是忌憚。
一之濑悠馬心中一沉。他抿了抿唇,冷淡地說道。
“那你睡我房間。中也應該已經回來了,我去找中也……”
只有在中原中也的身邊,在絕對的武力之下,太宰治才能被壓制住,他也才能有些許安全感。
同意太宰治加入「羊」,用中原中也來制衡太宰治,也是他從一開始最做好的準備。
“又是中也嗎?”太宰治垂下腦袋,輕聲說道,“真過分啊……準備就這樣把我丢到一邊嗎?”
“不可以哦,你忘了我們白天的賭約了嗎?”
“那只小蛞蝓今天可不能靠近出現在悠的十米內呢。”
“那我去找別的人。”
見一之濑悠馬真的想要從自己身邊越過,太宰治終于慌了神,沒了之前的淡然從容。
“不要!”
一之濑悠馬覺得自己的衣服被人拽了一下,不得不停下腳步,偏過頭看向身邊的太宰治。
“……不要這麽冷漠地對我啊,悠。”
不要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我真的會瘋掉的。
此時此刻呆在你的身邊,我已經在努力克制自己了。
沉重、污濁,他的情感之中帶着許多令人不快又恐懼的東西,像是在一個深不見底的泥沼之中,越是拼命地掙紮,越是深陷其中。
悠,如果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壞掉了。
只穿着一身單薄的襯衫的繃帶少年垂着腦袋,黑色微卷的劉海擋住他的表情,看不清他的眼睛。少年的身材修長消瘦,安靜地伫立在黑暗之中,可憐的身影越發顯得支離破碎。
太宰治伸手死死地攥着一之濑悠馬的衣角,像是害怕自己松開手對方真的會就這樣離開般,留下道道褶皺。平時說話時甜膩的聲音,如今卻低沉嘶啞,微微發顫,帶着不易察覺的祈求與悲哀。
“就算只有今天也好,拜托了。”
“別留我一個人。”
對不起!本人xp就是愛看漂亮1賣慘…
下章!下章一定能讓中也回來!!
第三十四天
——又來了嗎?
一之濑悠馬心中下意識湧現幾分警惕,眉頭蹙起,抿緊唇角下意識想要将對方扯住自己衣擺的那只手甩開。
那只手小心翼翼的,仿佛生怕被嫌棄般,只敢扯住衣擺的小角,卻在手心攥得無比的緊。
像是抱着卑微的渴求,若是甩開,就像将對方這份希冀也一并扔掉。
所以,一之濑悠馬又猶豫了。
太宰也擅長利用自己的優勢讨巧,更擅長用口舌的力量卸下人的心防。
很多時候,他的話都似真非假,令人搞不清虛實。
少時的太宰治還不夠熟稔,作為孩子尚且青澀,偶爾也會不自覺地流露出內心真實的一面。
可越是長大,越是學會了如何不動聲色,如何用面具更好僞裝起自己,藏起心中的思緒。看似笑着,實則在心中如此盤算,沒有一個人道得清。
從一之濑悠馬在這個副本重新見到太宰治的時候,他便幾乎一直都在笑。
在高興時表現出悲傷很難,在悲傷時表現出高興,卻很簡單。
憤怒、悲傷、沮喪、懊惱……所有的情感都掩蓋在慵懶的笑意之下,讓人捉摸不透。
而現在的太宰治狼狽地摘掉了幾乎與自己臉頰合二為一的假面,顯得那麽茫然無措。
不知道為什麽,此時此刻站在一之濑悠馬面前的,似乎還是那個在偌大的宅邸中,內心孤獨憂郁的年幼弟弟,難得露出自己的脆弱,将柔軟的內腹展露在他的面前。
像是一只在雨中被淋濕的小動物,顫顫巍巍地等着一個人能帶自己回家。
是僞裝?還是真實?
就連太宰治自己都搞不清此刻聲音之中的祈求與顫抖,有多少是真實,有多少是虛假。
一之濑悠馬心中有些複雜,拒絕的話像是一根魚刺,卡在喉嚨之中,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房間寂靜得就連窗外貓頭鷹撲扇翅膀的羽顫都能聽見。
不知過了多久,輕輕的嘆息聲從唇中緩緩吐出。
“……算了,随便你好吧。”
煩死了,反正都已經這樣,還有什麽不能退讓的呢。
一之濑悠馬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秀氣的眉毛蹙成一團,耳廓染上一層薄薄的緋紅。少年冷淡的聲音中充滿了自暴自棄。
同意太宰加入「羊」、靠近自己之前,就該明白對方一定會得寸進尺。
“……真的嗎?”
太宰治原本暗沉下去的鳶眸,一點點恢複了光亮,小小聲地問道。
明明一開始是他先提出的要求,得到對方別扭的同意後,又有些不敢相信。這種矛盾與糾結讓太宰治這個膽小鬼,看着一之濑悠馬偏過的側臉望而卻步。
纏着繃帶的黑發少年猶豫了片刻,見面前的人的确沒有離開的打算,松開了手。這才發現對方的衣擺被自己抓的變了形。
他跟在悠馬的身後,小心翼翼地踏入對方的房間,那副不安又期待的摸樣,像極了第一次進入房門的流浪貓,又害怕主人會突然反悔,将自己趕出去。
“真的可以嗎?”
太宰治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啰嗦死了!愛進來不進來,不進來就關門出去!”
本就煩躁的一之濑悠馬咬着牙,暴躁地甩下這句話後,瞬間就後悔了。
自己幹嘛要對這家夥這麽尖酸刻薄呢。
悠馬抿了抿唇,別扭地轉過身子,也不管太宰臉上是一副怎麽樣的表情。他像是對于自己的心軟感到懊惱,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把整個身體埋進了被子中,像只大型的毛毛蟲。
太宰治的內心頓時變得輕松,勒在脖頸幾乎窒息的繩索不知不覺間垂了下來,心中又多了一些柔軟的甜蜜感。
如果能被這樣甜蜜的糖漿包裹窒息着死去,或許也是件幸福的事。
太宰治的腳步輕快了起來,沒了剛剛的拘謹。
他瞥了一眼四周,和津島家時的情況差不多,悠房間裏的東西并不多,或者說,屬于他的東西并不多,更多是一眼就看得出是被中原中也塞過來的東西,衣服、杯子……像是宣誓主權般,侵.入對方的領地。
有時候,他确實羨慕中原中也的主動與爽朗。
太宰治抿了抿唇,摁下眼中翻滾着的嫉妒的黑泥。
往日走路如黑貓般悄無聲息,現在卻加重了自己的腳步聲,像是有意提示對方自己的存在般,由遠而近,慢慢靠近了一之濑悠馬。
心髒跳動的節奏,不知不覺間也跟着對方的腳步聲同步起來。
一之濑悠馬将自己蒙在被子裏,咬牙切齒地在心中腹诽着。
可惡,這又有什麽好羞恥的。
隔着被子,悠馬聽見身邊布料摩擦時發出的窸窸窣窣聲響,片刻之後,周圍又安靜了下來,寂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被子裏的氧氣一點點耗盡,又熱又悶。
悠馬默數了幾個數,再小心翼翼地從被子裏探出頭來,下意識地瞥了眼身邊多出來的人形。
太宰治爬上了床,安安靜靜地躺在悠馬的身邊,明明一伸手就可以抱住對方,卻又在二人中間留出一絲空隙。他像是一只缺乏安全感的某種動物,弓起後背蜷縮成一團。
但他沒有閉上眼睛,僅露出的那只鳶色眸子溫柔又專注的盯着自己,和屋外透過敞開的窗戶照進的月光融為一體。
一之濑悠馬對上了他的視線,心髒漏跳了一拍,但很快又恢複如初。
一然而,他張開嘴,心中的疑惑卻脫口而出。
“你的眼睛怎麽了……是受傷了嗎?”
說起來,從再次見面開始,他就很在意那件事了。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對方那雙琉璃珠子般漂亮精致的眼眸,冷靜,淡漠,似乎能透視人心般尖銳。
但卻沒有一絲光,灰暗得如同被焚燒殆盡的森林,彌漫着一股嗆鼻的死氣。
後來的相處之中,對方眼中的光越來越多,像是終于逃離出那片黑暗的森林般,充盈着希望與柔軟。
而如今,太宰治眼中的光再次消失了,變成了一種自己不明白也不敢去想的晦澀莫明。
——畢竟,少年眼中的光是自己親手碾滅的。
那日被自己留在車站,依賴着自己的弟弟,他的眼神流露出怎樣的悲傷呢。
想到這裏,一之濑悠馬的情緒忽然有些低落,一股愧疚湧上心頭,但又瞬間煙消雲散。他被自己忽如其來的情緒搞得有些發懵,不由得愣了愣。
“悠是在關心我嗎?”
“……才沒有關心你,随便問問!”
一之濑悠馬瞬間清醒過來,又被對方輕笑哽住,臉頰一片通紅。
他猛地一翻身,氣鼓鼓地背對着對方。
再多問太宰一句自己就是白癡!
“呵呵……”
他聽見自己背後的太宰治吃吃地低笑幾聲,然後聲音輕柔,不緊不慢地說道。
“悠如果好奇的話,那就自己拆開繃帶,來看一看吧。”
一之濑悠馬沉默了片刻,卻還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一點一點翻過身。
映入眼簾的,便是太宰治那張漂亮的臉蛋。
黑發少年的臉上帶着溫柔的笑意,半真半假,鳶色的桃花眼因為輕笑而微微眯起,倒映着自己糾結的表情。
在對方鼓勵的眼神中,鬼使神差地,一之濑悠馬真就伸出了手。
他小心翼翼地撩開太宰治擋在右眼繃帶上的零碎的劉海,露出底下将右眼遮掩的嚴嚴實實的乳白色繃帶。
指尖搭上繃帶的一角,卻在是否要真的扯下時産生了片刻遲疑。
而太宰治始終沒有任何動作,也不說話,像是只美豔精致的日本人偶,乖巧地任憑他動作擺布。
他只是顫了顫睫毛,鳥羽玉般漆黑蓬松的卷發,随着重力向一旁傾斜,像是暗夜的鬼怪般妖魅,映襯着本就缺乏血色的皮膚更加蒼白。
太宰治緩慢地眨了眨另一只裸.露在空氣之中的眼睛,也不催促,嘴角的笑意若有若無。
一之濑悠馬之前其實想過,太宰繃帶下面是什麽樣的。
大片的燒傷?橫貫右眼的刀疤?或者是空空的眼眶?無論哪種恐怖的畫面,他都又設想過。
如果有的話,又是怎麽造成的呢……
——是因為自己那次的緣故嗎?
帶着說不出由來的複雜和緊張,一之濑悠馬深呼吸一口氣,用手指勾住其中一根繃帶。
稍稍一使勁,纏繞在他臉上的繃帶頓時土崩瓦解,飄零着散落在頭發、衣領、臉頰邊的手指上。
然而出乎一之濑悠馬的意料。
或許是長時間遮擋在繃帶下,許久沒見過光,即便是柔和的月色都顯得刺眼。
太宰眯起右邊的眼睛,身體的保護機制下意識分泌出生理鹽水,透明的淚花挂在眼尾,将濃密的睫毛打濕,粘連在一起。
過了一會兒,像是适應了外頭的光亮與空氣,太宰緩慢地睜開了右眼。
少年的右眼完好無損,和左邊如出一轍的鳶色,帶着盈盈的笑意。臉上也沒有任何傷疤,甚至沒有因為陽光而産生的曬痕,白皙的臉頰如玉石般溫潤光滑。
一之濑悠馬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放下了什麽心結,不免松了一口氣。
随後,他又忍不住抱怨了一聲。
“既然沒受傷,幹嘛要把眼睛纏起來。”
太宰治沉默了一瞬,然後笑了起來,右眼的淚珠因為主人的微顫,而随着臉頰的弧度滑落。
“為什麽要纏起來啊……”他低聲喃喃着,像是在對自己詢問。
為什麽要纏起來?
因為不想「看見」。
對人類也好,對生活也好,對整個世界也好,都充滿了悲觀的絕望,覺得毫無意義。同時也是對人群的恐懼、不安,那就将自己包裹起來,躲藏起來。
纏繞住的不僅僅是眼睛,還有他的心靈與靈魂。
緊接着,他又反問道,“悠覺得,我為什麽要眼睛遮住呢?”
“不知道!”
一之濑悠馬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有些煩躁。
害得他那麽擔心……啊呸,擔心個屁。他才不擔心太宰這家夥呢,變成什麽樣都不關他的事!
一之濑悠馬磨了磨後槽牙,聲音憤憤:
“啧,那你身上纏那麽繃帶又幹什麽?反正肯定和眼睛一樣,根本就沒有事吧。”
“啊,身上啊……”
太宰治低吟片刻,忽然伸手握住了一之濑悠馬的手,然後拉起摁在自己脖頸的繃帶上,輕笑着說道:
“那,悠自己确認一下吧,我身上的繃帶下,到底有什麽。”
他的指尖剛好垂在黑發少年的微微凸起的喉結上,每一次說話連帶着喉結都會輕輕發顫,微妙的癢意從指尖蔓延開來。
“沒關系的,”
“如果是悠的話,可以看哦……”
太宰治的聲音低啞,帶着一絲誘惑。
一之濑悠馬本能地咽了一口唾液,手指顫顫巍巍地勾住繃帶的邊緣。
「——不可以」
「——不可以扯下來」
腦內似乎有一道警報拉響,聲音尖銳地警告着他。
一之濑悠馬心中一驚,猛然抽回了自己的手。
……太宰身上的繃帶下面有什麽呢?
或許這個答案,自己就不應該知道。若是知道了「真實」,那一定會被名為「太宰治」的「厄運」纏上。
一之濑悠馬深呼吸一口氣,表情有些僵硬,強擺出一副嫌棄的表情說道,
“我可沒興趣看男人的身體。”
“……是嗎。”
太宰治看上去有些失望,倒也沒繼續糾纏,而是放下了手。
“好了,趕緊閉眼睡覺吧。”
一之濑悠馬憋了一口氣,翻身背對着太宰治,剛剛閉上眼睛,結果又聽見這煩人的家夥輕聲道,
“吶,和我說說話吧,悠。”
一之濑悠馬刷一下睜開眼睛,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快要從突破皮膚蹦出來。他沒有動,更沒有回頭,而是用沉默作為了自己的回答。
太宰治睫毛顫了顫,像是蝶翼般輕輕撲扇着,
“或者…只是聽我說說話也好。”
一之濑悠馬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卻也認命般地閉上了眼睛。
雖然他還是沒回答自己,但從對方的呼吸頻率中還是能聽出來,對方暫時還沒有準備入睡。
太宰治笑了笑,上揚的嘴角又很快垂下,眼中閃過一抹悲哀的暗色,像是夜晚的河流,安靜地流淌。
“我曾讓人回過青森,打聽兄長大人的事情。”
一之濑悠馬身體一僵,又慢慢地放松下來。
太宰治似乎并沒有注意到他的反應,只是自顧自的繼續說着話,看上去并不在意對方會是什麽表情。
“但是兄長已經不在那裏了。”
“他們說,兄長大人忽然生了重病,病情惡化極快,沒過兩天就去世了。”
“但是,我知道的。兄長并不是因為生病而去世的。”
“兄長大人雖然身體文弱,但卻也從未生過大病,偶爾的咳嗽風寒也很快會痊愈。這樣健康的人,怎麽會突然染病去世了呢?”
“所以,只剩下一個可能了。是誰殺死了兄長呢…”
背後的聲音停頓了片刻,緊接着帶上了濃濃的悲涼。
“——是我哦。”
一之濑悠馬沒有看見,那雙鳶眸失去了焦距,變得漆黑空洞,與周圍的黑暗融為一體。悲傷、絕望、痛苦、脆弱……化為一只只扭曲變形的手臂,拽住了太宰治的身體,一點一點将他拖向泥沼。
“是我「殺死」了兄長呢……”
他其實并沒有想過讓兄長遭遇如此悲慘的結局。他只是、只是想斬斷那個人的希望,堵死一切的退路,迫使他不得不跟着離開,就算遲到一點也沒關系,他有足夠的耐心等待着那人狼狽地逃向自己。
卑劣也好,扭曲也罷。到時候他就可以抱着兄長的腰,微笑着告訴他沒關系,他們兩個人終于可以一起離開,去哪裏都沒關系。
可那個時候的太宰治還是過年輕,再怎麽天資聰慧,也不過是個處事青澀、不夠成熟的孩子。
他沒有想到自己堵死的退路,反而成為對方的絕路。
他錯誤估計了津島家的殘酷與冷血,即便是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在「處理」的那一刻也能毫不眨眼,沒有任何憐憫與仁慈。
一之濑悠馬沒有說話。
他不知道自己游戲失敗之後,系統是怎麽處理玩家的身體;津島家發生了什麽事,反正在自己離開上一周目的那瞬間,便已經毫無關系了。
被殺死的人是「津島悠」,不是「織濑悠」,更不是「一之濑悠馬」。
他只是沒想到,即使玩家已經離開了游戲,游戲世界依然繼續往下運轉着。
——那是說明,這兩個周目的世界是同一個,是相互聯系在一起的。而且,上一周目的「身體」也是真實存在過的!
這個可能性讓一之濑悠馬心髒驟停,呼吸也頓住。
——與其說是「身體」,倒不如說是「容器」。游戲系統并不是直接将「玩家」放入副本之中,而是先在「游戲世界」中創造出一個真實「存在」、但是缺少靈魂的容器。
被創造出的「容器」最開始會按照系統輸入的程序運轉,如同沒有感情的機器人般執行程序,這便是身份卡的由來。
直到「玩家」進入「容器」後,才開始真正的游戲。
——就仿佛創造出了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一般,這只有「神明」才做得到吧。
當然這只是一之濑悠馬自己的猜想,他并不确定自己的推論對不對,只是現在過大的信息量讓他的腦袋變成一片漿糊。
然而太宰治接下來的話,讓他更加毛骨悚然。
“但是,我卻又在擂缽街遇到了悠。”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停下來了。真的嗎?我是在做夢嗎?——世界上會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存在嗎?”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某個躲藏起來的異能者用的異能力,但你也應該知道的吧。我的「人間失格」可以消除一切異能力,連創造幻象的機會都沒有,觸碰了你之後,你也并沒有消失。”
“即便如此,我還在心存質疑,但同時也懷揣着那一絲絲微不足道的希望——如果是真的呢。”
“直到悠醒過來之後,我更加确認自己的答案。”
“——真的是悠啊。”
“為什麽這麽确認?有什麽證據嗎?”
一之濑坐起身,冷冷地盯着身邊躺着的太宰治。而少年臉上含着淡淡的笑意,跟着一起坐起了身。
房間的窗戶沒有關上,敞開着仍由夜風吹進房間,揚起兩人相似的柔軟的黑色發絲。
“我是不會認錯的,悠的靈魂很溫暖啊……”
“靈魂?”一之濑悠馬咬着牙,眼神冰冷,藏起其中的緊張,“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算不上是證據。不過是你唯心主義的想法罷了。”
“——我去了兄長大人的墳墓。”
悠馬一愣,墨色的眼眸一點點睜大,充斥着難以置信。
“你這家夥,難道說……”
“嗯,就是悠想的那樣哦。幸好津島家古板守舊,依舊維持着土葬的習俗呢。”
太宰治的聲音越是冷靜,越是讓人全身寒冷。鳶色的眼睛之中充斥着平靜的瘋狂、扭曲、病态,以及一切陰暗負面的情緒,比最深的海水還要深。
他越是裝得像是一個正常人,越是讓人覺得他是個怪物。
“我挖開了兄長大人的墳墓,親手打開了兄長大人的棺材……”
太宰治的聲音停住了。
房間的空氣像是被人摁下了暫停鍵,仿佛與空間融為了一體,凝固得無法喘息。
說不出的恐懼如同一只看不見的手掌,一點一點捏住了一之濑悠馬的心髒,一滴冷汗順着脖頸滑落,滲入衣領之中消失不見。
他咬着牙,在腦內幾乎是用尖叫的方式呼喊着系統。
喂,系統。系統!你到底是怎麽處理我上一周目的身體的!
【……滴】
【滴滴,滴】
然而,除了那如同在醫院的急診室中才能聽見的各類儀器般的滴答聲外,只剩下了電流竄過的沙沙聲。腦內的系統似乎也像此時此刻的一之濑悠馬的大腦一樣,徹底死了機。
派不上用場的東西!垃圾系統!沒用的廢物!我要投訴你們啊混蛋!
一之濑悠馬在心裏連連罵娘。
然而,此時的太宰治臉上卻露出了似笑非笑般,充滿深意的表情。
“——你在和誰說話呢。”
“悠。”
系統:……麻了!一生之敵啊!
其實噠宰和悠的關系,應該是幾個人之間最扭曲也是最陰間的。
某種意義上,兩個人在上周目是互相殘殺啊
第三十五天
太宰治像是随口一問那般,聲音不輕不重,漫不經心。但同時,他的話卻像是一把錘子,砸向了玩家面前的那「第四面牆」,将其粉碎,砸得七零八落。
鳶色的眸子帶着冷酷的銳利,像是完全看透了他的秘密。
此時此刻,腦內系統沙沙的電流音仿佛也随着對方的話,瞬間變得沉默了下來,和主人一起,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當然,這只是他的一種想象。系統不是人類,當時不會有那些反應。
只是腦內的系統過于安靜,一之濑悠馬懷疑系統可能是去檢查游戲故障。
不得不說,遇上太宰治這樣敏銳又麻煩的家夥,無論是一之濑悠馬還是整個游戲系統,都算是倒了八輩子大黴了。
所以,為什麽要創造出這麽一個聰明過頭的NPC啊,這不是個給自己添堵嗎。
一之濑悠馬看似輕松地在心裏嘀嘀咕咕,小聲腹诽着,額頭上卻冒出幾滴冷汗。
他張了張嘴巴,卻發現自己喉嚨發啞,想要出聲都變得晦澀艱難。
——所以,真的被他發現了嗎?系統的存在。
不,或許真的只是随口一問。畢竟太宰治這個人觀察敏銳,被他注意到自己的走神也是必然的事情。
可太宰治作為游戲NPC,又怎麽能透過「第四面牆」覺察到這裏是個游戲世界這件事呢——低緯度的生物,是無法想象出高維世界的樣子的。
如果真的是這樣,這很難不讓悠馬聯想到自己曾經玩過的經典galgame游戲《心跳文學社》。
不不不,這兩者也不能混為一談吧。
即便游戲內出現了meta元素,也不過是游戲制作者寫好的程序與故事劇情罷了。
腦海中的思緒如同潮水般此起彼伏,飛快地閃現而過。太宰治還在盯着他,自己不可以遲疑太久,要馬上做出回答。
動搖,慌亂,不知所措……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強制冷靜]開啓】
一之濑悠馬将舌頭抵在牙關,輕微的刺痛感讓他的腦袋逐漸冷靜下來。面對太宰治的注視,他緩緩擡起腦袋,硬着頭皮,冷淡地說道。
“說什麽瘋話,這裏只有我和你兩個人吧。”
他咬重了最後幾個字。
自己可沒有說謊話。游戲系統只是一串電子程序,有沒有生命,根本算不上是人類。
“那剛剛為什麽低頭不語呢?”
“要說什麽?對一個親手挖開自己哥哥墳墓的家夥,多半精神有點毛病吧。說實在的,我剛才的确是被你的話吓到了。”
他毫不客氣地反嗆回去,語氣嘲諷。
出乎一之濑悠馬的意料,太宰治并沒有反駁,而是默默收斂起自己銳利的目光,像是什麽都沒問過般安靜了下來。
他眯眼墨色的眸子,反而确定了一件事情。
對方在詐自己。
唔,也不能說對方完全不知道。
他覺得,太宰治大概也隐隐察覺到了系統的存在,但還知道的信息不夠完全,或許只是處于朦胧的懷疑狀态。
想到這裏,一之濑悠馬稍稍松了一口氣。
但并不意味着自己可以放下警惕,留出破綻。
對上太宰治,要麽瘋狂思考,要麽幹脆什麽都別想。
太宰治垂下眼睛。
他知道悠是不會說出來的,所以……
“所以,悠不想知道,我打開兄長大人的棺材後看到的是什麽嗎?”
一之濑悠馬沉默了片刻,心髒不可避免地再次沉下。
果然還是繞不開嗎。
但他确實也很想知道,太宰治到底看到了什麽,才會那麽确信自己就是青森的“津島悠”。
——可以說是“好奇心害死貓”吧。
看出他沉默之下的在意,太宰治笑着眯了眯眼睛,低緩的聲音像是在試探。
“不會害怕嗎?對于自己的屍體……”
“太宰治,”
他打斷了面前繃帶少年接下來想說的話,難得認真地喊出了對方的全名,
“我已經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了吧。我可是一直待在這裏,就從沒有離開過擂缽街,更沒有離開過橫濱。”
“這件事,你不會不知道吧?”
他就不相信,之前和太宰治分開的那一段時間,對方不可能沒有回去尋找所有有關于在橫濱的這個自己的相關信息。
雖然不知道上一周目,系統是怎麽處理玩家的那具身體。
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太宰治想要從他現在「織濑悠」這個身份上入手查的話,一定找不出任何問題。
“我不是你口中說的那個兄長。”
說着,他嘲諷地眯起了眼睛。
“所以你看到什麽了?一攤腐爛的肉?還是一堆白骨?”
“或者什麽都沒有,只是一個空蕩蕩的棺材……”
“存在的哦,”
“兄長大人的身體。”
“……哈?”
太宰治停頓了一下,緩慢地說出了自己所看到的畫面。
“完整的、完好無缺的,甚至沒有一絲腐爛的身體。”
“甚至不再是十二歲的樣子。”
眼前的黑發少年擡頭望着自己,輕聲說道,
“——和悠現在的樣子,一模一樣。”
該慶幸當時只有自己一個人前去嗎?如果帶着那群下屬們,他們大概會被眼前的畫面吓瘋的吧。
……哈?
開什麽玩笑?!
這算怎麽一回事!
一之濑悠馬不由得愣住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怖感沿着脊髓爬上天靈蓋。
「玩家」是沒有死亡的。
會受傷,會流血,會因為戰鬥而缺胳膊少腿。但是,如果「玩家」死亡的話,身體便會回到當天的淩晨進行重置。
所以,他的這具「身體」也依然存在,甚至還接着在生長。
就相當于建立了一個游戲賬號,只要不進行删除,賬號便一直存在。
太宰治接着說道。
“但是,那具身體很快就消失了。”
“不是一點點地變得透明,而是一瞬間的事。”
“像是被人發現,緊接着被不知名的力量抹消。”
……不用說,一定是游戲世界檢測出BUG了,才進行的修複。
該死的,這個白癡系統,如果不被發現幹脆就忘了回收這件事嗎!
一之濑悠馬頓時如鲠在喉,後背已然被冷汗滲透。
“就、就算是這樣好了!”
“你也應該問過「羊」的成員,在相同的時間點中,你的兄長一直在你的身邊,而在橫濱,‘織濑悠’也一直存在于此,和中也也好,「羊」的同伴也好,他們都可以佐證。”
“所以,同一個時間節點上,我怎麽可能同時出現在兩邊。”
“要麽是你的記憶出了問題,要麽就是他們的記憶出了問題,或者說,根本就沒有這個可能性。”
此時最好的應對方案就是死不承認。
就算……
一之濑悠馬忽然有些煩躁。
從剛剛開始,過度的思考與應對,已經讓他的腦袋又痛又漲,本就糟糕的脾氣讓他此時更為難以忍耐心中這個股莫名的郁氣。
他真的受夠了!
“就算你證明了,你口中的那個在青森的兄長,和在橫濱的‘織濑悠’就是同一個人,那又有什麽意義嗎?”
一之濑悠馬陰沉着一張臉,放在身側的手掌微微握拳,感受到了掌心的汗意。
“為什麽那麽執着于找到他啊!那家夥就是個爛人吧!”
“他可是想殺了你啊!就算你沒有死,他也背叛了你的信任!”
“所以,你再找到他的話,想要怎麽做?”
“讓他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讓他知道背叛自己的下場……”
一之濑悠馬的聲音終于不再平靜,又忌憚于被旁人聽見,壓低聲音吼道。
可說到最後,卻越來越低沉、顫抖,表情也逐漸難看,眼神也潰散起來。
是的。
是恐懼。
從重新見到太宰治的第一面開始,會被對方殺死的陰影對于一之濑悠馬來說,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懸挂在頭頂。
欲墜未墜的壓力,比直接給人來一刀,來得更為折磨痛苦。
“——你是想殺了他報仇嗎?”
然而,他的這一句話,反而讓太宰治的臉色瞬間煞白。
措不及防中,一之濑悠馬被太宰治抓住了手腕,力氣大得吓人。
也不知道對方這幅瘦弱的身板,哪兒來的這麽大氣力,将自己的手腕捏得通紅,甚至能聽到腕骨嘎吱作響。
“不!不是的!”
太宰的指尖泛白,微微顫抖着。
“我從來沒有想過殺了悠,就算知道你想殺了我之後,我也沒這麽想過。”
不要這樣看着我。
“我只是想,只是想——”
“從那人口中得到一個答案而已。”
連太宰治自己都不明白,是什麽答案,會讓自己這麽執着。
明明都已經成這樣了。
此時此刻,他就像是流浪在街頭可憐野狗,迷茫着不知去向。
對我的溫柔是真的嗎?在我面前展露的笑是真實的嗎?把我拉出深淵,又為什麽将我重新推下地獄?
太宰治張了張嘴,無盡的悲傷與哀愁将他包裹,那種絕望感,即便不透露出聲,也能從中為之感到窒息。
他安靜了下來。
“——是必須殺死我嗎?”
“是有什麽不得不做的理由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
像是落水之人,從河底擡頭仰望天空,明明近在咫尺,卻觸不可及。
為什麽我又活了下來呢?
一之濑悠馬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對方眼中的悲傷在那一瞬間,仿佛也感染了自己。
雙手發麻、腦袋發暈的感覺又來了。痛苦的內疚感猶如暴君般肆無忌憚得席卷着全身,胸口像是堵了一塊棉花似的,難以呼吸。
他拼命地張開嘴,想要扯住面前同樣悲傷的少年解釋。
“我……”
【[強制冷靜]開啓】
“我并不、想……”
【[強制冷靜]開啓】
【請玩家不要向游戲內NPC透露游戲內容!】
【請玩家不要向游戲內NPC透露游戲內容!】
耳邊的系統重複了兩遍,像是在提醒他不要過多地将感情投放在不存在于現實的一串電子數據上,但又像是在警告,警告他如果做出回答,将會發生不好的事。
……又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呢?
再糟糕的事情,自己都已經經歷過了吧。
為什麽要讓自己這樣對待一個全然信任自己的人。太宰也好,中也也好,為什麽我非要做這種事情啊!
“……不,他、”
“他不得、不這麽做,”
“因為是——”
他張開了嘴,卻發現最後幾個音節卡在喉嚨裏,怎麽也吐不出來。
太宰治的臉在一瞬間模糊扭曲。
而他的腦袋裏似乎響起嗡的一聲,緊接着,思維也凝滞了下來。
當一之濑悠馬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擡起頭,卻看見太宰治亮晶晶的眼睛。
“……那就足夠了。”
耳邊響起輕柔明快的聲線,遙遠地像是從雲的另一端傳來似的。
太宰治笑了起來,少年白淨的面龐在黑暗之中,像是會發光一般。
像是身處阿鼻地獄的苦刑犯,望見了釋迦摩尼因為憐憫而垂下的那一根纖細脆弱的蜘蛛絲,當做唯一的救命稻草,毫不猶豫地緊緊攥入手中。
……诶。
我…說了什麽嗎?
一之濑悠馬呆呆地坐在床上,腦內遲疑地想到。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系統也安靜了下來。
面前的太宰治似乎沒有看出他逐漸冷卻下來的表情,而是用飽滿輕快的聲音,繼續說着不停。
“那麽我的存在,對于悠而言,還是有意義的吧。”
“利用我吧,使用我吧。”
“這便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價值了。”
太宰治輕聲說道,握着一之濑悠馬的手不曾松開。
『‘這是任務,太宰。’
面前的黑發少年此時此刻安靜極了,略帶嬰兒肥的臉蛋看上去無比的乖巧,無機質的墨色眸子倒映着自己的臉。
‘只有這樣我才能……’
‘你要怎麽做?’』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如同擂鼓般,怦怦直響。
柔軟的黑發在月色之下,猶如綢緞一般光亮順滑。太宰治眯起了眼睛,裸.露在空氣中的鳶眸,像是盛滿了星河般璀璨。
曾經有人說。
人的眼睛可以把看到的景色儲存起來,例如盯着電燈片刻後閉上眼睛,電燈的影像便會栩栩如生地呈現在眼皮內側。
那麽此刻,他想要将悠的臉儲存在自己的腦海中。
所以,無論是“津島悠”也好,“織濑悠”也好,都不是悠真正的身份啊。
“只有這樣才能”如何?悠才能留下來嗎?而不是會像“津島悠”那樣,靈魂再次離開。
如果是這樣的話——
“是不得不要去做的事情啊,那就沒辦法了。既然如此,我就來幫悠完成吧。”
“希望我怎麽做呢。現在,我們算是同類了吧~”
“同……類?”
“多信任我一下嘛。”
他像只興奮的黑貓,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拼命地為主人捉來各類禮物,希望得到對方的誇獎。
“讓我猜一猜,悠的這次要做的事情和中也有關吧。”
“嗯嗯,沒關系哦,我會幫忙的!要殺死他嗎?唔,這太簡單了,其實如果是悠的話,中也那家夥是絕對不會對你有所防備的。”
“還是說,有別的條件呢?”
“讓我猜一猜,莫非是要所有人一起參與?不對,如果是這樣的話,沒有必要費周章讓我加入「羊」。那麽是什麽條件呢?”
“我明白了,是要讓小蛞蝓成為首領吧,所以才會故意激化起「羊」內部的矛盾。”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也可以幫忙的哦~”
【滴】
一之濑悠馬逐漸從恍惚中回過神,意識到太宰治所說的事情後,重新變得迷茫躊躇起來。
這段時間下來,亂七八糟的事情堆積如山,讓他沒有精力去思考,幾乎忘記了游戲任務的事。
可真的是這樣嗎?
與其說是因為混亂與忙碌而忘記,倒不如說借着這些事情的借口,故意不去理會,刻意無視。
——是逃避。
逃避自己要對中也做的事情啊。
一之濑悠馬忽然覺得好累,不是身體,而是精神上的疲倦感。猶如有一座沉重的山巒,壓在他的胸口上,難以負荷。
太宰治也注意到了悠馬的萎靡不振,原本想要向對方講述自己的想法和計劃,頓時停了下來。
啊,果然就是悠啊。
被迫去做自己不想去做的事,果然還是會産生痛苦吧。
這樣心軟的話,可不行啊。
“在猶豫什麽,是不想對中也動手嗎?”太宰治的聲音猛然沉了下去,帶着一絲酸溜溜的味道,“悠還真是偏愛那家夥啊。”
“但不可以心軟哦,這是悠不得不做的「任務」吧。”
他像是《浮士德》中,用甜蜜的言語蠱惑着人類堕入罪惡的魔鬼梅菲斯特,親昵又溫柔地說道。
“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只要你願意留下來就好了。
【滴滴】
【[強制冷靜]開啓】
是啊,我不得不這麽做,因為是游戲中的任務嘛。
為什麽要那麽在意,反正不過都是串電子數據。就算到時候真的會內疚,會不安,在結束游戲之後也都很快會抛在腦後的吧。
——你會沉迷于一個游戲之中,又能有多久呢?
一之濑悠馬臉上的恍惚,一點點消去,變得平靜。
太宰治望着一之濑悠馬表情的變化,嘴角微微上揚。
靈敏的聽力讓他覺察到有其他人靠近,細細分辨之後,他的心情愉快了起來,
“來了哦~”
“什麽……”
一之濑悠馬被對方忽然冒出的那句“來了”搞得摸不清頭腦,緊接着,從背後投下一道陰影,将他整個人都包裹進去。
太宰治挑釁般擡了擡自己的下巴。
“呀,可憐的小中也在外面流浪夠了,感覺怎麽樣呢?”
聽到“中也”這個名字,一之濑悠馬心中一驚,呼吸也亂了節奏。
他剛剛聽到了多少?不,看太宰這家夥的反應,應該什麽都沒聽見,不然他也不可能這麽刻意去挑釁。
一之濑悠馬深呼吸一口氣,瞥了一眼放在床頭邊老舊的鬧鐘。
怪不得回來了。
原來現在已經過了十二點,不再是他們賭約的“今日”範圍內了。
他又有些無奈。
中也這家夥,還真是守承諾啊。
中原中也面無表情地踩在一之濑悠馬房間敞開的窗臺上,赭紅色的發絲随着夜風吹拂微微揚起,落在少年帶着銳氣的臉頰上。
赭發少年瞥了一眼,正好看見悠馬被對方捏得通紅的手腕,周遭的氣壓瞬間變低。
“少碰他,你這只小偷賊貓。”
太宰治臉上的笑意不變,眸色微暗。
“呵呵,你才是那個叼走別人寶物的,礙事的狗吧。”
稍微解釋一下,
其實【津島家】類似于游戲大區內的測試服。本來系統想着一周目結束後直接把測試服删除,結果沒想到測試服裏的NPC居然離開測試服了。
因此只能保留測試服,至于測試服賬號,就放在那邊不動了。鬼想到又撞上這個NPC。
至于宰為什麽能離開…
書:——你莫動我的人!
在宰的視角,他只發現有系統,卻還沒發現這裏只是游戲。
對于悠,以為這是他死而複生的代價,必須完成任務才能留下來。
結果沒想到,完成了任務悠才是真的拍拍屁.股走人
【強制冷靜】的真實作用,其實是壓制感情而不是抹消感情。所以用的越多,之後反彈就會越大
第三十六天
不知道為什麽,當看到中原中也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一之濑悠馬頓時升起一股莫名的心虛之意。
呃,等一下,這種莫名其妙的被“捉奸”感是怎麽回事?
本應該真正心虛、挑撥離間的家夥,此時此刻卻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坦然又理所當然的樣子,讓人恨得牙癢癢。
“真是的,我和悠的時間又被煩人的蛞蝓打擾了呢。”
黑色卷發的清秀少年微微撅起嘴,聲音不滿。
可中原中也還是注意到,除了這家夥右眼上的繃帶摘下來以外,還有什麽別的地方和之前不一樣了。
……啊。
是惡意。
那股濃郁的、不加任何掩飾的漆黑的惡意消失了。
悠醒來之後,這個繃帶混蛋眼中對自己濃烈的殺意,此時此刻,也不知為何煙消雲散。
此時此刻,更多的是一種對于物品的打量。
這種眼神,他在擂缽街的那些糟糕的大人身上見過,讓人生厭。
——莫名其妙的家夥。
古怪的扭曲感讓中原中也皺起眉,直覺告訴自己這不對勁,可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出來。
不過這并不妨礙自己厭惡面前這只惹人惡心的家夥。
兩個相互厭惡的少年對上了視線,空氣中頓時彌漫着一股嗆鼻的火藥味,似乎随便一點小小的火花,便能将整個房間點燃。
每次太宰和中也兩個家夥撞上,氣氛永遠是這樣,要麽凝結成冰,要麽一觸即發,反而都讓身處中間的一之濑悠馬坐立難安。
一之濑悠馬額頭直冒冷汗,頭皮發麻。
明明三個人都是男生,下周目能不能別搞這種「白色相框」一樣奇怪的氛圍了啊喂混蛋系統!
他忍不住在心中腹诽,把一肚子火氣發向了系統。
——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接收到自己充滿怨氣的建議。
空氣中的火藥味越來越濃,一之濑悠馬看見中原中也這家夥的表情越來越冷凝,踩在腳底下的窗臺,發出輕微的咔嚓的裂紋聲,如同蛛網般向周圍擴散。
他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後背頓時升起一股涼意。
在中原中也造成更大的損傷破壞之前,一之濑悠馬趕緊開口,打破了萦繞在三人之間幾乎停滞流動的空氣。
“中也,”
清瘦的黑發少年微微仰起頭,看向踩在窗臺上的赭發友人,向來淡漠的臉上此時也沒有多少表情。
“你回來了。”
中原中也忽然平靜了下來,那雙如同墨水般漆黑透亮的眸子,安安靜靜地看向自己時,胸口的心髒也變得更為柔軟。
其他所有的事情都無所謂了。
像是在外頭龇牙咧嘴的猛獸,到家之後瞬間收斂起自己的牙齒和利爪,變成溫順乖巧的狗狗。
被人在“家”中等待,那種溫暖、安心感像是将自己全身浸入溫泉之中,只想懶洋洋的眯起眼睛。
于是,中原中也像是被人撫平了毛發,忍不住彎起了唇角,聲音之中多了一分愉快。
“……嗯。”
他頓了頓,舌尖抵在上颚,蹭過牙齒,珍重地回答道。
“我回來了,悠。”
中原中也周圍的氣場明顯放松了下來。
一之濑悠馬的呼吸也跟着對方一起,悄悄松了下來。
如果說他很了解太宰治的習慣,卻無法理解他的想法;但對于中原中也這樣純粹又不帶心機的好孩子,一之濑悠馬倒是很容易掌握他心中所想。
家人。
渴望家人的關愛與溫暖。
從相遇的那一刻開始,或許是雛鳥效應的作用下,中原中也将自己當成了重要的家人。
包括「羊」在內的所有孩子,他都無一例外當成自己所需要保護的「家人」。
這份熱烈又真摯的情感,有時也會讓一之濑悠馬感到手足無措,像是角落的生物被刺眼的太陽照射,所有的陰暗都無處遁形。
一之濑悠馬有些晃神,此時,手腕處猛然縮緊,傳來的陣痛又讓他從古怪的情緒之中抽身出神。
微微偏過頭,便看見太宰治面無表情,那張漂亮臉蛋散發着明顯吃味的濃濃黑氣。
一之濑悠馬沉默了。
……合着我好不容易安撫好那邊,您這兒又開始給我上壓力了是吧。
他感覺自己的腦袋痛了起來,明顯變大一圈。
中原中也此時心情很好,看到太宰治那副陰沉的表情,心情變得更好了。
穿着軍綠色夾克的赭發少年伸手扒住窗臺,像只靈巧的貓科動物般,輕松一躍,腳尖點地,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他輕輕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對着床上黏在悠身邊的海藻頭繃帶精用下巴指了指門的方向,不耐煩地說道。
“啧,沒事的話趕緊滾出去,礙眼。”
“這裏可是悠的房間,小蛞蝓來這裏幹什麽。你應該有自己的房間吧?”
“……哈?”
或許是太宰語氣中的質疑,讓中原中也感到一絲新奇。
他挑了挑眉毛,看着對方那副令人厭惡的臉,咧開了嘴角,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在太宰治的眼中充滿了挑釁與炫耀。
“我和悠可是經常睡一起,有什麽問題嗎?”
太宰治身上的黑氣愈發濃郁了,翻滾出來的黑泥,快要把整個房間淹沒。
一之濑悠馬擡起了另一只沒有被太宰握住的手,捂上了自己的臉。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這兩個人只要一對上,無論什麽事都會變得麻煩起來啊喂!!
果然,在沉默了幾秒鐘之後,身邊響起了太宰治意味不明的尾音,讓一之濑悠馬表情一僵。
“欸~原來是這樣嗎~”
“小蛞蝓經常和悠醬睡一起啊~”
手腕上的力氣一點點變重,一之濑悠馬覺得,明天醒來說不定能在上頭看到青紫色的握痕。
不過很快,握住自己的主人手上的力氣松了下來。
就當一之濑悠馬慶幸自己的手腕獲得自由,重歸自己掌控的時候,還沒輕松多久,就被邊上的太宰治一把抱住摟在懷裏,一時間無法呼吸。
而罪魁禍首仿佛毫無自覺,自顧自地用臉頰蹭着一之濑悠馬的頭發,甜膩的聲音不知道在空氣中轉了幾個彎。
“真過分呢~我和悠可從來沒有在一起睡過,悠醬不能夠偏心哦。所以今天把那個小蛞蝓趕走,和我一起吧~”
“呃……”
“哈?你個混蛋,你和悠才認識多久,不要給我裝出自然熟的樣子啊!松開!”
“自來熟?在說什麽呢,白癡蛞蝓,我和悠的關系才不是那麽簡單!”他輕笑一聲,“說不定,我對悠的了解,比小蛞蝓更深呢。”
“放屁,”中原中也忍不住罵道。
他不甘示弱,爬上床一把扯過一之濑悠馬,将他的手臂擡起,露出手臂內側的那一顆小痣。
“悠這裏可是有一顆痣,你知道嗎白癡繃帶精!”
“怎麽不知道呢!”太宰治反駁道,輕笑一聲,“我可是知道悠醬的腰邊上有一顆痣哦”
“哈?”
一之濑悠馬愣了一下,伸手把身上的黑泥精推到一邊,撩開衣服看了眼自己的腰。
還真的有一顆痣……這我怎麽不知道?
等一下,太宰又是怎麽知道的?
他的腦袋上挂出了一個碩大的紅色問號。
中原中也:“這個我也知道。”
悠馬:……?
不是,等一下,你怎麽知道?合着我身上哪裏有痣,只有我自己不知道嗎!?你們這群家夥怎麽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身上的痕跡啊喂!這很不對勁吧我說!
太宰治眯起眼睛,浮現出一個自信的微笑。他得意洋洋地擡起了下巴,對着中原中也露出譏諷、欠揍的神情。
“我還知道悠醬大腿內側還有一顆呢!”
一之濑悠馬腦袋一片空白,而中原中也的表情變得難看起來,甚至多了一分難以置信。
“那、那種地方你怎麽知道的混蛋!”
——我也很想知道!一之濑悠馬現在想沖過去抓着太宰治的衣領前後搖晃,問個清楚。
“噗噗,中也要是不信的話,那就自己去核實一下嘛~”
空氣安靜了下來,兩個争執不休的家夥,忽然閉上了嘴,扭頭看向了一之濑悠馬,眼中充斥着自己無法理解的光。
他一下子往後縮了縮,感覺自己被兩只惡獸盯上了。
——危!
等一等,聽我說等一等!
結果,面前一黑一橘兩個身影,帶着一股強大的氣場逐漸向一之濑悠馬壓來。
見兩個人真的準備摁住自己,像對待一個可憐的玩偶般翻過來檢查身上痣的位置,強烈的羞恥感讓一之濑悠馬像是煮熟了的蝦子,整個人變得通紅。
甚至說中也的手已經捏住他的腳踝,掌心火熱的溫度透過皮膚傳入骨髓深處。
一種莫名的電流感順着神經末梢一路向上,讓他的腳趾微微蜷縮。
這、這是要鬧哪樣啊混蛋!
下一秒,一之濑悠馬漲紅着臉,毫不客氣地擡起腳,踹向了壓在自己身上兩個過分的混蛋。
“這種東西有什麽好看!都給我滾開啊兩個白癡!”
一之濑悠馬被兩個人搞得頭發幾乎豎起,徹底炸了毛,冷靜的墨眸被瞪得溜圓,羞惱之中又藏着一絲驚慌失措。
像小貓崽朝人龇牙咧嘴地伸着爪子,毫無威懾力。
不過,再這樣下去,說不定真的會把悠惹急眼了。
一之濑悠馬很生氣,踹也是真踹,一點力氣都沒收。
然而在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眼中,這一下惱羞成怒的反擊實在太多破綻,就連太宰這種不善體術的家夥,微微偏過身體都能輕松躲閃。
不過,兩個人都乖巧地挨了這一下猛踹,沒有躲開。
很顯然,他的掙紮和抗議還是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兩個人僵硬了一瞬,還是順着對方踹向自己的力道,乖乖松開了手,并且不約而同地卸下身上那股強大的壓迫感。
——這默契度,該說不愧是未來的“雙黑”組合。
察覺到兩個人的退讓,一之濑悠馬也總算松了一口氣,扯過被子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小半張臉,警惕着,生怕這兩個家夥又要上來抓着自己檢查。
所以說,“了解我身上痣的位置”這種無聊的事情這有什麽好比的!神經病!腦子抽風了吧!
一之濑悠馬的表情看上去是在生悶氣,而在心中的确也在對着這兩個家夥一頓罵罵咧咧。
過了半晌,他罵都罵完了,卻發現兩個家夥誰都沒走。
甚至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
一之濑悠馬頓時頭皮發麻,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麽野獸盯上的肥肉。
“喂、喂,你們還要幹什麽……”
他的聲音結結巴巴,帶着一絲輕微的恐懼與忌憚。
太宰治臉上笑眯眯的,“忘了嗎,悠可是同意今天讓我留下的哦。”
……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
他僵硬地轉了轉脖子,看向了旁邊比太宰好對付一些的中原中也,眼神詢問。
——那你呢?你怎麽不走?
沒想到悠讓太宰留下就算了,居然還問自己。中原中也臉色一黑,臭着張臉說道。
“我怎麽可能讓這家夥和你呆在一起!”
意思很明顯,他也要留下。
太宰治輕啧一聲,不爽地瞪了眼中原中也。
“怎麽,可憐的中也同學是有分離焦慮症,一刻都不能離開主人嗎?”
“呵呵,我看你倒像是像個巨嬰一樣,黏着悠算什麽回事。”
“快點出去啦,小蛞蝓呆在這裏,空氣都變得難聞起來了。”
“該滾出去的家夥是你吧,這裏是「羊」,可是我和悠的家。”
“阿啦阿啦,你年紀輕輕就得了老年癡呆嗎,我可是在悠的同意下,也加入「羊」了,悠的家人也有我哦~”
“可惡,你這只煩人的青花魚,快點滾吧!”
“說不過我就準備動手嗎,真是個腦子裏只有暴力的軟體動物!”
一之濑悠馬露出了死魚眼。
……喂喂喂,這裏可是我的房間吧!你們才應該都給我出去才對啊!
看來這兩個家夥是不可能從自己的房間裏出去了,此時另一個問題占據了悠馬的腦袋。
三個人……一張床?
呃。要知道平時中也過來,他們兩個睡一起的時候,時常也會覺得擁擠,現在要是再加上一個太宰治……
雖然對方看上去瘦瘦的,身上沒多少肉,但怎麽說也都是個正值青春期的少年,體型放在那裏呢!
那還不擠成沙丁魚罐頭!
“要不你倆睡這裏,我去中也的房間睡……”
“不行。”“不行。”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打斷了他的提議,随後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厭惡與嫌棄。
——和那混蛋/這家夥睡一個房間,還不如去死!
一之濑悠馬嘴角肌肉微微抽搐,心中的吐槽欲幾乎翻湧成大海,快要把他淹沒,腦子裏只剩下一句話。
……你倆同步率這麽高,要不你倆去開高達吧!
“我可不管你們了,随便吧,反正我要睡覺了!”
一之濑悠馬把被子往自己腦袋上一蓋,幹脆準備裝死。
結果隔着被子,就聽着丁零當啷的動靜。一之濑悠馬咬着牙,默念着告訴自己就算明早醒過來外頭一片廢墟,自己也別去管這倆家夥。
結果過了幾秒,兩個人形生物似乎達成了什麽同步協議,爬上了自己左右兩邊,像是三明治一樣把自己夾在中間,別說翻身,就連動一下手指都覺得困難。
“啧,小蛞蝓個子那麽矮,占那麽大地方幹什麽,滾下去!”
“你這陰暗男,在地上爬吧!喂,手給我松開!”
兩個人壓低聲音争吵,卻又正好在一之濑悠馬左右兩邊,略帶沙啞的聲線帶起空氣的震動,讓人耳朵酥酥麻麻的,奇怪的感覺讓他身體一僵。
忍無可忍,他從中間鑽了出來,大聲罵道,
“——喂!我說你們兩個混蛋,別太過分!這裏是我的房間吧!”
安靜了。
第二天,一之濑悠馬頂着個幾乎能拖到地上的黑眼圈,拖着疲憊酸痛的身體從房間裏出來。
結果昨天,根本就沒沒睡好!
這是他進入游戲裏的第一次。第一次對于睡覺感到深惡痛絕。
他本來想着等自己睡着了系統把屏蔽模式一開,自己就能什麽都不知道了。
結果昨天幹脆一晚上都沒睡着。
他剛閉上眼睛,系統的危險提示功便自動把他從睡眠中拉出來。拉出來一看,左右兩位安安靜靜地閉着眼睛,什麽問題都沒有。
等到他再次閉上眼睛,似乎剛要進入睡眠模式,系統又開始,滴滴滴響個不停,硬生生解除他的睡眠模式。
一之濑悠馬都要懷疑,是不是系統這家夥對太宰治起了什麽PTSD。
有沒有PTSD他不清楚,反正他現在對系統自動提示音産生PTSD了。
“唔……肌肉好痛,腰也好痛……”
昨天被兩個人夾在中間,根本沒辦法動彈。
不只是如此,兩個家夥還把自己當成人形玩偶般,扯來扯去,就像争搶玩具的兩個小孩子。
到後來,兩個人的手臂都幹脆壓在了自己的身上,帶着濃濃的占有欲,誰都不讓着對方,拘束着的他全身。
這樣一晚上過去,肌肉不酸痛,就奇了怪了!
一之濑悠馬感覺自己不只是腦袋暈,腳下跟踩棉花似的,輕飄飄的。
為什麽倒黴的人總是我啊,可惡。
他正想去找點東西,昨天晚飯也沒吃,有些低血糖。
結果出門就遇到了三島柚杏,後者正在伸懶腰,昨天她睡得很好。對方看上去也是剛來這裏,似乎是刻意在等自己出來。
嗯,這兩天早上總是遇上她呢。
果然,看到悠出來,少女又連忙放下手,難得露出扭捏害羞的神情,小聲問道。
“啊,悠,早上好。那個,太宰他、他在你房間嗎……”
畢竟昨天關于太宰治房間的問題,後來因為各種亂七八糟的打岔而被抛在了後面。而太宰在「羊」似乎只信賴悠,所以昨天晚上大概率也是去找了悠一起擠房間。
對于太宰治這個,柚杏稍微有些在意,便想着過來瞧一瞧。
一想到黑發少年那張漂亮的臉,溫柔好聽的聲音,她不免心跳加速,面紅耳赤。
畢竟,又有哪一個小姑娘在遇到這樣優秀俊美的同齡人,不會芳心萌動呢。
看起來,太宰給她留下的印象不錯。
“啊,太宰那家夥的話……”
一之濑悠馬下意識往後看了一眼。
他還沒有替太宰治做出回答,正主自己便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太宰治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慢吞吞地伸了個懶腰,一小塊纏着繃帶的腰部皮膚露出,飛快地閃過。
右眼上的繃帶不知什麽時候被重新綁好,和昨日看起來沒什麽區別的同時,似乎又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唔,應該說今天的太宰治像是只飽餐一頓後饕足的黑貓,悠閑自得地舔舐着自己光亮的皮毛,聲音輕快活潑。
“哦呀,悠,還有柚杏小姐,早上好啊。”
“早上好……”
不過很快,粉發少女輕快的招呼聲,就被堵回了喉嚨裏。
轉眼間,太宰治像是把一之濑悠馬當做自己的貓爬架一般,大半個身體都靠了上去。
“昨天晚上,真是辛苦你了,悠醬~”
……诶?
“知道我昨天很辛苦的話,就別靠上來啊!”
三島柚杏,眼前仿佛出現了宇宙。
緊接着,另一個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人,從悠的房間裏跟着一起出來。
中原中也看上去心情不怎麽樣,扶着脖子稍微轉了一圈。柔軟的赭紅色頭發有些亂,主人醒來之後似乎忘記好好整理,但正因如此,卻多了一分随意的野性。
他瞥了一眼三島柚杏,扶着脖頸的手微微一頓,然後不太自然的放下,不好意思地開口問道。
“啊,柚杏,有什麽事嗎?”
“沒、沒什麽事。”
好像是有事的。三島柚杏有些混亂。有什麽事情來着……
诶,中也他昨天什麽時候回來的?等一下,為什麽中也也在悠的房間裏……雖然他們兩個人經常一起睡一個房間啦。但昨天他倆不是吵架了嗎?而且悠的房間裏還有太宰在啊……
粉發少女還在那邊思考人生。中原中也瞥見太宰治整個人壓在悠的身上,頓時不爽起來,毫不客氣地一腳踹向那家夥的腰。
太宰治不得不放開悠,輕啧一聲。
“嘁,真是只暴力蛞蝓。”
中原中也才懶得管他說什麽,只是湊到悠的身邊,臉頰微紅,有些不好意思。
“呃,悠……你身體還痛嗎?”
“……你說呢。”你被當成玩偶争來争去試試!
“等下我幫你揉一下腰吧,這樣就不痛了。”
三島柚杏,
仿佛聽見了自己三觀破裂的聲音,像是破碎的玻璃渣子一般,一點點掉到了地上,根本無法拼湊。
“等、等下,你們昨天是……”
她張了張嘴,謹慎地問道。
“三個人一起?”
一之濑悠馬還因為昨天沒有睡好,腦袋暈乎乎的。他煩躁地揉了揉自己的短發,熬夜後的聲帶微微沙啞。
“嗯,這兩個家夥……我讓他們停下出去,最多兩個人(睡一張床),結果完全不聽,非要一起,根本不帶停的。那只能三個人一起(擠一張床睡覺)了……”
他剛說完,就聽見噔噔噔的腳步聲,由近而遠,逐漸消失。
“……她怎麽又跑了?”
一之濑悠馬有些茫然的放下了手。今天柚杏可沒往自己懷裏塞塑料袋,而是直接扭頭跑了出去。
“女孩子的心思都這麽難懂的嗎?”他忍不住小聲嘟囔了一句。唔,姐姐除外。
“中也,你知道怎麽回事嗎?”
“嗯?我才剛出來,和她就說了一句話。”
中原中也也是一臉懵逼。
兩個渾然不知自己被怎麽誤會了的家夥,下意識看向在場的第三人。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個陽光又燦爛的笑容。
“哎呀,”
“我也不知道哦~”
柚杏:受不了你們了!!
嘶……我以為這章能寫到主線的,結果比我想象的慢了。
後面稍微提快點節奏了
第三十七天
在那之後并沒有傳出什麽奇怪的謠言。
雖然柚杏剛開始的确是誤會了他們三個人的關系,回去之後她一個人仔細思考,還是能意識到他們對話之中錯誤的電波。
一定是自己帶了黃色的眼鏡,才會想到奇怪的東西。
小姑娘吐槽着自己亂想的壞習慣。不過那之後,柚杏看悠馬的眼神還是無可避免地帶上一絲古怪。
而太宰治,卻沒有像之前那般黏着系男子,而是如同一只來去無影的黑貓,神出鬼沒的見不到蹤影,卻又能從「羊」的同伴三言兩語之中,聽到他的名字。
不過最近這一段時間,他又消失了蹤跡。
偶爾有幾個人來詢問悠,然而得不到答案之後,也就不了了之,并沒有為這個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同伴”分出多少關注。
連自己的生存都費勁心思,還有什麽閑工夫去管別人。
今天是柚杏和悠馬負責采購,至于中原中也,他這幾天都忙着去找白濑省吾那幾個臭小子的下落。
那幾個家夥自從那夜争吵之後,就不見蹤影了。
中原中也有些放心不下,擔心他們在外頭遭遇危險,同時又不想讓其他同伴們跟自己一起涉險,便獨自一個人去各個地方打聽他們幾個的消息。
悠似乎并沒有插手的意思,但也沒有阻止,算是默許了中也的行為。
“吶,悠,你不擔心白濑他們嗎?”
三島柚杏看着悠馬面無表情的側臉,心中湧起一股說不出的複雜,于是小聲地問道。
“……哈?沒什麽好擔心的吧,我可不是他們的保姆。”一之濑悠馬注意到她的目光,平靜地回答道。
不知道為什麽,最近悠的感情似乎一直很平淡,沒有什麽起伏。這種奇怪的冷淡感,像是失去感情的機器人似的,讓周圍的人莫名有些發憷。
其實一之濑悠馬自己也發覺到了。
他大概明白是什麽造成的,卻又沉默不語,視而不見。
——這樣就好。
倒不如說這對自己很有利,那就保持着現在這種心态結束掉吧。
一之濑悠馬不動聲色地撫上自己的胸口,平靜地告訴自己。
“可、可是,”
柚杏咬了咬下唇,剩下的話哽在喉嚨中。
雖然悠以前也是這樣冷淡的摸樣,但如果同伴們真出了事,他也會默不作聲地跟着一起找人。
——現在這樣的悠有些陌生。
“……有什麽好可是的,誰讓他們去招惹港口mafia的。”一之濑悠馬忽然有些煩躁,對上柚杏的眼神時,他又嘆了口氣,“再說了,中也不是去找了嗎。”
他頓了頓,稍微放緩了聲音。
“不會有事的,你少操心了。”
聽到了黑發少年別扭的安慰,柚杏稍微松了一口氣。
不過還有一件事,其實最近在「羊」私底下之間傳播開,議論紛紛。柚杏也不知道悠清不清楚這件事,但覺得還是有必要和悠提一聲。
——現在是合适的時機嗎?
猶豫過後,她還是硬着頭皮問道,
“悠,那個……聽說太宰他是港口mafia的人,這是真的嗎?”
一之濑悠馬腳步一頓,扭過頭看向柚杏,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誰說的?”
“唔,大家都這麽說。而且太宰他看起來,就不像是擂缽街的人……”
柚杏皺起眉。不可否認,太宰治給她留下的印象其實很好,溫柔禮貌,又很有耐心……那樣的人怎麽可能是擂缽街的人嘛。
那天晚上他們聊天聊得很開心。
太宰治很聰明,他知道什麽時候該說話,什麽時候該閉上嘴傾聽;只要他願意,沒有一個人不會在溝通之中對他心生好感。
但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在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柚杏重新努力回憶着兩個人的對話,才發現大部分時候都是自己在講述,「羊」的事情也好,悠和中也的事情也好,在對方的誘導之下被套了個幹淨。
至于自己的事情,太宰他似乎一點也沒有透露過。像是帶着一團神秘的黑雲,将太宰治這個人包裹得嚴嚴實實,喘不過氣。
——那個家夥很危險。
是女性天生的直覺在警告自己嗎?
想起太宰治那張笑臉,明明是像春風一樣溫柔和煦的,卻不知不覺中,在柚杏的心裏莫名帶上一股凜冬般的冷意。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悠,你知道太宰的身份或者來歷嗎?”
知道,而且不要太知道了。
從哪兒來的,又是怎麽到橫濱的。雖然不知道他後來是怎麽加入的黑.手.黨,但對方對自己絲毫沒有遮掩身份的意思。
信任?還是說希望自己能信任他?
一之濑悠馬低頭思考着。
見身邊的少年一直沉默不語,柚杏勉強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努力露出笑容。
“悠也不知道吧。所以,幹嘛要讓那種危險的角色加入到「羊」啊……”
柚杏嘟囔着,腦海裏浮現出亂七八糟的東西。
呃,不會真的是欠了什麽風流債帶回來的情人吧……啊呸啊呸,三島柚杏你不要再胡想了!
“是因為他受傷才好心收留的嗎?”她想起太宰身上厚厚的繃帶,“我看他還是挺活蹦亂跳的啊。要不,等他傷好了就讓他離開吧。”
“悠,你覺得呢……你不覺得太宰那家夥很危險嗎……”
原本的“太宰君”不知不覺中變成了“那家夥”。
三島柚杏像只小鳥似的,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一之濑悠馬在心中嘆了口氣,開口想要說什麽。
“柚杏,要不你先……”
“——呀,你們是在說我嗎?”
溫柔又甜膩的少年聲音從面前響起。
一之濑悠馬和三島柚杏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還是老樣子将自己纏滿繃帶的黑發少年言笑晏晏地站在他們面前。
那只幽深的鳶眸倒映着二人,一眼望不見底。
而二人面前,不只是太宰治。
還有三五個穿着黑色西裝戴着深色墨鏡的男人沉默着站在太宰治的身後。明明少年比他們個頭矮了一大截,臉上卻畢恭畢敬,不敢越過對方半步。
那幾個男人身上都帶着一股危險的氣味。
柚杏鼻尖微動,過了幾秒鐘,這才遲緩地分辨出那股味道——是血與硝煙的氣息。
她的表情瞬間煞白,下意識抓緊一之濑悠馬的手臂,微長的指甲扣入他的肉中,惹得手臂的主人忍不住皺眉。
但一之濑悠馬并沒有把自己的手臂抽出,而是乖乖仍由對方掐着。
“悠,我來接你了哦~”
太宰治笑眯眯地揮了揮手,向他露出身後兩輛深色的轎車。他似乎現在才看到三島柚杏,臉上閃現一抹驚訝,然後恢複原本的笑臉,
“沒想到今天柚杏小姐也在啊。”
他故意拖長了聲音,柚杏的心髒仿佛被一條麻繩吊了起來。
“如果不介意的話,你也一起來吧。讓女士一個人孤零零回去,可不是紳士該有的舉止。”
“我、我不要……”
柚杏的臉上毫無血色,一邊低聲喃喃着,一邊想要逃離。她下意識想要向身邊的同伴求助。
然而,就在下一秒,當她轉過頭看向一之濑悠馬的時候,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腳底竄上後背,如同掉入深不見底的冰窟,幾乎将她凍在原地。
悠在輕笑。
雖然并不明顯,但悠确實在笑,嘴角微微上翹,墨色的眸子也微微眯起。
他看上去并不意外,像是早就知道對方身份一樣。
“悠、你……”
“哎呀,‘不要’可不行呢。”
太宰治打斷了柚杏發顫的聲音,看上去一臉的苦惱。
眼前漂亮的少年一只手抱胸,另一只手輕輕點着自己另外半張沒有纏繞着繃帶的臉頰,發出一縷薄如輕煙的低笑。
“——畢竟港口mafia,最讨厭不識趣的客人了呢。”
“所以,你幹什麽還要吓柚杏,直接帶我走不就行了。”
不愧是高級的轎車,前面的駕駛位和後排中間還有一道擋板,不僅阻隔了聲音,司機也看不見後面發生什麽事情,只需要專心完成自己的工作。
寬松的後座上,只有一之濑悠馬和太宰治兩個人。
聽到一之濑悠馬略帶不滿的抱怨,太宰治笑了笑。
“哎呀,畢竟需要另一個當事人作為見證,這才有說服力嘛。悠……很喜歡柚杏?”
“哈?你說什麽呢。”悠馬皺起眉,“我只是擔心。她是女孩子,膽子小,現在一個人呆在後面那輛車,肯定吓得魂都飛了。”
“呵呵,悠還真是溫柔。不過放心吧,我有交代過讓他們對女孩子溫柔些哦。”
“你這家夥……”
太宰還是故意當着柚杏的面說這種話,小姑娘當時腿一軟,直接跌坐在地上。
“不過,悠剛剛露出的笑也是故意的吧,很自然哦。說實話,我也心跳加速,dokidoki起來了呢~”
“…啧,這種事情沒有提的必要吧!”
說到這個,一之濑悠馬嘴角肌肉抽了抽。
因為羞恥感,耳根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緋紅,把臉別到一邊不去看他。
“诶,悠是害羞了嗎?覺得故意表演出來而不好意思?”
太宰治忍不住撲哧一笑。
“悠真的好可愛啊~”
“——可愛個屁!哪有人誇同性是可愛的。”
一之濑悠馬頓時炸了毛,這下不只是耳朵,連帶着臉頰和脖頸都變得一片通紅。
“不過……”
身邊穿着黑色西裝的繃帶少年忽然摁住了自己的手背,彼此間的體溫通過皮膚傳導,交融成一體。
“比起那種虛僞的笑。我還是更喜歡悠這樣最真實的表情呢。”
鮮活的,真切的,仿佛就在自己身邊。
車內忽然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制冷空調呼呼的扇氣聲。接着,身下的轎車逐漸踩下了剎車,身體微微前傾後,平穩地停了下來。
“看來是已經到了呢。”
太宰治低下頭,慢慢松開了自己的手,率先一步走下轎車。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需要提高警惕了呢。”
“森先生。”
太宰治垂下眼睛,語氣平淡。
一之濑悠馬用餘光瞥了一眼身側的繃帶少年,後者肩膀上那件漆黑的西裝大衣,沉重地壓在他的身上,讓人喘不過氣來。
身後的門一點點關上,站在偌大的辦公室之中,透過連成一排的落地窗戶,可以将大半個橫濱收入眼簾,讓他們二人顯得更加渺小。
不過,現在誰都沒有心思欣賞外頭的風景。
“真是辛苦你了,太宰君。”
面前的黑發中年男性,不再是自己印象之中,那副穿着白大褂滿臉胡茬的頹廢醫生摸樣。此時的森鷗外打理整齊,微長的黑發也被好好的用皮筋束在腦後。
黑色西裝上搭着的那條如流淌的鮮血般的長圍巾,紅得刺眼。
男人臉上微微含笑,紫紅色的眸子帶着游刃有餘的優雅與矜持,充斥着一股上位者的壓迫感。
不過,在看到一之濑悠馬時,森鷗外放下了手,臉上重新挂上和藹溫柔的笑容,似乎和過去擂缽街的那個地下黑醫沒什麽區別。
“真是好久不見啊,悠君。”
雖然心中隐隐有猜想,但當看到森鷗外那張熟悉的面龐時間一之濑悠馬還是不可避免地愣在原地。
……誰能想到曾經做過交易,刷過信任度的地下醫生,結果真實身份是MAFIA的老大啊。
——而且還是港口mafia這種,位于橫濱黑.手.黨最頂端組織。
就跟你樓下開壽司店的大叔,看上去其貌不揚,平平無奇,實際上是某個不為人知的強大劍術的傳承人,這種反差感。
但一想到這是游戲,那也就說得通。不然安排這麽一個充滿問號的神秘角色是做什麽呢?
一之濑悠馬頓時釋然了。
“上次在診所,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吧。真是過去有一段時間呢,我也換了一份工作。一直沒有機會邀請你來我的新工作地點看看,這次總算是再見面了。”
……你說的換了一份工作指的是從“地下黑醫”變成“黑.手.黨老大”嗎?
一之濑悠馬很想吐槽。
“如果是這樣的邀請,我還是婉拒了。”
“哦呀,是他們有什麽招待不周的地方嗎?還是說太宰君和他的部下們的動作太粗暴了呢?”
“森先生你可別污蔑我啊。”
太宰治笑了笑,适時出聲為自己「辯解」,雙手放在胸口,做了個孩子氣的“叉”的手勢。
“我可是相當溫柔地,把「羊之王」帶過來了呢。哔哔,暴力禁止——”
太宰從進門開始,就和自己拉開了距離,态度也是點到為止的親昵,和平日裏那副皮膚饑渴症般總愛黏着自己的樣子大相徑庭。
是在擔心被森醫生疑心嗎?
一之濑悠馬沉默片刻,淡然地說道。
“這倒是沒有……”
還不等他開口繼續說什麽,從森鷗外的身側鑽出來一只熟悉的金發蘿莉,天藍色的眸子像極了洋娃娃。
可愛的小蘿莉歡呼一聲,完全無視了森鷗外的存在,跑過去抱住了一之濑悠馬的手臂。
“呀,悠醬,能在這裏見到你,好開心~”
“是來做客的嗎?那今天就留下陪我吧!”
就在她抱上悠馬手臂的那一瞬間,太宰治放在身側的手指微微一動,很快壓下自己心中的不安與躁動,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繃帶少年偏過腦袋,面無表情地看了眼這只人形異能體。
愛麗絲似乎也注意他的視線,擡起頭,沒有表現出往常對他的警惕與厭惡,而是露出甜美的笑容。
“怎麽了,太宰。”
不只是愛麗絲,還有另一道來自前方的視線。兩個人……不,其中一個應該無法稱之為“人”,二者的目光猶如暗處隐藏的毒蛇,靜靜地注視着自己。
太宰治眸色微沉,平淡地說道。
“什麽事都沒有。”
一之濑悠馬被愛麗絲拽住,心中卻沒有什麽多餘的情緒。他只是抿了抿唇,低頭看向了身邊的小蘿莉。
說起來……
他冷靜地問道。
“——你好像都沒什麽變化呢。”
愛麗絲好像就沒有長高過,甚至說沒有任何變化。真的就跟個洋娃娃一樣,保持着同一個狀态。
小蘿莉抱着自己手臂的身體微微一頓,眨了眨眼睛,然後慢慢地擡起腦袋。
“好了,愛麗絲醬,不能再撒嬌了哦。”
森鷗外恰到好處地中斷了他們的話題,臉上帶着無奈又疼愛的笑意。
“我和悠君還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談,我親愛的小愛麗絲就先回去吧。我在房間裏有為你準備很多草莓蛋糕哦。”
或許他話中的小蛋糕真的起作用了,愛麗絲一點點放開悠馬的時候,但還是傲嬌地哼了一聲,像只小蝴蝶般輕快地跑走。
“嗯嗯~不管怎麽樣,愛麗絲醬都相當可愛呢!”
現在的森鷗外哪兒還有什麽首領的樣子,看上去就是個笨蛋女兒控,身邊冒起許多粉色小花。
好在他也沒讓一之濑悠馬等多久,很快收起了那副癡漢摸樣。
“真是讓你見笑了。那麽讓我們進入正題吧。”
男人低沉的嗓音慢悠悠地說道。那雙穿着白色手套的手擡起,托在下巴上,半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一之濑悠馬。
“聽說,「羊」的孩子之前在我們港口mafia的地盤上,惹出不少亂子嘛。”
“森醫生是不是說的太誇張了。”
日語裏,“醫生”和“先生”這兩個詞發音相同。一之濑悠馬聲音聽上去毫無波瀾,但不知道到底是在嘲諷,還是尊敬。
他的聲音頓了頓,接着淡然地說道。
“如果說是,之前偷酒的事。港口mafia家大業大,難道還會在意兩箱酒的錢?”
“當然不是。兩箱酒而已,如果你願意,就當是送你們的禮物吧,作為之前曾經交換情報的謝禮。”
“主要我們港口mafia不管怎麽說,可都算是裏世界的黑色組織吧,被一群小毛孩鑽了空子,得了手,可是不少同行恥笑。”
“你也應該明白,黑.手.黨最在意的,就是我們的尊嚴。被人拂了面子,當然要追回來。”
“所以,不做出點懲罰或者威懾,可說不過去吧。”
“你要對「羊」出手,殺雞儆猴?”
“當然……”
森鷗外似笑非笑的聲音微停,空氣中頓時彌漫着一股壓迫感。但中年男人的臉上有揚起了一抹無奈的微笑。
“不是。”
這種說話說一半大喘氣的毛病,他好像在另外一個家夥身上見過。
悠馬餘光瞥了眼太宰治,心中有些想罵人。
“不管怎麽說,我和悠君都算是熟人,或是說,算是朋友吧。對于熟人的組織下手,我還是會于心不忍的。”
這話說出來,你自己相信嗎?
一之濑悠馬很想開口這麽問問眼前這只黑毛老狐貍。但他還是壓下這股吐槽欲,冷冷地問道。
“那你想讓「羊」付出什麽代價呢?”
“別說的我像是個要簽訂契約付出靈魂為代價的惡魔嘛,”森鷗外笑笑,
“——我可是真心想要邀請你,”
“加入港口mafia。”
……這和簽訂契約付出靈魂有什麽區別嗎?
一之濑悠馬被噎了一下。
他嘆了口氣,緩緩閉上眼睛。
“就算你這麽說……我還沒滿十六吧,這算是雇傭童.工嗎?”
“唔,”這家夥還真的裝模作樣思考起來,“不開工資不形成雇傭關系的話應該就不算童.工了吧。”
就連一旁一直默默無言當雕塑的太宰治也都無語了。
聽聽你說的這是人話嗎!你這黑心資本家就應該去當路燈挂件啊!
面前兩個小少年的表情着實逗樂了他。森鷗外忍不住笑出了聲,擺擺手,“當然是開玩笑的啦。”
“比起年齡,在裏世界,更重要的當然還是個人能力。”
“無論是悠君,還是那位「重力使」中也君,在我眼裏都是閃閃發光的鑽石,是不可多得的寶貴人才呢。”
“當然,悠君拒絕的話,我也不會生氣。放心,我會讓你和你的同伴安全回去的。”
“不過嘛……”
“悠君應該也能明白的吧,像中也君那樣強大異能力者,呆在「羊」這樣的小組織可不完全都是好事。”
“強大的力量不一定會是保護,有的時候,它也會帶來災難。”
森鷗外話中的暗示已經很明顯了。
那雙如同狐貍般狡黠的紫紅色眸子中,充滿了算計與陷阱。中年男人壓低了聲音,背對着身後的落地窗,外頭的陽光在他的臉上掃下一層濃濃的陰影,看不清任何的表情。
“那麽,”
“悠君的答案呢?”
“中也!”
“中也!你終于回來了!”
“有什麽事情等會再說。”
帶着滿身的灰塵,中原中也雙手插在口袋之中,面無表情地解開了自己的異能力。
頓時,那幾個飄在半空中的少年重新受到了牛頓的召喚,咚地一聲落在的地上,頓時吱哇一片亂叫。
“好痛!”“啊啊我感覺我的手又斷了一次!”“真是的,中也就不能溫柔點嗎!”
“溫柔點?溫柔點你們還能長教訓嗎。”
赭發少年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暴躁的怒氣,那幾個抱怨的家夥瞬間乖巧地閉上了嘴。
“嘁。”白濑撫一郎冷哼一聲,從地上爬起來。
“這次把你們從港口mafia那群人手裏帶出來,下次可沒有這麽輕松了。你們也不要再去招惹黑手.黨的人。”
中原中也皺着眉,厲聲呵斥道。
“啧,都說了這次可不是我們主動去挑事的。”白濑不滿地反駁道,“我們也是被人坑了才掉進陷阱的好嗎!”
“哦,那你倒是說說是誰。”
“就是一個叫做太宰的家夥啊!那個混蛋,下次讓我再見到他,絕對要揍他一頓!”白濑咬牙切齒地罵道。
那個繃帶男,說自己是新加入「羊」的成員。雖然自己最開始确實沒準備相信他,但其他在基地的成員都為他作證,說這個人的确是悠帶回來的新成員。
而且這家夥知道很多「羊」內部成員才知道的事情,所以自己才會放下戒心,上了那家夥的當。
“太宰?”
中原中也微微一愣,随後面色陰沉了下來。
那家夥……想做什麽?
見他們的争吵告一段落,原本留在「羊」基地的其中一個孩子,不安地看了一眼雙方,這才小小聲地插嘴道。
“那個,中也,今天是悠和柚杏出去采購物資。但、但是,現在都這麽晚了,他們兩個都還沒有回來。”
“我們要不要去找啊……”
“哈?”
中原中也原本皺起的眉毛,此時皺得更深了。
“算了,你們留在基地裏把,還是我去找。畢竟我有異能力,移動起來也快。”
面前的男生微微松了一口氣。
“喂,中也!”
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的省吾揉着自己青紫色的臉頰,語氣陰晴不定。
“我說,你也不要太信任悠了。這可是我給你的忠告,”
“……”中原中也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眼中閃過一抹暴戾。
然而省吾顯然沒有畏懼中也的怒火,面色陰暗地磨着牙,低聲說道。
“你知道嗎,悠那家夥說不定已經抛棄我們,投奔向港口Mafia了。”
“省吾,如果你不想讓自己躺床上一個月的話,最好現在趁着我沒發火之前把嘴閉上。”
“你知道他帶回來的是什麽人嗎!那個叫做太宰治的家夥,可是港口mafia的人,而且還是他們港口mafia老大的弟子!”
“悠和那種人關系那麽好,肯定也有問題。”
“說不定他很早之前就準備好,利用「羊」也好,利用我和你也好,作為跳板跑去港口mafia呢!”
“夠了!”
中原中也低吼一聲,腳下的地面猛然向下一沉,龜裂開來。
省吾面色一僵,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繼續說下去,可就沒辦法達到自己的目的了。
“……怎麽我回來你們還在吵架?”
門口傳來了清冷的男聲,所有人扭頭看去。兩個熟悉的人站在門口,不過悠的手裏什麽都沒有,而柚杏表情有些奇怪,安靜地站在他的身後沉默不語。
中原中也在看到那人時,面色一松。
“悠,你和柚杏去哪兒了?”
他朝着一之濑悠馬走去。
還想問些什麽時,粉發少女猛然撞開前面少年的身體,朝着中原中也跑去,然後死死地抱着了中原中也的手臂,那股力氣大得吓人。
“柚……”
“別過去,中也!”
三島柚杏尖叫着,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少女的眼中充滿了恐懼與驚慌,更多的還有憤怒。她的指甲深深嵌入中原中也胳膊的肉中,顫抖着,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她咽了一口口水,面容扭曲地将聲音從喉嚨中擠出。
“別過去,中也、別相信那家夥了!”
“他是叛徒!!”
悠:…我好像個大惡人
第三十八天
看到三島柚杏驚恐地躲在中原中也的身後,像只受驚吓的小雞崽般瑟瑟發抖的摸樣,一之濑悠馬在心裏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太宰治把對方安置在港口mafia哪裏,看了什麽東西才被吓成這樣。
從港口mafia出來的時候也是這樣恍惚不安,倒還是安靜地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
或許是一種扭曲的信賴關系在作祟。
明明覺得自己是不值得信任的叛徒,但是在那些窮兇極惡的黑.手.黨中間作為對比時,相處了更長時間的自己,反而成為了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然而在看到中原中也,這份信任也從他的身上轉移至對方身上。尋求更強者的庇護,是弱者的本能。
一之濑悠馬垂下眼睛,心中倒也沒什麽多餘的情緒。
他冷淡地看着眼前的畫面,像是坐在話劇舞臺下的觀衆一般,安靜地等着落幕結束。
中原中也被柚杏突如其來的動作搞得不知所措,一時間不知道要不要推開對方。
可柚杏的狀态看上去實在是太差了,似乎每一根骨頭都在訴說着恐懼。如果真的推開的話,她可能會直接精神崩潰。
猶豫了片刻,中也還是沒推開她,眉頭緊鎖着,壓低聲音詢問。
“喂、柚杏,你和悠到底遇到什麽事了……”
柚杏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站在門口的一之濑悠馬,張了張嘴正準備說話,就被對方身後突然冒出的黑色身影吓得面色煞白。
“還沒好嗎~悠醬。”
少年人拉長了的尾音,帶着一絲随性的慵懶。
他将那個名字放在舌尖上打轉,輕輕地吐出,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在裏頭。
熟悉的聲音讓三島柚杏猛然一顫。所有的聲音頓時如同一塊棉花,死死地卡在裏頭,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
太宰治帶着從容的笑意,從一之濑悠馬背後走了出來。他卸下之前在「羊」時僞裝出來的溫柔,眼神中多了一份深沉的陰郁感。可就是這份陰郁感,讓人不寒而栗。
不只是柚杏,其他曾經和太宰治交談過的孩子們,也被對方如此的反差吓了一跳,相顧無言,眼中多了些畏瑟。
白濑原本正龇牙咧齒揉着自己肚子上的淤青。他看到了太宰治這張熟悉臉,瞳孔猛然一縮,大腦一片空白,心中升起的惶恐讓他下意識想要找個地方躲起來。
不過,他很快想起現在中原中也可是也在這裏,自己有什麽好怕的!
像是找到了什麽靠山般,白濑瞬間恢複了底氣,指着太宰治的鼻子大聲嚷嚷起來。
“啊,就是這個繃帶混蛋!”
“中也,就是這家夥!!這個混球用假消息把我們騙到那裏去,害得我們被港口mafia的人抓了個正着。全部都是他幹的!趕緊收拾掉他啊!”
“——喂,中也,你在聽我說話嗎!”
“好吵好吵,叽叽喳喳地叫個不停,比夏天的蟬還要讓人煩躁啊。”
“可、可惡!你嚣張個什麽勁——”
太宰治臉上的微笑猛地消失,如同井水般幽深的眸子望不見底,被盯着的白濑不僅後背發毛,額頭也冒出一層細密的汗水。
咔。
子彈上膛的聲音清脆,漆黑的槍口對着他的腦袋,白濑的臉上頓時像是被潑了顏料似的,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來回切換個不停。
“那你又在嚣張什麽呢?沒有能力的小羊就安安靜靜地躲在後面,等着別人的庇護就行了。”
“唔,把你這根多餘 的舌頭拔掉怎麽樣?”
太宰治嘲諷地說着,卻讓白濑不敢再發出聲音。
看到太宰治手中的木倉,「羊」所有人都緊張起來,騷動不安,下意識退後幾步。
“喂喂,真的是木倉啊!”“怎麽辦啊…”“難道真的要被殺了嗎?”“怎麽辦?”“中、中也!”
就像是什麽救命符咒一樣,中原中也面色微沉,腳下的碎石塊頓時覆蓋上一層暗紅色的光芒,懸浮在半空中,銳利的尖端對準了太宰治,随時準備貫穿他的腦袋。
從一開始他便警惕着太宰治這家夥。
然而,中原中也卻遲遲沒有動手,钴藍色的眸子死死盯着敵人身邊的黑發少年。
“悠……”
中原中也的嗓音低沉,微微沙啞。他不理解,為什麽悠還呆在這家夥的身邊,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
他抿了抿唇,低聲呼喚道。
“悠,過來……離那家夥遠一點。”
一之濑悠馬有些頭疼。
明明已經和太宰治說好的,他根本不用跟過來,結果現在這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家夥,又突然從背後鑽了出來,為本就如同驚弓之鳥的「羊」又放了一把火。
“真是的……少給我添麻煩啊。”
他忍不住低聲嘟囔,聲音卻足夠這裏的所有人聽見。無論是中原中也還是躲在他身後的柚杏、白濑等人,臉上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只有太宰治明白他的意思,眨了眨眼睛,悄悄放下了手裏的手木倉。
一之濑悠馬瞪了一眼身邊想要裝乖巧的家夥,随後看向了「羊」——或者說,他只是單純看向了中原中也一個人而已。
“人已經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哈?”
中原中也微愣,一時間沒有搞清楚一之濑悠馬是什麽意思。
結果就看見,黑發少年真的準備打算離開,完全沒有任何的留念。
他內心開始顫栗,一股莫名的憤怒在血管中膨脹,然後沸騰起來,燒得他額頭青筋跳個不停。憤怒之中,又混雜着一絲慌亂與不安。
“喂、悠,你這家夥給我說清楚啊混蛋——”
“中、中也!悠他已經背叛我們了,不要再……”
身上投來的冰冷視線,不止一道。
柚杏哽了一下,再次咽下一口唾沫,然而這對緩和自己的情緒似乎毫無作用。她咬着牙,嗓子裏擠出的聲音還是止不住地發顫。
“不要再相信悠了!”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那個叫做太宰的家夥。明明我們和悠呆在一起那麽長時間,卻從來沒有見過、或者聽說過這個名字。”
“為什麽他們兩個就像認識了很久很久一樣,那麽熟悉對方。為什麽會又突然把這家夥帶到我們「羊」裏面啊!這些都很奇怪啊!”
三島柚杏猛地擡起自己的手,指着眼前沉默不語的一之濑悠馬,咬牙切齒地說道。
“他早就認識港口mafia的人了!”
“太宰就是港口mafia的人啊,大家也都看出來了。而且我今天全都看到了。悠對太宰是港口mafia的人這件事完全不意外,而且悠他是主動上的車,完全沒有被脅迫的樣子。”
“他們進到港口mafia的那幢大樓裏去,一定是去見什麽重要的人了。首領?是黑.手.黨的老大嗎!?”
“把我一個人留在那種地方……”
她說話的語速越來越快,越來越語無倫次。
“很明顯吧!這兩個人早就串通好了,是間諜啊。”
“怪不得那個繃帶男前段時間一直在套我們的話,一定是這樣的——悠你這家夥,絕對是把「羊」出賣給港口mafia了對吧!”
“最近對「羊」的事情根本一點也不在意,就連白濑和省吾他們不見了也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原來早就準備把我們丢掉了吧!”
“我早就知道是這樣了!”
“把我們當做商品一樣,挂上價格賣給那群黑.手.黨,你和他們又有什麽區別啊!”
“真差勁。真惡心。”
“像你這種人,為什麽不去死啊!”
像是在發洩自己之前所有的恐懼,她最後幾乎是尖叫着大聲嘶吼,精神也幾近崩潰。
一時間,就連中原中也都被她劇烈的反應震在原地。
氣氛凝固得仿佛鋪在馬路上的瀝青一般,黏稠濃郁得令人窒息。
還有幾個算得上是理性的孩子,顫顫巍巍地瞥了眼面無表情的一之濑悠馬,又趕緊縮了縮脖子,收回了視線,小聲地說道。
“柚、柚杏,你冷靜一下。說不定是誤會了,悠怎麽可能會背叛「羊」。他可是我們的首領啊……”
“你讓我怎麽冷靜啊!事實不都擺在眼前了嗎!”
柚杏尖叫着,打斷了對方的聲音。
忌憚、猜疑、恐懼,更多的還有憤怒和哀怨。
事實真的是這樣嗎?真的像是柚杏說的那樣,悠出賣了我們嗎?騙人的吧……
——但為什麽不反駁呢?
所有人看向一之濑悠馬的眼神都變得詭異起來,曾經的友好與信任在這瞬間崩塌破碎,如同打碎了的鏡子再也恢複不到過去完好無缺的樣子。
但也還有一兩位搖擺不定的孩子,被夾在中間不知所措。
見柚杏那副激烈的反應,以及最近悠馬冷淡反常的态度,心裏确實多了很多不好的想法;但他們又不太想、或是說不願意相信自己被同伴所出賣。
終于,有人咬着牙,朝着一之濑悠馬吼道,
“悠、悠,你自己也來解釋兩句啊!”
中原中也從晃神中猛地擡起頭,目光炯炯地盯着一之濑悠馬。如同小狗般可憐的眼神似乎只要他吐出一個“不”字,就足夠他站出來擋在悠的前面。
【[強制冷靜]開啓】
一之濑悠馬回頭,歪了歪腦袋,眼中充滿了疑惑。
“——為什麽要解釋?她說得又沒錯。”
【滴】
【角色白濑撫一郎信任度-30】【角色山田省吾信任度-25 野心+15】【角色三島柚杏信任度-55】【角色寺島佑二信任度-20 】……
【「羊」團結度下降。】
耳邊接連響起一大串系統提示音,一之濑悠馬置若罔聞,表情毫無波瀾。
“喂、喂……開玩笑的吧。悠你在說什麽啊,我們是同伴吧……”
那人語氣中充滿了不可置信,努力扯着笑臉,想要緩和氣氛。然而下一秒,氣氛又在一之濑悠馬的話中,重新跌入谷底。
“如果說抛棄也是背叛的一種的話,那我的确是‘背叛’了「羊」呢。”
“我已經受夠了,為什麽我要被留在擂缽街這種地方,不能去更好的環境呢?”
“同伴?家人?你們以為自己是在玩什麽扮演游戲嗎?”
“從最開始,「羊」不過是個弱者們報團取暖的地方,說到底,還不是以自己的利益至上嗎,無私奉獻?開什麽玩笑。”
“放心,也沒有柚杏說的那麽嚴重。我還不至于做得那麽絕,把你們當做商品出售——再說了,這裏除了中也之外,還有什麽是能被港口mafia看上的嗎?”
“哦,你們該高興一下,港口mafia不碰人口相關的商易。但我還是建議你們保持警惕吧,之後只剩下中也一個人幫你們收拾殘局了。”
眼前的黑發少年微微眯起墨色的眸子,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譏笑,像是在可憐他們的愚蠢。
“我不再是「羊之王」了。”
【滴】
【角色 xxx 信任度-35】【角色 xxxx 信任度-10】【角色 xx 信任度-45】……
【「羊」團結度下降】
【成員信任度已清零】
【玩家已解除 「羊之王」首領稱號】
終于等到了這一條系統播報,一之濑悠馬在心裏默默松了口氣。
但好像,有誰的名字沒有播報到。
不知怎麽的,他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中原中也,卻在看見對方的角色面板時,瞳孔一縮。
【特殊角色中原中也(信任值 100/100)(懷疑值 10/100)】
……為什麽?
這家夥是白癡嗎。
一之濑悠馬微微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喉嚨幹得甚至難以吞咽。
【[強制冷靜]開啓】
一之濑悠馬猛地閉緊自己的嘴,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沒有絲毫猶豫。
太宰治默不作聲地看完了一切,卻沒有在這個時候開口說些什麽,鳶色的眸子眼神晦澀不明,似乎思考着什麽事情。
“喂、你要去哪裏——”
中原中也下意識想要追出去,然而自己的手臂卻猛地被粉發少女一拽,雙腳死死地固定在原地。
三島柚杏拉住了惱火狀态下的中原中也,感受到自己的手臂忽然像是被什麽力量壓住,骨骼嘎吱作響。
但現在,絕對不能放開中也,讓他去追悠。
懷揣着不為人知的陰暗想法,說她自私也好,低劣也罷,為了生存,她必須要抓住這最後一根稻草。
“——中也,連你也要抛棄我們嗎?”
三島柚杏拔高了音調,女生尖銳的嗓音像一根銳利的粗針,狠狠地紮入周圍人的耳膜內,刺得腦袋發疼。
中原中也扭過頭,想要呵斥讓對方松開。
然而,他卻看到了身後同伴們的眼神。
那片燈光昏暗的角落,羊群們躁動不安,一雙雙驚恐、懷疑、害怕、恐懼的眸子,像是無數條千斤重的鎖鏈,如同毒蛇一般纏繞上他的腳踝、手臂,乃至脖頸,将其束縛。
明明是「重力使」,明明可以随意操控重力,碾碎一切敵人。
然而他卻無法操縱身上沉重的「枷鎖」,被桎梏在原地,無法動彈。
“你要抛棄「羊」,像悠一樣成為叛徒嗎!?”
“我們是同伴吧。「羊」的大家可都是你的家人啊。”
抱着自己手臂的少女仰起腦袋,用那張哭紅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抱緊懷中的浮木,哀求着說道。
“你也說過,會保護我們的吧。守護「羊」的成員是你的責任啊!”
“那家夥已經不是我們的首領了。”
“——中也,你來成為新的「羊之王」吧。”
身後,名為「同伴」的羊群默默注視着他,那些眼睛仿佛閃射着幽暗不明的光,更像是不可名狀的怪物般,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腳。
中原中也忽然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壓力,被迫戴上的『王冠』如同巨石一般壓在自己的頭頂。
又像是項圈,緊緊地箍住了他的脖頸,無法呼吸。
【「羊之王」首領稱號,轉移成功,】
【繼承角色為—— 中原中也。】
【特殊角色中原中也成為「羊之王」】
“說起來,”
太宰治踩在河邊的邊緣,像只黑貓似的踩着平衡木,腳下的步伐平穩,絲毫沒有對于自己随時都有可能掉入水中産生恐懼。
“悠當時為什麽沒有答應森先生加入港口mafia的邀請,而是拒絕掉了呢?”
唔,雖然他覺得,悠不加入港口mafia說不定也是件好事。
一之濑悠馬有些心不在焉,他還在想着剛剛自己看到的中也面板上毫無變動的信任值。
——100。
為什麽又沒減去信任值。系統bug?……還是說着真的那麽信任我?
一之濑悠馬思緒一頓,難以置信。
——那家夥是笨蛋吧。這麽明晃晃的背叛放在眼前,還固執的相信我,絕對是笨蛋。
蠢貨,白癡。為什麽到這個時候還相信我?
“……悠?”
“嗯?”悠馬擡起頭,恍惚地問道,“你剛剛問什麽?”
“……沒什麽哦。”
太宰治沉默了一瞬,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他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身邊的河水,忍不住感嘆到,
“真是條漂亮的河呢~”
“……這河很常見吧。”
“不不不,你看這漂亮的波紋,折射着太陽的餘晖——用來入水再适合不過了!”
“哈?”
一之濑悠馬還沒回過神,那黑色的身影猛地從眼前閃過,向後傾倒。
緊接着嘩啦一聲,水花四溢,直接濺到了離案發現場最近的一之濑悠馬身上,害得他不得不狼狽地退後幾步,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
“你又在發什麽瘋啊,快點上來。”
他不耐煩地罵道。
然而,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那只煩人的生物像是消失在水中一樣,只能隐隐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沉在底下,許久沒有浮起來。
水面上安安靜靜地回蕩着剛剛水花掀起的漣漪,只留下那件黑色的大衣,依然留在岸上。
“……喂!太宰!”
不會真的沉河底了吧?
一之濑悠馬感覺全身上下的汗毛都被吓得豎了起來。
他下意識想要下去撈人,卻因為害怕水停頓了片刻。
——要,要下水嗎?
一之濑悠馬咬着牙,還是一鼓作氣,硬着頭皮跳進了水裏。
耳邊響起了咕嚕咕嚕的氣泡聲,浮上來之後,如同煙花般炸裂開來。
會游泳的人,依然會害怕水。
一之濑悠馬還記得和姐姐某次去海邊玩。
他無視了姐姐的呼喊,一個人自顧自地游着。直到游到很遠的時候,才發現周圍沒什麽人,水裏漆黑一片,安靜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像是要被這片安靜吞噬,莫名的恐慌逐漸占領全身,手腳止不住地發抖。
他拼命地掙紮着,用盡全身力氣游回了海岸。
姐姐也在找他,看到自己回來後總算松了口氣,戳了戳他的腦袋生氣地讓他不要一個人去那麽遠的地方。
在耳邊的訓斥中,終于重新獲得了安心感。
沒人知道他在那片空無一人的海面時的心情。
從此他便開始害怕水。
這裏的水下也好黑,好安靜。冰冷的液體一點點帶走他的體溫,鑽入耳朵。除了自己胸腔起伏時微微的震動外,聽不到第二個人的聲音。
他好像又一次回到了那個漆黑的,看不見任何人的海中。
【[強制冷靜]開啓】
一之濑悠馬的動作僵硬了一瞬,仿佛被定在了原地般,手腳忘記了劃水的動作,一點點往下沉着。
此時,另一手穿過了那片黑暗,抱住了他的腰,然後朝着岸邊游去。
“噗,悠是想和我殉情嗎?”
耳邊響起少年的笑聲,似乎是被自己這幅摸樣逗樂,帶着淡淡的愉悅。
“咳、咳咳,”
被嗆了口水的一之濑悠馬咳嗽兩聲,緊緊抓着太宰治裏頭那件襯衫,忍不住破口大罵。
“還不是因為你突然發神經跳水裏!全部都是你的錯啊混蛋!”
“我沒想到悠會怕水,而且這麽怕水還想着下來救我。”
“可惡,誰想救你……要早知道你這家夥會水的話,我才不下去!”
“嗯,”
“如果是和悠一起的話,說不定連我、都能忘記死亡呢……”
太宰輕聲說道,被水打濕的頭發沒有之前的蓬松,乖巧地順貼在臉頰兩側;身上的白襯衫也變得透明,貼在身上後呈現着淡淡的肉色。
“吶,悠,”
“…和我說些你的事情吧。”
不是「津島悠」,也不是「織濑悠」——而是現在在和我對話的這個軀殼內的靈魂。
我想要知道更多真實的你。
曾經的你是個怎麽樣的人呢?又過着怎麽樣的人生呢?告訴我吧,我很想知道……
太宰治垂着那雙鳶色眸子,被水打濕的睫毛沾在一起,顯得更加烏黑濃密。
他溫柔地注視着自己的臉,聲音之中像是帶着一股說不出的魔力。
一之濑悠馬緩緩松開了手裏攥着的襯衫布料。他現在正在氣頭上,可沒有心思和太宰治聊什麽過去和人生。
即便如此,在太宰治的聲音中,他還是下意識去回憶自己在現實中的事情。
真是的,有什麽好說的。
他就是個普通人啊,過着和常人沒有什麽區別的日子……
……啊。
一之濑悠馬愣了一下,腦袋不知怎麽的,忽然有些恍惚,朦朦胧胧地,像是被什麽東西蓋上了一層薄紗。
他試圖從腦內尋找一些自己生活的記憶,拼命地想,拼命地想。然而,除了和姐姐相關以外的事情,卻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姐姐以外的別的事情,應該還有很多才對吧。
姐姐……姐姐……
等一下。
姐姐……
……叫什麽來着?
【h#*u&……isq】
【滴,檢測到wlh#*u&……isq…o系統%……正在維修中……】
【系統故障修複完成】
【可正常游戲】
【滴】
【——[強制冷靜]開啓】
一之濑悠馬忽然愣住了,如同墨水般漆黑的眸子之中充滿了如同剛出生的新生兒般的茫然。
吵死了,沒見他正在想事情嗎!
一之濑悠馬皺起眉,煩躁感讓他想要揮手将身邊這只嗡嗡響個不停的蒼蠅拍到一旁。
在他剛擡起手的下一秒,卻被人緊緊地攥住了手腕。
“悠!”
“……啊,太宰。”
一之濑悠馬回過神來,擡起頭,卻看見臉色蒼白的太宰治。
他似乎很驚慌,身上和自己一樣濕漉漉的,眼中沒了平時的悠閑,狼狽不堪;緊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力氣大得吓人,不易被發覺的顫抖着。
那雙鳶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自己,似乎生怕自己下一秒就會消失。
一之濑悠馬皺起了眉,
“怎麽了,為什麽這麽一副表情。”
太宰治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因為慌張,暫時失去了聲音。
他要怎麽來描述自己所看到的呢。
剛剛那一瞬間,就在他的眼前,悠的身體像是被什麽不知名的力量扭曲變形,仿佛壞掉的舊電視,被一層砂子般的電子雪花覆蓋,快得讓人幾乎抓不住。
——發生了、什麽?
磨了好久……
姐姐是非常關鍵的角色雖然戲份真的很少
第三十九天
耳邊似乎響起敵人的慘叫,尖銳又痛苦,一點一點羸弱了下去,最後只淪為微弱的喘氣。
中原中也卻仿佛什麽都沒聽見,面無表情地揪住那人的衣領,一拳一拳地揍在對方臉上。他甚至沒用使用異能,只是單純用着肉.體的力量,像是在發洩心中那股暴戾。
斷掉的牙齒,飛濺出來的鮮血沾染上他的手背,中原中也卻一無所知。
一旁的白濑等人即便以前也見慣了這種場景,可依然也被中也身上那股煞氣驚到,面色發白。
看着被揍的那人已經翻起了白眼,而中原中也的拳頭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其中一個男生忍不住顫顫巍巍地說道。
“中、中也,已經足夠了吧……”
中原中也的拳頭驟然停在半空中,感受到黏濕的血液順着拳頭的指縫淌下,钴藍色的眸子這才重新拾回焦距。
他緩緩地松開了手,對方便如同沒了骨架的棉花娃娃,軟趴趴地躺倒在地上,氣是出多進少。
周圍的同伴見他終于停手,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松了一口氣。
即便恢複了冷靜,心中那股莫名的暴戾感,依舊咆哮着讓他想要毀滅些什麽東西。
中原中也低頭看了眼手背上不屬于自己的血,随意地甩了甩,深呼吸一口氣。
“那就回去吧。”
這幾天中原中也幾乎是到處跑,像是想要通過忙碌将自己的腦袋塞滿,不用再去思考別的事。
「羊」的成員們對此默不作聲,或者說,他們慶幸着中也居然真的願意留下,而不是跟着悠一起離開。
只是比起平時更加沉默,下手也愈發狠戾,每次打架都讓其他人看得心驚肉跳。
除了悠之外,沒有人再能拉得住中原中也。
在同伴們一次又一次的“我們是同伴吧”、“我們是「家人」”聲中,中原中也卻覺得自己越來越迷茫,像是失去了方向的帆船,徘徊在一望無際的深藍色海面上,随着聲音的波浪四處飄蕩。
怎麽樣才是一個合格的首領呢?
悠……他還是「羊之王」的時候,也是種感覺嗎?
所以他才會覺得疲憊嗎?
然後抛棄了「羊」,
『——也抛棄了我。』
啊。
我被……丢下了嗎?
中原中也後知後覺地想到,钴藍色的眸子中充滿了迷茫。
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呆在悠的房間裏。
是無意識地就進來了嗎?
中原中也垂着眼睛,環顧了一眼四周。
悠離開的時候什麽都沒有拿走,在電玩城抓上來的那個毛絨企鵝娃娃還放在桌上。
房間的陳設很少,就和主人的性格一樣,冷冰冰的缺少人氣。
自己還和悠吐槽過這件事。
『‘你這家夥是極簡主義者嗎?’
‘哈?才不是。’
悠像是聽到了什麽奇怪的詞,發出疑惑的鼻音。主人思考了片刻,癟了癟嘴,回答道。
‘反正……到最後什麽都帶不走吧。’』
……‘到最後什麽都帶不走’。
當時自己還沒理解這是什麽意思,現在他好像朦朦胧胧明白了什麽。
悠,很早之前就準備離開了嗎?
離開?去哪裏?
他的腦海裏,忽然浮現起一之濑悠馬離開時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身體忽然像是墜入冰窟一般,被一股濃濃的寒意包裹。
如同一只被主人丢下的小狗,被留在原地,望着主人離開的背影,一開始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只是不知所措地守在原地。
對方甚至一次也沒有回頭。過了許久之後,小狗發現主人真的抛掉了自己,急切地站起來想要跟上對方,卻發現自己被主人用繩子拴在了原地。
每一次撕扯都像有一條項圈死死地勒着自己的脖子,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自己的視網膜內。
——他被丢下了。
中原中也終于醒悟過來,胸口仿佛轟地一下炸開了,憤怒、迷惘,還有更深一層的慌亂占據了全身。
一種從未體會過的感覺逐漸蔓延。他在心裏不斷地想,試圖組織語言将那股莫名的情緒複述出來,卻發現自己的思維一片混亂。
他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做過夢,更別提夢到有關悠的事情。
“悠……”
中原中也一邊喃喃着,一邊抱緊了懷裏的被子,上頭似乎還帶着主人身上淡淡的肥皂味。
——為什麽會那麽冷酷地扔下自己了呢?
他忽然喘不過氣來,狂烈而暴虐的戾氣充斥着胸腔,每一次呼吸像是鼓風機,往心中這把焦躁不安的火焰上增添新的氧氣,讓它燃燒得更加旺盛。
不可能。
悠怎麽可能會抛下我。
他們之前也會吵架,悠總是像只炸毛的垂耳兔,自己一個人縮在角落把自己裹成一團,生着悶氣不搭理人。
只有意識到是自己錯了,才會悄悄地蹭過來,別扭地和自己搭話。
不過,大部分時候這家夥總是好面子,不肯先低頭說話,但又豎着耳朵,偷偷關注自己什麽時候過來找他搭話,打破尴尬。
這個時候,自己會不動聲色地過去,問他晚飯想吃什麽。
然而,他便會露出“勉強原諒你吧”似的傲嬌表情,小聲回答着自己的問題。
既讓人好氣,又覺得對方這幅摸樣又十分可愛。
——只要自己把他帶回來就好了。
腦海中忽然冒出了一道聲音,緊接着不斷在自己的腦海內盤旋回放。
是啊,把他帶回來吧。
中原中也的眼睛越來越亮,钴藍色眸子在黑暗之中閃爍着奇異的光,像是幽幽的冥火。
把悠帶回來後,可要好好看緊他,別在讓這笨蛋被別的家夥騙了。尤其是太宰治那家夥。
這次會緊緊地抓住悠,不讓他離開自己半步。
用鎖鏈把悠的腿拴起來好像也不錯。
他會生氣的吧,瞪着那雙黑曜石一樣的眼睛,氣紅着一張臉讓自己滾開。
不願意吃東西的話,只能捏着他的嘴巴強行塞進去,看着他勉強吞咽下去。
本來就那麽瘦,只摸得到骨頭,容易被折斷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知道為什麽,中原中也還挺期待看到悠驚恐的表情,一種詭異的滿足感如同泉水般湧現,逐漸灌滿胸口的空缺。
中原中也的嘴角微微上揚,帶着愉快的笑意。他抱緊了悠的被子,仿佛擁入懷中的不只是被子,還有被子的主人。
像是終于做出了重要的決定,他忽然放松下來。
身體的疲憊感逐漸戰勝精神上的亢奮,睡意緩慢地爬上了眼皮,逐漸變得沉重。
……先松開手裏繩子的人,是你啊。
滴答,滴答。
橫濱昨天下了場大雨,早晨時分才堪堪停下。不知道是哪兒地方破了個洞,害得屋頂上累積的雨水有了好去處。
從破洞口滲出,砸在倉庫內部某片鋼板上,液體和金屬碰撞時發出清脆的聲響,回蕩在空蕩如也的磚房。
現在又是夏天,雖然還未入盛期,卻已經有了幾分炎熱,潮濕的空氣讓棉質的布料吸滿了水分,又重又黏,貼在皮膚上,和汗液混在一起,黏津津地惹人難受。
一之濑悠馬不适地動了動身體,卻發現自己的手腳沒有被繩子捆起來。看來對方對于自己這個毫無戰鬥力的家夥,很是放松。
這種被瞧不起的輕蔑感,讓悠馬嘴角微微抽搐,有些想吐槽,最後還是放棄般嘆了口氣,瞥了眼身邊的太宰治。
“這真的沒問題嗎?”
“嗯,沒問題的哦。”
太宰治和他可不是同一個态度對待。
可憐的家夥手腳被麻繩捆得嚴嚴實實,白色的襯衫因為主人摔在地上,被粘上許多泥土,臉頰也髒兮兮的,像是只被虐待了的流浪貓。
本人似乎并不覺得自己現在的摸樣有多可憐,甚至心情愉快地哼起奇怪的曲調。
他似乎看出一之濑悠馬的無語,輕笑一聲。
“我已經給那只小蛞蝓留下足夠的信息了,而且……”
太宰的聲音頓了頓,接着說道,
“失去主人的小狗,可是相當執着呢。”
“……我又不是他的主人,中也也不是我的狗。別用這種奇怪的比喻!”
“看來悠還是沒有自覺啊。”
太宰笑而不語。
外頭似乎有什麽動靜,讓兩個低聲交談的家夥閉上了嘴,将自己的視線投向門口。
一個高大瘦削的男人推開了門,那張臉和記憶中的樣子有了很大的出入。
——是之前那個控制血液制造病疫的異能力者。
略微凸出的鷹鈎鼻和深陷的眼窩,帶着混血兒特色的面孔沒了第一次見面時的狂颠與傲慢,只剩下低沉與說不出的陰郁。
原本只是平平無奇的臉,此時卻變得猙獰恐怖,若是在半夜只會被人當做畸形的怪物。
最為惹眼的,是男人臉上多出來的刀疤,肉白色的傷痕在深色粗糙的皮膚上縱橫交錯,如同溝渠般來回貫穿,異常駭人。
男人緊閉着左眼,如果仔細看,便能發現那只眼皮是凹陷下去,似乎下面什麽都沒有,只剩下一個空洞。
太宰治眯起眼,打量着對方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可知道對方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畢竟造成對方現在這副慘不忍睹摸樣的罪魁禍首,可是自己啊。
他還記得對方發出凄厲的慘叫,血液如何從臉上那個巨大的窟窿裏流下來,濺在自己光亮的皮鞋鞋面上,帶着令人作嘔的酸臭味。
站在自己周圍,見慣了審訊室慘烈的老手們也噤若寒蟬;比起眼前血腥畫面更為恐怖的,還是眼前這個甚至不足十六歲的少年,面無表情,手上的動作比手術臺上的外科醫生還要穩,沒有任何顫抖和猶豫。
太宰治臉上淡淡的笑意,在男人的眼中卻無比的刺眼,像是充滿了挑釁。
男人瞬間暴跳如雷,沖過來朝着地上的太宰治踹了一腳。
“你這個——臭小鬼!”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落到現在這副摸樣!全部都是你的錯!都是你這個小鬼的錯啊!”
男人面容猙獰,如同一只醜陋的野獸咆哮着。
缺了兩根手指的手依然能夠拎起太宰治的衣領。從鼻孔呼出急促又沉重的呼吸,無比體現着主人瀕臨爆發的怒火。
太宰治似乎并沒有被對方的暴怒震懾到,鳶色的眸子毫無波瀾。
“呵呵,小子,你也沒想到我居然還活着,而且還從港口mafia的地牢裏逃出來了吧——你知道我在那個鬼地方吃了多少苦吧,畢竟我這副樣子,都是拜你所賜。”
“沒料到吧,有一天你會落在老子的手上。”
“我要宰了你……不,宰了你之前,你在我身上做過的事情,我要讓你重新體驗一遍。”
“這次我不準備用異能力了,我要親手,一點一點地好好折磨回去。”
“我要把你的眼睛挖出來,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斷,聽着你像只臭蟲一般在地上爬着向我求饒……”
男人臉上的表情似乎是在笑,卻是無比猙獰,咬牙切齒的摸樣,恨不得把手中的太宰治扒皮去骨,吃他的血肉以發洩心中的暴怒。
太宰治聽了他的描述,眼中卻露出了譏諷的嘲笑。
“噗~先生,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之前像只可憐的蟲子般,痛哭流涕朝我求饒的人,不正是你嗎?”
少年雙腳懸空,被對方拎在手上。明明應該是被壓制的那方,他臉上的從容随意,讓他看上去才像是那個施壓者。
黑發少年冰冷的凝視,仿佛讓他重新回到了港口mafia的那個審訊室,對方那種冷漠的鳶瞳中倒映着似乎不是活物,而是一件沒有生命體征的屍體。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與痛苦再一次爬上心頭。男人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緊接着顫抖了起來。
“你不是自诩強大嗎,結果還不是被我弄成這副凄慘的摸樣。”
“真可憐吶……”
男人怒吼着一聲,帶着恐懼與暴戾的拳頭和腳,一下又一下,重重地落在少年單薄的軀體上。
從額角流出的鮮血滲透臉上纏繞着的那層厚厚繃帶,深紅之中混雜着灰黑,髒兮兮的模樣看着就讓人覺得凄慘。手腕處的皮膚被麻繩磨得生疼,絲絲紅色的血跡滲入繩子粗糙的纖維中。
他也不喊疼,甚至沒有發出任何悶哼。
黑發少年沉默着,任憑對方在自己身上發洩惡意。
“喂…喂!”
一之濑悠馬瞳孔緊縮,咬牙出聲想要将對方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卻太宰治不留痕跡瞥過來的眼神制止了。
他讀懂了對方眼神的意思。
「沒關系的,悠。」
……怎麽可能沒關系啊混蛋!
“噗嗤”
是金屬刀刃破開血肉的聲音。
身材單薄的少年手中握着一把小刀——這是他剛剛從對方身上【竊取】來的,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被他撞了個正着。
在系統成功的提示音下,他沒有任何猶豫,反握住那把小刀,從身後刺入男人的後腰,手上也沾上了男人的血。
然而他的力氣不夠大,刀刃頂端只沒入一半,剩下半截落在外頭,也不知道有沒有造成關鍵傷害。
一之濑悠馬咬着牙,他忍不住懊惱這具身體的無用與羸弱。
可惡,不管怎麽樣,下周目都給自己一具能打的身體吧!
但這也足夠讓男人的動作因為疼痛而扭曲停止。
不過下一秒,他便被男人一只手掐住了喉嚨,拎了起來。鷹鈎鼻陰沉着一張臉,手上的力氣一點點縮緊。
“我都差點忘記你了。”
“還有那個橘色頭發的小子,對,還有他。”
“那家夥也是,我也要一起宰了他。不是你們幾個,我怎麽可能會變成現在這樣!”
“那小子很在意你吧,我看到了。那家夥在戰鬥的時候還一直注意保護你。所以我把你一起帶過來了,那個橘發小鬼一定會追過來救你。”
“呵呵,把你當做人質的話,那家夥還敢随意出手嗎?”
“——你是累贅啊,是那家夥的絆腳石。”
【[強制冷靜]開啓】
一之濑悠馬感覺到對方手上的力氣逐漸縮緊,卻有意保留着一定的空隙足夠自己呼吸。
“你本來只要乖乖待着,說不定我還可以直接給你個痛快。沒想到你這麽不識趣。”
“還是要給你懲罰吧。”
“讓你聽着同伴們的慘叫聲,親眼看着他們怎麽被我折磨死,怎麽樣?”
太宰治咬了咬牙,身上的疼痛讓他不得不倒吸一口冷氣。
明明不用管自己。
他本來就是故意挑釁對方,讓自己成為那男人發洩怒火的靶子,這樣就能最大化降低悠在對方眼中的注意力。
可是沒想到對方冷不丁地捅了對方一刀,将怒火轉移到自己身上。
不過,
那個白癡蛞蝓,這個時候也該到了吧——
咚。
仿佛正如太宰治計算的那邊,倉庫的門被狠狠地踹開。緊接着,那扇鐵門似乎被看不見的重力揉捏成一個巨大的鐵球,朝着男人的狠狠砸來。
一之濑悠馬也在這個時候落在地上,伴随着身邊匕首掉落發出的當啷聲,他忍不住咳嗽了幾聲,重新呼吸空氣。
下一秒,那男人便化為了一攤血肉做的爛泥,沒了聲息,空氣彌漫着一股濃郁的血氣,混雜着說不出的臭味,大概是內髒裏的東西。
僅僅是一個照面,便被碾碎。
一之濑悠馬瞳孔緊縮,被面前的畫面吓到,一股翻江倒海的反胃感從胃部湧上喉嚨,帶着一股濃濃的酸味。
這就是「重力」的力量啊。
無處不在,無處可藏。
【[強制冷靜]開啓】
緊接着,腳步聲響起,如同鼓點般敲打在一之濑悠馬的腦內。
“悠。”
中原中也站在他的面前,聲音沙啞地說道。
赭發少年面無表情,钴藍色的眸子靜靜地低垂,注視着面前的友人。
他無視了一旁的太宰治,或者說,其他人似乎瞬間消失了一般。中原中也的眼睛裏只剩下一之濑悠馬一個人。
那雙钴藍色的眸子中多了許多他看不透的情緒,帶着一股毛骨悚然的死寂感,讓一之濑悠馬本能地咽了一口口水。
“受傷了嗎?”
一之濑悠馬下意識搖了搖頭。
中原中也笑了起來,從臉頰處滑落的鮮血,讓那張精致的面龐增添了一味令人心悸的危險感。
『——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寶物』
【[強制冷靜]開啓】
“那我們走吧,回去了。”
見一之濑悠馬沒有反應,中原中也伸手,只是微微一使勁,便将他從地上拉起。
“放心吧,已經沒事了。”
“我們回去吧。
“……回哪裏?”
“當然是「羊」啊。”
……哈?
他微微一愣,呆滞地看着眼前橘發少年的後腦勺。
【中原中也(?):
(信任值 100/100)
(懷疑值 10/100)】
一之濑悠馬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什麽,最後還是沒法發出聲音。
——你真的是個笨蛋啊。
【[強制冷靜]開啓】【[強制冷靜]開啓】
少年垂下了腦袋,柔軟的黑發擋住了他大半張臉。
“中也,”
“嗯?”
中原中也輕快地回應了一聲。
再次聽見對方的聲音,像是撫平了心中的不安與焦躁。
下一秒,強烈的刺痛感從腰肢傳遞至全身。
剛開始是一只被螞蟻叮咬的瘙癢感,緊接着,那一整塊皮膚開始發燙,火辣辣地疼。
中原中也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然而每一次胸腔的欺負帶動着皮膚的拉扯,讓這份疼痛更加刻骨銘心。
奇怪的濕潤感從腰部蔓延開,衣服也變得又黏又超。
空氣中彌漫着血腥的鐵鏽味,混雜着塵埃一起,鑽入鼻孔,嗆得讓人想要彎下腰咳嗽。
中原中也微愣,順着對方推開自己的力量朝前踉跄兩步,緩緩轉過身。
那雙無機質的黑色眸子,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失去了光芒,也喪失了所有感情。
少年清亮的聲音冷淡,平靜得像是上了發條的人形玩偶。
但不知為什麽,他卻從對方的聲音中聽到一股不易被察覺的掙紮,低沉的喘息像是在輕嘆,努力地壓抑着什麽情感。
莫名的悲傷湧上了全身,如同洶湧的潮水般将他吞噬。
“中也,”
“——你還是沒有明白啊。”
先更後改……
小野狗篇快結束了。
第四十天(小修)
……為什麽還沒有提示成功?
一之濑悠馬攥着手裏的匕首,虎口和刀把死死地貼合着,幾乎融為一體。
自己的手上帶着一股黏黏糊糊的潮濕感,那是中原中也,最信任自己的「家人」的血。
身形瘦弱的少年雙眼空洞無神,神情呆滞,透着一股子麻木,宛如行屍走肉一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畫面,如同老式膠片電影一般,到處都是焦黃灰白。眼前的顏色只剩下中原中也腰上的猩紅,像是被人砸了一塊爛掉的番茄,紅得刺眼。
啊,我真的做到了啊。
腰部快速失血的感覺,讓中原中也的身體微微搖晃。
赭發少年的臉上露出一絲茫然和不知所措,似乎無法理解對方的行為。
他歪了歪腦袋,柔軟的發絲落在臉側,又因為臉上敵人的鮮血黏住,顯得有些呆呆的。
像是迷路的孩子,迷茫地站在原地仰頭,試圖尋找方向。
“悠,為什麽?”
……為什麽?
這三個字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捅進一之濑悠馬的胸口,讓他狼狽地哆嗦了一下。
他不敢擡起頭,去看中原中也的表情。
但又有什麽好不敢的,自己都已經這麽做了,像是潑出去的水不可能重新回到盆中。
而且,
不過只是個NPC,已經快要結束、到達游戲的尾聲,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他自暴自棄着,反而輕松了下來。
一之濑悠馬緩緩地擡起頭,看向面前的中原中也。
他想要做出一些惡人相,用自己最擅長的惡劣言語,把他們之間已經破裂的信任紐帶補上最後一刀。
他渴望看到中原中也能對自己展露出憤怒,殺意,或者是別的什麽負面情緒。
——那雙钴藍色的眸子依舊純粹,倒映着自己那副錯愕的表情,顯得異常醜陋。
【特殊角色中原中也(信任值 100/100)(懷疑值 10/100)】
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全身上下的毛發似乎因為應激反應而豎立起來,心中多出一股莫名的恐懼,害得他無法控制住自己,劇烈地戰栗着。
緊接着是憤怒。
這股憤怒來得莫名其妙,而且說到底,真正該憤怒、想要發洩的人,明明輪不到自己,但依舊有一股無處安放的氣卡在喉嚨裏。
窒息感讓他頭重腳輕,快要站不住。
“什麽‘為什麽’……根本就沒有為什麽!你到現在還看不出來嗎,中原中也,你是白癡嗎!”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黑貓,怒不可遏地跳了起來,聲音也拔高了幾度,像是在尖叫一般朝對方傾斜着自己的怒意。
“我想要殺了你啊笨蛋!”
“明明現在就可以伸手掐斷我的脖子,或者用重力把我碾成肉泥,為什麽不這樣做!”
“為什麽要露出這種茫然的表情,你個蠢貨!”
中原中也腦袋裏的處理像是慢半拍才接收到這個信息。他的嘴唇動了動,上下翕動。
“你……想要殺了我?”
下一刻,臉上的茫然終于消失,變得冰冷暴戾。
那種钴藍色的眸子總算不再清澈,而是如同風暴下的大海,萬丈高的海浪翻湧着将飄蕩的輪船掀翻,沉入大海的最深處,連光都照不進來的地方。
……這樣才對啊。
被背叛、憤怒的人應該是你,而不是我啊!
一之濑悠馬臉上忍不住浮現出淡淡的笑意。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時候自己會突然想笑。
明明惹怒了中也,自己說不好可能會死。
「——不會的」
不知什麽時候掙脫了手腳上的麻繩,從地上爬起來一身狼狽的太宰治面無表情地想道。
那只鳶色的眸子幽邃,帶着最極致的冷漠,望着不遠處的中原中也。
年輕的操心師早就看透了對方,最單純也是最令人憐憫的情感。
「中也不可能會殺死悠的」
「就像我一樣」
赭發少年面無表情地朝着他走來,他甚至沒有操控重力,阻止鮮血的流出,仍由傷口處的血紅不斷浸染周圍的衣料。
中原中也越是靠近,一之濑悠馬越是感到恐懼。
在錯愕之中,對方一把抓住了自己拿着匕首的那只手。尖銳的刀鋒抵在左胸,只要猛地一使勁,就可以從這裏刺入心髒。
“那你就來殺殺看。”
“……哈?”
中原中也笑了起來,眯起钴藍色的眼眸,像是只瘋狂的野獸,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一之濑悠馬。
“你不是想要殺了我嗎?”
“從這裏刺下去試試啊。”
對方的聲音平靜,這反而讓一之濑悠馬的臉色一變,墨色的眼眸中閃爍着被挑釁後熊熊燃起的怒火。
一之濑悠馬咬着牙,低吼着罵道。
“你以為我不敢嗎!”
“我真的會殺了你的,中原中也!”
可他又不想真的走到最後一步。
他焦急地等待着系統的判定。
而耳邊安安靜靜,沒有一點聲響的系統,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和天真。
一之濑悠馬蒼白着臉,死死盯着自己的任務頁面。
【主線任務:
2.刺殺「羊之王」(95%)】
——為什麽卡在這裏,為什麽一直不判定成功。
刀尖一點點往下,快要穿破那層薄薄的衣服,刺破皮膚。
一之濑悠馬的手像是得了帕金森綜合征似的,劇烈地顫抖起來,幾乎快要拿不住刀柄。
他的腦袋飛速運轉,拼命地思考,拼命地思考,可得出的答案只能令他更加痛苦——他終于明白了這個任務的要求。
——光「刺殺」是不行的。
『他必須殺死中原中也』
一之濑悠馬忽然腦袋一片空白。
……開什麽玩笑,要他殺死中也?
這可不是像之前津島家那樣,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又不是自己親自動手。
現在的中原中也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甚至把選擇都放在自己手上。
【[強制冷靜]開啓】
“悠,為什麽在猶豫?你不是說是要殺死我嗎?”
活生生的……會呼吸的……
【[強制冷靜]開啓】
一股強大的壓迫感如同大山一般朝他壓了過來。中原中也死死地盯着他,那雙钴藍色的眸子帶着瘋狂與放肆,裝滿的都是自己那張滿是冷汗的臉。
漆黑的野獸終于扯破了牢籠,咆哮着咬住了他的喉嚨。
【[強制冷靜]開啓】
“那就動手看看。”
【[強制冷靜]開啓】
一之濑悠馬瞳孔一縮,猛地将中原中也向後一推。
赭發少年沒有任何抵擋,順着對方的力氣後退兩步,扯開一些距離後緩緩站定。
一之濑悠馬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氣,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
明明剛剛捅下去就可以了。
這樣一切都能結束了。
所以自己為什麽……把中也推開了。
“我就知道。”
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輕笑,一之濑悠馬呆呆地擡起頭,卻看到中原中也臉上露出張揚的笑容,帶着病态的溫柔感。
一之濑悠馬瞪大了眼睛,露出像第一次認識他似的驚恐的眼神。
“——悠不可能殺了我的。”
腦內,似乎有什麽東西猛地被擰斷,又像是炸.彈的拉環被扯下,轟隆一聲炸裂開始,耳邊只剩下爆炸後的嗡嗡聲。
他扔下了那把匕首。
“我果然最讨厭你了,中也。”
什麽啊,這令人作嘔的信任感,像是有蛇在後背扭動着。
“你個蠢貨,裝什麽一副很了解我的樣子!你以為你是我的誰啊!”
“說什麽‘不可能’‘相信我’,你憑什麽對我下這種沒有意義的定論!”
“你明明連我是什麽都不明白!”
“連我真實的名字都不知道的家夥——連真正的我是個怎麽樣的家夥都不了解,說什麽信任我!不過是相信着我表演出來的人設而已!”
【[強制冷靜]開啓】
“騙子,全都是假的!別開玩笑了,別開玩笑了,別開玩笑了啊!!”
這裏根本不是真實存在,
——只是一場游戲啊!
【[強制冷靜]開啓】
【請玩家不要向游戲內NPC透露游戲內容!】
【請玩家不要向游戲內NPC透露游戲內容!】
“悠……你在說什麽呢?”
一之濑悠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耳邊只剩下尖銳的耳鳴。眼前逐漸的變得模糊,強烈的情緒快要壓垮了他。
不,已經壓垮了。
即便系統怎麽努力插手,試圖幹擾玩家的情緒,然而內心情緒如同修補過了不知多少次的大壩,終究滔滔的河水還是決堤,傾倒而出。
“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不過是一串模拟出來的電子程序,為什麽要有這麽真實的反應和感情啊!”
“明明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一之濑悠馬踉踉跄跄地退後兩步,驚恐地看着面前的中原中也,充斥着描述不清的崩潰與痛苦。
他捂住自己的腦袋,朝着中原中也尖叫般嘶吼着,像是發洩着一直以來忍受的煎熬與折磨。
“這裏只是游戲,游戲而已啊!”
“……都是被算法安排好的對話,一堆虛拟的AI數據。”
“不會有人真的死,也不會有人真的受傷……”
他忽然啞了嗓子。
「‘——中也他是人,受傷也會痛。’」
啊,原來自己也說過那麽多虛假的話嗎。
一之濑悠馬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所有的血色如同潮水般退去,墨色的瞳孔不斷顫抖着。
內心深處像是有兩個身影,被割裂開來,左右拉扯着。
原本的平靜與冷漠像是湖面中的倒影,此時被丢下一塊巨石,砸得水波蕩漾,裏頭的人形也扭曲變形。
像是落在駱駝背上最後一根稻草,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崩潰與絕望,将自己的情緒與惡意盡數傾瀉而出,像是從聖杯之中倒出的黑泥,源源不斷地吞吃着理性與克制。
耳邊系統響起的聲音與警告早就被他置之腦後。
胸口像是有一只受驚吓的兔子,瘋狂地用頭撞擊着囚禁身體的牢籠,頭破血流。
“我為什麽要有愧疚感?為什麽要有同理心?這種多餘的情緒對于玩家來說完全沒有必要啊。”
一之濑悠馬雙眼空洞,自言自語地喃喃着。
“這裏只是游戲啊……”
他的聲音并不大,卻足夠二人聽到。
中原中也愣在了原地,腰上的傷口似乎失去了痛感,變得毫無知覺。
而太宰治在一瞬間的茫然後,瞬間想通了什麽,鳶色的瞳孔緊縮,嘴唇也不自覺地開合着,像是想要說些什麽。
啊。
原來……
是這樣……
身上的衣服和繃帶已經被血和灰塵弄得一片狼藉,太宰治垂下來了腦袋,微卷的黑發落在臉上,将那張漂亮的臉蛋完全遮擋在陰影之下。
他似乎在笑,但那笑容比哭還要難看。就像是單純扯起了唇角,維持着僵硬的肌肉。
少年原本清亮的聲音,此時變得低沉又痛苦,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
“……原來是這樣啊。”
只是幾個字,悲傷便如同暴雨般,籠罩在他的腦袋上,将他全身浸泡冰冷。
所以,不管我做什麽,你還是會離開的啊。
悠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留下來過。
無論他怎樣努力伸出手,想要抓住拿來之不易的火苗,結果現實卻告訴自己,那團火苗不過是自己的看到的虛影,不過是小紅帽燃燒的火柴,再怎麽幸福的光景都是妄想。
是啊,從一開始不就應該明白嗎。
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永遠不會失去的東西。
只要是認為不想失去的東西就一定會失去。無論是什麽,在得到的瞬間都注定要失去。*
真過分啊,悠。
你又一次親手打破了我的希望。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宰治眯起眼睛,擡手扶住自己的額頭,笑出了聲。
像是接到病危通知單的患者,對一切都看開了的放縱與無畏,僞裝在笑聲之下的,是絕望與無能為力。
【滴】
【系統警告!系統警告!游戲內部發生未知錯誤,緊急排查中】
像是撕扯着沙啞的嗓子鳴叫不停的禿鹫,盤旋在頭頂。耳邊響起尖銳的警笛聲,刺痛感如同萬千根銀針狠狠地紮入腦幹深處,擠出裏頭的腦髓。
“唔!”
一之濑悠馬發出一聲悶哼,眼前的畫面忽然變得模糊起來,隐約看見了一個赭紅色的身影,少年钴藍色的眼睛盯着自己,眸中充斥着緊張與慌亂。
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像是朝着自己在說什麽,可是耳邊安靜得可怕,回蕩着自己胸腔起伏的呼吸聲。
赭發少年朝前走了一步,似乎伸手想要抓住自己。
一種莫名的恐懼爬上後背,讓一之濑悠馬面色蒼白,本能地想要退縮,想要躲開對方的手臂。
他忽然看懂了對方翕動的嘴唇,到底在說什麽。
「‘就連我們相處的那些時間,在你的眼中都是虛假的嗎?’」
【哔——】
耳邊響起的聲音,像是醫院搶救室裏那些昂貴的儀器,努力維持着瀕死者的生命,但最後,還是歸為一條直線時,發出的令人心悸又冰冷的鳴叫。
一之濑悠馬下意識朝後退縮了兩步,卻看見對面的中原中也慘淡的表情。
那個赭紅色的身影不顧一切地朝自己沖來,明明有重力的加持,在悠馬的眼中卻像是被人用相機摁下了慢動作似的,每一滴冷汗都看得無比清楚。
腰間刺眼的血紅,因為主人劇烈的動作,更加向四周擴散,連外頭那件夾克都被浸透,變得一片更深的濕潤的黑色。
【滴滴】
【檢測出游戲系統存在錯誤,正在修複游戲環境】
【修複完成。檢查出未知錯誤sqsi^s*,已申請終止游戲進程——申請失敗——重新申請中——申請失敗。】
【啓動緊急程序】
【滴,強制結束游戲中】
下一秒,中原中也的身體從他的身體之中穿了過去。
一之濑悠馬愣愣看着對方穿過了自己的身體,撲了個空。
他擡起了手,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像是被砸壞了的顯示屏幕,閃現着各種頻率的波點,綠色、紅色、藍色交錯着,呈現着詭異的塊狀結構。
不止如此,耳邊不再是系統各種警報和提示的電子音,而如同身處于失去信號的老式電視內部,萦繞着嘈雜缭亂的沙沙聲。
他下意識擡起頭,看向了半空中。
那裏只有飄蕩在空氣中的塵埃,透過屋外的照耀下顯得亮閃閃的,什麽都不存在。
卻又仿佛被什麽東西注視着。
不知為什麽,一之濑悠馬雙眼忽然變得茫然起來,腦內被亂七八糟的思緒占據,反而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了。
啊。
他張了張嘴巴,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如同黑白電影上的啞劇演員。
一之濑悠馬有些恍惚,身體也跟着閃爍了一瞬。
「要結束了嗎?」
一種莫名的欣喜湧上全身,心也突然狂跳起來。
他下意識擡頭看向面前的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僵硬在原地。
剛剛升起的如同肥皂泡般虛幻的喜悅,頓時爆裂開消失不見。
一之濑悠馬惶恐地望着他們,顫抖的眼球倒映着二人的臉。
【玩家已強制登出副本】
【進入游戲結算環節】
【滴】
【主線任務失敗——GAME OVER】
【游戲評分結算中……結算完成】
【1.主線任務評分(A+)(失敗)(完成度:95%)】
【2.支線任務綜合評分(A),觸發特殊角色太宰治(?數據錯誤)】
【3.……】
【玩家觸發隐藏路線(港口mafia)。玩家拒絕加入港口mafia陣營,隐藏路線已被鎖定……結算完畢,綜合評分(C)(完成度:40%)】
【綜合評分:S ?評分獎勵:……】
耳邊系統似乎一直不停地播報着什麽。
但一之濑悠馬已經什麽都聽不進去了,混亂的腦內充斥着各種各樣的畫面。
中也錯愕的臉也好,太宰的目光也罷,每個人都在注視着他,都在問他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所以我為什麽要這樣做,因為這是游戲啊,玩家按着要求完成任務,然後通關游戲,有什麽錯嗎?”
“有什麽好內疚難過的。”
“作為玩家,”
“我沒有錯吧?”
夢?還是幻境?
他跪在漆黑一片的游戲空間內,周圍什麽都沒有,只能看見自己發顫的雙手——幹幹淨淨,白皙光潔。
仿佛之前手上黏稠的血液,全部都是自己的錯覺。
“…都已經在背後捅刀子了,就別做出這麽痛苦的樣子啊,”
——真惡心。
強烈的反胃感忽然湧上喉嚨,像是有人用一只毛茸茸的手不停扣弄着自己的喉嚨,往裏面塞滿了河底腥臭的淤泥。
一之濑悠馬蜷縮着身體,微微翕動的嘴唇蒼白毫無血色。他跪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喉嚨發出如同破風箱似的呼哧聲。
然而即便胸腔怎麽起伏,大腦依然缺氧般發漲,眼前一片昏黑。
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
這樣的自己太惡心了。
“為什麽,要有罪惡感啊……”
他捂住了自己的臉,低聲喃喃着,帶着一些壓抑不住的輕微哽咽。
背叛了友人的信任。強烈的負罪感幾乎擊暈了他的腦袋,頭暈目眩得令人想要嘔吐幹嘔,卻什麽都吐不出來,嘴巴裏只是留着一股淡淡的苦味。
他又很想哭,拼命地喘息着,小聲嗚咽着,像是只受傷的小動物般蜷縮成一團,獨自躲在黑暗之中舔舐着自己的傷口。
無處發洩的崩潰感逐漸壓垮了他。
悲傷、痛苦要從胸口漫溢出來了。
【檢測到玩家情緒波動較大……sjo%#.$sl^……h正在……重新運算中】
【滴滴,滴】
【數據slh&^……初始……化中……】
耳邊的聲音逐漸變得刺耳,電子數據如同瀑布海般傾瀉而下,像是黑夜的風聲,不斷在耳邊打轉。
冗雜的電子音宛如一根尖刺,狠狠地紮入一之濑悠馬的大腦,試圖想要讓他從罪惡感中掙紮出來。
那種痛苦逐漸蓋住了咽喉的反胃感。
一之濑悠馬捂着腦袋,拼命地想要去傾聽系統在耳邊到底說了什麽,然而像是古神的低語般,越是想要去傾聽,卻越是什麽都聽不見,反而讓他的思維更加混亂。
“夠了、足夠了!我已經不想要再繼續游戲了!”
“快點結束吧…”
一之濑悠馬幾乎是哭喊着說出這句話,然而他的臉頰卻一片幹澀,眼眶內什麽都沒有。
像是被神明剝奪去了哭泣的權利,窒息感讓他暈頭轉向。
“姐姐…嗚…姐姐……”
“…好想姐姐……”
【更新完成】
【重新載入中——】
啊。
腦袋忽然不再疼痛,之前的反胃感和掐住喉嚨無法喘息的痛苦也消失不見。
一之濑悠馬眨了眨眼,緩慢地擡起腦袋,環視着周圍的那片漆黑。
墨色的眼眸中沒了焦距,迷惘充斥着他的大腦。
“啊…我在幹什麽…”
他低聲自言自語着,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原本萬丈沉重的身體忽然變得輕飄飄起來,腳下仿佛踩着的是軟綿綿的雲朵。
“——啊啊,真是的。”
一之濑悠馬煩躁地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原本乖順的黑發被他弄得亂七八糟,翹起的幾撮看上去像是黑貓的耳朵。
他嘟囔着,活動一圈自己的手臂,懶洋洋地抻了個懶腰。
“我剛剛在糾結什麽呢。”
“原來這游戲這麽難的嗎,兩輪下來評分看上去還挺高,怎麽就是完不成最後的主線任務啊。”
“可惡,等出去了一定要向官方投訴這游戲的難度,設置的也太坑了吧。”
少年的聲音恢複了平常,變得輕快自然。
“現在已經什麽時候了……唔,姐姐應該還沒下班。再來一局應該沒問題吧?”
“嗯,再來最後一局。”
【……滴】
【正在構建新的副本,玩家角色生成中……】
【副本加載中……】
【副本加載完成,NPC數據生成完成,玩家數據導入完成】
……
【祝您在這個世界玩得愉快】
嘶,悠醬好像真的快被我搞瘋了诶(思索)游戲本質差不多已經出來了,可以猜一猜hhh
進入咒後是全新輕松又活潑的校園生活(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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