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江市的天色渐晚,行人匆匆,灯下飞虫聚集,似簌簌往下扑的雪花,脚下的蚂蚁在原地打转,空气热得要命。


    这一切都昭示着将有大雨倾盆。


    “张老板,您慢走。”酒店门前,身着黑色正装的长发年轻人将一位大肚便便的老总送进了车里。


    张总喝得话都快捋不清楚了,但还是去拉着楚惊澜的手,一边摩挲一边大舌头说:“小楚,我是很看好你的能力的,你今天和我谈的生意,妥了!”


    楚惊澜笑着,把搭在手腕上的那只手拿了过去,温笑着和车里的张总说:“好,张总,我们合作愉快。”


    他没等张总再说什么就退开了,然后给代驾小哥打了一声招呼,车子当即就扬长而去了,只在原地的空气中留下了久久难以弥散的灰尘和汽油味。


    楚惊澜后退了半步,将领带松了松,扣得严实的衬衫也被解开了两颗纽扣,他吐出了两口气,缓了缓上头的酒劲。


    “嫂子不是要过来吗?我今天就不回去了,把二人世界留给你们小俩口好了。”一道微微低沉的嗓音突然从不远处传过来,楚惊澜循声看了过去。


    发现走过来的是酒店隔壁工地的两个工人,其中一人约莫五十岁的年纪,另一个人要年轻得多。


    问楚惊澜是怎么认出来的,他上午来这里交代晚上酒席的事宜路过了那块儿工地。


    现在那个年龄稍长一点的手里拿着的就是两个人的安全帽。


    楚惊澜刚好瞥过去。


    碰巧两边的路灯“吧嗒”一声就全部打开了,楚惊澜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年轻人。


    “这怎么行?咱俩一起租的房子,你让出来了,那你今晚睡哪儿?”年长一点的工人抓住了对方的手。


    于是楚惊澜第一眼看见的是那人的手,骨节分明,青筋脉络在手背上凸起,一看就是一双强健有力的手,他循着手腕向上看,注意到了年轻人的脸。


    不是他常见的那种清隽长相,相反,这人眉毛修长浓密,眼神深邃,鼻梁高挺,是典型的驼峰鼻,脸部棱角分明,下颌线收束完美,皮肤不白,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身上一件普普通通的工装穿出了赛车服的味道。


    这样身材和长相的工人可不常见,强劲中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气质,抛开身上沾了灰迹的衣裳,只看脸的话说男人是大学生也不为过。


    大学生么……


    楚惊澜目光在他健硕的胸肌上停留了几秒钟,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才慢慢收回微冷的目光。


    楚惊澜站在台阶上面,比他们高了不少,两人说着话也就没注意到他。


    肖郢还在和老杨说话,“我去网吧对付一晚就行,正好我在玩的那款游戏出新模式了,我去打两把过过瘾。”


    “这哪儿行,不成不成,我带我媳妇出去住。”老杨说什么也不同意让这个学生去网吧住,他哪儿不知道肖郢说的是假话,他和肖郢在之前那个工地就认识了,对于肖郢的为人是最清楚了。


    他不是那沉迷游戏的人,这么说也是为了不让自己有心理负担。


    肖郢和他儿子差不多大小,可却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肖郢要一边读书一边给自己赚学费和生活费,他儿子现在应该是在家里吹着空调练车,两个同龄人的差距大得他都心疼肖郢了。


    肖郢释然一笑,楚惊澜半眯起了眼睛,银丝边框眼镜下的眸子划过一丝晦涩的光,楚惊澜瞧见了他有一口整齐洁白的牙。


    “您可别想那么多了,就是嫂子今晚带来的吃的,您得给我多留两口。”肖郢也坚持着,反倒让老杨没了拒绝的理由。


    老杨一阵为难后也终于点了头,“这……好吧,明儿你的活我多给你干点,咱早点下班,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肖郢这下点头说了好。


    楚惊澜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和打火机,只把烟含在了嘴里,却没有点燃。


    两人从楚惊澜面前路过,楚惊澜正要转身走,就听到老杨手一拍着急说:“遭了,今天工地的记录本没拿回来。”


    “你看我光想着你嫂子要来的事了,这样你先回去,我自己回去拿。”老杨把手里的两个安全帽递给了肖郢。


    肖郢接过安全帽说:“你去就好,我在这儿等你。”


    老杨的媳妇估计已经到宿舍了,他一个人回去也太尴尬了。


    于是老杨快步跑了回去,肖郢回头寻了一个花坛的边,蹲在了地上就摸出了手机看。


    他拿手机计算机悄悄算了一笔账,他妹的学费是三千五,每个月生活费一千二,那一学期就得花……一万多。


    他学费五千五,每个月生活费五六百,等读书周末再找一个兼职,加上现在工地的工资……


    肖郢加起来算了一把,正正好够兄妹俩一学期用。


    暑假才刚开始,偏偏工地只有一个月就要竣工了,所以回头他还是得再去找一个工作,但是什么工作也没有工地这体力活来得快。


    肖郢他爸妈死得早,留了一个妹妹肖桐给他,肖郢半工半读,也算把自己和肖桐拉扯大了。


    工地苦是苦了点,好歹肖郢最不缺的就是体力,小学扔铅球直接扔出沙坑,中学给人搬水,十五楼不带喘一口气的,高中就开始去工地做体力活了……


    肖郢算得正仔细,不远边台阶上突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打火机点燃的声响,他循着声音看过去,这才瞧见那里站着一个人。


    男人有一头扎眼的黑长头发,被一根发绳随意地扎了起来,鬓边还散了不少的碎发下来,一身名贵的西装裁剪得体,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男人白玉般的颈上竟然染着一抹绯意。


    身板意外的单薄,不知道是不是西裤衬腿,肖郢觉得这人双腿匀称又修长,比例十分完美,再看脸的话……


    即便身为直男的肖郢也愣了一愣,他文化水平不怎么样,还是学计算机的,脑子里的成语美句就相当匮乏了。


    但是就算这样他也知道俊美这个词用在男人身上的话,得慎之又慎,他在自己那个词语贫瘠的脑海里搜刮了过后,竟然只能想到这个词。


    男人五官生得极为精致,鸦睫下生着一双秋水湛湛的多情桃花眼,给他整张脸添了几分独特的魅力,这人俊得雌雄莫辨了。


    而且男人留着长发……


    难道是他室友每天叨叨的什么通讯录的人?


    肖郢倒不歧视同性恋,只是他本身是个直男,也不会和这类人走得太近了。


    肖郢心里这样想着,但还是没忍住多看了楚惊澜几眼。


    这夏季可真闷热,热得心里莫名发燥,肖郢烦躁想。


    男人嘴里的那支烟只被吸了一口就被掐灭了,火星子瞬间消失,肖郢看见他将烟头扔进了垃圾桶,接着白色的烟雾从他嘴里慢慢吐了出来,那张脸在一阵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


    肖郢是不抽烟的,但是寝室有人抽,从前不觉得,他现在也是第一次觉得有人抽烟怪性感的。


    这样盯着人看是不礼貌的,他正要收回目光,却又见男人突然抬起了手,他左手将长发抓在了手里,右手把头绳取了下来,重新系了一次,这次鬓边的碎发少了许多,头发也绑得高了一些,看上去更精神了,也更明艳了。


    若不是看见了男人的穿着打扮和喉结,肖郢真怀疑他是不是女人。


    他又盯着男人把发绳系稳了,似乎是发现了有人一直盯着自己看,楚惊澜循着目光瞥了过来,和措不及防的肖郢正好对视上。


    那是一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在路灯之下,又像山涧水一样透彻,不好去触碰,但迎面就给了肖郢一种微凉的冷意和疏离感,对面只是看了肖郢一眼,没给任何其他的眼神,仿佛都没注意到肖郢这个人一样。


    肖郢暗暗啧了一声,心想这通讯录的人都长这样?


    楚惊澜转身走了,走之前又掀眸瞥了肖郢一眼,浅色的瞳仁上似乎蒙着一层冰雾,十分的冷淡。


    应该是警告自己不要多看的意思。


    肖郢有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自来没有盯着人看的毛病,今天罕见地盯着一个男人看了这么久,他也觉得有些不礼貌了。


    所以肖郢低下了头,拿起手机翻起了明天的天气预报。


    自然也就没看到楚惊澜在进门的时候回头看他的那一眼。


    ——


    夜幕降临,厚厚的乌云层遮住了天上那唯一一点亮光。


    云层间开始撕扯闪电,雷鸣声不断,眼下应该是要下雨了。


    楚惊澜坐上了自家司机的车。


    “老板,是回公寓吗?”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见楚惊澜现在已经是一副要醉不醉的模样了,为了这一笔生意,楚惊澜这个月没少应酬喝酒。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楚惊澜这里的进展很不错。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车窗打开,外面黏糊糊的凉风吹了进来,让他酒醒了一些,“回公寓吧,我妈要是问起,你就说我应酬完在酒店睡的。”


    司机没有多言,当即踩下油门就将车开走了。


    风把楚惊澜的长发撩起,没被头绳扎起来的浅发黏在脸上,痒意钻到了心里,睫羽因着风颤,的确是一张出众的脸。


    楚惊澜将外套脱了下来,里面是一件白衬衫,上面还沾着未干的葡萄酒酒渍,喝得浑身都透着不正常的红。


    司机叹了一口气,“您何必呢?夫人她也是关心您,您与她置气,伤的是自己的身体。”


    楚惊澜掀起眼皮看他,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面撞上。


    司机被楚惊澜眼底的寒意惊得下意识噤了声。


    “是她让你劝我的?”楚惊澜酒是喝得有些多了,但他绝对没有醉,他在应酬桌上就没有喝醉过,直到现在能喝过他的人也没出现。


    风在他脸上吹了一阵,脸上那点醉酒带来的绯色也就被吹散了,眼底的冷冽让司机不觉挺直了身板。


    “不是的老板,我是觉得您实在太辛苦了……”司机着急为自己解释。


    楚惊澜眼神放空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讽笑着反问司机:“辛苦吗?那种鬼地方我他妈都能待一年,现在算个屁。”


    他极少在外人面前爆粗口,也很难有人想象会有人顶着这张貌美冷峻的脸说脏话。


    司机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一下,实在不敢在楚惊澜面前多说一个字了,只默默地提了车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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