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生于簪缨世家,祖上有前五代军功加持,纵使他不做任何事,这辈子依旧能够衣食无忧做富家翁。”
令狐正顿了顿道:“然,苏家家风严正,自摄政王十岁起,苏振威将军每逢出征便会带他上阵,无论突厥边地苦寒,还是百越之地的瘴气,都曾带摄政王亲身经历过。”
卫晚岚听得有点惊愕:“十岁的小孩,能上战场吗?”
“幼年时做火头兵,再长大些做后勤兵,运粮兵,野战可以做斥候,对敌做前锋,大魏军队每一个角色,都或多或少尝试过。能活到现在,此人早已百炼成钢,所以……”
令狐正看向自己温和的神情陡然严肃,令卫晚岚好生困惑:“所以什么?”
【他担心你斗不过对方。】
“原来是这样,”卫晚岚心头又是一暖,眉眼弯成两个月牙,单纯得像只正在被人乖乖抚摸的小鹿,“馆长真好。”
【问他摄政王的信息。】
“您能给朕仔细讲讲摄政王吗?比如他的爱好,人际关系,就连喜欢什么类型,他的生辰八字我也要掌握。”谨记系统有关婉转的要求,卫晚岚将想要了解的情报混淆其中。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令狐正听到皇帝的要求,本能想到的是,皇帝意图对症下药制衡身边的权臣,他欣慰点头。
“苏晏多疑,表里不一善猜忌,微臣认为,”令狐正压低了嗓音,“他肯定经常正话反说。”
卫晚岚歪了歪头,他反倒是觉得苏靖之每次都坏得挺直抒胸臆的。
“还有吗?”
令狐正:“他无妻妾,亦无艳闻,可能正是为了掩饰心仪女子的类型。臣窃以为若能够投其所好,美人计兴许可行。”
这时忽的想起了那个波斯舞姬,卫晚岚点点头:“嗯嗯。令狐卿继续。”
“至于生辰八字,”令狐正顿了顿,从桌案上自己搬来的众多资料里,递过去个砖块大小的金盒,金盒上有封条,还上着锁,“陛下,这是苏氏金匮。”
金色匣子外表光泽亮眼,花纹繁复,望之便知贵重。
【就是这个!!!】
系统音调明显拔高,甚至溢出了滋嘎滋嘎的电流,它的语速极快,尖啸声蛰得人耳朵疼:
【摄政王的生辰八字肯定在这里,拿到它,写在巫蛊身上,苏靖之必死!!!】
卫晚岚双手接过金匮,掌心浮起一阵汗潮,却远没有404那种激动,反而在手捧金匮时心绪有些许茫然,卫晩岚点点头:“那,朕知道了。”
“金匮存放极为重要的信息,臣不能观览,若陛下现在要查看金匮,臣与天禄阁所有无关人等立即告退。”
“等等。”大魏皇帝前额有一绺柔发滑落,衬得他的眼睛灵动,像小鹿似的。“要是摄政王死了……会有什么后果?”
天禄阁因为这句话陷入短暂的沉默。
令狐正斟酌道:“苏晏如今有荷国之重,若他死,很多事都会改变。陛下需要找到新的,能担荷天下的将领。”
“还有呢?”
“苏晏行事霸道,治国犹如治军,朝野上下为他所震慑,陛下若是亲政了,能否弹压得住百官,也许是个大任务。”
卫晩岚的屁股在坐垫上挪了挪,红润的嘴唇翕张:“那,还有吗?”
令狐正顿了顿。接着他声音有点发涩:“苏家六代终结于此。臣虽不喜苏晏,届时臣请留其全尸。”
目光投在一张张满是墨字的史书。
卫晩岚忽然喉头一哽:
“他们会很伤心吧?”
“谁?”令狐正疑问。
“没有谁。”
他的父亲,祖父,曾祖还有曾为这朝廷立下功劳的苏家的其他先辈……卫晚岚将发丝压回耳后,结果更多的绒发散落下来,惹得他发痒,令他心绪不宁。
系统迅速电了他几下催促。
噼里啪啦!
【你快点。】
卷毛被烫得更卷了,卫晚岚炸成只小刺猬,眼圈红红地嘶了声:“馆长……朕单独看看吧。”
“令狐正领命。”
“再等等令狐卿!”卫晚岚忽然对着令狐正的背影又喊了一声。
“陛下?”令狐正非但没有不耐烦,关切之意尽显,“还有吩咐?”
“朕……想要酒。”
令狐正一愣,那颗装满学识的脑袋,对陛下这种做法并不明白:“臣遵旨。”
“朕还要瓜果。”卫晚岚补充,“要装在盘子里,有糕点的话也拿来,要最好的。”
“是。”令狐正了悟,“臣马上准备。
原来是陛下饿了。
陛下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可怜虽是天下之主,终日却要仰摄政王的鼻息而活,如今竟连顿饭食都不能保证,还得来天禄阁讨口吃的。
真真是权臣当道!苏晏,你造得是什么孽!
***
天禄阁外,长安城中,山雨欲来!
沉重的城门闭合,十六扇大门轰然锁闭,城外与城内被隔绝,城门碰撞泛起浑厚的余响。
城中武候鸣锣警告,繁音急节,顷刻传遍整座皇都:
铛,铛铛铛!
嗡鸣震得人鼓膜发痛:“宣摄政王均旨,今日朝会取消,东西两市停市,各坊坊门即将关闭,所有百姓各回居所!”
“有违禁行走于街市者斩!”
“有擅入宫城者斩!”
“有谤议政要,非议国事者斩!”
“有邻里相聚,组织集议者斩!”
“……”
摄政王威名震慑之下,一道道斩字令使得皇都宛如在顷刻间定格,东西二市摊档空空,各家关门闭户,严冬罡风刮过朱雀大街的青石街面,带起碎叶窸窸窣窣,鸡鸣犬吠尽皆不闻。
要变天了。
南北衙两支长安禁军,皆是苏靖之嫡系。
北衙切断皇城与城外的联系,南衙早将宫廷围堵得密不透风,已经进入宫廷的朝臣只得在各自衙署原地待命。
一只麻鸭从皇城上方徐徐划过,忽而弦响,麻鸭哀鸣应声而落,圆滚滚的身躯垂直栽下。
唐团收了长弓:“鸭啊,别怪我,王命难违,局势稳定之前,连只苍蝇都不能飞出皇宫。你长这么大犯规了。我会把你好好埋葬在肚子里的。”
说完就有金吾卫捡起麻鸭。
那金吾卫走近请示道:“唐副将,宫中有臣子看出咱们已占据王宫,辱骂王爷是乱臣贼子,当如何处置?”
“杀。”
“大理寺卿辛不移谏言,王爷对皇权当徐徐图之,当今天子恐气数未尽。”
“我只听老大的。”
“那、那王爷登基,陛下当如何处置?”金吾卫一名将领红着脸问,“这这是末将想问的。”
此人正是当初在百兽园替小皇帝挡住豹子的卫士,因为卫晚岚曾经误会对方有弑君之意,对他们无限愧疚,既赏过东西又亲自道歉的,卫士从此受宠若惊,那可是皇帝啊。
“不知道。”他本以为老大真对这小皇帝上了心,还暗自欣慰,终于有人能入了摄政王的眼,让个冰雕似的人动了凡心。可如今老大却要篡小皇帝家的江山,到底怎么回事?
摄政王一向稳重,做事肯定有自己的章法。唐团便对那金吾卫道:“老大要亲自宰了小皇帝,我等执行任务即可,必要的时候,如果王爷不便下手,卫晩岚由我们来杀。他死定了。”
说着舔了舔上唇,露出犬齿,惋惜极了。
***
层云几乎把馆阁檐宇碾碎。忽然平地起了一阵大风,风把纸页吹得哗哗啦啦直响。
令狐正带着部下出天禄阁到储放旧公文的厅室休息,觉得这风格外冷。指尖掐算,发现今天乃是个大凶之日,眉头拧成个疙瘩。
注记官忽然道:“大人,这宫中气氛不对!咱们天禄阁再偏僻,也断不至于外头这么半天,竟连个太监宫女都没经过……”
注记官这话刚说完,楷书手极目远眺,看到皇宫上方横飞而过的一只麻鸭栽头摔下,心惊肉跳道:“大人,有人在宫中放箭!”
“摄政王治军严谨,皇宫内苑禁动刀兵,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注记官惊呆了。
苏靖之的部下没有他的命令不敢妄动一兵一卒,但现在有人在皇宫放箭,能解释这种现象的,只有唯一一种情况,这箭正是摄政王让放的。
“不好!苏晏反了!!!”
令狐正脸色惨白,胸口在剧烈地起伏,晚了,该早点意识到的。
注记官:“大人,我好像听见马蹄声了!长安驻军动了!”
“天禄阁距离北衙最近,禁军在控制皇城。”令狐正浮起怒色,目眦欲裂,从牙缝里挤出句道,“苏家五代清名,本该流传后世,怎会出了苏晏这样的不肖子孙,拖累整个苏家为青史所污!”
又是一阵大风刮过。
纸声哗啦哗啦的,到处都是崩摧之感。注记官们连忙按压纸堆。
这时又不知哪个人喊了一句:“令狐大人!门开了!”
所有人往天禄阁正门望去。
众史官全部屏住呼吸,哪怕分明都知道来者是谁,大伙儿都在他出现的那瞬,抿紧唇没能发出声音。
仅仅只有摄政王一个人。
苏靖之玄衣负手,沿着天禄阁外白玉桥,朝着暗卫所报卫晚岚的方向,缓缓走入阁中。
储物室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他是每步都踏在皇权之上的乱臣贼子!!!
令狐正被这道威势压得说不出话,半晌咬牙:“诸公皆是大魏之臣,皇宫皇城皆已沦陷于叛臣之手,阁中只有陛下一个,天子安危系于我等一身,请诸君随我誓死拦阻苏晏弑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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