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要热得凝固了,但这处在山道,四面都有风,其实算不上太热,楚惊澜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呼吸好像顺畅了一些。


    没有人说话,唯一的动静除了蝉鸣鸟叫,风吹叶动的声音就只有肖郢修理汽车的声音了。


    楚惊澜看着他,握着扳手的那只手用了劲,所以整只手的肌肉都更明显了,血管凸起,指节修长,裸露在外的皮肤都附着一层薄薄的汗渍,顺着血管往下滑,再滴落在地上。


    楚惊澜别开了眼,兀自走到道路边上,下意识就想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但口腔里薄荷的清凉让他脑子清醒了一些。


    他不再去看肖郢,只站在那里吹着山间的凉风,三千发丝轻舞,浅发拂面,他抬手拨开了挡眼的发丝,脸上被打的地方传来丝丝痒意,楚惊澜慢慢抬手抚摸了上去,肖郢也看见了吗?那他会怎么想?


    楚惊澜掩下睫毛,羽睫给眼底带来一簇阴影,显得他的眸更加冰凉深邃了。


    口香糖快被楚惊澜嚼得没味儿了,一股难言的燥意又要窜上来了,好在身后传来了肖郢的声音:“先生,可以了。”


    司机坐回了车里启动了一下车子,然后也从车窗里钻出了头,“老板,车子可以动了。”


    楚惊澜闻声才转过身看向肖郢。


    肖郢也抬头看向了他,两人措不及防地对视上了。


    楚惊澜身上有一股极淡的懒散意味,看起来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似的,一双较为吸引人的桃花眼里盛着和暑日相斥的寒意,如一汪不见底的深潭,淡漠又疏离,微风轻抚,长发撩起,不过下一秒楚惊澜就对肖郢提起了薄唇,笑意轻敛在唇角,多了几分似水的柔和。


    肖郢心脏跳得厉害,耳膜外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谢谢您。”楚惊澜把手里的外套给肖郢还了回去,肖郢接过外套以后,楚惊澜觉得外套上面的洗衣粉味道好像缠上自己了,在指尖萦绕着,搅动着他本来就焦躁的心,他不敢离肖郢近了,悄悄后退了小半步。


    紧接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白色手帕,“擦擦汗吧。”


    他微笑的时候眼尾也会微微上挑,多了几分……魅惑的味道?


    肖郢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急忙双手接过楚惊澜递来的手帕,低声说了好几句谢谢。


    他擦完汗想将手帕还回去,但是看见被汗渍浸透了的手帕,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所以手帕就这么被他捏在手里,好在楚惊澜似乎没看出他的小动作。


    “肖郢,修好了就走吧,老板在催我们了。”肖郢的组长开始催肖郢上车了。


    肖郢就对楚惊澜挥了挥手,“再见先生。”


    “那个,您修好了我的车,我给您转点钱吧。”说完话的楚惊澜就被自己的舌头闪了一下,这不是他的本意,或许他应该鼓足勇气去问肖郢的联系方式,然后说下次请他吃饭。


    但是他改口也是有原因的。


    肖郢只是帮了他,他却想害肖郢。


    “不用了不用了,顺手的事而已,要是有缘再见的话,您就请我吃一次饭吧。”肖郢的意思就是希望两人能有再见的机会。


    而在楚惊澜听来却变了味,他觉得肖郢并不想和自己有任何的关系,什么再见面就请吃饭,两人怎么可能见面那么频繁?


    但楚惊澜还是微笑着,“好,那就有缘见。”


    肖郢一步三回头地和他挥了挥手,车子很快就开走了。


    原地什么也没留下。


    楚惊澜的心一下就变得空落落了起来,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变得空虚了起来。


    不是生理上的空虚,而是灵魂上的,他短暂的活了几秒,然后重新死去了。


    上天不会允许他爬出地狱的。


    ‘否则请给我一个指示吧。’楚惊澜痛苦地想。


    “老板,这地上掉了一个学生证,好像是刚刚那个师傅的。”身后传来司机的声音。


    楚惊澜回头将司机递过来的学生证接了过来,司机接着说:“估计是那师傅外套口袋掉出来的,没想到居然还是个大学生。”


    “先回去吧。”楚惊澜只说了这一句。


    他没有第一时间打开学生证看,而是先回到车里让司机开车回公寓,司机在车里给维修厂打电话说明了情况,楚惊澜就在后座拿着肖郢的学生证仔细看了起来。


    【学生证】


    【淮安东南大学】


    楚惊澜看了看封面,才打开学生证看,第一页就是肖郢的证件照,穿着白色的衬衫,领口扣得很严实,这张照片上的肖郢抿着薄唇,沉着脸色,和现在的肖郢比起来略显一些稚嫩,眼窝一如既往地深邃,留着寸头。


    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半分钟,楚惊澜喉结再次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车里的空调足够低了,可楚惊澜还是觉得热,一种自内而外的热,于是他脱下了外套,接着看起了肖郢的学生证。


    证件照底下是他的信息。


    【姓名:肖郢】


    【身份证号:xxx……】


    他将学生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原来对方是在读大二生,二十一岁。


    计算机专业。


    楚惊澜轻笑了一声,甚至是出了声的那种轻笑,驾驶座开车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了后座的楚惊澜,确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轻笑不是错觉,他这位脾气阴晴不定的老板居然真的笑了。


    他稍稍安心了一些,他还以为自己要因为今天这件事被辞退呢。


    楚惊澜将学生证第一面拍了下来,在微信界面翻了一会儿,然后给一个人发了消息过去:【查一下这个人】


    对面几乎是立马回的:【收到老板】


    楚惊澜心情大好,看吧,上天还是给了他指示的,还好楚惊澜抓住了。


    ——


    大概是两天后,楚惊澜还在公司加班,微信突然收到了一条消息,是他让查的人有结果了。


    楚惊澜撂下了手头的工作,点开了对面发来的文件,从肖郢的家庭住址到家庭情况,再到他就读过的学校,工作过的地方,个人爱好等等,事事巨细。


    楚惊澜看完了才打字回对方:【干得不错】


    对面也很快回:【你让查这人做什么?连人家学生证都搞来了?】


    楚惊澜:【你不用管】


    对面:【ok,用完了就扔,我早就习惯了】


    看到这条消息的楚惊澜甚至懒得回他了。


    他翻到了肖郢的联系方式,保存在了手机里面,甚至还给对方的电话加了收藏。


    再过了一天,楚惊澜昨晚特意熬夜加班把手头的工作都忙完了,就为了能够把今天晚上空出来。


    他洗完澡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不知道肖郢下班回家了没有,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太累而睡着了。


    楚惊澜坐在床头,捏着手机犹豫着。


    手机界面正是停留在肖郢的拨号界面,他没有按下拨号按钮,内心挣扎着,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会是什么,其实也不一定是要做什么吧?只是认识一下也好,他一定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吧?


    在他看来,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样是不公平的,肖郢应该知道自己的名字。


    楚惊澜想着,却还是没有拨号的勇气。


    他以前是优柔寡断的人,可从那里出来后就不再是了,他做事远比以前果断了,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再三纠结,唯独在这件事上不行。


    所以楚惊澜关掉了手机,算了,最好的事情就是不打扰。


    然而他正翻身上床,准备把手机放在床头桌上的时候,他看见了摆在上面的学生证。


    至少学生证得还给人家吧?


    ……


    “肖郢,你的电话。”肖郢刚从洗浴间出来,老杨就把他床头的手机举起来对肖郢说。


    现在天气热得要命,他们宿舍只有一个还在嘎吱摇头的电风扇,因为没有外人在场,所以肖郢只穿了一条短裤,身上还浮着水珠。


    “谁的呀?”肖郢一边擦头发一遍往老杨那边走了去。


    老杨瞅了一眼手机界面,“不认识,陌生电话。”


    “广告还是推销?”肖郢手机里没多少联系人,平时打给他的陌生电话除了广告这些就没有了。


    老杨看了一眼ip属性,是本地的ip,“不是,没标记,还是本市的,你接看看呗。”


    肖郢就将手机接了过去,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边的楚惊澜立马正襟危坐了起来,他手指抠弄着被角,尽量控制着自己发抖的声音,“您好,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


    “您前些日子在栖山路那里帮忙修了一辆车,我是当时那辆车的主人,当时还帮您拿外套了。”这句台词楚惊澜在心里和梦里练习过了很多次,还好没有出问题,语气听起来也没有奇怪的地方。


    楚惊澜这么一说,肖郢立马就想起来了,是那天那个留着长头发的漂亮男人。


    他称呼自己为“您”,肖郢年纪不大,也没什么资格去那种大商场,这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敬语称呼,对面似乎还是一位有钱的老板。


    楚惊澜清冽如山涧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刮得肖郢耳根一热,他下意识走到了阳台去。


    “那个您不用这样称呼我,我比您小很多。”肖郢还是不习惯这种称呼。


    楚惊澜手心直冒汗,快把被角都浸湿了。


    “好的,抱歉。”他下意识说。


    “没关系的。”肖郢摇头接着说:“我记得您,请问您是怎么知道我的联系方式……”肖郢虽然很惊喜,但更多的是困惑。


    果然是一个正常人的困惑,楚惊澜拿出了早就准备好了的措辞,“那天你的学生证掉在地上了,擅自翻看你的信息很不好意思,但是我记得学生证是比较重要的,所以我就托人根据你的个人信息找到了你的联系方式。”


    楚惊澜知道自己说的这段话有些奇怪。


    楚惊澜说完,肖郢就去翻挂在床头的外套衣服口袋,果然是空荡荡的。


    “是的,学生证补办要不少的钱,流程也比较麻烦……感谢您特意打来电话,请问您什么时间有空,我来找您。”肖郢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很多,老杨一脸奇怪地看着肖郢。


    肖郢重新回到了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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