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秉奏皇帝驾到的话音刚落, 眼前便是个金色的、匆匆忙忙的小身影。
“王爷……”
“我自去迎。”
矛盾的心绪全都因卫晚岚的突然到来而被搅得更乱。
冬天夜黑得早，黄昏光线使他看不太清，苏靖之强行定了定神, 直到感知到视野里所有事物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时, 他迎上去。
而卫晚岚已经走上点将台到眼前了。
只是, 步子仓促，脚步虚浮, 没有精神。被强悍的晚风一吹，小脸儿更加冻得雪白, 目光里透着可见的急切。
他正在用很快的速度接近自己。
“摄政王！”
眼尾泛红。像是哭过。
苏靖之发现了他的异常，也使苏靖之有种错觉, 对方这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要扑向自己，而他竟险些下意识地展开手臂。
苏靖之被自己这种反应惹得略微惊了惊，迫使自己僵立在原处：
“你来干什么？”
他故意把声音放冷。理智才渐渐回笼。
而卫晚岚又能有什么正当理由？
不过是被系统逼迫，命令他今日之内，不分时间，条件，地点，任何一切……哪怕带病也必须将苏靖之宰了，否则404就要电死自己。
卫晚岚赶紧低头，被苏靖之问得不说话，觉得404跟苏靖之现在都是他的对手。一个满腹心计, 另一个绝顶聪明。
“朕来……”
他舌头打结, 被苏靖之注视, 在衣袖里攥紧了两只手。
左手掐着娃娃, 右手握着纸条。他说不出话。
苏靖之见惯了他这副欲盖弥彰的小模样，只是今天小脸透着疲态, 在冬季的晚风中鼻尖轻颤，看起来狼狈得不行。
想到他昨晚还病着，苏靖之矛盾的思绪逐渐向同情偏移，低头将卫晚岚拉住手腕，带离了风口：
“到这边来。”
两人走到点将台栏杆边上。
卫晚岚重重地一颤，没想到摄政王会拉自己，左手的娃娃竟只距离苏靖之方寸之间，再摸就能抓个现行，他连忙脱口而出：
“朕突然很想你！必须得见你！！！”
“什么？”
这个直球打过来，大魏摄政王抿了抿唇。
仇恨与喜爱之间，天平的指针在向右摇摆。
苏靖之的心口像被人攥住。哪怕再善于伪装，都无法抹杀掉这句话所带给他的强烈震撼，他不能控制自己又将语气放柔：
“想见本王，应该让安如意传唤我。”
404命令他：【尽快杀。】
卫晚岚：“可是他攥着我的手。”
卫晩岚胳膊在龙袍里哆嗦，掌心掐着傀儡娃娃的后颈。
但404没有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我倒数三，贴不上纸条我就要电死你了。】
【三。】
卫晩岚：“朕想亲自来见摄政王！请摄政王放开朕，朕有话要说。”
小东西提起来声音，苏靖之握住他手腕的手略为僵住。他将卫晩岚放开，改为神情仔细地注视卫晩岚，发现他的表情越来越不自然，他感觉这小皇帝又有地方不对头：
“你说。”
【二。】
“对不起！”卫晩岚突然一叠声地道，“朕曾经做过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朕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但是朕都不是故意的，而是我必须要这么做，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解放了的双手，两个衣袖在背后对在一起。
卫晩岚捏着那张纸条，去摸那傀儡娃娃的背后。
掌心全部都浸出冷汗，大脑阵阵空白，巫蛊娃娃在他手里像条鱼似的滑，他想贴，手在颤，摸不到，粘不住。
鼻梁开始阵阵发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我真的不想杀人啊。
——为了自己的存活而剥夺别人的性命，这任务本身就是个拷问他良知的事情。
对面活生生的摄政王，会因为自己使用了巫蛊道具痛苦地暴毙。
卫晩岚的嘴唇在抖。
那股彻底的绝望感把苏靖之给吓着了。
摄政王突然按住卫晩岚的肩膀。垂头看着这个无助的小东西。
一时间哪里还会纠结仇恨和喜爱之间的矛盾？
而只想找到那个惹得他害怕成这个惨样的罪魁祸首，苏靖之感觉自己的刀都要按不住了。
此时他竟明明白白地感知到了：
……自己，早已经被卫晩岚的情绪所牵动。
喜欢看他笑，喜欢捉弄他哭，喜欢他甜甜地围绕自己打转，喜欢他笨手笨脚，喜欢他傻乎乎。
苏靖之敛着情绪稳声：“你知道你最擅长添麻烦，以后就少给本王惹麻烦。”
【一。】
哪知卫晩岚突然撞上他，因为背着手，脑袋撞进他怀里，没头没尾道：
“摄政王，朕以后再也不能够麻烦你了，因为当皇帝是件好残忍的事情。”
苏靖之愕然。
纸条与傀儡娃娃相贴。
看不见的光线在龙袍衣袖绽开。
苏靖之则忽然感觉到胸口莫名强烈地一窒。
剑眉眉梢敛紧，他握着卫晩岚肩膀的手掌更为用力了几分。
疼痛与惭愧让卫晩岚的衣袖狂颤，他低头，被拷问的良知使他紧紧闭起了眼睛，想找个地缝钻起来。
而傀儡娃娃竟掉出了衣袖！
啪嗒。
“……”
【！！！】
完了。
掌心攥着被冷汗濡湿的字条。
这是当场现形，卫晩岚的身后传来声音，他睁大双眸，整颗心都已经凉透。
而眼前苏靖之面上痛苦之色逐渐缓解，就快要睁开眼睛。
吓得卫晩岚打了个长串的激灵，接着一勾脚腕，将巫蛊傀儡踢出点将台。
画着血色笑脸的小娃娃沿着点将台摔下去。
卫晩岚则怕极了系统电死自己，他蹲在地上龙爪抓地，想把系统强烈的电流导出身体。
结果系统没电他，他蹲在地面又被摄政王拽起，他又不得已对上了苏靖之缓过那阵痛苦的脸庞，怕被他兴师问罪而不敢去看摄政王的眼睛。
他也许真就得活到这章了……
活不下去了……
卫晩岚抖抖瑟瑟，捂着脸，满心想躲。
但更笨蛋的是，他已经吓得忘记了娃娃虽掉下去，自己手里还掐着张字条，字条没贴牢。
苏靖之顺过来他的手。
“刚才发生了何事？手里拿的是什么？”
在卫晩岚惊恐的注视下，纸条被拿走打开了。
它墨渍虽然被洇湿，但上面的笔画还能辨认出来，苏靖之缓声念读道：
“甲子年腊月二十三，写得是本王的生辰。你写这个干什么？”
点将台上侍立的军士身形微晃，似是将要去寻找刚才跌落高台的物件。
可是卫晩岚哪里敢让他们找到？
如果他刚才拙劣的毁灭证据，不足以骗过摄政王的法眼，让巫蛊与生辰八字同时出现，他的行为就不仅是当场现行，他还是板上钉钉。
恐惧使得卫晩岚喉头发哽。
他没了杀器，已从加害者变成了潜在的受害者。和平爱好者不想让别人死，也不想自己去死。
而摄政王却始终都把目光锁定自己，
卫晩岚咽了咽口水，他催动了系统奖励。
漫天灿烂的烟花轰然在点将台上炸开！
在一阵盛大的光华伴随轰然巨响里，听不见卫晩岚嗫嚅的嗓音，只能看见他软软垂下的额发，清楚的口型：
“因为朕想祝你生辰快乐。”
苏靖之：“……”
***
一层层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亮了又暗，熄灭再明，各种不同颜色的大团礼花此消彼伏，映出了天穹之下所有事物，给远处的山、近处的军阵，对面的卫晩岚，全都镀上烟火色的轮廓。
苏靖之先是被这光华惊了一惊，举目注视，然后在光华中渐渐舒展开眉心。
他仰望烟花时，被这熟悉一幕牵动起多年前自己儿时的回忆。
曾经他也有至亲的家人，曾经他父母在世时，曾经他还是长安城里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时。
每个生辰都有人惦记着他，精心筹备一场盛大的、明亮、温暖的焰火。
“晏儿。”
“阿晏。”
“娘亲希望今后能有个知心人，让你能够放下防备成为自我。”
苏靖之从惊讶转变成强烈地亢奋，心脏在胸腔里猛跳，然后又如在云端中悬着。
从仰望烟花到俯视那个炸烟花给他的人，笨笨的小东西，有一双盛满焰火碎光的眼睛。
水灵灵的，骨碌碌的。
单纯的，无辜的。
拐弯抹角跟芸娘打听生日，跑了这么远，又还生着病，居然只是想给自己制造个惊喜，也不知之前准备了多久，才能够今天祝愿自己生日快乐。
……
苏靖之悬着的心又浮起一种满胀感，沉甸甸的。
如果说近百年来卫家出了多少代薄情寡恩的昏君。
那么这其中必定不包括卫晩岚。
他喜欢卫晩岚。
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仇恨也不足以成为芥蒂。
如今他已经确证过自己的心意，与其在矛盾中继续自我折磨，倒不如就与自己和解，做一件二十七年间从来没做过的私事。
士为知己者死。
他离死越来越近了。
就用余生让小笨蛋学会自己当这个皇帝。
这样如果自己不在了，今后这小东西也不用再麻烦任何人，不会再被任何人欺负。
——他要从此留给卫晩岚一座太平山河。
苏靖之道：“陛下的心意本王勉强领了，今天是小年，陛下从皇宫远道而来，三军将士也等待着瞻仰龙颜。现在请陛下检阅军阵。”
卫晩岚缓缓地松了口气，好险。对方竟再次相信自己的鬼话。
活了。
冷汗服帖下去。
他走近点将台俯瞰，三军已跟随苏靖之的手势向皇帝行礼：“吾皇万岁千秋——”
第042章 朕不能够怀崽
“吾皇万岁千秋！！！”
“大魏山河永固……”
如今点将台下, 军士们列阵整齐，北衙禁军的人数远多于当初含元殿大朝会，点将台又有山板拢音。
所以声浪将卫晩岚差点儿掀翻过去。
卫晩岚小鹿眼从左到右扫视了一圈, 微微张开嘴唇。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同时拜倒。
快过年了, 他觉得挺折寿, 人太多也怪可怕的，每个人都身着重甲挺高大勇猛, 他站在最高处，底气明显不足。
军阵是该怎么检阅的？
跟军训一样吗？
是不是应该站在台上摆摆手, 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古代不这样吧？？？
北衙禁军上万名将士等待号令。练兵场浮现出来片刻的沉默。
想让摄政王赶紧把人们从地上叫起来, 卫晩岚一扭头，结果惊讶地看见摄政王也给自己跪下了，他第二次瞧见苏靖之高贵的脑袋顶。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QAQ……
反派又要让自己配合演戏了！
也不提前给说一声！
这是大魏国君的社死现场，本来他的性格也就不擅长公开演讲。
他总不能下场去扶起每一名将士，他只能转身去扶摄政王，想着如果把大反派拉起来，那么大反派手底下的这些大兵，肯定也得跟着他起来了吧？
结果卫晩岚的手刚碰上苏靖之的肩膀，发觉怎么也拉他不动。
苏靖之他那低垂的剑眉星目凝望着地面。
声音则清楚地飘进卫晩岚的耳朵，声线很冷冽干净：“陛下要说平身。”
绝了！
卫晩岚惊恐，做戏还要做够全套嘛？
不愧是摄政王, 够隐忍, 大男主也能做表面功夫。
他只能磕磕绊绊地说了声“平身”, 小傀儡底气不太足, 苏靖之忽然站起来，在自己身边多出条高出一头的峻拔身影。
他凑近时, 卫晩岚本能地缩了缩脖，像小蜗牛要回壳。
结果苏靖之目光只是示意他往点将台下面看去，然后站在右侧后方淡声道：“随便阅，说什么都行。”
社恐星人卫晩岚低声问：“那要是朕说错了呢？”
苏靖之负手：“上位者无过。”
你好男主！你好霸气！
卫晩岚当时就被震撼，大反派不愧是大反派，就这种中二发言换另一个人说出来，指定得挨揍，放眼这本书也唯有苏靖之敢这样说。
所以卫晩岚不敢。
他个小傀儡，要再装出这种大尾巴狼的模样，今后万一真有谁加入他讨伐权臣，别再看不顺眼，把他这个嚣张皇帝也给咔嚓了。
卫晩岚清了清嗓子，提起声音，很客气地对点将台下众军士道：
“今天冷，又过节，大家驻防不容易，朕很感谢你们保护长安城，请全都起来吧。”
“——谢陛下！”
他用得不是文绉绉的言语，也并非华丽的辞令。
但比起终归与寻常说话隔了层的文言句式，愿意放下身段来到营地，还愿意跟将士们平心交流的小皇帝。相比于纵情声色不出后宫，从未见过面的先帝，倒是莫名有点令人亲近。
可卫晩岚憋得脸红脖子粗，想不起来下一句该说什么。
余光偷瞄大坏蛋，大坏蛋也不吭声，反而背着手就像看自己现眼似的，总不能冷场吧？
“朕……”
所有人等着他继续说话。
“呃，来得时候匆忙，没给大家准备好吃的。不过摄政王肯定已经代替朕款待过大家了。”
卫晩岚绞尽脑汁，觉得自己纯属是在没话找话，现在尴尬极了。
但是诚如摄政王所言，无论他在上面说什么话，底下的将士们都绝对认真地在聆听着。这反而鼓舞起卫晩岚，让他不忍心敷衍了事，尽量捡自己能做到的讲。
“朕没有亲政，对朝廷业务不熟，我没法给将士们许诺官职薪俸。”
“朕好像有个私库，虽然也钥匙不知道在谁手里，但朕回去找一找，拨出朕能给的一笔银子来，放在北衙奖励给作战勇猛的人物……”
“对了，这个就叫做，专项奖学，不对，专项奖励金吧！”
这概念大学中有，在大魏还没有。
大魏以军功论奖，奖赏金额皆分拨自兵部，标准都是同样的。
但古往今来还从未有过哪个皇帝拿自己的小金库放在某一营，当作储备奖金，鼓励该营地的将士浴血奋战的。
这是北衙大营无上的光耀，也是天子对他们独有一份的器重。
北衙禁军所有将士们在寒夜中也一如被暖意包裹，声音整齐得宛如雷霆：
“末将等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愿陛下万岁千秋，我大魏山河永寿！”
……
***
出访北衙，有惊无险。
戌时许，离开禁军营地。
马车载着卫晩岚跟摄政王同时回去皇宫。
车是皇帝的金车，有够宽敞舒适，大权臣既然想坐，卫晩岚也没有胆量把他撵走。
下午到晚上之间，卫晩岚又被吓又被电，维持了数个时辰的高度紧张状态，直到回到车里，被暖洋洋的炭炉一熏，他浑身的骨头都泛起酸软，伸懒腰时都能听见脆骨的嘎巴嘎巴声。
但是卫晩岚真也不敢完全放松。
因为苏靖之还坐在旁边。
大反派从没跟自己坐过同一辆车，别的不说，就这正坐的仪态就是极好的，下颌线微收，背脊挺得板正。
若是自己怠懒起来，总会怕大反派突然横过来个眼刀，或者轻咳一声。
卫晩岚吸了口气硬撑着。如在针毡般坐着。有点无聊。
今晚404也很久都没有说话。不知道它怎么了，它还要电死自己么？要找个导体随时握着么……
车轮声骨碌骨碌。空气里浮动着大反派身上的木质调香气，味道清新微苦，像被太阳晒过的雪松木。
卫晩岚安安静静，但越嗅越觉得眼皮沉重。
这时车厢里震颤！
马车似是碾过石头，触发出咯噔一声，卫晩岚打了个激灵，重重地一栽头，再睁开眼时才发现脑袋碰在了苏靖之的肩头，磕得好痛。
怎么会有人这么硬？卫晩岚撅起嘴，感觉额头肯定青了一块。嘴上却求生欲十足：
“朕……没把王爷撞伤吧？”
苏靖之：“私库的钥匙在安如意手里，你需记住。”
“喔。”小傀儡式乖巧。
“方才说的专项奖励金，可以让安如意拨给北衙，他是本王选拔过的人，品行良正。”
卫晩岚点点头，小鸡啄米般，这个意思就是说，自己今后开始有零花钱了！？
好惨啊。当个皇帝这时候才见到回头钱QAQ
卫晩岚眼睛转了转：“那朕有多少钱？”
“自己查账去。”
坏蛋，说话说一半。
卫晩岚在不为人知处磨了磨牙，刚才车轮轧到的那块石头，快把他的胃给颠出来了，他本来今天就身体不舒服，中午也没吃饭。这会儿用衣袖捂嘴，有点反胃。
结果就这个想干呕的表现，就给摄政王捕捉到了：
“……”
大反派在车里沉默地看着自己，目光带有复杂，把卫晩岚吓得连忙从捂嘴变成了捂肚皮：
“朕没有怀崽！朕这是饿得！朕不会再以为怀上你们苏家崽子了的！！！”
摄政王复杂的面色更复杂了。
使卫晩岚这才觉得有所不对，好像自己的解释越描越黑，并且越发趋向于黄谣的范围。
卫晩岚惊恐，要脸，连忙把舆论拉回了一点，弱弱地补充：
“反正朕就是不能怀孕嘛……”
马车外响起阵骏马嘶鸣。
唐团忍不住连续咳嗽了好几声。这种耳听八方的高手也没有故意想听壁脚，但就是听见以后受不了。觉得马车以内不定是什么场面，老大又在享艳福了。
卫晩岚的脸孔刷地红透了。
两只衣袖拍着脸颊，觉得自己笨嘴拙舌，但又不甘心地最后试着再往回拉：
“要是王爷不愿意跟朕扯上关系，就算能怀，朕也永远不怀王爷的崽行吗？”
苏靖之深深地吸了口气。
越发强烈的危险感密集地盘踞在车厢里。
车里仿佛有气旋，气旋聚集时降下黑水，苏靖之的手指在膝头轻微收了几分。
吓得卫晩岚连忙捂住嘴，耷头：“朕看朕还是别说话了QAQ”
否则大反派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生气。
子时过去才到达紫宸殿。
皇宫已经是深夜了。
冬天的晚上连虫鸣都没有，卫晩岚困得连眼睛都张不开了。朦朦胧胧间，感觉到车停了。他揉着眼睛走出车门，不知道都有谁在扶自己。反正是从车上顺利到车下了。
记忆的最后是听见安如意的嗓音，感知到手腕再度被方太医顺过来拿去诊脉，还有听见了大反派留下的一句话：“明日处理完朝务，本王再来谒见。”
他说他明天还来。
他怎么明天还来？
卫晩岚好心累。
疲惫地侧了侧身，然后在被窝里侧睡。
打盹儿打得正酣畅时，卫晩岚倏然发觉自己被魇住了，意识清楚，但身体醒也醒不过来，他沉浸在一片混混沌沌的梦境里面。
梦境中的他，好像听见了今晚久违的，404的嗓音。
但是404压低了电子音，像极了质问：
【——宿主，其实你是故意将巫蛊傀儡丢出衣袖的吧？】
卫晩岚倏然从梦魇中醒过来！
陡然坐起，虚汗满身。
第043章 牢记三大任务
【我与你神识相通, 能察觉到你心绪波动。】
【宿主情绪最激动时，是在粘贴上巫蛊娃娃那刻，而当你把巫蛊丢出去以后, 哪怕那个娃娃掉在点将台, 你的情绪也立即平稳了许多。】
卫晩岚呆呆的。
额角却有一滴汗滚落。
他下意识地没否认, 只是呼了口气，不解地挑起了眉头：
“这能……代表什么？”
404在心里回答：代表你看到摄政王难过, 你不忍心了。
可是系统它并没有把话明说。
因为小笨蛋太好骗，也太过善良。
系统与宿主他们在任务一拖延的时间太长, 以至于卫晩岚跟摄政王有意无意间相处太久，宿主对权臣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这是系统对这段感情缘起的分析。
然而404到底还有职业道德, 没给卫晚岚把他心底最后这层窗户纸给捅破。系统虽明白，但不希望卫晩岚看透。
因为404知道，当宿主完全意识到自己对摄政王真动了感情时，宿主只有等死。
——卫晚岚，绝不会为了完任务，杀喜欢的人。
这笨蛋就算自己去死都不会。
【宿主。原谅我不能再陪伴你了。】404说。
什么？
大晚上在龙床里得到了个绝交的消息，卫晩岚迅速眨眨眼睛，想确定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耳边的404坚决道：
【对于宿主这种故意违反规则的行为，智能助手对协作任务无能为力，我将于今晚下线，今后由宿主自行完成任务。】
“404……”卫晩岚委屈地唤了一声。
对话不由从心声变成脱口而出。
守夜的太监听见了, 赶紧在外面应答：“陛下有何吩咐？”
卫晩岚没敢再吭声, 捂住嘴在心底发问：“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吗, 对不起呜QAQ……”
拢紧双腿把自己缩成了个球。
卫晩岚像个被抛弃的小狗狗。
然而404依旧走得很坚决。
明君养成系统的智能助手, 具备绝对的逻辑与理性。
如今404已经看出来，协助卫晩岚做任务, 也无法改变卫晩岚对苏靖之已萌生了感情，宿主他只是意识不到，但绝不代表没有。
而自己如果再参与，绝对会把刺杀变成撮合，小笨蛋就彻底完蛋了。
职业道德感使404拿出最严肃的语气，使用了最严厉的措辞，它知道卫晩岚害怕吓唬，所以务必要使小笨蛋始终保持清醒：
【你给我听好了——】
【今后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在利用你。他是大坏蛋，你是小傀儡，牢记金陵剧情，这个人随时都能要你的命。】
【牢记三大任务，一定要杀死摄政王！】
但闻智能助手下线的提示音。
404的电子声线逐渐变低，然后消失在卫晚岚的脑海，再无余响。
……
***
卫晚岚整晚都没睡好。
他挽留不住404，而404的话音，在他脑海跟随梦魇来回轮播。他觉得很无助，就想哭。
夜里边睡边哭，就连枕头都打湿了一大块，整晚都浑浑噩噩的。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再睁开眼，外头的鸟儿都不叫了，照进龙床的阳光很刺眼，至少是个晌午时分。
卫晩岚醒来也没起。
躺着凝望床顶，小鹿眼一眨不眨，眼眶还有点红，智能助手离开这件事情，他始终觉得不真实，还要有时间慢慢地接受才好。
【牢记三大任务，一定要杀死摄政王！！！】
……
曾经卫晚岚觉得这个系统很暴躁。
404它老是逼迫自己做任务，加班也要做任务，它还老是阴阳怪气地嘲笑自己，说些让自己听不懂的话。
可是404毕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哪怕自己曾经搞砸了那么多回事情，404都还一遍遍替自己想办法。
如今404抛弃自己下线，卫晚岚细想了想，其实是并不怨恨它的，甚至还有些对404的愧疚，他耽误了404的宝贵时间，它完全可以利用这么长的时间，帮助更多有价值的宿主。
但至于，自己为什么会选择扔掉那个巫蛊娃娃……
卫晚岚仔细地咀嚼。
如果真就要他给出一个答案，那他也只能说，当时根本没经过任何考虑，就是觉得那娃娃很烫手，就想把那娃娃扔出去。
卫晚岚躺在床面叹了口气。
睡不够的直接反应是没有精神，眼睛是干涩又木木的，思绪混乱，还会有点儿心慌。
卫晚岚翻身决定再睡一会儿。
可龙床外面又有人走近，安如意的嗓音响起来：
“陛下，摄政王来了。”
他听见寝宫之外有道十分矫健的足音。伴着佩刀声窸窣作响。
卫晚岚在龙床里面动了动，忽然眼睫猛颤，似乎已经被“摄政王”这三个字给吓着了。
洪水猛兽、洪水猛兽、洪水猛兽啊。
这个大坏蛋要来干什么？
昨夜经过404临别之前的点拨，他对苏靖之实在恐惧，以前有404，他尚且完成不了任务一，现在就剩他单枪匹马……
那还是保命要紧。
——要乖！绝不能让大反派瞧见自己赖床！
卫晚岚赶紧从龙床起来，边脱睡衣边唤安如意：“安公公安公公龙袍龙袍QAQ”
安如意一愕，搞不明白陛下怎么突然就从床上要蹦起来了。他连忙旋身去取龙袍。
而卫晚岚还在慌里慌张脱亵衣。
他因为手忙脚乱，完全忘记了古代的衣服都不是套头的，他双手交叠把睡衣翻起来，然后就被领子卡住了头，胳膊缠着衣服脱不下来，眼前一片浑黑。
胸口和肚皮都凉凉的。
“安公公安公公救朕救朕出不来了QAQ……”
安如意没在，拿龙袍去了。
卫晚岚被卡得不上不下，在龙床里摇晃。
这时候有只手掌像是拽住他的衣服边缘，使劲往下拉了拉。
卫晚岚的眼前得以重见天日，胸口跟肚皮也被盖住了，长长地呼了口气。
“蟹蟹安公……”
——结果视野里出现了大坏蛋的脸。
摄政王高大的身影，伴着他带进屋里的冬日寒气站在面前。氅衣上面的翻毛领子很厚重，两端用细长的金链系着。
他面色不虞：“陛下在干什么？”
卫晚岚拉紧小被子：“就、就脱衣服。”
摄政王用目光提问，似乎要得到这样做的理由。
小傀儡赶紧回答：“朕因为摄政王来了，才得马上脱衣服。”
苏靖之：“……”
唐团跟安如意站在寝宫门口各自深吸了口气。
可危险发言的主人公压根没能觉察，卫晩岚继续将求生欲放在上风：
“朕没有打算赖床嘛，就是醒了没下来。再说朕要是穿着睡衣见摄政王多不好。所以要换衣服见您，别怪朕了。”
苏靖之：“现在是几时了？”
安如意在身后答：“启禀王爷，巳时过半。”说人话，为中午十一点多。
苏靖之：“本王平日几时起床？”
唐团：“老大平日卯时以前起，在朝会之前还要思考议事内容。”准确时间为凌晨四点。
卫晩岚是学过时辰计算的。
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他比摄政王足足晚起了七个小时，好可怕。
苏靖之：“安如意，今后让陛下也卯时起。”
——你说什么！？
卫晩岚惊恐，他的心咯噔一声砸在胸腔里，溅起乱七八糟的心潮。
讲道理他不是个很爱赖床的人，但是早晨五点起来，这也太早了吧！
高三那年他都是六点半起床的……
可是卫晩岚没敢正面反抗。
但是眨巴眨巴的眼睛，还有比原来大了整圈儿的小鹿眼眶，就清楚地写出了他的不可思议与无声抗议。
不过苏靖之冷然：“古往今来皇帝们都是卯时前起床，因为朝会在卯时。又叫做点卯。”
“可是朕……”之前也并不是卯时起的呀。
安如意也不叫他。除了404催促做任务外，大部分时间都能睡到七点多。
苏靖之：“往后你要参与朝会，虽说如今朝会是本王负责，你先习惯一段时间吧。”
好坏！
他自己不睡也看不得朕好睡！
卫晩岚小小地埋怨了一句，道：“那，反正摄政王每天都主持朝会，习不习惯有区别吗。”
苏靖之：“如果哪天本王无法主持朝会了呢？”
“……”
卫晩岚心里一紧，他这话音落入耳中，无端令人觉得古怪。
卫晩岚反问：“怎么会。”不是大权臣绝对难以放权嘛。
苏靖之：“本王也许会再去远征。”
“喔。好的。”
小傀儡式乖巧。
五点起就五点起，您是老大您说了算。
反正就算议事的时候朕在朝堂突然睡着，那也一定是因为自己起太早，卫晩岚在心里冷哼几声，面上依然保持微笑。
苏靖之：“安如意传膳，时辰差不多了，本王跟陛下在紫宸殿用饭。”
外头已经是日上三竿。阳光清澈透亮。
可是卫晩岚才刚刚睡醒，又被告知五点起，没胃口又要直接吃饭，两件事同时压下来，小傀儡弱弱地说：“朕可不可以晚点再用膳，朕不太想吃。”
某人已完全忘记从前天病了到现在，就没好好吃过饭。
苏靖之瞟了眼卫晩岚尖尖如小狐狸的下巴，眉目微凝，就是瘦了。
方太医说小东西这是精神状态不好，被吓出的胃病，绝对要好好调养，不吃饭就是不行。
于是苏靖之更冷淡道：
“陛下如此任性，必是底下的人伺候得不好，陛下不吃安如意他们也不准吃。”
——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卫晩岚莫名。
此时紫宸殿已经跪倒一片，摄政王的威压无人胆敢违拗，整个寝宫的下人们冷汗涔涔，都齐声劝导道：“奴才等恳请陛下用膳。”
卫晩岚：“好吧，朕吃。”
第044章 君臣共进午餐
这个坏蛋不罚朕, 却罚朕身边的人！
卫晚岚越想越气，胸口像堵着块石头。
午膳是比较清淡的菜肴，考虑到皇帝刚犯过胃病, 做的是营养餐, 油跟盐放得都很少。并且还有甜品跟药膳。总体来说比较丰盛。
卫晩岚当然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才动了几筷子，就彻底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真的需要补充营养, 他确实被勾动食欲，开始认真吃饭了。
香菇烧青菜, 好吃。
糖醋小排骨，好吃。
还有那个酸奶酥酪撒坚果脆片, 虽然不知道学名叫什么，最好吃！
这道菜酸酸甜甜的，酥酪滑嫩，坚果碎又提升了入口的层次感，使得它又显得滋味很香。
卫晩岚一直盯着这道甜点，希望安公公多给他盛点。
但是他发现大坏蛋好像正在看自己的餐盘。
卫晩岚莫名：怎么了嘛，又没有剩，朕很珍惜粮食的。
不过因为害怕碰到苏靖之的视线，他连忙垂头，好像默默体会到了自己的甜品用量过大，于是怂得也不敢再看甜品了。
就安公公夹什么, 他就吃什么, 直到快要吃饱了。
发现苏靖之放下筷子, 却没吃几口。
这回可算让卫晩岚逮住了个道德制高点, 他赶紧站上去站稳：
“摄政王吃得太少了，像小猫一样吃得少, 安公公，你给摄政王把排骨还有鹿肉夹过去，他吃得太少朕不放心……”
哼，知道你没味觉，但你就是吃得少。
怎么样，生气也没办法吧，朕这回占理！
卫晩岚颇有点得意地望着苏靖之，微微扬起了眉毛，他感觉自己总算是扳回了一城，让苏靖之吃了个哑巴亏。
然而却没想到摄政王的反应，居然，是，抿了抿唇，把安如意夹来的菜品全吃光了。
并且眉目间那股冷气，竟还有稍微升温的意思。
摄政王表情稍霁。
——给卫晩岚整不会了。
这……
这人有毒吧，他怎么听不明白！
朕都说他是小猫了，他这么威武，曾经被人家比成过小猫嘛，朕在讽刺他啊，他好笨啊！！！
卫晩岚无奈地觉得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气鼓鼓地咽了口口水。并在心里痛恨苏靖之的笨蛋行为，觉得他不开窍。
苏靖之吩咐：“甜品以后多做几样，酥酪烧心，本王吃不惯。”
“是。”安如意连忙躬身记下，“那奴才这就去吩咐御膳房。”
卫晩岚鼓起的腮帮子又扁塌下去。
小鹿眼亮晶晶地，要素察觉地凝着安公公，这个意思就是说，今后朕可以有很多种甜品吃了？
嘿嘿谢谢你烧心。
朕会替某位摄政王多吃点的。
此时卫晩岚早已经忘记了苏靖之刚才不接招的憋屈，变成眯起眼睛，美滋滋地点点头。
而苏靖之则是敏锐地注意到小东西那傻样，觉得可笑，贵为天子，却因为能多吃几口点心高兴成这样，比小孩儿还好哄。
苏靖之又多吃了几口，觉得今天胃口不错。
安如意当然搞不明白两人各自的思潮暗涌，因为仅从表面上来看，刚才皇帝和摄政王这番对话，简直就是明君与贤臣的典范。
哎呀呀，总是这样相互呵护，令人不得不磕！
安如意何等人精，他察觉到摄政王都对菜品做出规划了，那说明摄政王意思是肯定是常来吃啊。
于是皇帝听不懂，摄政王也不方便直接说，那安如意就主动喜滋滋地凑趣：
“奴才待会不仅让御膳房先琢磨几个养身滋补的甜品，还会再去问问王府那边的菜谱，尽量让王爷您每日在紫宸殿用午膳时能够适应。”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卫晩岚丧失仪态地捂着胸口，在膳桌上拼命咳嗽，呛了颗米粒，此时已经万分惊恐。
——他说什么！！！他还要天天来跟朕吃饭吗！！！那这饭还能吃吗！！！
卫晩岚完全没有了食欲，突然就恹恹的，简直就像是被米粒给呛到自闭了。
龙爪爪将饭盘推远。
想哭。
***
午膳过罢。
以前404在的时候，它会积极地给自己安排任务，但现在404不在了，自己又没亲政，漫长的下午时光瞬间就闲散起来，忽然就不知该干些什么。
卫晚岚离开膳桌，轻轻掀起眼皮，考虑一下怎么杀苏靖之？
却与摄政王视线当即对上，吓得连忙低头！
呜呜呜好可怕，视线像刀子。
卫晚岚一瞬间陷入了没有404帮忙的惆怅。他发现凭自己竟无法推进任务。
摄政王用巾帕擦拭罢唇角。
居然还给他安排了个任务：
“本王未时以前不必去中书省，安如意，从今日起，每天带皇上午膳后休息半柱香时间，半柱香以后带他来书房学习功课。”
“是。”安如意低头，表情则更欢喜了，满朝皆知摄政王将门世家出身，但因为其母是书香才女，他亦是能提笔安天下的人物，这意思是要对天子单独指教啊。
安如意连声道：“奴才遵命，陛下请。陛下快请！”
怎么就又给人家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起床、吃饭、午睡、学习的规矩都定好啦？
——您经过朕的同意了吗？
卫晚岚有点茫然。
安如意铺开刚刚才叠起的龙床床褥，细致地展开每道褶皱，温声说：“保持良好的作息，陛下今后才能身体好。”
身体好到一辈子给他当傀儡吗？
不要啊QAQ……
卫晚岚软软地耷拉下脑袋，心中滋味苦涩难以附加，被安如意扶着进去被褥里，除去鞋袜休息。
睡之前他不太安心地问：
“安公公，朕是在军训吗？摄政王今后会拉着朕早起跑步吗？”
安如意不知道军训的意思，但能从字面猜个七七八八，想了想说：“倒也有可能。不过凭王爷的体能，您可能跟不上。”
——摄政王现在是需要一个像是真皇帝的小傀儡，以体现出他正在忠心辅佐社稷是吗？？？
卫晩岚满脑子转得都是404下线前，需要自己谨记的话。
【他是大坏蛋，你是小傀儡。】
【他是大坏蛋，你是小傀儡。】
【他是大坏蛋，你是小傀儡。】
404确实捉弄过自己。
但404从没有害过他。
所以现在想让卫晩岚把摄政王所有行为往好处想，是不太可能的。
因为他满脑子都是404阴郁的语气，还有许多如实质般，在自己眼前不停晃悠的文字：
五点起床、五点起床、五点起床……
呜。
——穿到古代军训的可怜皇帝就是朕。
——谁让朕这朝的大权臣本职工作是个武将。
——苏靖之要是个纯文官该多好啊，安全太多了。古代重文轻武不是没有道理的QAQ
闭上眼睛刚开始还在思绪不停。
但总归卫晩岚是个天性单纯的性格，他只胡思乱想了没有多久，还是蹭了蹭枕面，又能够扎在被子里甜甜地睡着。
有时候看起来实在不谙世事。
安如意含笑，解下床帷给皇帝制造了个温暖安全的小环境。让卫晩岚能够安心地休息。
然后才到紫宸殿书房，向摄政王禀报：
“睡下了。”
“嗯。”
“陛下昨晚后半夜才睡，梦中给魇住了，所以早晨才赖得床，方太医又来诊过两次脉，余惊未平，但好多了，还是不禁吓。”
苏靖之沉默，然后肃容：“他还不开药？”
“不建议，说是陛下底子不太好，是药三分毒。”安如意把太医的话交代清楚，然后躬身，“王爷您待会儿还要给陛下讲课，未时要到中书省小朝议，王爷您也休息一会儿吧。”
说着几名太监合力抬进来张象牙榻，供苏靖之休息。
摄政王点点头。
安如意于是退下。
然而苏靖之只在那睡榻上略坐了一会儿，阖目养养心神，脑海过了过待会儿要跟卫晚岚讲的时事策略，时间不长，午休很快就结束了。
……
“午安摄政王。”
书房门响起。卫晚岚揉着眼睛推门走进来，衣冠整齐，就是有点睡成了小卷毛，主动打了个求生欲满满的招呼。
苏靖之很寡淡地回应，然后点点书桌，笃笃。
卫晚岚走过来，暗中撅嘴，觉得他在招呼小狗，很气。
书桌并排已经放好两张座椅，椅子是一样大的，靠背很高。
苏靖之坐在那椅子里，显得很威武。
而卫晩岚坐在苏靖之旁边，就觉得自己这张椅子显得很是空荡荡。
九岁的年龄差与体型差，在两人并肩坐下的对比之中毕显。
卫晚岚乖巧地把手掌压在大腿上，挺直了身体。扬起小脸时闻见旁边摄政王身上有股浅浅的木质香，他指甲很是干净整齐，被自己发现大坏蛋也臭美。
苏靖之自是不明白小皇帝的关注点，仅淡淡地往卫晩岚跟前放了一张纸：
“本王要跟你讲讲现在朝廷的形势。”
【叮——】
卫晩岚忽然睁大了眼睛。
两绺额发在面颊前轻轻浮动。
这个声音他绝对不会听错，是明君养成系统提示音，它又再次响起来了。
卫晚岚惊喜地一抬头，在脑中唤了好几声“404”“404你回来了”“404是你吗”……
但遗憾的是404并没有回答。
而他眼前这个明君养成系统，也跟以前有所差异。
原来的智能助手不见了，没有AI跟自己对话，而现在呈现在卫晚岚眼前的，是张唯独他自己才能够瞧见的，有很多选项的半透明金色光屏。
光屏上所有内容，全都用得是古风繁体字。
屏幕正中大横排加粗显示了一行字：
【已进入主线任务二：平定内忧。】
【请宿主及时完成。】
第045章 小晚就会撒娇
对于这个明君养成系统发生的改变, 卫晩岚有点惊讶，并且缓缓张开双唇，觉得目前陷入了个很神奇的状态。
在他的身边, 在他们的书桌前, 明君养成系统呈现出浮动的半透明金字, 焕发着琉璃般的光彩，但是只有他能看得到, 苏靖之看不见。
卫晩岚点开其中某一个选项。
指尖接触金字时界面还微微闪了几闪，弹出的是道具界面, 先前他所使用过的暗杀戒指、迎风倒等以灰色图标形式呈现在他眼前，像用过就不能再用了。
卫晩岚想拨动触屏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
食指被人捏住, 指节两侧触感粗粝。
他定神看见摄政王表情不太愉快的脸：
“本王刚才讲的是什么？”苏靖之问。
在炭火环绕的紫宸殿书房，他突然发出这阵声音清清寒寒，给卫晩岚问住了，卫晚岚顿时出了浑身冷汗：“呃。”
怎么能光顾着好奇刚上线的明君养成系统，而降低了警惕大反派？
苏靖之眉头微皱，似是瞧出卫晩岚方才心不在焉，深色的眼睛里倒映出卫晩岚呆呆的脸：
“嗯？”
QAQ！！！
最怕大反派冷哼。
就真的，虽然他一句话没有，可他就是万分有压迫感。
卫晩岚连忙将心绪敛回。
然后就不知怎么联想起“任务二”，难道这个系统的意思是说，知道他任务一太难做了, 所以鼓励自己先做任务二？
那任务二的内容自己可太熟悉了。
主线任务二, 也正是原书苏靖之篡位后所做主要政绩, 卫晩岚定定神回答：“摄政王在分析朝廷有什么内忧。”
Bingo, 答对了！
摄政王的表情明显稍霁，跟着攥住他的那根手指放开, 卫晩岚感觉被他厚茧擦过的地方有些热烫，龙爪爪收回袖子里。
苏靖之又讲了一遍道：
“大魏自二三十年以前，朝廷贪墨风习盛行，朝廷每一项行动，都会引来层层盘剥，蠹虫们竭尽全力寻找钻空子吸血的机会。而此风气上行下效，到民间更是不动银两寸步难行。”
卫晩岚没怎么去过民间，但是他看过电视，那个电视里面的和珅，不就是个大贪官？
要是有那么多的和珅趴在大魏朝廷身上吸血，各个胀得像胖头鱼……
噫。
卫晩岚在心底偷笑，这画面不敢看。
接着苏靖之又道：“贪腐便会滋生黑恶势力，有些污吏不敢明面敛财，就会暗中给别人当保护伞，自己抽成得利，东城帮就是很好的案例。”
卫晩岚点点头。
苏靖之：“清除污吏，拔除恶霸，再之后要做什么？”
卫晩岚：“……”怎么还有提问环节啊QAQ
404又不在，卫晩岚不敢乱答，在心中做了个类比：如果班里面转走了许多捣乱分子，之后班里面空余许多座位，就该——
“招人？”
“嗯。”
Bingo，又答对了！！！
强烈的成就感如烟花在脑海里炸开，卫晩岚给自己在心里点了个赞。大反派的表情比原来还更明朗几分。
——果然他就是想要个更能配合工作的小傀儡吧？
想到这儿，卫晩岚的脑袋忽地耷拉下来。
先前的自鸣得意，被现在的看破事实真相而打击得支离破碎，以至于他一时沉湎于被利用的悲哀，而根本没留意摄政王那后头又讲了许多句。
结果不听课的状态又把大反派给惹恼了。
笃笃。
是摄政王点桌子。
苏靖之咳嗽几声：“大魏田亩总共几何？”
“……啊？”
又提问QAQ！
苏靖之：“每亩量产四百还是八百斤？”
还有选择题？？？
“若突厥有战事将侵扰边境，急需筹备军粮二百万石，当从哪几个州摊派多少石？”
连简答题都考上了吗！！！
且不说卫晩岚走神了。就算他刚才好好听讲，这几道题也根本不在他的知识储备范围里。
这得对大魏各州郡总征收额有多熟稔，才能够抵挡得住摄政王这般考，让他随问随能答得出来？
卫晩岚不免有冷汗涔涔而下——小傀儡不好当了！
苏靖之刚才稍转晴的脸色霎时变阴。
大魏摄政王向来说一不二，对别人下达的命令绝不会重复两次，哪个人在他面前不都是战战兢兢恭听训话的？
唯有这回自己撞在枪口上。
大反派又一次地问：“田、亩、几、何？”
蒙蒙蒙蒙、蒙一个吧……
“九百六十万平方千亩？”
——平方千亩是什么鬼单位！
苏靖之被这话听得眉心突突乱跳。只好揭过这题，进行下一问：
“亩、产、多、少？”
“八百斤……”这个数字比较吉利。
苏靖之压了口水端起茶杯：
“从哪几个州摊派？”
“苏州跟杭州？”他也就知道这几个离得近又耳熟能详的州了。
苏靖之深吸了一口气，茶杯杯面，露出半张容色沉郁的脸。
“那那那扬州？广州？台州？”眼看着大反派越来越危险，卫晩岚直觉南方的州不对，但北方的州他又想不起来，思维在运转，大脑已脱线，“酒州？泉州？玉门州？东胜神洲……”
他支支吾吾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堆。
嘴唇越发在抖，脸颊越来越白。
甚至就有一种“自己这个品种的小傀儡太废物了摄政王分分钟就要把自己淘汰”的感觉，想钻到桌子底下去。
但明知全部都说错了，就是还有个想确证一番的小小侥幸心理。
就好像数学卷全都不会全选C，但就是觉得自己能蒙准几道题。
卫晩岚试探着微倾过去，扬起小脸，可怜且期待：
“摄政王，朕答得怎么样？”
沉默的氛围酝酿在紫宸殿的书房里。
无声加剧了卫晩岚的好奇。
他觉得自己有戏。
于是倾过去的身体，距离摄政王更近，他凝视着苏靖之的薄唇，希望听到大反派肯定自己的嗓音。
摄政王放下茶杯，平静地起身：“本王去主持下午的小朝议。”
过关了？
卫晩岚兴奋。
然后摄政王案头抽了本书搁在他手边：“你去把《山河舆图总集》抄一百遍。抄不完不许睡。”
——呜……
讨厌！！！
***
未时。
摄政王准时出现在中书省小朝议会场。
朝会一般分为大朝跟常朝，大朝是全体京官都参会，小朝是各部津要前来参会。小朝会举办频率较高，基本每日一会。
今天苏靖之主要处理得是已制定好具体细则的监察制度。还有西城金光门年久失修、西内太极宫闲置荒芜，国子监学子的安置问题……
棘手的问题层层丢到摄政王跟前。
另有琐事，底下人拿不定主意又怕担责，也会事事报备。
总之摄政王这份公职，除了看起来威风，工作强度跟责任都很大。苏靖之觉得自己可比别人，多熬了不知多少个夜。
“王爷，苏州桃花坞进献的年画到了，刺史顾熹微回京述职，正在中书省外。”
来启禀的是中书省的官吏。小官走到近前，发现摄政王书房外都是等待接见的人，唐团扶着刀百无聊赖：“你让顾刺史在外头找地儿先坐会儿吧。”
“是。”
小官领命。
苏靖之皱眉，接见工部尚书审阅金光门翻修图纸时，苏靖之眼前又有黑块，他阖了阖眼：
“尚可，就去按这个办。”
“微臣领命。”工部尚书退下了。
紧接着又是几部尚书要问些细枝末节的问题，苏靖之揉了揉眉心，睁开眼见紫宸殿一名小内官也在外头排队。他眉梢微挑，不是安如意。
那也说明是小东西的事儿，小东西不知道在干什么。
苏靖之就突然从冗杂的公务里得到了片刻清凉。
但面上却还跟往常似的表现得十分嫌弃，冷然对内官招手令其过来：“陛下何事？”
紫宸殿从里到外都是摄政王的小眼睛，这个内官也不知是摄政王多少号眼线，内官上前，如实又小声禀报道：“陛下在哭呢。”
苏靖之：“……”
呼吸滞了一瞬，眉头却依旧皱得更紧。
苏靖之问：“哭什么？”
“陛下拿起笔，研好墨，一边写一边哭，他说您布置得家庭作业太多，胳膊疼，手腕酸。”
小东西的手腕又白又细，龙爪爪细而尖，没什么力气。
苏靖之的心底就像是被他那小爪子挠了挠，微微有点痒，他理性地让那太监带话：
“山河舆图总集乃了解大魏朝疆域物产最浅显权威的图本，别人想借还借不来，他抄完那一百遍，抄本将放在国史馆，也算他糊涂了一晌午，多少能为后世做点贡献。”
“是，奴才定当把话带给陛下。”
内官俯身。
摄政王耳边却像是突然萦绕起小东西的哭声。
明明中书省距离紫宸殿那么远，那种类似于小动物哼唧的嗓音，就像是粘在他耳朵里，使他不停地在耳边听见：
“摄政王，球球不要罚朕了……”
“摄政王，朕好累QAQ”
小东西就会撒娇！
不好使！
今后等他自己坐上皇位，什么都不懂还不是被骗，老百姓也跟着他倒霉！
可惜某位摄政王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纯属是在内心戏，眼前根本没有卫晩岚，只是他的心底好像已经有个泪眼汪汪求放过的卫晩岚，在他心尖上蹦来跳去。
苏靖之沉默片刻，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道：
“本王对年画不感兴趣，苏州桃花坞的节礼，让顾熹微全给皇帝送过去。”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大法，抄完家庭作业适当给点奖励。
没收小东西那么多玩具，送他几样消遣，这回应该会高兴？
第046章 小晚还要陪睡
摄政王晚上在中书省用过了朝餐, 他把该处理的事务全处理妥当了，还安抚了战战兢兢以为拍错了马屁的苏州刺史顾熹微，回去看卫晩岚。
他觉得卫晩岚应该在美滋滋地看年画。
苏州桃花坞的年画, 用色明丽, 栩栩动人。不仅有年画, 也做图集，跟新年氛围很应景。
顾熹微每年都会在过年之前, 带许多画作为节礼进献给朝廷。
苏靖之以为，这种读起来丝毫不费脑子的读物, 对于卫晩岚再合适不过。恰如上回他给卫晩岚留下本《山海经图集》，听安如意说, 卫晩岚看得很津津有味，常常看得不舍得睡。
苏靖之出中书省，没带随从，唐团也没带，就自个儿到紫宸殿。在殿门外站了几站，然后准备迎接卫晩岚的欢喜。至于卫晩岚没抄完书，他已经想好了责备的语句，也找好了台阶。
“陛下一天抄不够数，那就三天内抄完，三天后本王会来验收，少一个字没收你张年画。”
苏靖之调整了表情, 把这番激励的话又在脑海重复了几遍。觉得这话滴水不漏, 宽严兼济。于是掀起袍摆跨过台阶, 穿过回廊来到书房。
书房的灯依旧还亮着。
门没有锁。
他轻推开了条细缝。
先见到堵在门口的年画箱子, 竟连封条都没打开。
屋内光线呈暖橙色，在冬日寒气里光线显出了几分温馨, 案头的灯用琉璃罩子笼着，光映出了卫晩岚单薄的身影。
——竟还在……笨手笨脚地抄书。
苏靖之站在屋外的身躯绷直了。吸了口寒风。
深色的瞳孔，倒映出来个悬腕写字未停笔的卫晩岚。
小皇帝的案头有碟桂花糕都没动，五块糕还在碟子里码得整整齐齐。
这份突如其来的努力敬业，使得苏靖之不由站在外面注视，像是也要把卫晩岚当成一幅年画，仔细地贴在自己的心房里面。
但看着看着……
——竟无端升上来一股内疚感。
卫晩岚根本没经历过当皇帝前的训练。
谁也不知道先帝会因为荒淫早崩，谁都以为如此贪恋美色的先帝，就算崩了膝下也不会缺少继承人。
谁都没能想到，最后入主禁宫的，居然是已经就番外放至封地的临安王，先皇的幼弟。
如今卫晩岚现在能够收敛坏习惯慢慢向好，他已经应该觉得卫晩岚进步了。
其实不知足的是自己这个摄政王，明明是辅弼之臣，却责备卫晩岚什么话也听不明白。是他对卫晩岚期望值过高，他操之过急。
平时摄政王是个独/裁者，他无论军务朝务，向来都说一不二惯了，很少在做决定时考虑到被决定者的情绪，只需要他们执行。
而现在，苏靖之决定了要对卫晩岚换位思考，他也这样做了，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
苏靖之站在紫宸殿书房外，再次瞄了一眼抄书抄得直捂手腕的卫晩岚，觉得他手腕很细，禁不起这番揠苗助长的磨砺，又觉得他这般做，兴许又是对卫晩岚学习热情的一种打击……
几多思虑，摄政王胸口窒闷。
有后悔感，一时间竟忘记呼吸。
以至于如此高手，却根本没能听见卫晩岚边抄边嘀咕的好几句：
“摄政王这个大坏蛋，特别坏！特别坏！特别坏……”
大魏君主卫晩岚，抄一笔，骂一笔，然后再怂哒哒接着抄一笔。他把笔尖当成刀，把纸面当摄政王的脸。戳他这只老乌龟！
至于卫晩岚为什么还在抄，是因为他想到，上午逼迫自己吃饭时，苏靖之就用紫宸殿的宫女太监们做威胁。
如果抄不完，安如意他们肯定被连累受责罚……
而且摄政王居然说，还要把自己的抄本放进国史馆！
那国史馆是个何等郑重的地方？
如果自己乱抄书，抄错书，来借阅的人肯定会被误导，能借山河图册的人，肯定都要做大事件，如果抄错误导别人，自己罪过就大了。
还有还有——
假如前来借阅的学子发现了，抄本居然是错的！那他堂堂皇帝抄错书、写错别字，就是遗笑万年。活脱脱的丢人啊。
所以无论怎么做，这书不抄完都无解QAQ
大坏蛋就是在逼自己好好抄！
404太对了，这个人就是会使用任何一种办法来整自己，就是看不惯自己。
卫晩岚的心里气出了无数只小河豚。
鼓囊囊的小河豚们砰砰爆裂，砰砰砰砰，炸得稀里哗啦，但手也不敢停。
他不想牵连别人。能不添麻烦，就少给人添麻烦。
如果非要添麻烦，他只想为难大坏蛋，麻烦死大坏蛋。
这时候，手中的笔空了——
卫晩岚龙爪子轻颤，神情苦涩地面朝后看了一眼，见是摄政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后头，将毛笔抽走，他撇了撇嘴。
“摄政王。”
卫晩岚表情不好看，却没哭。睁大了小鹿眼看着摄政王，目光透着水泽，嘴唇轻颤。
“抄多少了？”苏靖之轻咳了一声。
“还有六十五遍……”
卫晩岚哑着嗓音。视线在短暂接触到摄政王之后，又继续挪回了纸面。
摄政王敛眉，觉得有些奇怪。卫晩岚居然也没求饶，也没有哭闹，就是耷拉着两绺软软的卷发，根本没有按他预想的套路出牌。
“你……”
“别罚朕，朕还不睡，朕好好抄书。”
好乖。
乖得令苏靖之有点郁闷。
其实他已经看出，卫晩岚的眼尾是红的。
再根据太监的证词，卫晩岚已经哭过闹过，只是他并没有对自己哭闹，也没出现下午自己在紫宸殿预想到的，卫晩岚会撒娇耍赖求放过的场景。
他在自己跟前，显得十分懂事。
懂事得却使得苏靖之心上好像裂开了个口子。心里醋酸翻涌。
——谁先看到了他脆弱可爱的一面？
苏靖之喉结滚了滚。把书给卫晩岚抽走了：“别写了。写那么多遍，不走脑子也没用。”
卫晩岚越听越心惊。
没把它当成句免罚的话，戴着有色眼镜去听，就以为大魏摄政王说自己没脑子，他怕他迁怒自己与别人。
“对不起摄政王……朕有在边写边记。小路子小泉子，他们都可以证明朕很认真。”卫晩岚软软为自己申辩，低声道，“自从你走后，朕连座位都没离开。”
书房突然跪下两名长得很像的太监：“奴才等可以证明。”
紫宸殿皆是摄政王府的自己人。
这俩太监也不例外，其中一个小路子，还就是下午来中书省报讯，说陛下在哭的那个。
这话说出来，苏靖之这边就破案了。原来就是这些个太监先把小东西的泪水给哄干净了，两个太监捷足先登，成为了卫晩岚的自己人。
而他这个给卫晩岚安排作业任务的，倒成了他眼里的外人，还是坏人。
摄政王端起茶杯给自己压了口水，冷淡命令道：“你们两个退下吧。”
两太监称是。
闲杂人等都退出去了。
紫宸殿书房静得只有火苗颤动的声音，伴着卫晩岚浅浅的呼吸。
苏靖之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挽回一下有点歪曲了的形象，于是硬邦邦的头颅和脊背终于微曲，再度坐在卫晩岚的旁边。
结果卫晩岚的身体明显挪了挪，显得很可怜，又道了一遍歉：
“对不起摄政王。球球别罚别人，还生气就罚朕自己。”
谁想要罚你了……
心疼是一种什么感觉？
以前苏靖之体会不到。
但现在当他见到卫晩岚委屈巴巴地跟自己道歉，感觉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柔软的手握住，攥出了满心酸甜的汁水。
来前还在心说“小东西撒娇不好使”，现在卫晩岚根本就没撒娇，一样也挺好使。
摄政王那股恨铁不成钢的焦虑完全败给怜惜。
于是他坐在卫晩岚的身边打开舆图册。用得是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温柔语气，指尖点着山河图的笔墨走势，稳声开口：“先不抄，本王再讲一遍。”
卫晩岚乖乖地点点头。不自觉地翕动了下鼻翼。鼻子尖尖轻颤。
好可爱。
若不是努力维持一个高冷摄政王的人设，还要脸，否则真想抱住卫晩岚揉揉脑袋。
喜欢是件很不讲道理的事情。
使他从满心朝务的工作机器，变成下朝以后有了去处，用膳有人陪同，心中有了牵挂，这样的自己。
摄政王捺下遐思，摊开山河舆图总集——
“这里是长安，天下中心，龙脉所在，城池坚固，乃是国之重镇，亦是四方来朝之地。”
“玉门关是西陲的咽喉之地，丝绸之路的要冲，不仅商旅往来，为我大魏子民带来长久的利益，更是抵御外患的坚固壁垒。”
“江南是鱼米之乡，物产丰饶，是大魏的粮仓。也能沟通海域，连接海外诸国，是大魏通商的门户。”
“……”
这是他给卫晩岚耐心讲解的第二遍。
这遍跟上一次相比，讲课的人心态变和缓了许多。
而听课的卫晩岚也很认真，有时还会点点头配合摄政王，毕竟别管能听懂多少，他可是不想再抄书了。
书房外安如意前来添灯油。
步伐走到雕花门前，听见君臣两人低声交谈的嗓音，就止步站定。再在门缝里看见摄政王跟皇帝一个讲得循循善诱，另一个听得像小鸡啄米。
安如意嘴角不由牵扯到了耳根上。
此时已亥时过半，长安城内早已夜禁，皇宫内部也都到了宫禁的时候了。
苏靖之何等敏锐，瞧见安如意的身影站在门口，缓缓止了嗓音：“今天就讲到这儿吧。”
卫晩岚软软道：“嗯。”很小声。因为听累了。
不过卫晩岚揉了揉眼睛。努力在人前夸赞，比出个大拇指：“摄政王讲得很好。”
人精安如意连忙凑趣：“对对，苏家六代将军，王爷对军务及版图都无比熟悉。王爷的母族是书香世家，政务王爷也能拿得起……”
卫晩岚：“我们摄政王文武双全，朕最离不开摄政王了。”
书房里的灯都好像更亮了一瞬。
苏靖之眸光烁了烁。
他属孔雀的，平生最骄傲，可是别人什么闲杂人等的阿谀奉承，他可能还不屑一听。但他听卫晩岚夸自己，又觉得无比受用，心里美滋滋的。
此时安如意赶紧趁机催放学：“时辰不早了，王爷跟陛下都早点歇息？”
哪知这一句话出来。竟给卫晩岚困意去了大半，卫晩岚的眼睛睁得老大，湿漉漉的小鹿眼瞬间盛满了不可思议。
有句话脱口而出：
“——怎么摄政王还要跟朕睡！？”
陪吃饭、逼抄书、五点起床还不够吗？卫晩岚惊恐。
紫宸殿表面和谐又突然被打破了。
安如意仔细回想自己刚才的措辞，好像发现了似乎确实有引人歧义，其实安公公的意思是，早点下课，各回各家歇息。
……难不成陛下直接字面理解，以为自己在规劝摄政王跟陛下，在一个寝宫睡？
第047章 小晚像他的妻
如果说刚才卫晩岚装得还是很像, 对苏靖之的态度毕恭毕敬。
但现在听到安公公的这席话，整个人都被吓呆了，天知道摄政王大坏蛋有多恶劣：
今后每天早晨早起, 失去了很多自由时间, 中午吃饭要面对着他的冷脸, 到现在连晚上都不自由了嘛？
卫晚岚快速眨巴两只小鹿眼，发现竟然到最后也没装彻底, 竟将心声宣之于口时，情况已经晚了：
——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自己个小傀儡, 还敢嫌弃摄政王！
404也不在了，不想混了, 想快走金陵剧情吗？
强烈的紧张与不安，迅速充斥了卫晚岚整个身体。浑身的皮肤都在发紧，血液冰冷，头皮是麻的。
怎么办？
怎么办！！！
大坏蛋刚才还见晴了的脸色，仅这一句话就重新恢复了阴云密布，使得自己恭恭敬敬聆听了一整晚的地理课，效果立马化为泡影。
大坏蛋什么都没有说。
可是卫晚岚已经被这个表情给吓呆了，在紫宸殿风化成一只可怜的小兔子，想装死。
安如意连忙打圆场道：“陛下，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安如意是有底线的。
尽管他能精明地察觉自己真正的主公摄政王，可能对小皇帝有心思。
但安公公的乐趣在于欣赏感情的自然发展, 他喜欢两个人对彼此好。而不愿当个谄媚之奴, 费尽心机给摄政王制造与小皇帝发生关系的机会, 算是坚持职业操守的太监。
安如意又缓声开口：“是奴才没表达清楚, 奴才希望陛下早些安寝，天儿也晚了, 摄政王怕是不好回去王府，也要在中书省好生歇息。”
这回解释得够明白吧？
“喔……”
卫晚岚这才如释重负。小肩膀缓缓垮下来。
此时苏靖之敛起眉头，不出意外表达了他的烦闷，呼出的气息略显沉重，释放出无形的压力。但他绝对不是因为贪图跟卫晚岚同床共枕。
而纯属是觉得卫晩岚的态度，令他琢磨不定——
曾经他以为卫晩岚很是依赖自己，小皇帝总是表现得亲近，近得让人觉得卫晚岚没自己不行，分分钟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
但现在他发现，卫晩岚有些时候，会无意间流露出疏远。
卫晚岚总是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就刺自己一下，吊起他的心，高高的悬着，在风中摇摆，落不到实处去。
他摸不清楚卫晩岚的规律。
但直觉能感受到，卫晩岚跟自己，确实有那么些，他形容不出的距离。
这使得哪怕权倾天下如大魏摄政王，看起来能掌控一切，杀伐果决智珠在握都是假，然而实际上，他总是在被另一个人紧紧牵动着心思。
摄政王才是无助的那个。
可是苏靖之把头颅扬得更高了：“哼。”
冷哼声表达了他的不屑，摄政王负手要走。
但他没想到这声冷哼带给了卫晚岚何等起伏的心绪：
卫晚岚痛恨自己竟轻易表现出来被放过的侥幸，而变成了深深的后怕跟自我谴责——大坏蛋更不高兴了，他个毫无底牌的小傀儡，彻底把大坏蛋惹生气了。
会不会再等第二天睡醒时分，紫宸殿易主，摄政王不满自己轻轻松松篡位，今后紫宸殿龙床，他想睡就睡，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越想越怕……
卫晚岚抖抖耳朵，小心思转得飞快，其实摄政王讲课那会儿就已经对他不满意了吧？
情况不禁细思量。
小傀儡倍感凄凉。
约有不过弹指间的短短沉默，卫晚岚迅速改变了主意，还轻轻凑过去，牵起了摄政王沉甸甸的手腕：
“朕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王爷睡中书省的办公房，朕的龙床大得很，摄政王跟朕一起睡。”
苏靖之嗓子突然干了干：“嗯？”这是不确定的疑问，透着难以置信。心又被拨动了。
卫晚岚哪敢让他不相信？
就得把他的心思敲定下来，十万火急，苟命要紧：
“安公公快带摄政王去洗漱，再叫人去中书省，拿回来摄政王的里衣。还要准备好摄政王剃须用的刀具。”
卫晚岚：服务够不够到位？还气不气？这位摄政王姑且先饶朕一命？
这番服务不仅是到位，而是太周全了。
竟给苏靖之整得偌大个挺拔身躯站在卫晚岚跟前，怔了怔，有短暂的失语。
他觉得卫晚岚刚才那席话与往常都不同。
以前他觉得卫晩岚，像是个可爱的小孩子，像乖巧的小动物，他对卫晩岚的感情，也许最初起源于，对漂亮且依赖自己的卫晚岚的保护欲。
但刚才不一样。
当卫晩岚开始关心自己的衣物换洗，甚至细节到怎样剃须，这些如此日常又私人的环节。使得卫晚岚此刻不像个笨拙的皇帝。
——像他的妻。
苏靖之喉咙滚了滚。那一瞬间竟有种，离开自己多年的家人，又被找回来了的感觉。
撵走了安如意，卫晚岚殷勤地凑到摄政王跟前，把他佩刀率先解开了，并且把这把沾满血气的刀具挂到书房最角落，距离彼此很远很远。
其实刀很重。没了刀，苏靖之也顿感轻松。身上的肃杀之气也减去几分。开始露出些遗传自母亲的矜贵雅意，攻击性降低。他喜欢卫晩岚帮自己卸刀。
而卫晚岚则是庆幸于，自己麻痹了敌人，给老虎拔掉牙齿，给摄政王挪走凶器。
小爪子满意地拍拍苏靖之的前襟：
“那摄政王先洗漱，朕也要洗漱啦，待会儿见摄政王~”
苏靖之缓慢又沉重地呼吸。悬起的心柔软地落回胸膛。再低头看了看身前，被卫晩岚轻拍过的地方。
安如意禀报说沐浴桶准备好了，小路子从中书省拿回摄政王所常用的剃须刀具，亵衣都取得是洗干净的，泛着苏靖之散不尽的，独有木质调气息。
沐浴前，安如意躬身垂问，尖细的嗓音压得很低：
“王爷，夜里需要常备热水吗？”
苏靖之的心又悸动了瞬，压下那股被激起的燥热，他听懂了安如意的意思，面上却依然冷静：“不用。也不必留人守夜。”
“是。”
浴房的门合上了。
苏靖之闭上眼睛，感受着潮湿的水汽。
先得到身体，再得到心，固然随时能做到，他不屑。
哪怕卫晩岚这颗心要慢慢才能得到，他会想方设法争取。
***
紫宸殿寝室。
卫晩岚穿着睡衣在看画。哼着小曲。
顾熹微可能这辈子都没想到，他本以为拍到马蹄子上的马屁，其实正中了马屁。
苏靖之进门瞧见卫晚岚拿画挡脸，看到入迷的小模样，已经在给顾熹微谋划重赏了，当然，是以摄政王府私人的名义。
紫宸殿炭炉子烧得足。
卫晩岚怕冷却不喜欢多穿。光着脚丫子在床沿耷拉着两条腿，晃荡晃荡，脚尖粉白。绣暗龙纹绸衣，衬得卫晩岚四肢纤细。
某位摄政王大驾到来时，卫晚岚明显被吓了一跳。
其实他看画只是个掩饰。
他拿画挡着脸，在研究新的明君养成系统，发现里面虽有琳琅满目的道具，但也有明显的缺点，分类太杂乱了，而且道具都没给物品描述，他只能望文生义。
所以说这是一个很坑爹的系统。
难怪要配备智能助手，否则单凭宿主胡乱拨拉，想找个东西，得找到猴年马月！
——【请设置登录口令】
系统光屏突然跳出行小字。
卫晩岚眼睛眨了眨。把年画端得更稳了些，有年画的纸张做背景板，字看得更清晰。
语音录入图标在跳动。
他嘴巴里蹦出一句话：“摄政王大坏蛋！！！”
“谁是大坏蛋？”
苏靖之哪知自己刚刚接近卫晩岚，就莫名挨了这句骂。怎么有些小东西背地里骂人？
他沉下嗓音发问。
然后卫晚岚往下挪了挪画纸，露出圆圆的小鹿眼，眼眸霎时睁圆，半真半假努力挤出三分委屈：
“因为朕……等了你好久嘛。”
“陛下很期待与本王同寝？”
“嗯嗯嗯！”
看不出实话还是敷衍，最难猜透的便是人心。
苏靖之那放回去的心似又被小爪子挠了几下，轻轻提起来。眉宇间神色阴晴不定。
此时卫晚岚还哪敢再多生事端？
因为他胡乱操作，今晚又出现了太多变故，所以他决定该睡就睡，早点睡。
卫晚岚把人往龙床里带：“来吧摄政王，你睡外面还是睡里面，朕都可以。”
苏靖之被他并不太大的力道带进了床，膝盖陷进柔软的床褥，见卫晩岚灵巧地收了收细腿，让出块空地来。
“睡里面。”
“好。”卫晚岚点点头。
管拉床帘的一般都是安公公。
但是安公公今晚好像不在，外头好像也没有什么太监宫女执勤，很安静。
就安静到让卫晚岚以为，连金吾卫今晚都没在紫宸殿职夜。
对，毕竟凭借摄政王他的身手也不需要有人保护。
但自己不行啊，那这岂不是变相证明，今夜，从天黑到天明，自己全部身家性命是生是死，全都得凭他摄政王的喜怒裁定？
“……这？”
卫晚岚蜷在被子里的身体弓得更紧了。背脊皮肤发麻，像冷库里的虾米。这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处境，使他对404的警告不得不多次回忆：
【他是大坏蛋，你是小傀儡。】
【——牢记金陵剧情！！！】
“你冷？”摄政王突然问道。
龙床床面很宽敞。
但由于摄政王太高大，现在跟自己独自睡比起来，也没那么宽阔了。
卫晚岚忽然就感觉到来自苏靖之的压迫感，这个人，就算是被自己卸了刀，但若是想杀自己，肯定也根本不费力气。
卫晚岚咬了咬唇，在被子里钻头钻更深了，在竭尽全力发挥着鸵鸟奥义。
结果这种逃避，非但没能使得摄政王有所消停，相反还使他还不太满意地在被窝里挪动身体，忽然距离卫晚岚很近——！！！
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QAQQAQQAQ……
小鸵鸟扎在被窝里眼睛紧紧地闭上。
然后隔着眼皮，觉得视线变得更暗，发现是摄政王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弄灭了宫灯，接着他听见了床帘被解开，锦缎摩挲窸窣作响。龙床紧闭了床帷。
他与摄政王之间的空间更狭小了。
苏靖之就躺在自己身边，相隔不到半尺之距，对方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木质气息，有强势有力的躯体。
第048章 很好很爱本王
“朕……不冷。”
卫晚岚钻进被子里, 嗓音隔着被窝传出来，慢吞吞回复摄政王的问话，声音有点失真。
苏靖之却觉得他的语言跟行为很矛盾：
“不冷还捂那么紧？”
结果卫晚岚更深地缩在被衾, 这回倒好, 就连脑瓜顶彻底扎进里面, 努力找借口掩饰自己这种行为的根源。
“因为朕害怕做噩梦。”卫晚岚回答。“紫宸殿这个宫殿太大了，平时朕想睡着, 就会紧紧拉上床帘，把自己藏进被子里面……”
苏靖之默然。
说得这么可怜, 使摄政王突然想起在王府那晚，他因为觉得卫晚岚过于闹腾, 而把小皇帝从头到脚都裹进被子里，裹了个严实，然后抱着被子卷睡。
结果那夜卫晚岚就睡得很踏实。两只小爪子紧紧揪住被里，像只小奶猫似的。
可能卫晩岚从封地入长安继位，却一直都对长安不习惯。没有安全感。
苏靖之心头一颤。
不过依旧没惯着他，道了声：“出来。”
埋被子里多闷得慌。
再说了，现在有自己这个大魏摄政王客串守夜人，旁边这小东西就应该嚣张到敢翻肚皮睡，怎么反而看起来瑟瑟缩缩的，丢人！
难道他还不如卫晚岚蒙着张被子更有安全感？
苏靖之生硬地呼出口气，突然背对卫晚岚：
“卯时起床, 赶快睡觉。”
“喔。”
真是万恶的五点起床。
大反派居然还不允许自己当鸵鸟。
卫晚岚屈于淫威, 只好在夜幕间钻出来颗脑袋。夜色里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
上次他跟摄政王同床共枕时, 好歹还戴着个刺杀戒指, 别管好不好用，至少留有几分主动权, 现在他什么都没有。
万一大坏蛋夜里发疯鲨人，他则必须得想出来个办法自我防卫。
只好依赖最新版本的明君养成系统，找个好东西。
卫晚岚自以为很小很小声地咕哝：
“摄政王大坏蛋……”
【登录成功！】
光屏在龙床床帷里霎时弹出。
接着卫晚岚眼前豁亮，灿金色的光芒呈现在眼里。别人看不见。
他现在这个位置得天独厚。卫晚岚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因为摄政王背对着自己，所以卫晚岚有充足的时间，划拉划拉这个混乱的系统，视野立即就被缤纷的图标装满。
先点点这批：
“金错刀。”
“鱼肠剑。”
放弃，他不能被杀之前还给摄政王递刀子，换下一批点：
“鹤顶红。”
“断肠散。”
也不太可行，这不都已经睡觉了嘛，怎么灌药，再换。
“鹅梨帐中香。”
倒是挺应景的，也确实在帐中，但就是没来由地让卫晚岚想起曾经那瓶害自己泡一整晚凉水的玉露春，觉得不正经，没敢用。
卫晚岚脚尖尖发颤，蜷起来。
鼻端倏然闻见阵苏靖之身上的木香调。
卫晚岚深呼吸了几口，只见密密麻麻的图标在眼前滚动。他继续上看下看。
却怎么也没找到合适自己现在处境的道具。
并且更可恶的是，这个明君养成系统连个浏览历史都没法查，更无法添加心愿单，界面简直走马观花，看过就没。
使得卫晚岚本来还有个略微有点好奇的道具，但不慎挑花眼，就找不到了。气得卫晚岚当场在床上磨牙，一边再找，一边继续拨拉。
细细的龙爪子挠得频率并不快。
他就这样缓缓地点触着，指头尖尖碰着光屏，力道不大，宛如轻拢慢捻。
但可能是卫晚岚打开的页面太多，明君养成系统居然开始出现卡顿，他突然掉了线。
细细的眉峰一紧，赶紧再上线。
【请输入登录口令。】
“摄政王大坏蛋。”
又卡掉线。
【再次输入口令。】
“摄政王大坏蛋！”
【核对口令后两位。】
“坏蛋……”
龙床里的氛围越来越不对劲了。
龙床的里面，苏靖之背脊缓缓僵硬，背后像着了团游弋的火。
火苗从卫晚岚的指尖而来，并且伴随卫晚岚在他背肌上面缓缓移动的手指，那把火燃烧得越来越猛烈，势头渐成燎原。
苏靖之不禁缓慢舔舐嘴唇。
他浑身的触感，忽然变得十分敏锐，被黑暗放大了感觉，需要用意志力紧紧压抑住隐秘的渴望。
他兀自在肺里更换着灼热的气息。
卫晚岚的话音更明显了，似还透着无法形容的急切。
“摄政王。”
“坏蛋。”
卫、晚、岚。
如果这话在床下听还则罢了。他顶多跟刚才一样，以为这是卫晩岚在骂人。
但如果是在床上，就完全变了个调，卫晚岚呢喃着说自己坏，这就很危险。
此时卫晩岚的嗓音更焦灼了。
身体居然在被衾上还扭了扭。
这让苏靖之已经完全搞不明白，卫晚岚这是单纯埋怨自己最近很严格，以为自己睡着了，就偷偷嘀咕说自己坏，还是对自己另有暗示？
又或者，这是他跟以往一样，就想突然惹自己生气，他就喜欢看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
苏靖之的心里再度有点郁闷。
总之因为卫晚岚的缘故，觉根本没法睡，他放下的心再悬起来，拧起的眉心跳动几阵。
他忽对卫晚岚的行为有点生气：
——你就觉得自己会得逞？
——故意的对不对？
好啊，那本王就吓唬吓唬你，看你今后还敢不敢随便逗引本王玩！
摄政王是无可置疑的行动派。
就听砰地一声。
龙床床面发出强烈的震荡。
床帷曳动。
明君养成系统的界面光屏，跟随卫晚岚的视野，由侧方挪向正上方——
卫晚岚忽然让人掀翻，行动被骤然打断。
他大惊，胸口狂跳，隔着光屏看到摄政王英武的轮廓，但看不清他的脸。激起浑身冷汗。
QAQQAQQAQ——
他怎么又压我！朕分明还什么都没来及做啊！！他果然是个大坏蛋！！！
要被摄政王欺负，这种明确的意识，分分钟播满了全身。
卫晚岚急欲闪躲。
想要再躲进被子里藏起来。
后路早已经被大反派给切断了。
被子压在两人身下，而摄政王用一条腿，卡在卫晚岚的双腿之间。
这使得卫晚岚发现自己毫无征兆就成为坠入罗网的猎物，被摄政王封锁了全部的方位。
然后他听到摄政王逐渐失去稳重的呼吸，压在身体上方的坚硬与重量，使卫晚岚更加捕捉到了来自本能的危险。
“摄政王……”
一遇到危险就想哭。
眼圈儿都红了，声音带着颤。
可是苏靖之并不为所动。
甚至还故意更加释放那股对卫晚岚无形的压力，饶是床帷的环境已足够狭窄，他臂弯间则更为幽闭，他故意再缩小两人之间的距离。使卫晚岚发现自己犹如被拖进深渊。
苏靖之像凶兽俯视猎物。
长着些硬茧的手指，拨开卫晩岚额前的绒发，勾到他耳朵后面。
磨砂般刮蹭感似乎牵动了泪腺，卫晚岚哼哼唧唧地发颤。
“别摸，别摸朕……”
“陛下不让摸，那臣的后背就好摸吗？”
——原来……
等话说到这儿，卫晚岚这才惊觉自己犯蠢。
刚才他光顾着触屏，忘记前头还是摄政王的后背，自己一直在人家背后划拉来划拉去的。
老虎的后背摸不得啊！！！
一时间大脑处于连续宕机状态。
求饶的话语却突然堵在口中，卫晩岚竟不敢吭声。
卫晚岚连忙绷住嘴，因为他哪怕懵懵懂懂，却有种强烈的直觉警告他现在慎言。
否则若是说错了什么……
可能就看不见明天早晨的太阳了吧？
于是卫晚岚就动也不敢动，哭也不能哭，就这么平躺在床面上，细细地颤，乖得像只小兔子。
这次终于使苏靖之浮现起扳回局面的快感：
——平日里挺会招惹自己的小东西，被制裁住了。
他也就是一点儿嘴上功夫。
花言巧语他在行，来真的就立马怂了。
立即从一个在龙床胡乱挥舞爪子作乱的淘气包，变成了个吓得原地只敢打哆嗦的小可怜。
这不是也有能收敛的时候吗？
苏靖之暗笑，面上捉弄更甚，原本还想更加仔细地琢磨黑暗里卫晚岚呆萌无辜的表情。
——！！！
可是却在身体紧贴的瞬间，意识到了卫晚岚忽然像鱼似的弹了弹身体，当即升腾起难以遏制的渴望。
他将手掌攥紧成拳。
“别动，不要乱扭。”他警告。
这哪能控制得住？
卫晚岚根本没听进去，原本哀哀地用软软的手扒住摄政王的上臂。但见摄政王并不放过自己，就改为在摄政王的身上拨弄来拨弄去。他被苏靖之的木质调香气和强势的气息包围，卫晩岚浑身热烫。
他其实正在明君养成系统里，努力拖出个名字似乎有用的图标，是道具：吾皇安心丹。
指尖挣扎着点到“使用”选项。
而苏靖之攥住卫晩岚乱动的手，脊椎攀升起酥酥麻麻的电流。意识到走向即将不可控。
刚才他只想小小地捉弄警告卫晚岚，现在却变成真切感受到，紧贴自己的卫晩岚，到底有多么香甜娇软。他对他动了情欲。
曾经总是内心谴责卫晚岚玩火。觉得不公平，而一旦玩火的人变成自己时，他发现根本没那么游刃有余，心火是没办法轻易浇灭的。
那一瞬间他差点儿被本能驱使，也差点儿忘记了他想跟卫晚岚两情相悦，绝非一晌贪欢。
苏靖之的胸膛都快要炸裂了。
却没想到——
龙床床面在此时此刻，突然安静了下来。
“呼……呼……”
原本还在哆嗦筛糠、胡乱拨弄的卫晚岚，也就混乱慌张了那一小会儿，现在便在床帷间忽然发出浅浅又匀停的呼吸声。
居然——睡着了。
他、居、然、睡、着、了。
谁会能想到吾皇安心丹，这么霸气的名字，其实居然是颗治疗皇帝精神衰弱的，强效安眠药呢？
卫晩岚没有精神衰弱，所以睡得超级香甜。
他从刚才在摄政王身下打哆嗦……变成了攥着摄政王一截袖口，再侧头蹭蹭摄政王的掌背，在睡梦中还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呓语。
手背正面迎上卫晩岚淡淡的鼻息。苏靖之从升起欲念，变成了快要气炸了。
大魏摄政王，眉心突突直跳。
“卫、晚、岚。”
——今晚激情是自己，消停也是自己。
而某只没心没肺的小皇帝，连他表演都不看，不配合，兀自睡着了。
他能怎么办？
气得将卫晩岚晃醒？
这还真做不到，谁让他喜欢卫晩岚呢。
苏靖之满心被无奈与挫败感占据，觉得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又觉得卫晩岚骗人，刚才还说，必须得蜷缩起来才能睡着，现在没蜷缩，平躺着不也睡得挺香吗？就差翻肚皮了！
唔……
有本王在旁边守夜，某些小东西就该安心到敢翻肚皮睡。
——其实是因为我在，才会睡得很香吗？
于是摄政王满心的郁闷竟又变成了云开雾散，嘴角缓缓勾起，在黑暗里摸了摸睡着时卫晩岚的脑袋。顺利地进行自我洗脑与安慰。
他原本还气卫晩岚完全不配合自己入戏，现在却觉得卫晩岚挺真诚的，那么依赖自己。
摄政王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很爱本王，就是自己不明白，没开窍，笨了点，慢慢养。
然后他半抱起卫晚岚，内心熨帖难以言喻，美滋滋的。
担心吵醒卫晩岚，苏靖之动作温柔地整理好两人压住的锦被。给卫晩岚把被子掖好手放好。自己也调整了个合适的姿势睡觉了。
彼此一觉睡到紫宸殿凌晨五点。
第049章 他放不下小晚
寝宫床帐打开。
光线柔软地投进来。
卫晩岚起床, 揉了揉眼睛。
见视野里的光线是灯光，而并非是晨曦，他这才意识到紫宸殿下人们, 已经躬身践行摄政王为自己制定的起床计划。
卫晩岚不禁悲从中来：
——凌晨五点连鸡都没叫吧？
他叹了口气。
却见烛光照耀下, 眼睛被晃得略微刺痛, 摄政王站在龙床前已穿好了王服，他被金灿灿的蟒纹差点儿亮瞎了眼。
卫晩岚：有些摄政王的精力怎会如此旺盛？
苏靖之不喜别人贴身服侍, 正在自己系王服的领扣，扣子系那么高, 气场立马就收敛又沉郁，用冷冰冰的表情安排：“今早起床, 吃饭，散步，上午读吏部呈递过来的官员名单。”
您管不管朕吃菜咀嚼几口？
还有朕走路先迈左腿还是右腿？
您属大海的，管得宽。
卫晩岚在脑海里发出一连串摄政王听不见地吐槽，见安公公已经把龙袍拿过来了，他习惯性地伸手去套衣服。接受安公公的服务，很配合很乖。
但却感觉摄政王脸色好像更差了：他果然还是不喜欢朕穿龙袍，想跟朕换换吧？
好危险。
卫晩岚打了个寒噤。
看来自己还得好好研究明君养成系统。
昨天夜里也不知道那个“吾皇安心丹”是个什么作用，反正他睡着了，摄政王好像也睡着了，虽说卧榻之侧, 有人酣睡。但整晚无话, 睡得好香好甜。
哪怕凌晨五点起, 也没觉得支持不住。
就连安如意都看出来了：“陛下昨晚睡得香, 精神很好。”
“是啊，”卫晩岚点点头, “睡得好得很。从来都没睡这么舒坦。”
紫宸殿的空气好像变得轻松了许多。
摄政王调整了下领口的位置，看上去是个一丝不苟的王爷，清了清嗓子：
“年画不收走了，就放在紫宸殿，年底还有贡品要送到这里，安如意专门收拾出个房间。”
“是。”
欸又有好东西拿嘛！？
卫晩岚当场抖抖耳朵，眼睛布灵布灵的，哪怕不知有些摄政王做此举的政治含义，但是他的心思就如此单纯——有好吃的朕就吃，给朕好东西，朕就可以玩。
欧耶终于可以不用再守着五子棋盘过日子了。
卫晩岚脱口而出：“摄政王英明，摄政王真好，祝愿摄政王上朝愉快~~~”
“呵。”
苏靖之又是一声冷哼。负手施施然离去。
没有大坏蛋的紫宸殿是如此和谐且清新！
卫晩岚深呼吸了几口自由的空气。
早饭上来了，他对早饭没有仇，哪怕是比平常提前将近一个时辰端上来的早膳，他都消受得起。最近那场病好像都已经好彻底了。
满满当当给自己塞了七八个虾饺两碗甜粥，卫晩岚捏了捏流沙包，感觉有点吃不下去了。
安如意在旁边边伺候边笑：“陛下用得香，奴才替陛下高兴。摄政王也会很高兴的……”
他高兴什么？
高兴朕从此成为个小饭桶嘛。
一边想要提升傀儡的专业素养，一边又希望傀儡毫无志向。摄政王真难伺候。
卫晩岚吃得饱饱从膳桌前站起身，郁闷地不想理这茬：“吃饱了，我们去散步。”
“奴才遵旨。”
散步地点选择在御花园。
御花园虽然远，但却是卫晩岚的心仪之地。
并且自从遣回了百兽，现在越发像个正常且优雅的园子了。
园中绿树如茵、水碧山绿，卫晩岚高兴地搬了把小椅子欣赏蓝天。
他喜欢大自然，鸟鸣啁啾，穿来前生活在他的三次元家庭，爸爸妈妈为了让他少看电子产品保护眼睛，周末跟寒暑假肯定会安排旅游。
如果注定回不去现代。
在古代要是当个咸鱼皇帝该多好啊……
可是他又想念在现代的爸爸妈妈了。
现代多和平，所有人都不会凶自己，也没有突然会出来的兵变，脑袋里也没有教唆自己总要杀人当明君的养成系统。
好想回现代去啊QAQ
卫晩岚坐在小椅子对安如意道：“安公公，你有没有带硬币？”
安如意微怔，有点茫然：“硬币？”
古代是没有硬币这说法的，卫晩岚：“有没有铜板？”
“这……”有是有，可铜板在皇宫里非常罕见，皇室贵族要赏赐别人，出手都是银锞子金瓜子，哪有赏赐别人的时候，来，抓一把铜板。
不过安如意到底神通广大，不一会儿就给卫晩岚找到两把铜板捧过来：“陛下请用。”
卫晩岚欢喜：“太多啦太多啦。”
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他没有张昭跟周瑜，就只能掷硬币。
来吧硬币！
“朕能不能回到现代去？”卫晩岚小声。
硬币飞起，呼啦啦在半空打了连续数个旋儿，吧嗒掉在一棵四叶草旁边：是反面。
卫晩岚又问：“朕能不能打败大坏蛋？”
硬币又起，这回是正面，显出了大魏通宝这四个字，是金钩银划的楷体。
那第三个问题。
卫晩岚道：“朕会在这个世界完成所有任务吗？”
最后一枚硬币带着卫晩岚的期待，在地上骨碌骨碌，硬币边缘划出道金属色的弧线，缓缓地挪动，最后卡在了两棵花草中间。
卡在花草里的铜板，日头之下焕发出坚硬古朴的光彩。
卫晩岚歪头盯着这枚硬币，茫然地晃了晃小脑袋。
此时安如意在身边细心地观察，当然看出小皇帝在干什么，求神问卜之事，其实古代此风习远胜于现代。
安如意耐心问：“陛下问天买卦，可是得到好结果了？”
“呃，这个。”卫晩岚挠挠头。
表情忽然显出了一点点为难。
该怎么说呢？
——他，只顾着掷硬币问话，而忘记了给硬币规定，哪面代表什么意思了……
卫晩岚懊恼地从小椅子上滑下来，蹲在一大片四叶草绿田。
呜呜呜，安公公，朕好气！
小河豚卫晩岚，龙袍双袖捂脸，爪子在袍袖里挠来挠去。
这个问天买卦，倒不如投了个寂寞，白忙活了QAQ
安如意哪知道他是气自己没做好准备？
只当是小皇帝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连忙温声宽慰：
“您不要担心，陛下是天子，平日积德行善慈悲为怀，哪怕上天一时没给您回答好消息，今后您也会遇难成祥，化险为夷的。”
不得不说，安公公说话是真好听。比某位摄政王好听。
卫晩岚小脸从袍袖里露出来，有被安慰到，眼圈湿漉漉的：
“安公公，真的吗？”
“真的，不过您该回去看官吏名单了。”
安如意及时把话题引回正事，指了指天色，因为卫晩岚贪玩，沉浸于御花园的山山水水，以致于现在日头即将攀升到天穹正中心，午时将近。
“啊！”
大坏蛋过来吃饭的时间都到了。
大坏蛋布置的作业——却、一、点、都、没、有、写。
***
一张桌子，一本名录。一位没写作业的皇帝，一尊冷酷无情的摄政王。
摄政王点了点桌子。
轻叩带来的空腔声，令卫晩岚无比心虚。感觉一声一声都敲在他的脑袋顶。
“所以陛下，中书门下平章事，是谁？”
“是，谁，那个谁？”
“谁。”
“QAQ……”
卫晩岚扁着嘴，唇瓣发抖，声音发颤。
“中书舍人官居几品，各自负责哪些方面？”
“官居，好几品，负责方方面面。”
“好一个方方面面，陛下真会说话，这本名册，你翻都没翻。”
苏靖之声音平板，语气里没有质问，只是在陈述一项事实，卫晩岚已经招架不住了。
“朕……”
此番怪不得别人。
要怪就怪他坚持要去散步的地方，御花园，有点远。
回来时尽管坐着肩舆，但因为已近晌午，怕被摄政王发现延误。于是不敢路过中书省，遂绕了远。回到紫宸殿又赶上摄政王规定好了的午饭时间，跟散朝回来的大坏蛋撞了个正脸。
然后大坏蛋和他吃过午饭，又撵他去午睡。
等到再起来上课的时候，大坏蛋问的所有问题，他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
卫晩岚吓得连忙讨饶，顺毛捋大法赶紧祭出，他胡乱地从桌案上面果盘里抓出个小金桔给摄政王剥开递到唇边：
“摄政王消消气、消消气，吃个橘子吧，能败火的……”
小东西哆哆嗦嗦手捧着橘子。
一片花瓣大小的橘子瓣，被卫晩岚拈着添进苏靖之的齿关，酸甜清凉的汁水，给摄政王冲到脑袋顶上的焦虑缓缓降下温度。
卫晩岚瞧着苏靖之被橘子堵得说不出话，连忙再接再厉，喂完橘子又用奏折给他打扇：
“不气不气，不热不热，朕错了朕错了，我们乖我们乖。”
——怎么倒像他在哄无理取闹的自己一般？
——立场完全弄反了吧！
苏靖之咽下小金桔，缓缓吸了口气。
瞧着卫晩岚用心打扇的手，还有卫晩岚殷切的神态，活像个努力卖萌的小动物。
这要是换上另外别人没完成任务，苏靖之非得发火，但偏偏对面是卫晩岚，他又得以极好的涵养和包容度，把这口气给咽回去。
然后抓住卫晩岚正在打扇的手腕：
“停。”
卫晩岚不动了，小手僵了僵：“喔。朕停。”
卫晩岚乖乖地端坐。
苏靖之本能地抗拒提命不久长的事，只沉声问他道：
“如果哪天本王远征，很久很久不能回来，朝务当由谁处理？”
呃……那时候摄政王为了集权，肯定也会安排别人吧？
小傀儡怕他试探，卫晩岚自认为，很有自知之明：“当由摄政王的亲信。”
苏靖之：“要是亲信拿不定主意呢？”
还试探？
“那朕找您其他亲信。”
苏靖之郁闷，大手一挥，把多余选项排除：“没有亲信！你遇到大事怎么办！”
“那——”
再试探就不会答了啊QAQ
这个摄政王也太难伺候了吧，还得让朕卑微到哪里去？
难道他的意思是……
卫晩岚懂了。
以前他只觉得大坏蛋想要集权。
竟没想到，他的权力欲望能变态到这种地步。
卫晩岚哇地一声哭出来：
“……朕明白了，朕到时候根本没有办法，朕跟着你去军营，朕带着奏章去陪你打仗，麻烦你揍突厥之余帮忙料理下朝政，球球摄政王长命百岁，永远别离开朕，不要再问朕了呜。”
苏靖之：“……”
握着卫晩岚的那只手，指节突然猛烈颤抖。
他的心也跟着一颤。
柔软得像被人放进棉花堆里悉心照料一般。
满心的保护欲在此刻完全炸裂。
他从未想到过，本欲激励卫晩岚的话，到头来竟变成被卫晩岚感动了自己：
——他的小晚那么可爱，那么乖，那么对自己依赖。
曾经苏靖之知道自己会被慢性奇毒折磨致死时，并没有那么痛苦，因为清楚死期将至，反倒是有一种绝望中诞生出来的坚毅平静。
而现在，他却明显感受到——自己接受不了死，不愿死，舍不得死，放不下身后的事。
但如果必须得死，他没有办法改变，他唯独能做到的，就只有在与世长辞之前，再帮助卫晩岚多成长点。
“好了。你不许哭。”
苏靖之敛了敛心绪，拿指节将卫晩岚挂在小脸上的泪珠子蹭去了。
卫晩岚的小鹿眼水汪汪的。
眼睫毛挂着水的梢尖，轻擦过苏靖之的指背，又凉又痒，让他心神一荡。
他，放不下卫晩岚。
摄政王依旧面容冷肃：“收拾收拾，洗干净脸，跟本王去中书省，参加下午小朝议。”
“欸。”
小鹿眼睁得更大了，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却不知苏靖之正在心说，你记不住好办，不愿在屋里呆着抄书看书也好办，下一课，不讲理论了，咱们直接实景教学。
第050章 认识十个朝臣
中书省。
那是个他能随随便便就进去的地方吗？
比起含元殿官话套路云集的大朝会, 中书省那才是天下决策的核心。
摄政王居然带朕进中书省，涉及他的权力蛋糕，他哪有这么好？
他一定是想让朕丢人, 然后再拿难听话奚落朕。
还要让中书省所有朝臣都清楚, 皇帝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 百官兢兢业业，天子却都不知道为自己卖命的人们是谁。
卫晩岚暗中磨牙：
好坏！
这样到时候摄政王夺取皇位时, 百官就都知道是皇帝没有能力好好干，所以被摄政王取而代之, 是民心所向，有德有能者居之。
怎么办怎么办？
明君养成系统的任务二, 尚且还赫然在目——平定内忧。
就凭自己这小身板，怎么去平定内忧？
联系到任务二的具体内容，翦除贪腐、扫黑除恶、人才赓续。步骤层层递进。
卫晩岚考虑了考虑，觉得自己想要完成第二个任务，他的工作重心，必须从铲除摄政王分走一部分，放到拉拢百官，必须对朝廷里面更多人进行争取。
此时卫晩岚也就有点后悔了。
今天上午因为贪玩，忘记审读《百官名录》，这是个多好的了解朝臣的机会。就这么给浪费了。
可是现在覆水难收，他得补救, 争取给中书省的大伙留下良好印象, 方便今后任务开展。
正在想着, 两人已走出紫宸殿的范围。
既没叫随从, 也没带侍卫，就卫晩岚跟随摄政王, 两人之间，约有半步之距。但龙袍王服袖摆各自宽大，衣料不时相互碰触，摩挲出沙沙细响。距离显得比半步更近。
像是并肩，卫晩岚想。
然而大坏蛋的肩膀挺阔结实，比自己高出一截，所以并不住。卫晩岚暗暗踮脚走，想要挽回点面子，有点不高兴。
——别让朕看起来像被摄政王带到中书省拜年的小孩嘛……你们又不给压岁钱。
这时摄政王一转头。
卫晩岚吓得连忙激灵。不太丝滑地露出个弯眼笑的表情：“摄政王有何指示？”
苏靖之：“此行本王给你定下目标，是在中书省认识十位朝臣。”
您老人家小看谁呢！？
卫晩岚抖抖耳朵。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讲道理，现代文明赋予每位公民拥有十一位手机号码的权力。哪怕是十一位，他想背也都能轻轻松松地背会。
现在让他认识十位朝臣，这比记住十一位的号码还少一位，记十位，笨蛋才会做不到呢！
卫晩岚撅起嘴。
某位摄政王好像总以为自己聪明，藐视朕，朕受不了这个气！
卫晩岚打算用实际行动像摄政王证明，小看大魏国君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开明人类，这种行为是如何愚不可及。
心里酝酿了点求胜的技巧，卫晩岚暗暗自信，乖巧地接话：“那朕觉得一定不会辜负摄政王的期待。”
“十位朝臣，他们的姓氏、官职、所负责的方面，本王一概不会提示你，你要自己通过洞察得知。”
摄政王补充了考核条件。
原来还不止记名字，难度提高了。
卫晩岚小鹿眼眨了眨，虽然难度有所上升，不过尚且还在可接受的范围。现代人就算记十个手机号，也得知道每一串数字对应的人是谁。
如果手机号这个例子举得不太妥帖……总之人在生活中总要记各种各样的信息：身份证号、电子邮箱、学籍编号、门牌号码，怎么也多过十个了。
他对自己有信心，没有困难的任务，只有勇敢的皇帝！
这时摄政王的话音，又伴随透凉的寒风砸过来：
“如果你记不住，通过不了本王的考核，那就连带偷懒没看《百官名录》一起，本王要罚。”苏靖之缓缓开口。其实是要给卫晩岚学本领适当施加点学习压力。
摄政王教育皇帝煞费苦心。
哪知卫晩岚思路急转，没过脑子，竟脱口而出：
“——那就请摄政王罚朕，今后都再也不准跟摄政王同床共枕吧！”
“咳、咳咳。”
苏靖之干咳了几声，似是被寒风呛了口。压下去一阵无语跟心悸。
卫晚岚眼神殷殷切切，说得话又总是令人辨不出真假。罚他再不能与自己同床共枕，也不知道这其实是在惩罚谁。
摄政王看不出卫晚岚内心到底愿意还是不愿意。不安亦不动声色地驳回：
“陛下做不到认识十位朝臣，你就回去把《百官名录》抄三遍。”
“……”
讨厌，大坏蛋不上当，不接他的话呢TVT
还有摄政王您其实这辈子曾经吃掉过十个语文老师嘛，怎么动不动就罚人抄书！
卫晩岚心疼地在广袖里蜷了蜷龙爪爪，不要，他绝对不要抄书，手腕酸。
君臣两个人来到中书省的碧瓦朱栏之下。
此间整体风格肃穆。
门外的粗木红漆圆柱，各个得有合抱粗细。全都为上百年的巨树整根砍伐截成。木柱之间是为大门，站在门口视野开阔，向内望去一览无余。这就是大魏权力核心。
“参见王爷。”
“嗯。”
摄政王长得高，很显眼。引路的小官先给摄政王行了礼，然后小官瞧见摄政王侧后方还掩映着个穿明黄衣服的纤细身影，瞧这身龙袍当然就是皇帝。
“吾皇——”
“免礼平身。”
卫晩岚故意拉拢朝臣，帮他完成任务二。不放过每一个机会。
拉拢方式也很简单，卫晩岚小脑袋考虑：摄政王整天在办公室臭着脸，他来中书省就得跟摄政王表现得不一样，要温和要仁爱，让大家感觉到春意盎然的温暖，气死大坏蛋。
果然小官惶恐，拱手躬身，感动得眼睛都亮了。
像守门小官这种中书省录事，芝麻官，存在感微薄，平时在中书省各位大佬跟前，都是被呼来喝去的命运。
哪知竟被年轻的皇帝如此礼遇？
守门小官对卫晩岚升腾起绝对的敬仰跟崇拜。表现在颤声不绝：
“谢皇上，微臣不敢，愿吾皇万岁，吾皇万万岁……”
——你看朕就说有效果吧！
跟大坏蛋反着来，攻略对象+1
卫晩岚小表情得意。
***
依照中书省官员的惯例。
下午他们都会先跟摄政王碰头会面，先开小朝议，然后确定好自己该干的事情，再付诸行动，临下班前拿成果回来复命。
这场小朝议基本每天都有，各位臣工走到摄政王书案前，原本打算直接展开工作汇报。
然而中书省所有官员没能想到：
摄政王今天带来一位稀客。
大魏江山舆图前面，摄政王的王座旁边，又加了一把带靠背的柔软座椅，上头安放着金灿灿的小皇帝。
小皇帝额前两绺卷弹的刘海柔软地耷拉着。单看起来，小小一只，如果不提容貌惊人，惹人怜爱，只说体型其实真没什么存在感。
但偏偏他所坐的位置，跟摄政王并排。
而且摄政王如此骄傲之人竟然还把他的王座向旁边挪了几分，给小皇帝让出来点位置，玄金色王服和明黄色华丽的龙袍相交辉映，倒是衬得卫晩岚也有了不容小觑的威慑力。
中书省朝臣满腹狐疑。
心声都要炸开了锅：
……傀儡天子，居然能跟摄政王平起平坐？
这两人今天又是闹哪样？
他们是背地里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政治协议？
天子手里分明毫无底牌，也能说服摄政王带他来中书省？这里可比含元殿能接触到更多机密啊。
小皇帝自大朝会开始，频频展露手段，今后到底该怎么站队？
这中书省的官员，全都是大魏朝堂最精明的一撮人。
哪怕此时皇帝跟摄政王根本没说话，底下这些官员也都能脑补出堪比《X与火之歌》的权利角逐大戏，脑海中政治激烈厮杀，宛如盛宴饕餮。
可是面上风平浪静，大魏众臣各自眼观鼻鼻观心。
纷纷思绪被摄政王一声轻咳打断，中书省的小朝议开始了。
“摄政王大坏蛋。”
【登录成功。】
金色的光屏瞬间在中书省宽阔的书桌前弹开。卫晩岚的外挂系统上线。
有昨晚使用明君养成系统失误的经验，这回卫晩岚怕给人发现，输入登录口令时，他谨慎地放得很小很小声，几近腹语。
然后议政声徐徐传入耳朵。在琳琅繁杂的大片道具里，卫晩岚搜索觉得能够有用的道具。
这就是卫晩岚刚才所想到的催化取胜之术，正如昨天那个“吾皇安心丹”就保住他一条性命……
今天，用系统出个力，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袖子放在桌子上，手藏在袖子里，悄悄划拉来划拉去。卫晩岚笃定明君养成系统，肯定有增强皇帝记忆力的道具。
因为这系统培养的是明君，明君没可能像条健忘鱼，补脑品是必备用品！
怀着如此肯定的心思。
卫晩岚还果真就找到个好东西，是图标为一颗大脑的道具：
过目不忘口服液。
就是它！
眼睛亮了几亮，卫晩岚瞳孔闪出抹机灵的光。龙爪爪小心翼翼地拖过图标，拖到眼前，手指放在了确定键。
瞬时有几滴淡青色的液体出现在他的指尖。
手边正好就有中书省小官给他泡好的清茶，天时地利人和，他眼前茶香袅袅，卫晩岚于是便作势饮茶，轻轻将袖摆撩起掀开茶盏，使用口服液毫无违和感。
掺有外挂的茶水下肚……
卫晩岚顿觉神清气爽。
仿佛有水泽滋润了他干涸的脑袋，卫晩岚深呼吸了口中书省的空气，已经感知到了小脑瓜子产生了变化，他肯定会对接下来的记忆任务轻松拿捏。
大坏蛋摄政王，朕才不要抄书，朕今天要来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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