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卷整个突厥境内的大风连续了两日。
并且风越刮越大, 直把天地刮得昼夜不分，乌云密布如夜幕。也就是阴山大营建营时，就看准了这里还有一座山板作为避风港遮挡, 大风起兮, 还不至于房倒屋塌。
中军主帐两日无人进出。
苏靖之脸上挂着些微不可查的笑意, 抱着卫晩岚给喂水，指背擦过卫晚岚的脸颊。
小皇帝这时候, 被欺负得可怜兮兮的一只，满身都是亲热后的痕迹, 眼尾直到现在还泛着褪不下去的红彤彤，慵懒到不想动。
他初尝情事, 小晚也是。
只不过他肖想已久终于夙愿得偿，未免控制不住分寸做得过火，他两天两夜都没有放人，惹得小晚又哭又笑，受不住气鼓鼓地咬他，最后失神地晕过去。
……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两日缠绵，让小晚狠狠地发了汗，误打误撞给他治了病，只是累，但风寒越来越见好了。
卫晩岚第二次被投进水里洗澡。
这次沐浴出来, 他死活不肯再披苏靖之的战袍, 非要央着摄政王派人给他拿亵衣, 亵衣放在承恩郡王的营帐。
苏靖之避嫌, 唯恐今后传出自己跟卫晩晴什么流言，没派谁多生事端, 冒着大风亲自去，因为极端恶劣的天气，营地根本无人走动。
他速去速回，递给卫晩岚衣服时，满身户外的寒气，对卫晩岚道：
“小晚，外头下雪了。”
卫晩岚抬起眼帘，小鹿眼迅速地闪动，这是原著所写那场席卷突厥的暴风雪，这场雪终于来了，老实说，他有点怕。但见到苏靖之对这场雪如此淡定，又不太怕了。
“你带来的物资，能运转整座阴山大营提前过冬，你知道要下雪吗？你怎么这么好？”
【宿主大幅度推进任务三。】
系统突然冒出句。
卫晩岚小鹿眼眨了眨，迅速把锅甩给九龙镜，他对苏靖之道：“朕房间里不是有一个宝物嘛，因为对着镜子梦见下雪了，朕就想过来送炭火还有新军装。”
他对九龙镜的来源，还有自己梦见魏军全军覆没，这些都避而不谈，眼睛亮晶晶，小秘密守得紧紧的。
答案引得苏靖之阵阵欣慰，但是又摇头：“你派个心腹送来就好了。”
总不能说是破系统逼迫自己，不得不来混参与度。
卫晩岚只好豁出去任性，小鼻子尖颤了颤，露出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要是他敢狠狠“收拾”自己，就装病：
“朕想你。”
一下子又让苏靖之把卫晩岚抱起来搁腿上。
卫晩岚吓得腿根打颤，他连忙挣扎，原来是这种“收拾”，他一叠声地道：
“不来了不来了，朕快要被你撞散了，朕现在绝对不来了！朕下次也不来找你了！”
岂能被小笨蛋当成禽兽？
况且这也不全是自己的问题，每次都是卫晩岚招惹得他，小笨蛋也有责任。
苏靖之安慰地把人轻晃了晃，面对面头贴着卫晩岚的胸膛，温声道：
“不来，抱。”
“喔。”小笨蛋这才乖乖坐好。
但被贴在胸口时轻嘶了一声。
“怎么？”
“破皮了，你弄的。”他说话说得很直白，单纯得有点呆，而他自己意识不到，“好疼。”
苏靖之很无奈，既答应了克制次数，就只好装作没听见，但又不能真装没听见，因为小笨蛋在扭。
他叹气：“本王给你上药。”
就真的是正经涂药。两人都控制着没有走火。
可卫晩岚小脸依旧红透了，因为边涂他会边抖，小声怪苏靖之指腹粗糙。涂完后赶紧把厚衣服都套上，戴好兜帽，下床时步子走得不太稳，有点跌跌撞撞。
营地的风声渐小了些，两人开了军帐毡帘，大雪搓绵扯絮般降落。外头的光照进来，白花花得有点刺目。
营地的军士全都换上了新装备，新军装又轻便又暖和。大雪中的阴山大营银装素裹，但却丝毫没影响战士们的行动。
卫晩岚听见有不认识的人在夸自己：
“陛下天恩，陛下龙恩浩荡。”
“若是没有这批物资，这场雪说不定要冻死多少人啊……”
兜帽底下卫晩岚悄悄勾起嘴角，笑的动作牵动肌肉，又酸又累，他揉了揉腰。
苏靖之却神情爽朗，雪中又似焕然了几分，他道：
“召集军议！”
***
中军主帐，军议区域。
远征军众将领也都齐齐换上了厚甲厚氅，本来就都人高马大的将军们，突然又都显得伟岸了一大圈儿。
假承恩郡王头顶戴着个兜帽，就露出个尖尖的下巴，坐在营帐一角，体型没什么存在感，但很受人敬重，因为温暖是他直接运来的。
苏靖之部署战略安排。
卫晩岚围观他男朋友开会。
因为风渐小，前线的战鹰恢复了通讯，一只老鹰飞进来，熟练地落在横木，对军士伸脚，贡献由斥候传来的军情密报。
然后苏靖之用红木杆指作战地图：
“阿史那沙力避开与我军正面交战，转而派兵四处袭击反叛他的部落，这场大雪直接中断了他的掠夺计划，他距离王庭四百里，被闷在铁山屯兵。”
木杆顶端将地图上相对应的位置点了点。
“铁山跟阴山大营地形相似，也是个避雪之地。在此地屯兵不至于被暴风拔营，阿史那沙力也只能在这一个地方。他动不了。”
唐团忽然挠着脑袋问了句：“老大，为什么啊？”
这回李久成反应倒比他快，连忙拍手大笑：“哈哈，他没装备，只能缩着，没法过冬！”
整座军帐瞬间都了然。
众将军对“远在长安”的小皇帝不约而同地遥拜：
“陛下圣明。”
近在眼前的陛下，呷了口军营里不好喝的碎叶茶，有点苦，改吃点心，深藏功与名。
苏靖之接着这话题继续：
“铁山大营唯有营房牢固，地形还算易守难攻，阿史那沙力的部队皆因大雪损耗战力，如果能一举攻破营地，此人必败！”
苏靖之的话引来众将微微点头。
唐团这时才跟上节奏，喃喃道：“趁他病，要他命？”
“对。”苏靖之把木杆放下，稳声下令，“骑兵冒雪奇袭铁山大营。”
虽有风险，但……
魏军有装备怕什么？
打得就是这种没准备好越冬的！
况且阿史那沙力，根本也不清楚大魏这边已经做好了过冬准备，外头这么大的雪，指不定还以为摄政王也同样在阴山大营冻手冻脚地猫着呢。
奇袭计划得到一致肯定，毕竟机会难得，错过说不定敌兵就缓过来了。
苏靖之令道：
“三千轻骑立即集结，半刻后开赴铁山，所有军将各自出帐整备，李久成——”
“末将在！”
“随本王同行。”
“末将领命！”
“唐团。”
“末将也在！”
“留守阴山营地，随时准备向前推进，务必确保承恩郡王的安全。”
“末将领命。”只是这军令领得有点奇怪，唐团微凝，老大平时总是左右不离地带他，这回却给他安排了稳定后方的工作。
虽然说后方也很重要，但是……真男人都应该冲锋在前嘛。
还有这位承恩郡王，感觉突然地位就重要起来了。
唐团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抱拳拜了拜赶紧退下了。
营帐里便只剩苏靖之和卫晩岚。
观看完整场军议，卫晩岚再度深深意识到苏靖之在军中的核心地位，他觉得与有荣焉，就着半壶茶，吃完小半盘点心，点心是军需处特地给他做的，算是为大功臣搞了点小特殊。
卫晩岚舔了舔指尖上的点心渣，被苏靖之掀开兜帽，露出明亮的眼睛，模样显得有点调皮，睁着双大眼睛：“那朕干什么？”
苏靖之温声，语气总是忍不住像哄他：
“你留下来，赏赏雪，围炉烧烤，吃吃喝喝就好。”
“不出工出力，是不是也不太好？”
“那要跟本王上前线吗？”
卫晩岚是个什么水平，自己心里知道，到交战现场就是去送的，还有可能令苏靖之分心，打仗也要顾及自己。
才不去拖后腿，卫晩岚摇摇头：“朕还是在这儿等你叭。”
想了想又说：“朕会给你们好好搞后勤的，咱们国境内丰收了，朕现在能让长安加急送来做好的新米糕。比这盘还好吃的糕。”
苏靖之：“打住。”
有时他真觉得卫晩岚是他的小福星，可爱得不得了。
但他还是认真地阻止，因为有卫晩岚的存在，那种军营里的肃杀之气，变得消解了不少。
苏靖之对卫晩岚耐心解释：“我们在打仗。”
“朕知道。”
卫晩岚心里却在想，他看新闻，华国的军粮还有宫保鸡丁、鱼香肉丝……每天保证肉蛋奶平衡，大魏现在这个伙食标准，只能算勉强过得去，进步空间还很大呢。
苏靖之捏他鼻子，打断他的走神：“要乖。等我们赢了，带你回长安。不准再胡闹。”
“喔。”
【宿主再度推进任务三。】
卫晩岚点头，那就只好接受蹭经验的快乐。
“回来再收拾你。”苏靖之爱怜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暗示暗得很明，卫晩岚小脸滚烫，感觉椅子也坐不住了。
半刻钟的时间比流水还快，骑兵整装待发，众将士衔枚而去。
卫晩岚又戴着兜帽来到主帐外头送行。
风雪没过脚踝，走起路来阻力很大，有点累了，风寒初愈，体力再那两日间急剧消耗，卫晩岚忽然好想躺着，肚子里咕噜噜地叫。
“好饿。”
明明刚吃过点心，不过，还是很想吃点甜的。
第152章 晚晚怀崽反应
奇袭铁山突厥营寨的队伍走后, 整座阴山大营，论爵位最高的，便是这位承恩郡王, 唐团最近要负责守护这位承恩郡王。
唐团的心里还是越来越奇怪的。
如果说老大对这个皇亲国戚很上心, 当初, 为何不在刚救下承恩郡王的时候下马一见？
如果说不上心，那又为何将自己留下来, 临走前还对自己低声叮嘱：
“他现在不能吃发物，尤其是鱼虾。”
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投喂指南吧？
唐团感觉到很不对劲, 那种慎重之感，唐团还从没见老大对小皇帝以外的谁有过, 难不成就因为承恩郡王是娘家人，所以就要一视同仁对嘛？
唐团挠着脑袋，跟承恩郡王单独会晤。
郡王爷同样小小一只，出中军主帐后，就回到自己营帐，戴着兜帽喝面汤。可能是因为天气冷的缘故，他两只手捧着碗咕嘟咕嘟地喝，脸极小，下巴尖尖，衬得碗比头大。
场面莫名有点喜感。
唐团觉得好笑，可爱得有点想摸脑袋, 唐团按捺下去莫名而来的熟悉感, 对承恩郡王叩首：“拜见殿下。”
承恩郡王放下碗, 很餍足但没有打饱嗝, 吃相比较漂亮。他双手拉住兜帽左右边缘，在唐团跟前摘下, 眨眨小鹿眼透着几分狡黠。
“唐将军。吃饭了没？”
“陛陛——陛下！！！”唐团惊了。
怎么也没能想到，高居庙堂之主，竟会神鬼不知地来到这个苦寒之地，但如果是小皇帝，老大的态度突然转变，还有留下自己护驾，全部都顺理成章了。
呜呜，老大果然还是最信赖他的，有只小皇帝需要托管照顾。
唐团迅速打量卫晩岚的膳桌，一顿饭炫了不少东西，很小只，却挺能吃，还好没有鱼虾，不过……
“为什么陛下不能吃鱼虾？”
卫晩岚：“喔，朕受了点小伤。”卫晩岚顿了顿：“在后背，摄政王总是说，鱼虾会发。”
就是害怕发炎化脓。
唐团不免在心里直呼神仙爱情，嘴上却平静道：“摄政王也受了点小伤，这件事当晚传得营地皆知，是末将大惊小怪，希望您不要担忧。”
卫晩岚可不想再提验伤的事，他都亲身验过了，那里没有伤，很活跃，很超常。
卫晩岚讪讪地躲开视线。
但又小声问：“那到底是怎么个‘伤在膀胱’？”
唐团却茫然。
卫晩岚提醒：“不是军医说的吗？”
唐团：“军医确实有给王爷看伤，但军医说的是，伤势寻常。”又好奇地追问：“陛下，什么是‘膀胱’？”
卫晩岚：……
怎么就忘记了，古代是没有膀胱这个概念的！
是他空耳了呀！！！
这回验伤验得把自己搭了进去，是自己先主动的，他要给摄政王抓抓，于是接下来整整两天两夜，都被摄政王按住酿酿酱酱，局面的失控居然还怪不得摄政王。
怎么总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QAQ
卫晩岚在心底自我谴责。
唐团赶紧打破沉默：“末将斗胆，陛下怎么会亲自来到前线？”
“送物资。”卫晩岚垂眸，漫不经心地掏出刚才应对苏靖之的借口，“还有想摄政王了。”
唐团心里二度高呼。
怎么也没想到，像老大这种很可能会一时不察，就有可能被史书记载为狼子野心大权臣，到最后居然会跟小皇帝和解，还能被小皇帝如此倾心相待。
古往今来，谁家天子不是都恨透了会分走皇权的摄政王？
老大怕不是把祖上五代的积德，都换成跟这小皇帝的相遇了吧？
唐团唏嘘得很。
营地里没有小皇帝具体负责的军务。
但唐团已知他的皇帝身份，想走哪儿都可以带他在逛一逛，如果他愿意指导，唔，也不是不可以指导。
饭后小皇帝要去军需处。
临出门前，卫晩岚当着唐团的面化了个仿妆，眼尾用炭笔轻轻下撇，惯有的天真笑颜就变得有点儿丧，远征军除了几员名将之外，大部分军士没见过小皇帝，他可以露脸，也不用总是走哪儿都带兜帽。
两门红衣大炮都还在军需处。
卫晩岚就是过去找它们的。
只不过这两门炮兄有点惨，堂堂跨时代大杀器，竟然在那两天刮大风时，被营地军士当成支点加固营帐。
还是卫晩岚下令，要把它俩从雪堆里面挖出，两门炮兄才从雪窝子里出来了。
红衣大炮被军士擦了擦，呈现在卫晩岚眼前。
黑黝黝，很沉重。
各位军需官不知道这是何物，唐团更不清楚，一干人等把大炮围住仔仔细细地打量，最终有人先忍不住：
“郡王殿下，它到底是什么？”
卫晩岚：“是件兵器。唔……很厉害的那种。”
结果就有军士，觉得自己知道，开始搭腔了：“哈哈，这东西俺见过，前段时间押运副官张将军大战敌将哈士蛮，用得就是这种重武，一抡倒一大片突厥兵！”
卫晩岚无奈：“它好像也不是这样用的。”
大魏军士总是这么热情。一群人在军需处瞎比划了半天，到底也没研究出来什么章程，反倒是把红衣大炮越描述越不像话了。
卫晩岚眼看自己都要被带跑偏，觉得这东西是件重兵器，赶紧提议离开去问问其他部门。
唐团遂扛起两个炮筒，一左一右，宛如巨人扛巨树，来到了营地军备所。
军备所就是负责分配、修理、营造武器的地方。
卫晩岚觉得把红衣大炮带到这里，应该能够做到专业对口。
他赶紧对军备所的匠人师傅们，做简短的解释，连比划带形容，两只手拍拍炮管缓声：
“就是……它里面会有颗弹丸，使用的时候，弹丸会从铁管子里面被打出去，轰——”
听起来倒是蛮神奇的。
军备所众工匠面面相觑，觉得这个设想很有趣。众工匠对机械都比较专业，倒是一致地没认为这是件重武。
反而有人好奇地追问：“那么，郡王殿下，按照您所说，它可能类似于另一种形态的投石车。只是石头填进炮管里，该怎么把它发射出去呢？”
阴山大营的军备所，不负责军器研发，他们只做组装维修等后续工作。
又有军备所匠人问道：“殿下带来的这种兵器出自哪里？如果是军器监的新式装备，难道兵部没派来相应的操作匠人么？”
卫晩岚摇摇头，为了大杀器问世，把锅顺手扣给兵部：“没有匠人，这是件半成品，制作出它的师傅只是在无意间开过一次火，因为威力巨大，所以本王带过来问问你们谁能用。”
遗憾得是军备所也束手无策。
倒是有匠人稍微敏感些，捉住关键词反问道：“开……火？”
“对。开火。”这么说倒是提醒了卫晩岚，可惜他不是个理科生，对机械的理解只停留在最表层，“好像是要用火药才能推动的。朕、唔，应该是跟火药有关，要点火。”
众军匠听得很认真。
卫晚岚根据现代人的认知继续编下去，编着编着，惊叹于自己竟然有点儿要编圆了：
“火药燃烧时会推动弹丸，声势浩大地喷出炮管，打出去就能砸倒一片！甚至炮弹落下的地方，附近都会被砸出环形的深坑！”
从未见过的机械，引得众军匠拱手：“厉害，厉害，真乃大杀器也，还请郡王殿下继续研究……”军备所工匠们饱含期待，一时间，对来自长安的承恩郡王更加佩服。
卫晚岚则是绕了半天，发现其实根本没有啥用，古人对红衣大炮毫无认知基础。
卫晚岚摇摇头：“本王会的。”
红衣大炮的炮筒，遂被唐团扛进了承恩郡王营帐。
两个大炮筒把小帐篷占据了四分之一，卫晩岚活动地盘明显减少，这让唐团感到非常惶恐，担心照顾不好小皇帝，提议道：
“不如您还到中军主帐住？”
“不要。那像什么话。朕现在还是卫晩晴。”
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戴顶绿帽子叭？
卫晩岚很有原则地手臂环胸，居然也让唐团瞧出了些小动物护食的派头。
唐团觉得好笑：
“那您早点睡。如果伤口不舒服，及时传唤军医，也派人告诉末将一声。”
“好的。”
“王爷其实那天归营时也受了伤，他那里的伤药，比军需处分发的管用，我给您拿来了。”
但是唐团递过去小药瓶，又补充道：
“龙体珍贵，请原谅末将实在不敢给您涂。”老大知道会提刀宰了我。
卫晩岚接过药瓶，现场给唐团展示了个身体的柔韧度，一个COSER常常在漫展尬舞，卫晩岚无所畏惧，他能在反身在后背手拉手。
“谢谢。朕努点力就能涂到。”
“感谢陛下体谅！请陛下加油！”
场面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就燃起来了，卫晩岚很懵。
***
卫晩岚今晚睡觉睡得很沉。
明明没有九龙镜，也明明身旁没有摄政王陪着，但倦意袭来，怎么也抵挡不住，他渴望着深深的睡眠，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睡着时仿佛连呼吸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他以为自己又发烧了，要去喊军医。
可是也并没有那么难熬，他在帐篷里蜷缩着身体，断断续续地做着梦。
梦境多半是草原和奔跑的小奶狗，两只狗狗乖乖用前爪扒卫晩岚的小腿，求抱抱求关注，狗狗们热情十足。
卫晩岚抱起两只狗狗。
小狗们活跃又礼貌地打招呼：“汪汪！汪汪！”
好可爱。
可爱得想把它们都带回紫宸殿，决定这次返回皇宫，一定要养点小动物。
卫晩岚梦里跟小狗玩了一整晚，只是睡了很久还觉得累。
次日醒来已是晌午。
卫晩岚艰难地从榻上起身，感觉到腰酸连着胯骨轴痛，他把这种反应，归咎为那两天两夜的激烈过度，他脸变得很烫，某些画面在脑海里断续地回溯。心中小小给摄政王记下一笔，他打着哈欠出营帐。
营地外面雪还在下。
朔方的大雪，雪花都是噼里啪啦往雪面上砸，外头的寒意跟帐子里的暖意相冲，他吸了口凉气，敏锐地感觉到肚子有点坠痛，幅度不大地撅起嘴。
唐团却早就迎候在外了，满面红光呈递过来军报：
“郡王殿下！铁山大营攻克，王爷他们奇袭成功，咱们的战线要继续向北推进，军队需要徐徐跟进占领铁山，扎营要改地方了！”
卫晩岚接过军报时还在困，听了个将懂未懂。
他努力消化刚才的信息，在脑海中不断反刍，最后问道：
“意思是，魏国地盘又扩大了？”
“对，铁山大营，距离现在的突厥王庭碛口，只有三百余里，”唐团耐心地向小皇帝解释，手指指向虚空，“我们占领铁山，阿史那必向王庭遁逃，接下来我们再打王庭，他快完蛋了！”
这句话意思很直白。
卫晩岚点点头，大军早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拆卸帐篷装车。
他有点惊讶地看到，分明还是座宛如阴山里平地而起的一座城池般的营寨，在军士们干净利落的行动下，“城池”变得褪去它的本来面容，再度成为片茫茫野地。
唐团给卫晩岚准备了军车，他知道小皇帝是不会骑马的。
唐团掀开车帘，车里铺得柔软，打扫得很干净，还有军士过来给卫晩岚脚下放了个马凳：
“殿下请。”
不是很想在队伍里搞特殊。卫晩岚想。
他正待婉拒，便见到唐团等人已经准备好动身了，再给他准备马，他也根本骑不快，于是安慰自己，坐在车里反而不耽搁军队的进程。
卫晩岚登车。
车里有点闷，保暖性很好，里头点燃了炭火。
唐团在外头小声嘱咐：“行军不比长安，末将必有许多操不到的心，您有事一定要找我。”
“好。”
马鞭声响，车辆前行。
怎料车轱辘一动，卫晩岚在车里就起了反应！
肚子，好疼……
第153章 超大分量狗粮
马车在雪野里颠簸。雪面掩盖住底下路面的高低不平, 看起来一马平川，但实际上，卫晩岚坐在车厢里, 正在被颠得上上下下。
那种自从早晨开始, 就浮现起来的小腹坠痛感, 随着时间过去，反而越来越严重。
他因为肚子痛就扶住窗框, 头枕着胳膊。车厢里的气息越来越闷热，他上不来气。
可能是车里空气不好, 所以晕车了。
卫晩岚垂眼看见车里熊熊燃烧着的火盆，炭火燃烧不充分产生一氧化碳, 这种气体有毒，严重的时候能够让人休克直到要命。
卫晩岚觉得自己用初中化学知识，能解答现在的身体情况，他推开条窗缝。
带着冰雪气息的新鲜空气，钻进卫晩岚的鼻子，肺部一时得到些凉意，卫晩岚精神为之一清，感觉症状对路。
对。他就是晕车了。
大雪片沿着窗缝往车里面洒。
凉飕飕的。
他又深呼吸了几口，觉得情况更加缓解，越发深以为判断正确，所以卫晩岚稍稍放下心。
唐团在外面问：“殿下怎么了？”
卫晩岚：“没事。”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继续走。”
唐团只好无话。
大军行至半途赶上饭口, 军队为尽快赶路, 无暇驻足造饭。
军队里的普遍做法是, 火头军将灶台搬上军车，伙夫一边被车载着移动, 一边在车上做饭。分给将士们各自一碗热菜，就着随身干粮下肚。
唐团恐怕卫晩岚对大锅菜吃不习惯，做主把自己那份菜的几块肉都添给了小皇帝，进车厢给小皇帝送饭。
小皇帝接过来，搭配胡饼跟马奶，再度炫了整整一碗。
吃完卫晩岚用软巾轻轻擦拭嘴角，靠在车壁睡觉，团成个球，显得精神头不太足。
但是能吃能睡，胃口倍棒，唐团想：这应该是没太大事吧？
能吃能睡的小皇帝，睡着后，却因为自己吃得太多，而迅速付出了代价。
他昏昏沉沉地发现，他想吐。
刚吃下去的食物，现在完全不消化，全部都排队似的堵在喉咙。
卫晩岚怎么也不能吐在人家新崭崭、干干净净的车子里，于是就忍着，忍到胸口闷胀，心头好像有东西胀，隐约有股说不上来的情绪，也像积食般满满当当地堵着。
他好容易捱到了晚饭那会儿。
唐团再来投喂，他可实在不敢再吃了。
马车一停，他就跳下车，跌跌撞撞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因为闻到了大雪底下盖着的马粪味胃里作呕，把整天吃的东西全吐出去。
……这才觉得清爽几分。
今天的晕车，晕得格外严重。
卫晩岚鼻梁眼眶都酸溜溜的，还是在处理完自己的情况后，赶紧返回了马车。
唐团还端着晚饭站在车边，原地没动，见到卫晩岚便慌忙问道：“殿下刚才怎么了？真的不用找个大夫？”
卫晩岚很难受，但并没太当回事，因为心知不是大病：
“晕车。”
唐团了然。正要下令，让承恩郡王的车辆行驶得再慢些。
卫晩岚连忙阻止：“不要。我可以正常走。听从军令。”
总是看起来娇气，但实际上很懂事的小皇帝。
唐团再度化身柠檬，觉得自己的晚饭也可以用狗粮来代替了，小皇帝上车时扶住车壁，露出截如朔方冰雪色的胳膊，缀满了暖春花瓣般的痕迹，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老大的杰作。
唐团一愕。
完蛋，狗粮的分量更大了。
***
军队再接近铁山那会儿，突厥境内下雪，天幕在夜晚是红彤彤的，白雪反射着夜光，纵使是夜行军也有比较高的能见度。
卫晩岚在忍着冷。
他整个人全都缩在车厢角落。这时炭火盆早已经被他亲自熄灭，因为他害怕再一氧化碳中毒，出现跟白天同样的情况，又是胸闷又会吐，他决定冻着。
冷得狠了也睡不着。
他转移注意力，就去翻看明君养成系统。
今天他还想明白了件事：反正这系统只要自己不嫌他碍事，就能够一直开着，无非有点挡着视野而已，他坐在车子里，也不用看路。
卫晩岚哆嗦着手指在系统里挑挑拣拣，对于相中的有可能派上用场的道具，他就把他搁在眼前，万一有情况随时取用。
好吧，这也算是身体不适之余，为数不多的可喜收获，卫晩岚觉得他还是有点儿进步的。
【宿主再度推进任务三。解锁成就，风雪无阻。】
——都说了不要随随便便增加设定。
反正卫晩岚不是成就党，也不是很想做完所有成就。
就是感觉耳朵边上突然弹出系统的电子音，声音刺得他鼓膜难受，他没来由心烦意乱，这几天状况比较多。
车厢外本来只有行军的声音：
雪咯吱咯吱，车轮骨碌骨碌……这时有阵鹰唳混在风雪里，那声音很尖锐地划破了夜幕。
卫晩岚在车里缩手缩脚，调整了个位置，疲惫地蜷着。
他刚刚泛起芝麻粒大小的睡意时，马车车壁不知被谁敲了几下。
他又一栽头赶紧起身，睁开眼睛与外面交流，嗓音透着哑：
“是谁？”
“郡王殿下！”是唐团的嗓音，“铁山大营攻破了，阿史那被王爷撵着打，现在突厥人可能要沿艾不盖河向北逃回王庭——我们收到王爷急令，要派支人马迅速前往当地阻击！”
唐团就这么接连说了一串儿。
卫晩岚脑子里混混沌沌，他听见王庭，于是接话道：“那里有他的家眷？”
唐团：“不止是他的家眷！阿史那所带的那支劲旅，他身边将领的老婆孩子，全部都在王庭，王庭是他的后方，那里有最殷实的粮草，还有牛羊……”
如果让阿史那沙力返回王庭，犹如纵虎归山。
他部队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借助王庭的粮食军备迅速恢复战力，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带给阿史那沙力的打击，将变得大幅度降低。
绝不能让他回去！
唐团道：“您不需要做些什么，只是我跟其他几位将军，要速速离开此地拦阻阿史那沙力。请殿下继续前往铁山扎营，等待全军胜利的喜讯。”
说着唐团禀报完后，他上马一抖缰绳。
已经点好了的兵将各自出列，全部都卸下重负，上马出刀正欲疾驰。
而在卫晩岚眼前的明君养成系统，竟毫无征兆地弹出个对话窗格：
【警告：检测到宿主有违规行为，请务必再保证任务参与度！！！！！】
系统提示居然使用了五个感叹号，可见这破系统的态度。
卫晩岚从车里下来，微微拧眉：“等一等。”
唐团等人提起缰绳迅速回头，隔着风雪都能看出表情的焦灼。
“殿下？”
卫晩岚苦笑了两声，他知道这系统其实根本没放弃，试图培养自己上阵杀敌的计划，提升参与度是它故意的。
躲不过去，也不想显得太狼狈，卫晩岚提起声音道：“唐将军，你牵匹性情平顺的快马，把我的手脚全都捆在马上。”
唐团：“……”
“快去！”
很难想象卫晩岚是何意。
但既然天子有令，唐团必须遵行，从牵马到把卫晩岚固定在马背，只不过瞬息工夫。
卫晩岚咬了咬下唇，那股来自腹部的坠痛感，似乎在坐在马鞍上时更明显了。
但战机不容许任何人耽搁，如果他放走了阿史那沙力，再引来两国战况胶着，不知还要再多死多少人。
卫晩岚：“不必等我，驾——”
骏马踏雪迅速狂奔！
卫晩岚只消几步，就觉得快要被马颠散了。
他掉不下去，腿脚也不能动，他在雪野里一骑绝尘，选得这匹白马，太轻快也太过优秀，竟使得卫晩岚成为这支骑兵里最最领先的几人之一。
若干轻骑在他背后，马不如卫晩岚，奋力追赶，只能望着他雪中的单薄背影：
“承恩郡王冲锋在前，我等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杀向艾不盖河！”
“平定边患，斩阿史那沙力献于长安！”
这支轻骑的士气竟达顶峰。
雪野茫茫。
小皇帝率先来到艾不盖河畔。
隔着明君养成系统的界面，卫晩岚打量四周：大雪将河面牢牢地封冻，河岸四周早已看不到卵石，或者干枯的草，到处都是肃杀的雪，天地宛如一色。
紧接着在他身后，大魏轻骑军士逐渐跟上，整支队伍呈燕翅形，将河道与王庭之间的路段密不透风地拦阻。
来得巧。
卫晩岚凝目。
唐团提缰上前，挨在卫晩岚旁边。
只见地平线那端有一排密密麻麻的黑点儿，马蹄声奔腾，喧哗的突厥语由远及近地传来，杀气森然而至，这是突厥军队的主力。
为首的男人编发凌乱，满脸血污，眼眶杀得都渗着血红，是阿史那沙力。
他必须突破艾不盖河防线，否则他将被魏军两面夹击！
苏靖之不会饶过他，安堂也不会放过他，草原各部更不会再屈从于他的权威，因为他战败了，突厥文明只服从于霸者。
阿史那沙力对身旁的随侍达达道：
“如果我死了，便由我的次子贺波继位，让贺波稳定整座王庭，为他的父亲和族人报仇。”
达达在马背上边听边记，眼里含着泪。
突厥军队也有自己的战鹰，达达将可汗遗言拴在鹰脚，猎鹰映着风雪飞上苍穹：“去吧，带到小主人那里。”
阿史那沙力轻闭上爬满血丝的眼珠，然后再睁开眼：
前面是大魏军队严阵以待。
唐团抽出陌刀，指挥弓骑手从远处放箭，轻骑兵随身佩戴弓箭，迅速上弦发射，根根箭矢穿过冰雪袭来，是燕翅般的一排又一排，直击突厥军队！
几名突厥兵将倒下来。
但更多的突厥军士仍在往前冲。
阿史那沙力抽刀：“誓死突围，我们已没有退路。”
第154章 小晚又不乖了
艾不盖河河畔箭矢如雨。
大魏军队提前布置了精兵强将, 这般以逸待劳之势，使得阿史那沙力部队还未到达魏军近前，就已经被飞箭痛击, 折损了可观的一部分兵力。
铮铮的弓弦声之后, 突厥士兵从马匹摔进雪窝子。
虽是黑夜, 雪地染血，是种壮观惊艳的颜色。
唐团眼见弓骑手打击卓有成效, 心中暗喜，便举刀再道：“箭支不停, 继续射击！”
箭雨更密集了。
卫晩岚凝神远望，交战时主动把马缰绳提了提, 这匹白马很聪明，该冲的时候就冲，不该冲的时候，乖乖在人墙后面苟，在最合适的位置能混到参与度。
如果说按照现在的局势，必然是魏军占优，突厥部队还没交战，有生力量就一直在不停折损。
然而也有令人奇怪的地方……
卫晩岚望向战局。
为什么明明已知前面是大魏弓骑兵布下的杀阵，阿史那沙力的部队竟还要往前冲？并且简直如飞蛾扑火那般，死得前赴后继。
疑惑只在卫晩岚脑袋里停留瞬息。
因为紧接着，大魏军阵忽然响起第一声哀鸣, 卫晩岚迅速投过去视线, 看到燕翅形的军阵, 有一角被侥幸冲过来的突厥骑兵给突破了。
突厥兵弯刀斩落, 那原本站桩放箭的兵士始料未及，似乎没想到会有敌军如此不畏死, 并且还能如此幸运，刚好冲破了箭雨。魏兵当场身首分离！
那魏兵脑袋飞出去时，表情还带着惊惧。
卫晩岚闭起眼睛，心里刺痛，害怕血。
阵型被冲散一角便是个严肃的警告。
越来越多的突厥兵，穿过箭雨跟魏军短兵相接，弓骑手不得不迅速弃弓换刀，有些手速慢了的军士反应不过来，还保持这个举弓的姿势，就已经被弯刀砍得身首分离。
唐团扔了弓与两名突厥兵混战。
他一刀劈了一个，终于意识到方才放箭时，他贪了功，以致于魏军交战时略显后继无力。
他绝不敢把突厥兵往卫晩岚跟前带，又害怕过分保护卫晩岚，让突厥人瞧出什么端倪。
唐团咬了咬牙，小皇帝的安危，不仅仅关乎老大的托付，更是关乎大魏国运！
唐团提刀直取阿史那沙力。
——只要先杀死敌国可汗，谁也无暇顾及我大魏皇帝。
他纵马向前，长刀一抖，刀面反射雪光，大喝道：“突厥可汗受死，斩杀蛮贼首领的功劳，我可要收下了！”
此时突厥军阵倏然掀起阵慌乱。众突厥兵在一瞬间面面相觑，因为谁也没能想到，竟有魏军主将独自而来。
但令魏军这边也没想到的是，可汗阿史那沙力不退反进，弯刀一闪，亲自率领卫队冲锋，迎着唐团而上，两支人马在雪野际遇，陌刀与弯刀撞出大颗大颗的火星。
唐团手臂一麻！
以前从没与阿史那直接交过手，并不知对方武力几何，这刀对上以后，唐团方才见阿史那沙力皮甲之下手臂肌肉雄浑地隆起，满面血污的黑红脸上，露出凶悍神色，身躯宛如巨兽。
突厥可汗啐了口血沫，嗓音喑哑：“客云亚，乌斯苦地斯库……”
这是骂他，小羊羔子，自不量力。
唐团的眉心沉下去，忍不了这种骂，顺势再起数刀：“胡言胡语，看打！”这突厥头子刚才还被摄政王教训过，唐团不甘示弱再战。
他以为阿史那被从铁山追到艾不盖河沿岸，一路疲倦，早该是强弩之末。怎知几回合交手后，阿史那沙力战意未减。此时数名突厥大将加入战团，阻击战变成混战，到处是马蹄声！
战地里有人喊了句：“承恩郡王！”
似是听到卫晚岚可能遇见危险，唐团忽地被牵走心神，数名突厥武将兵器齐发，唐团顿时左支右绌，面色流露出一缕慌乱。
魏军武将连忙道：“唐将军有难，立即驰援——”说着风雪中又混战进几名将军。
大雪混杂着兵刃交击时撞出来的火。
银白和火红在夜幕间辉映，色彩诡异绚丽，人影穿梭不息。
可是突厥士兵求生的意志超乎寻常得强，数柄弯刀围困唐团，像是在魏军阻击部队的主将四周，架起台巨大的绞肉机。
唐团身前露出空门，被重重捅了一刀！
“唐将军……”
“唐将军！！！”
大魏军队顿时躁动。
这刀沿着甲缝刺入侧腹，瞬间使鲜血汩汩从甲片之间涌出，血水与铠甲表面融化的雪相融，顿时形成数道斑驳的图案，颜色触目惊心。
唐团的身体在马背上颤抖，险些握不住刀，他奋力维持着平衡。
阿史那沙力又是狂笑，举刀再斩，魏军将领连忙支援，两三柄刀抗住阿史那沙力的猛攻。
卫晩岚在远处紧盯着战局。
一双小鹿眼，映出了明君养成系统界面。道具他早就物色好了：金蝉脱壳护身符。
他凝神。原本选中这个东西，是希望这个护身符，能够暂时保他在乱军丛中不死。
卫晚岚以为他们肯定会赢，自己只要活着混够参与度，别拖大家的后腿就行。
但他根本没想到，无路可退的突厥人竟会如此凶悍，这场阻击，他们竟还有可能会输。
假如魏军输了，阻击部队拦截失败，阿史那沙力回王庭修整，已经奋力打下来的优势尽数丢失，自己更有可能在军阵中受到波及……
——皇帝驾崩，牵连整个大魏。
额角缓缓淌下一颗冰冷的汗珠。
战圈内传出声巨响，阿史那沙力弯刀挑向魏军某位将领的右手，手臂束腕砰然炸开，兵器忽然甩出几步之外，半截手臂打着旋儿落进雪中，手指指端犹在收拢，淋漓鲜血夺目！
众将领皆失声道：“陈将军！”
那姓陈的将领低头见失了手臂，眉眼略沉，心下已知今晚战局不妙，反倒是抽出腰间另一把佩刀叫道：“老子将蛮贼制住，你们并肩齐上，把他摁进地狱给老子报仇……”
话毕，人已如离弦之箭般撞向阿史那沙力。
阿史那沙力在魏军将领接近时，调整了缰绳与他马身擦过，弯刀反手直刺背脊，将陈将军从后心贯穿了个通透。
阿史那声震雪野，用得是生硬的中原话：
“本汗是飞翔的雄鹰，我必带我的族人返回王庭！”
在他身旁，突厥人仿佛受到感召，被雄鹰这个词所震撼，雪野上面响彻着突厥语：
“哈勒特，阿勒吾！”
“哈勒特，阿勒吾！”
“……”
突厥语震得人脑袋嗡嗡地响。两方都杀红了眼，突厥人气势上来，竟有些锐不可当。
眼见大魏军队居于弱势，已中了一刀的唐团，横了横心。如果情势紧急，无法完成摄政王委派的任务，他要采取措施规避大魏军队的损失。
唐团吼道：“朱明东，徐老七，你等带各自小队随我誓死拖住阿史那沙力——张知北！你之前受了伤，再留在此地无用，速带承恩郡王快走……”
卫晚岚一凝！
张知北含着泪，就要去牵他的马笼头。金蝉脱壳护身符伴随卫晚岚视野晃动，在卫晩岚跟前，图标闪了闪。
卫晩岚指尖放在图标上面，指头微颤。
他必须得活。
但是，他也不想看见别人死。
他不要军士死，不要唐将军死，如果不能想出一个办法扳回不利战局，他们必死无疑。
感觉脑袋快要烧爆了。他咬唇，忽然抖起缰绳。
小白马冲了出去！
满身不太多的热血，几辈子的胆量，还有动画片里看过的所有燃爆了的语言，全都在这一刻派上用场，变成了卫晩岚回击阿史那沙力，同样声震雪野的吼声:
“——朕乃是大魏天子！杀我可定两国战局，有谁敢与朕一战？”
声音在雪野蔓延到垓心。
突厥众军将不约而同向声源投向目光。
阿史那沙力目力出众，听到这阵声音望过去，他瞳孔骤缩，竟真的在突厥边地见到了魏国君主。
他不会忘记这张脸。
外表天真若孩童，富有四海的美人。
真的是他：
“卫、晩、岚。”
这个转折，使突厥军士跟大魏军阵都炸了锅。
有谁能想到塞外边境的恶战战场，竟会混进本该远在长安的小皇帝！
杀死魏国小皇帝，比杀死唐团，诱惑明显要大得多。
突厥人自是能够算清，刹那间如触发某种机关，可汗率领众军将直取卫晩岚本人。
敌兵向卫晩岚涌来，如目标统一的群蜂。
唐团掌心冰冷，眼看形势陡转，自己这边解了围，却让小皇帝置于险境，唐团心都要跳出来了：
“陛下——”
***
卫晩岚抖起缰绳，马儿与他意想不到地默契。
他把军队往艾不盖河河面引，河水封冻，只有这个方向没有敌兵。
马蹄登上河面。
马蹄踏冰，听见一声冰面裂响，他小脸微皱，却不敢细想。
他已无退路，在冰面用起道具，金蝉脱壳护身符只泛起道薄光，尚未显示出来什么道具效果。
卫晚岚有点没底。此时他无暇担心自己掉进冰窟窿，就再也爬不上来，因为更多的突厥军这时都追了上来。
扑通——
冰面爆裂声带着水花，在他眼前炸开！
有些地方的冰面太脆，突厥士兵连人带马坠入艾不盖河。
卫晩岚下唇咬得很紧，心里更没底了，抖着缰绳再往后退。
随着他距离河岸越来越远，他面前的追兵，落水丧生的便越来越多。
所走每一步都有可能同样坠河，但不知道掉进水里，那个道具还管不管用？
不敢多想……
不敢顾得上肚子痛……
甚至吓得都忘记该怎么哭，心像是被紧紧地攥着，双手冰凉地失去知觉，木然地凭靠本能煎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救我，救朕。
救救朕啊QAQ
“乌卢格，乌兹图克！”
那声突厥话惊得卫晩岚一抬头。
阿史那沙力忽然策马离他极近！
此人早早蛰伏在卫晩岚视角的盲区，那个如铁塔的男人，动作竟如此迅捷，弯刀过处，便是卫晩岚错愕万分，他紧紧地抱住马脖子缩成团。
……这刀躲不过去。
卫晩岚眼闭着，感觉已经要完蛋了。
可刀光过后，掉在雪面上的，却是他的发冠。
他因假扮卫晩晴，用得是卫晩晴的装束，承恩郡王已经加冠，所以头顶上那高出一截的发饰，代替了卫晩岚本该掉下的脑袋。
不是幸运，是道具效果！
金蝉脱壳护身符。
突厥人见此变故，俱是惊愕，可汗阿史那沙力以用刀稳准狠厉见长，刚才那一刀，按说绝不应该落空。
所以没劈到卫晚岚，更显奇异，外人看来竟像是这小皇帝冥冥之中，有什么天命护佑。
卫晩岚长发完全散开了。
随着白马狂奔，他在冰面撒蹄如小鹿，一种恣意的活跃感蔓延，使他分明近在咫尺，却又让人无可奈何。
河面爆发出暴躁的突厥语：
“乌兹图克！”
“哈拉姆！”
不懂他们具体在说什么话。
但，话语中的情绪隐藏不住。
突厥骑兵在冰面马蹄疯狂踏冰，抓捕卫晚岚的行动并未终止，突厥人越发焦灼。
阿史那沙力急道：“马蹄踏冰，让小皇帝摔进河里！”
水花四溅，冰层继续破裂，突厥人改换了战术。
大魏军队反而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再给冰面制造些许负担，直接输掉整场战争。
卫晚岚握住缰绳，握得手心都痛了……
他极目向河岸望。
此时艾不盖河河岸，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接近，光点由远及近，轻骑快马如雷霆。
这是——大魏的奇袭部队。
不知是哪个突厥士兵，抖着嗓子，这时用生硬的中原官话沙哑地喊了句：
“苏靖之。”
是大魏的摄政王来了！
突厥人前后的路都被封堵住。局势在这支队伍到来之后形成夹击，风雪中马蹄如奔雷。
摄政王在骑兵队伍的最前面，甲胄上满是鲜血，火把映出如缠枝藤蔓般殷红的血迹纹路，命令只有一个字：
“杀。”
阿史那沙力在大雪里重重呼出口白气，遒劲的眉头扭得更紧：“苏、靖、之。”
魏国精锐打破了河面上的僵局。
大魏的人数众多，阿史那沙力迅速判断。
此时王庭已经回不去了，突厥兵士被魏军撵得进退失路，到最后也没能杀死魏国皇帝。哪怕现在能杀死卫晚岚，他们必逃不脱摄政王的追击。
阿史那沙力咬牙下令：“强渡艾不盖河！！！”
突厥众军将怔然。
面前是茫茫冰面。背后则是大魏追兵。
河面不时有军士坠入冰窟。
众突厥败兵走投无路，只好道：“撤。”
兵士越来越少，人影逐渐远去——
***
魏军没有渡河强追。
强渡冰河九死一生，阿史那沙力侥幸能逃得过这次的追击，他已注定失去王庭，如今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
更重要的是……
大魏军队在危机解除以后，许多匹战马在冰面定格。
“陛、陛下啊。”
众军士不敢再动。围上来的援兵，也不敢乱动。
皇帝骑马站在河面上，所有人都不觉放轻了呼吸。生怕丁点儿气息浮动都能震碎冰面，让小皇帝瞬间要命。
雪还在下。
卫晩岚坐在马背，突厥人已经被大魏军队赶走。他开始浮现起后知后觉的害怕。
卫晚岚环顾四周，距离河岸已经很远了，在他前面好多处方位，到处都有黑洞洞会吃人的冰窟窿。
卫晩岚冷汗从背脊渗出，满心都很慌乱，在紧张无措的时候，目光投向了魏军阵营，看见了摄政王正在徐徐接近自己。
他在岸边。
卫晩岚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摄政王……”
马蹄在此时踏着冰面，踩出声明显的破裂响动！
卫晩岚大惊，在马上抖，奈何手脚全都在马背捆着，这时似乎随时有压碎冰面的可能。
苏靖之迈步向前。
身后军士阻止道：“王爷，河面危险……不如让末将代劳，将天子带回安全的地方。”
“王爷！！”
摄政王没有回应这些将士们的好意。
他甚至于根本没听见其他人在奉劝什么，自从战局抵定，他满心满眼便都是小晚，目光只能锁定着小晚。
——在冰面上，害怕得需要自己的小晚。
苏靖之亲自过去，每一步都试探着接近卫晚岚，接着果断割开拴紧卫晩岚手脚的绳索，把人从马背带下来。
然后他手拉着手，慢慢地，像带小朋友学习走路那样，一步步地帮助他挪回岸边。
踏足到地面时，扎实感袭来，卫晩岚方才觉得腿软。
卫晩岚垮下小脸。
他噘着嘴望向摄政王，有点需要些男朋友的安慰，现在好想抱一抱苏靖之，求被摄政王摸摸脑袋，让他告诉自己，他现在活过来了。
“呜呜呜呜，摄政王QAQ”！！！
卫晚岚正欲接近，可是耳朵却突然抖了抖。
他敏锐地体察到了，摄政王，脸上虽然看不出来，但，正在生气。
并且是不会轻易被哄好的状态QAQ
他有点了然，瞬间明白这种状态变化的原因：
朕，朕知道错了，朕擅自冒险，朕又不乖了对嘛？？？
第155章 要哄哄摄政王
“摄政王……”
“陛下。”
在去往王庭的路上, 两人的目光短暂地在雪野相撞。
卫晩岚有点心虚地错开视线，讷讷地道了声没事。
这会儿他骑着的是苏靖之的高头大马，而摄政王不仅给他找来件很厚的衣裳, 给他披上, 裹成了只皇帝牌小粽子, 并且还正在为他牵马。
马儿被牵着走时，肯定没那么颠了。
卫晩岚后怕的情绪, 也自从刚才登岸开始削弱了很多。
现在他从马背上，这个很高的视角去观察苏靖之, 发现摄政王侧颜骨线十分硬朗，眸光收敛, 薄唇抿得紧紧的。
他不由更加觉得心虚。
有时候他有很强的共情能力，运用了这种特点，感知到摄政王周身环绕着很低很低的气压。
他回想起自己在冰河河面，最手脚无措时，与前来救援的摄政王遥远地对视——摄政王的理智，还有呼吸，仿佛全被瞬间夺走了。
他体察到摄政王当时的害怕。他怕失去自己。
没有谁知道他绑定过明君养成系统，被那么多突厥兵在河面包围，很难想象到他竟能脱身吧？
卫晩岚龙脑袋微垂，小口叹气。
正郁闷该怎么打开局面的时候，马匹停住。
卫晩岚眼前呈现出大风雪环境下连绵起伏的毡帐群, 规模比阴山大营还更宏大, 那是突厥人的聚落。
突厥王庭。
大风雪吹得天地不分。
部队占据突厥王庭, 竟顺利得出乎寻常！
因为现在的突厥王庭, 已经是群龙无首。
贵族们不甘心再服从阿史那这支的统治，阿史那沙力自己都向西遁逃, 生死不明了，他没有再做突厥霸主的资格，至于他的遗愿，让阿史那贺波继位，突厥贵族自是不肯遵从。
王庭发生了内乱。
几支贵族为争夺话语权相互打来打去。
讽刺的是，贵族战争致使连日都有人死伤，局面竟然是因为大魏君主的到来而被控制的。
突厥仅存的贵族，他们发现战不过满身血气森森的魏国军队，更是没想到魏国居然大胆到天降一位小皇帝亲征主持大局，不想做无谓挣扎纷纷投降了。
于是卫晩岚进驻了可汗的金帐。
军营条件简陋，没办隆重仪式，更何况考虑到国内局势，卫晩岚也不打算把自己早就转移到突厥的事情声张，政权移交润物无声，更没引起突厥这边的过激反应，低调有低调的好。
可汗的金册就在帐子里，平时由专人看管，装在个金质的宝匣，既然投降，金册也是要移交给大魏皇帝的，所以卫晩岚拿到了册子。
他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突厥语，上头还有手印。
他猜测这是各部奉阿史那沙力为可汗时，所立下的书面约定，这东西是突厥可汗的象征。
那么……
如果得到此物，是否证明任务三，已经完成了呢？
卫晩岚带着些激动，手指微颤地把册子在掌心晃了晃。
熟悉的系统提示音传来：
【宿主再度大幅度推进任务三。】
欸？
卫晩岚眨眨小鹿眼。
可汗金册就在他的手里，他把它放回桌上，他敏锐地捕捉到这回系统所说乃是“推进”，这就很奇怪。
这难道是说，平内忧，没完成嘛？
“陛下，铁山大营已驻扎完毕。部队补给线即将打通整个突厥汗国，不到半个月时间，我们的兵力能够完全控制突厥国境。”
那是军士，进军帐来报告的，刚才可能把情况也实时禀报给了摄政王。
卫晩岚点点头。
军士再禀报道：“唐将军自从进驻王庭，就在被军医们诊治，已脱离危险了。”
那就好。唐团还是很厚道的。
卫晩岚吩咐说：“需不需要用药？要是需要的话，朕有带着药品。”安如意给他准备的。
军士：“虽然行军仓促，药品尚有储备。”
“好。”
***
处理完金帐里的各项交接事宜，就从清晨忙到了下午。
卫晩岚揉揉眼睛，已经确定那明君养成系统，绝不会判定他算任务做完了，卫晩岚把金册放回匣子，一时莫名，不知接下来任务该如何进展，只好暂且作罢。
可汗金帐外头，依然是呼啸的风声。
卫晩岚旋身，伸了个懒腰，又有点饿。
此时骨头缝里倏然泛起阵让他几乎站不住的酸痛，最近困意总是来得那么频繁，行军艰难，他觉得是他累了，要出去走走。
一掀开帐帘，便被雪片扑了满面。
卫晩岚闭紧眼，适应了半天才缓缓睁开，睫毛上面挂着水珠。
军士见到皇帝出帐，连忙给皇帝撑起伞，雪粒就噼里啪啦地跳动在伞面。
卫晩岚仰起头，眼睛眨巴眨巴，莫名觉得有点好玩。
“庆功宴晚间在王庭侧殿举办，现在时候还早，陛下要入席吗？”
侧殿是金帐旁边的宏大建筑，也是毡帐，共两座，一左一右，犹如星辰般拱卫着金帐。
卫晩岚往那边遥望，已经远远看见了篝火炊烟，估计现在过去，那里正是烹饪的场面，突厥当地料理以柴烧炭烤居多，但是卫晩岚没忘记，最近他闻不了烟。
可别再难受了……
于是决定待会儿再去吃席，等烟气散尽。
卫晩岚对军士道：“你陪朕去走走。”
“遵旨。”
“摄政王呢？”
“在与众将追查突厥可汗的去向，收编突厥军队。王爷晚上才会赴宴。”
那就吃席的时候再见叭。
卫晩岚还没忘记，因为自己的贸然行动，给苏靖之带来的震惊诧异。摄政王救下自己，不顾个人安危，苏靖之那样在乎自己。他不能单方面消耗摄政王的好，要照顾摄政王的情绪。
……哄哄他。
怎么哄嘛？
卫晩岚漫步在王庭帐篷丛林里，小脸微热，总是想到摄政王，就会浮现起层层的暖意。
要想办法哄好摄政王。
无论是在庆功宴上，还是在其他地方。
脑袋瓜子里酝酿出来了几个方案，卫晩岚迅速考虑了一下怎么实施，思索得略有出神，以至于竟然没看清主路跟岔路，视野里撞见了个满身金器油光滚滚的突厥贵族，手握着马鞭：
“伊兹迪，巴马克，苏拉提怒阿勒……”
马鞭斜指，几名健仆大喝着，将手腕绑成一串的人群抽打着走。
这队人群个头有大有小，大的是老者，头发蓬乱花白，小的都是些不成丁的孩子。他们全被堵着嘴，裸露在冰雪的皮肤，都被冻成了红紫色，眼里是行尸走肉似的，绝望的神态。
卫晩岚凝住。
他目光跟其中一个孩子的视线对上了，他被孩子瞳孔里那点瞬时闪过的光给触动，脚步在原处顿了顿。
这是误入了王庭内部个别贵族的私人领域。这点突厥王庭绝对不同于长安，建筑业薄弱，胡俗混居，走着走着就到了别人家门前。
卫晩岚刚要开口。
怎知那突厥贵族竟整个儿在他跟前跪倒，刚才还趾高气扬，如今偌大个人趴进雪窝子里，迅速给雪面砸进一大片。
“皇帝陛下息怒！”那突厥贵族声音带颤，满身的金器随动作发出碎响，开腔是不太熟练的中原官话，努力向皇帝露出笑脸。
“博罗不知道皇帝陛下将要降临我的毡帐，使得这群奴隶污浊了陛下明亮的双眼，希望陛下原谅我的失误。”
也不知道突厥语里，是不是形容词很多？
所以导致这个菠萝，不太适应说大魏语？
卫晩岚瞬间从闯入者变成了视察者，突厥崇尚强权，卫晩岚只有尽职尽责扮演霸主皇帝：
“跟朕说说怎么回事。”
卫晩岚意指这里的奴隶。
满身金灿灿的菠萝语气无甚愧疚之心，但多少觉得这事儿不体面，回答倒是简洁许多：
“没物资，下大雪，放逐些奴隶。”
男丁可以出苦力，女人可以生产，唯有老人小孩派不上用场，菠萝觉得多花了自己的钱。
但，外头风雪茫茫，他们身无长物，连点儿力气都没有，离开王庭不是死又是什么呢？
卫晩岚再次跟奴隶队伍里，那个被堵着嘴的小孩子目光对上了。小孩子的眼睛倏然闪着光，是眼泪。
卫晩岚想到梦里，两只瞳孔亮晶晶的小狗，那一瞬间心里莫名异常柔软。
他无意说教菠萝，突厥的奴隶制自古沿袭。但他总是抵挡不住想做点什么，他也有这个能力：“把这些人交给朕，朕来处理。”庆功宴上的食物，总是吃不完，喂饱他们绰绰有余。
菠萝又怎敢不从呢？
“遵命皇帝陛下，您的仁慈如艾不盖河那般绵长，光芒照耀大地。”
卫晩岚摆摆手，阿谀奉承，本地也有，突厥版不太想听。
自有健仆押送这串老小前往偏殿等候开宴，卫晩岚没亲自跟随，但是那跟他只有眼神交流的小朋友，被带走时一步三回头，眼眶红红地望着卫晩岚。
不能有损霸主威仪。
按捺下熊猫招手的冲动，卫晩岚略微颔首，露出个威严内敛的笑意。
军士微倾伞盖，抖落片片霰雪，这时候对卫晩岚说：“陛下，雪小了，雪粒再下不多久，雪就要停了。”
“嗯。是好事。”
举目望向王庭深处。
白茫茫的雪，让本该充满野性活力的突厥，变得异乎寻常地沉寂，甚至透着股沉沉死气。
并且也不止是菠萝这家，许多贵族都在此天灾之下难以自保，平民奴隶冻馁而死者，更是不计其数，除了现在他们也身在突厥，其他跟原书所写，并无太大出入。
卫晩岚眼前又浮现起刚才那孩子的目光。
对生存的期盼与渴望，人尽皆有，本该不分贵贱。
既然自己能提前介入突厥这场雪，那是否除了征战，再多做些什么呢？
他总是来不及细想太多，在又一阵深浓的倦意泛起来时，卫晩岚微微皱了皱眉，想睡。
身旁的军士提醒他道：
“陛下，号角声响，快要开宴了。”
……
第156章 卫小晚跳舞啦
号角声只不过才吹了两下, 第二下甚至是还没吹完，卫晩岚脚底咯吱咯吱地踩着雪，也不知怎么, 就很迅速地移动回刚才那处侧殿的位置了。
军士甚至还慢了他半步, 导致雪面上抖落下一层霜白的雪粒。
卫晩岚没穿龙袍, 带有些红调的氅衣把他裹得像是毛茸茸的团子。军士虽然万分尊敬，却有点走神在心里想, 小皇帝像只愉快蹦跶的小狐狸。
好吃的，朕来辣！
很困, 但根本不耽误吃席。
偏殿内部这时的烟气已经散去大半，帐子里燃着胡地特有的熏香, 是种闻着后调甘甜浓郁的气息。胡地宴会奏乐明显跟大魏不同，曲调轻快悠扬，琵琶悦耳，沙铃清脆。
金银餐具光华熠熠。
主菜置于侧殿中心，烤肉被铁架架起，肉质呈褐红色，烤得油滋滋的，外头有一层看着就脆薄可人的焦皮。
卫晩岚两腮不断分泌口水，困意渐消，龙爪爪不由捂住了肚皮。软柔的舌尖舔过上唇，他吧嗒吧嗒坐进主位。
“末将等拜见陛下——”
“参见皇帝陛下。”
大魏将领, 新收编而来的突厥将军, 各自起身行礼。突厥的礼节与大魏不同, 乃是以拳捶胸, 显示出独特的豪气。
卫晩岚如今已经见惯这种场面，波澜不惊地让他们坐, 简短致了个开场词，赶紧叫开宴。
最近肚子饿的频率比较高。
好在烤肉、美酒、奶酪……全都端上来了。
卫晩岚银筷子夹起食物正要开炫，帐外毡帘掀起，雪粒随风扑进来，摄政王挂着满身寒气最后才入席。是下首第一位。
刚才估计在忙吧？
脑袋里记起“哄摄政王开心，与摄政王和好”的若干种方略，卫晩岚迅速实施，招招手对身旁侍候的军士道：“去请摄政王过来，坐在朕的旁边。”
苏靖之不会抗旨，当然就过来了。
刚入座面前就被一只龙爪爪轻轻抓过酒杯，卫晩岚在两个银莲杯里注满红酒，然后徐徐推到苏靖之身前，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对方。
像那种等待交换礼物的小朋友，收下他的礼物，他就会马上跟你玩，还会猛扑进你怀里。
苏靖之未免好笑。
小家伙的心思总是明明白白写到脸上，还会自以为掩饰得很好。说实话，他确实那时候被吓到了，也有点对卫晩岚贸然行动的不高兴。
但，他不会真对小晚动气。
……不过倒是可以，趁着小晚讨好自己，趁机多占点便宜？
脑袋里迅速制定好捉弄小笨蛋的计划，摄政王立刻将计就计。
他举杯仰脖跟卫晩岚碰了这杯酒，但是没说话，架子依然稳稳地端着，强忍着冲动不去捏小笨蛋的脸颊，冷静观察这小笨蛋，不动声色地想，小晚还会拿出什么招数讲和呢？
于是摄政王喝了酒，却没说话。
卫晩岚心里警备稍稍放松，但还是没有解除警戒，要逗摄政王跟自己交流，他又自己饿，所以就给摄政王跟自己分别夹肉。
突厥这边的烤肉地道得很，也是可以蘸料吃的，有酱汁，还有胡椒孜然做干碟。
摄政王自从恢复味觉后，一度报复性地喜欢吃辣，卫晩岚给他夹得都是肥瘦相宜的好肉。各种香料多来点。
“唔，好吃……摄政王，好肉好不好次……”照顾苏靖之的同时，卫晩岚大口吞肉，两腮鼓鼓囊囊的，肉很劲道，他嚼得很专注很用力，所以说话说得很费劲，小嘴红润油亮亮的。
苏靖之逗他说：“本王还没尝到几口，陛下都给吃干净了。”
怎么可以嫌朕吃得多呢？？？
扒拉烤肉的小爪子略停，卫晩岚拍拍手又叫军士盛满几碟，很慷慨地跟摄政王一人一半，接着继续服务蘸料布菜，自己吃得也没停，满足感使他呼吸均匀，香得眯起眼睛。
好吃！
胡麻饭来两碗，马奶奶茶喝几杯。
好吃！
“摄政王，这个馅饼也好好吃，青稞酒朕再给你倒半杯~”
卫晩岚就这么大炫特炫，连吃带点评推荐，如果背后有尾巴，估计要摇成朵盛开的花。
很难说苏靖之不被他打动，小晚总是有种莫名的情绪感染力，使得跟他在一起时，只要他不胡闹，自己就会很舒服很安心。
有点儿扛不住了。
苏靖之不想再与卫晩岚玩这种装生气的游戏，立刻就想抱过来哄哄，但小笨蛋终于吃饱喝足，夹起块烤肉放进嘴里，发现摄政王还没有恢复常态，他锁眉，脑袋歪歪，横了横心。
卫晩岚贴过去，咽下烤肉小小声扯他衣袖：
“不气了嘛。朕会跳突厥乐舞，晚上单独跳给你看。摄政王，你高兴。要高兴要高兴……”
苏靖之沉默。
可耻地觉得，假装生气还能再坚持下去。
***
自从卫晩岚来到碛口，没过两日，肆虐的暴风雪停了。
晚宴散场，直接回去休息，可汗金帐很温暖，入了夜，军士呈来几套突厥贵女的衣服，但奇怪的是皇帝也好摄政王也罢，谁也没要突厥女郎陪寝的意思，一些想投机的贵族空欢喜。
卫晩岚熟练地穿上色彩斑斓的袍子。
突厥衣物宽松，袍服绣满不同于大魏的奇异花纹，金银线交织闪烁，上面缀着大颗宝石。
为显腰身她们用金带束腰，露锁骨跟肚子，脖颈脚腕都有金链，卫晩岚赤着脚，跳舞时踩绒毯不穿鞋。他决定认真给摄政王表演个才艺。
对，他其实真的会跳胡旋。
社团在十二月底汇报展演之前，学姐社长要整个大活，cos主题是盛世大唐，服装依托最近比较火的某款手机游戏。
学姐总是遗憾地说，小哥哥的角色又都被分配完了，再次安排他反串舞姬。舞姬登场有段亮相舞蹈，专门让舞蹈社社长给单独指导的，正是卫晩岚接下来要跳的胡旋。
金帐很大。
卫晩岚独自在更衣区域，换好衣服想了想动作。
唔，记得个大差不差叭？
反正胡旋舞核心就在于明朗微笑，眼神勾人转圈圈。
他伸手比划了比划，还成，脖子还记得怎么动，卫晩岚眨巴了几下眼，待会儿不能忘记动作，试探性地开转——
转……
再转……
对对对，朕可真聪明，就是这么转！
转着转着，卫晚岚觉得自己渐入佳境，那种站在校园舞台悠扬婉转的音乐里起舞的熟悉感，一层层记忆回溯，真实地涌入他的脑海。
卫晚岚奋力地再转半圈。
突厥乐舞在这个动作里达到高潮，他轻轻脚尖伸出在绒毯画了个半圆。
支撑身体的重心，从两只脚变成了一只脚，卫晚岚的脚爪爪抓紧毯子，却感觉到这时候肚子坠痛，眼前瞬间发黑！
他很难受，晚上又吃多了QAQ
怎么就这么不忌嘴？
他有点委顿地倒下缩成个团，膝盖紧紧地顶着前心，他等待那阵痛感过去，因为正在哄摄政王高兴，所以他尽管有点难受，但还是感觉自己可以捱，他能扛过去。
下次。
下次肯定少吃两口，再好吃也不行。
卫晚岚枕着胳膊，倒在毯子里面缓了片刻，结果那种从骨子里泛起来的深浓倦意，再次将他攫住，卫晚岚深吸了几口气。
“就睡……一会儿。”
缓缓再给摄政王跳舞。
他肯定能等得了吧？
事实证明，苏靖之确实在等，并且随着卫晚岚去换衣服的时间越来越久，苏靖之脑海中浮现出的想象，就更为漫无边际。
已经犹如看到小晚眨巴着水灵灵的小鹿眼，在金帐轻盈跳动，眼波流转的模样。
苏靖之晚宴也喝了点酒，胡地酒浆浓烈，帐中炭火熊熊，他也浮现起躁意。
但卫晚岚许久都没从换衣间出来。
苏靖之等待片刻，那种躁动感，隐隐变成了对小晚的担心。外人看来有胆量远吞突厥、亲征作战的大魏天子，在苏靖之跟前，就傻乎乎的。
于是摄政王那点儿旖旎的心思，又改为猜测卫晚岚是否被舞裙绊倒了。
是不是他摔了一跤，正在哭，但是却以为自己还在跟他闹脾气，所以他都不敢告诉自己？
苏靖之起身进换衣间。
拨开叮咚碎响的玛瑙珠帘，金帐内装饰有突厥的兽纹图腾，他在换衣室的一角发现身着裙装，倒地不醒的卫晩岚，一时间心脏突突直跳，脑袋里立刻想到，是否为双生蛊的副作用。
他连忙蹲身去捞卫晩岚。
“快传军……”
军医的那个医字只说出一半。
苏靖之眉心微动，卫晩岚被抱起后感到不舒服，往摄政王怀里面钻了钻，小爪子顺势攀住他衣襟，显得既熟练又自然。
他在睡梦中哼哼唧唧，细细地说：“朕困。摄政王，明天再跳，不气。不气。不失约。”
跟你一般见识，岂不也成了小孩？
苏靖之拿出比他大九岁的责任感，把卫晩岚轻放进金帐的大床。是轻纱制成的顶帐，床铺里里外外都翻过新。
他脱那条突厥舞裙时，看到卫晩岚胸口之下，腰腹之上的那片肚皮。小晚没有赘肉，然而刚吃完饭，却显得那肚子像小山丘鼓出一块。
苏靖之目光在上面停留，鬼使神差地把大手放上去，来回摸了摸手感，光溜溜软乎乎的，使小晚更像什么小动物正在翻肚皮睡。
苏靖之很轻地勾了勾唇。
听到卫晩岚又在迷迷糊糊地告状：“肚子痛。”
“你吃多了？”
“你摸疼的。”说着在半梦半醒里，忘记了两人还没正式和解，就在被窝里甩锅给摄政王，小声说，“反正都怪你。”
被他越责备反而越笑，苏靖之温柔摸他脑袋：
“怪本王。总是没提前保护你，总是让你受怕受委屈。”
怎么说呢，卫晩岚俨然全盘忘记了和好计划，但，在金帐里面抱着摄政王睡得格外安心，好像也算是达到目的。
第157章 小皇帝被宠爱
能吃, 也能睡。
醒来后卫晩岚发现，在他帐子外面守着一些军士，等他一醒, 就立刻赶来汇报道：
“陛下, 补给线打通了。我们的军队能够控制突厥全境！”
这是天大的好事, 军士欢欣雀跃，卫晩岚当然也觉得, 睡醒脑袋上就被人砸中个好消息，可是他稍微等待了会, 没听见明君养成系统的动静。
今天的任务三依旧没有完结。
卫晩岚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全换好了, 干干净净的。给他换衣服的摄政王又出去忙军务了，卫晩岚有点小失落，出门处理自己的事情。
他让军将在短时间内，摸清了王庭到底有多少受冻受饿的百姓，还有各部即将被放逐走的奴隶。
他没说自己想干什么。
军士们不多时，就把皇帝想要知道的情报全给收集成册了，人数也不多，约莫上千人，因为王庭主要生活的是突厥贵族。这些平民拉着手排成排，规模也不过只算支小小的军队。
卫晩岚在心里盘算，怎么救助他们？
平民倒是好说, 可以分发给毡帐取暖物资, 只要有食物有炭火有衣服, 他们就能活命。
难办的是贵族奴隶。
奴隶属于贵族资产, 按说应该由领主养活，为领主服务。
如果卫晩岚主动提出, 要给奴隶们分发物资，那会不会根本就落不到奴隶手里？而是被像菠萝那样的坏主人，直接给拿走了？
有这层考虑，卫晩岚没敢轻举妄动。
省得到时候没救得了想救的人，反而还把大魏子民的血汗钱亏进去。
他想到自己当初救下的那伙奴隶，卫晩岚问道：“那些人吃完饭后，怎么样了？”
军士规矩地回答：“他们在侧殿享用过庆功宴，换上干净衣服，都活着。这是无上光荣，博罗见到有您出面，以为是您瞧中了这些人，没敢再提要回他们。”
突厥奴隶主之间，也有相互赠送索取奴隶的习惯。
卫晩岚听见人没事心里舒服了许多，又问道：“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就在金帐附近。唐将军养伤时觉得无聊，正在看管他们，”军士顿了顿，又禀报道，“说是看管，但，这些人也闲不下来，有自己的事情，据说正在昼夜不停地缝制皮甲皮衣。”
“又要打仗嘛？”
“不是。他们愿意这样做。奴隶在突厥本身就是熟练的劳动力，各个身上都有些技艺。”
军士刚刚说完。卫晩岚的小鹿眼就亮了，倒是很对，若是王庭指望着菠萝那样的贵族干活，全部得喝西北风去。
卫晩岚突然就冒出个很绿色的救援策略，龙脑袋轻轻点了点：
……若是下旨所有贵族不得抛弃奴隶，养不起的都给朕，朕养，但他们要归朕，并在军营里奉献自己的能尽之力，若是干得好，朕承诺回长安给入良籍。
卫晩岚觉得这个想法简直太棒了！
奈斯。
如果说摄政王的募兵制度，是花钱雇人，那他纯属是得到许多人做白工，只要管饭就行。
觉得这件事要跟摄政王商量，卫晩岚下旨前咬了咬唇。
但，他还是做主把旨下了。
因为他想给摄政王个惊喜，如果自己决策做得好，是不是能算做，他现在也变得更独立？
卫晩岚迅速在说明意图，让军士拟旨。
军士听得震惊，一边提笔匆匆忙忙地记，另一边眸光闪烁，战战兢兢地向小皇帝确认，有点眼神发虚：
“陛下，摄政王征用番将就已很是冒险，陛下释放奴隶，唯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军士这是好意。卫晩岚当然能明白。
于是放小了步伐，调整旨意：“那就先部分试行，定个小目标，救下一百人？”
跟一千相比已经很克制了。
军士领命：“末将遵旨！陛下仁慈圣明！”
唔，奇怪的形容词又增加了。耳边是明君养成系统后知后觉的提醒。
【宿主再推动任务三。】
呜呜呜呜，怎么还不是任务三完结！？
***
上午卫晩岚的旨意刚下达。
下午，整个突厥王庭无人照拂的百姓，全部都得到了大魏的物资供应。这些位于王庭最边缘的帐篷，也可以燃起熊熊炭火。
至于卫晚岚对突厥奴隶的救助政策，率先从家里奴隶比较多的突厥贵族开始试行，当天卫晚岚就得到了二十五名几乎快要冻死的奴隶。
有一名伤势太重，死掉了，其余二十四人全部被救活，能动的按情况被分配了基本任务，尚未养好的，也不着急，先养着。
……
处理完突厥雪灾的善后问题，军方那边来了点消息，说是摄政王收编完毕一支番将队伍，人都在王庭的军议帐篷，请卫晚岚前去训话。
卫晚岚听到以后，觉得正中下怀，他也有事请教摄政王：
两门红衣大炮如今从铁山又运到了突厥王庭。卫晚岚对在古代使用火器仍然不死心，连同当时从明君养成系统拿出来的《火龙经》，一并运向军议帐篷。
卫晚岚挑起军议帐篷的厚毡帘，帘子死沉，手腕酸痛。
进去帐篷，视野里有六七名高大的、长着突厥人浓密胡须卷发的将领站立等候。
突厥将领初次认主还有点生涩，因为离得近，越发显出他们的高挑，以及小皇帝的小巧。
众突厥将领拜倒，好像一群大灰狼包围了小白兔，声音洪亮：
“末将等参见皇帝陛下！”
哪怕跪着，这些人也如座座铁山，声震帐篷。
卫晚岚不愿意输掉气势，板正地直挺挺地站着，似乎希望再将自己拔高几分，皇帝气场拿捏得很稳。奈何改变不了他就是很小只的事实。
这时摄政王站在他的背后。木质香气缓缓传来。苏靖之宛如芝兰玉树，用修长的身姿弥补卫晚岚体型方面的不足，卫晚岚更为底气强硬：“全部都平身吧。”
“谢万岁！”
苏靖之目光示意，这些番将逐个向卫晚岚自报家门：有复姓哥舒的、有姓单于的……还有些祖上只是平民，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姓氏，单凭作战勇猛出名的。
六名番将自我介绍了一遍。
接下来，就要轮到卫晚岚这个皇帝，对招收他们入朝为官进行总结。
六双胡人深邃的眼睛凝望卫晚岚。
卫晚岚从这些目光里，察觉到的是大个子胡人们强烈地不安感——使他突然想到了自己打算救助突厥奴隶时，大魏军士的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些最初打算投靠大魏的突厥人，如果从一开始就没得到信任，始终带着警惕留到军营，恐怕今后也没法放开手脚做事。
怎么才算与这些降将拉近距离呢？
卫晚岚迅速想起，明君养成系统单看名字，就让人觉得很有意思的道具。他赶紧打开界面把这东西给用上了，胡言胡语翻译机。
道具生效，卫晚岚小嘴立刻叭叭出串儿熟练的突厥话。
突厥语发音讲究连贯，完全区别于大魏官话的字正腔圆，卫晩岚说完这串话，在他跟前跪着的番将，听到后皆是愕然地抬起脑袋，眼睛里不约而同地闪出光彩。
“陛下……”
谁也没能想到，卫晚岚贵为魏国天子，大魏自认为礼仪之邦，皇帝竟会说标准的突厥话！
并且卫晚岚这句突厥谚语，说得很地道，也很应景，恰好迎合了突厥降将想要出手大干一番事业，又因为身份特殊而惴惴不安。
皇帝说，草原上的河流，不问出处，只向大海。
众突厥降将感动万分，面朝卫晩岚再拜，各个嗓音粗哑道：“多谢万岁！吾皇万岁……”
此时卫晩岚感觉身后投来目光，他扭身，见到摄政王正在凝望着他，面容之中透着点儿意想不到的惊喜，从来没想到卫晩岚会说突厥话，眼睛里有夸赞，在说“小晚很棒很争气”。
很棒的小晚顺杆爬，卫晩岚立刻旋身面对着苏靖之笑，小鹿眼好似盛满了亮晶晶的星星：
“厉害叭，朕刚学的~”
刚学就代表他只会说这几句，不至于太过夸张，被人发现开挂。
刚学就会运用，也显得大魏天子很是聪明，一个又聪慧又肯虚心接受突厥文化的小皇帝，是令突厥将领好感度喷发式上升的好皇帝。
突厥众将再次感激涕零：“吾皇圣明！”
安顿好这些个突厥军将，军议帐篷空了，卫晩岚瞅着时机合适，拍拍手，让军士把在古代备受委屈的两门炮兄给端上来。
红衣大炮随卫晩岚辗转各处，淋过雨卧过雪，给帐篷当过镇宅石，可谓哪里需要哪里搬。
现在两门炮兄呈现在苏靖之的眼前，卫晩岚把《火龙经》也递上去，有点像是考前难题苦手的普通学生，殷勤地请教优等生辅导作业。
天知道自己个现代人，为什么要跟古代人摄政王请教火炮用法？
但是卫晩岚就莫名觉得他会。
一整只卫晩岚围绕着苏靖之，小嘴继续叭叭，忙前忙后地跟摄政王做火炮的功能描述，然后还把他七拼八凑来的火炮用法，告诉了苏靖之：
“朕猜测是有颗弹丸投进炮管，然后被火药推动才能射向很远以外……”
“但究竟怎么做，朕只有这步不太清楚。”
总是爱在疑问的时候，不自觉就歪起脑袋。
卫晩岚拉住摄政王的胳膊，语气在说话时，不知不觉就带上几分撒娇的意味：“你帮帮朕，好好研究，然后再告诉朕嘛。”
红衣大炮现世，会给大魏军力带来划时代的提升，卫晩岚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苏靖之当然更希望魏国军武力量壮大，点点头，答应得很干脆：
“好。”
可能是答应得太干脆了。反而引得卫晩岚的怀疑，你都不先看看参考书思考一下嘛？
惊讶的样子，显得有点点呆，卫晩岚眨巴眨巴小鹿眼，耳边响起苏靖之温柔沉稳的话音：
“毕竟这是你头一回拜托本王做正经事。所以答应得要快。”
“怎么会……”
显然卫晩岚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地撅起嘴，这时却在脑海里，将他对摄政王提出过的所有要求，迅速过了一遍：
求出宫、求微服私访、求多安排甜品、求摸大熊猫、求养小麻雀、球球你带朕出百兽园……
果、果然没正经事QAQ
大魏国君瞬息没了反驳的底气，小脸蔫吧，抱着苏靖之的手臂垂下眉眼。
似乎听见苏靖之在他脑袋顶上轻笑，卫晩岚在他胳膊上来回蹭了几蹭，表达他的抗议，这时候有个念头钻进脑海：
——可能当初没发现吧？
自从穿书那天，就被摄政王当成个小孩子宠爱。
嘿嘿。
第158章 朕欺负摄政王
有点高兴地处理完今天的工作。
卫晩岚蜷在软乎乎的狐皮毯子, 兀自先闷了一觉。小睡有个把时辰。
军议罢，摄政王回到帐子里。
卫晩岚隔着半透明的纱帐，见到个挺拔的身影, 很幼稚地扑过来：
“晚晚出击！”
卫晩岚主动钻进阵木质香气, 额头却被不知何物硌到了, 他连忙错开，揉着脑袋抱怨：
“呜, 摄政王，你带了什么暗器……”
苏靖之哑然, 手里拿着的东西晃了晃，其实原本这是要给卫晩岚看的, 他并不知道自己刚接近卫晩岚，小晚就会突然撞进他怀里。
“你看，是模型。”
苏靖之手掌托着个微缩的红衣大炮，无论外形还是细节，都与卫晩岚带来那两门炮兄一模一样。
他对卫晩岚说：“下午本王让军匠赶制了这个，还有几颗小弹珠，我试过往里面点燃火药助推，但是不够推力。”
卫晩岚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托起模型端详，好像在琢磨玩具。等比例缩小做实验这种法子，怎么自己就没想到呢？
摄政王好厉害。
卫晩岚不由自主就点点头, 想要协同摄政王一起琢磨, 奈何脑袋瓜开转没两圈, 困意再度袭来, 他发现自己想睡觉时，会从骨子里泛起阵阵慵懒, 打了个哈欠又要蜷起来睡。
苏靖之把被子给卫晩岚盖紧。小晚在被子里挪动四肢，他看得可爱，小晚被暖烘烘的炭火烧得雪白皮肤透着粉红，想咬一口，看上去娇嫩诱人得紧。
苏靖之目光挪回火炮模型和《火龙经》。
……其实，前段时间他有点儿过分。
他怀疑是初次行房那两天纵情无度，导致了小晚最近总看起来这么累。
他于是把手放在了卫晩岚的龙脑袋，摸摸头解解馋，没打算继续进行，让小笨蛋好好睡。
他把弹丸摁进炮管。
小晚说，火炮是靠火药制动的。
可是下午那会儿，他先填了火药，然后才装填炮弹，他在炮筒上方的细孔处装了根引线，模仿得是烟花的捻子。点燃后，弹丸没飞出去，弹丸是滚出去的。
所以说，推力不够。
此前火药在大魏从未用于军事，苏靖之没什么可参考的经验，至于小晚给的那本参考书，也没讲工作原理。到底怎么才能让火药的威力更大呢？
苏靖之想事情的时候，总显得很专注，一旦沉浸在某个问题中，他不会被轻易牵动思绪，这使得他从回金帐就寝直到深夜，目光都聚集在火炮，琢磨出六七个能提高火药动能的方案。
前代苏大将军对他的培养，包括曾把他扔进军备所、军器监……苏靖之不算瞎琢磨，到底有点基础，明早打算挨个试。
他在想军事。卫晩岚又睡醒睁开眼看他，悄无声息地看，很难说不喜欢认真的男人。
苏靖之被纱帐透过来的薄光，镀上一层金影，他喜欢他线条挺拔的鼻梁，很利落干脆，使他显出了独属于将军的锐气，那种气质，卫晩岚从小就知道自己拥有不来。
他还在看那门模型炮。
卫晩岚欣慰之余，忽然浮现起一点点的不高兴，火炮很重要，但也不至于看得如此着迷？
他抖抖耳朵想接近苏靖之，后半夜了，要催睡觉。
但是摄政王很难被谁打扰，尤其是夜深人静，想不到卫晩岚半夜醒来闹他。
摄政王岿然不动。
小皇帝小嘴一撅，不知怎的对自己带来的火炮产生敌意，卫晩岚在被窝里悄悄拱起背，目标是苏靖之手里的模型。
他幼稚地窜起来，抓起火炮夺走了，摔进绒毯里小脸朝上，笑嘻嘻地躺在摄政王的大腿：
“再度出击！！！”
火炮被卫晩岚顺利地拿下，卫晩岚能吹半年，他肯定是第一个人，能从摄政王手里抢走东西。
在这个方向看金帐帐顶，是金色纱幔跟异国图腾，很有趣。
这个视角看摄政王，他表情错愕，有点无奈地正在注视自己，更有趣，摄政王被欺负啦。
卫晩岚躺在床面好笑，在苏靖之的腿上拱，笑弯了眼睛。笑着笑着，就感觉身上骤沉，摄政王半身压下来，抽走腿，卡在自己腿间变换了个身位。
苏靖之用手臂支撑身体，也不说话，俯视着卫晩岚，眸光将卫晩岚裹住，六七分温柔缱绻，只透出点儿卫晩岚察觉不到的危险。
卫晩岚被他看得热，撇开了视线：“叫你睡觉嘛……”但这时单薄的背后挤进去只手臂，卫晩岚扭了扭身，像条落网小鱼。
摄政王捞起他掂了掂。
暖意跟木质香烘得脑袋不清楚，含含糊糊地哼唧。
脖子，面颊都被对方啄着吻。亲得卫晩岚不由自主软成滩水，完全融化在帐子里，满身肌肤粉透了，像是果实成熟任由人采撷。
卫晩岚朝着苏靖之笑，眉梢眼角都在说喜欢你。他听见苏靖之在他耳边落下一吻，嗓音醇厚，痒得他头皮麻酥酥的：
“晚晚，后背的伤好些没？”
他不知道摄政王为什么要问这个，毫无防备，尚且天真地回答：
“好了呀……”
便就在这瞬间，被苏靖之温柔而坚定地入侵。
卫晩岚小鹿眼缓缓瞪大，眨巴眨巴，望向帐顶，后知后觉。
是，正面做怀宝宝的事QAQ
呜。
肚皮鼓起来，帐子也晃起来了！！！
***
苏靖之这回有意克制，卫晩岚没太大不适。
清晨卫晩岚又被翻了个面揉腰捏背，云雨过后，现在反而巴适得紧。他被苏靖之套上很多衣服，像只毛茸茸的小狐狸。
小狐狸卫晩岚，牵着大灰狼苏靖之，没带随从，去军议帐篷。
但路上卫晩岚就突然很想吃薄皮烧麦，这美食盛行于突厥边地。两人办公之前拐了个弯，出去可汗金帐的区域。
雪停以后，又有魏军物资的救援，再加上王庭并没有发生战事，如今渐有了人间烟火气，毡帐顶部烟囱扶摇起炊烟，帐篷外有牧民穿行，还有脸蛋红红的小孩，在追逐中留下笑语。
卫晩岚喜欢这种感觉。
小和平鸽深深地吸了口带雪味的空气，肺里凉凉的。
摄政王暂时离开片刻，他带着银针试毒。王庭唯一一家卖烧麦的毡帐外头正在排长队。苏靖之微服上前，跟突厥汉子们站成列，等笼屉里面蒸熟烧麦。
还要听摊主哼哼歌曲：
“我卖的烧麦突厥第一，勇士吃了能与狮子匹敌~”
堂堂摄政王，难听，要忍。
油纸包包着热气腾腾的羊肉烧麦。
摄政王掌心兜着食物，悄然验过毒，准备投喂小晚。没看到人，心里刚有些紧张，这时见不远处有人群扎堆。
小晚爱凑热闹，他跟过去，果然发现卫晩岚正在探头探脑地围观：
有牧民要放十万响的鞭炮！
花炮在突厥边地可是罕见物品。
遑论是比绒毯还长的炮仗，卫晩岚眨巴眨巴眼睛，他身上胡言胡语翻译机的效果未退，这道具似是想在他脑内形成个长效插件，他发现自己仍能听懂突厥语。
“达吾提，十万响的鞭炮，能把整片敕勒川的猎物都震出来吗？”
“别把你小孙女吓着了，哈哈哈哈……”
突厥百姓声音雄浑，开玩笑不耽误看稀罕。
老牧人达吾提须发花白，戴顶兽皮圆帽，粗厚手掌上面都是青紫冻疮，他说话时胡子翘翘着，有苍老的嗓音：
“天子送来木炭和草药，救下玛依拉的性命。”
“我没法去金帐谢恩，希望这阵吉祥的声音，沿着风传到天子的耳朵里。”
有突厥熟人议论道：
“达吾提卖鹿跟博罗老爷换了串鞭炮，说要在玛依拉出嫁时图个吉庆。玛依拉差点儿死在暴风雪里，那么美丽的女孩儿。”
“达吾提，你把玛依拉献给天子，她那么漂亮，说不定天子就愿意见你啦！”
诶诶诶！
朕怎么站着也中枪呢。
很难说卫晩岚现在是什么心态，突厥百姓要给他献皇妃，该说是他在突厥赢得民心，还是该反思自己在边境的风评？
一扭头，撞上摄政王，顿感心虚，卫晩岚小鼻子尖酸痛，仰头见摄政王烧麦注视他坏笑，对，他就是笑得有些坏，好像在说：
“谁都不如本王能取悦你。”
QAQ！
少胡思乱想了。
接过油纸包要跑，后头人群欢跃，鞭炮响起来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响动，吸引来更多的突厥百姓，有些刚刚还在追逐打闹的小孩子，还有毡帐外做活计的妇女，也都从各处分别涌来，人墙堆积数层，使得卫晩岚反而逃不掉了。
便放弃羞耻心，边吃烧麦边看放炮，耳朵由摄政王给捂着。
烧麦皮薄多酱汁，他吃得美。
最近似乎越来越能吃了，卫晩岚也有在小小地反省。不过天冷需要热量抵御严寒是常识，他没有多想，控制控制别吃撑就行。
炮仗绵长地响着，听久之后，会觉得声音像暴雨。
烧至半截的时候，炮仗炸起积雪里面的碎石，一颗尖锐的小石子炮弹似的崩向卫晩岚，落点正是卫晩岚的肚子。
两只手抓着烧麦，有点没看清是什么东西袭击自己，卫晩岚低头。
这时肚皮被苏靖之护住了。
“……”
那瞬间卫晩岚心神悸动，莫名觉得搁在肚子上的那只手，跟身体内部好像产生某些牵系，他凝了凝，瞳孔对上达吾提抱歉的笑意。
可能因为摄政王的掌心刚被烧麦焐热的缘故叭？
对。朕被他烫了一下。
卫晩岚扭过头，对摄政王出鬼脸，这时感觉到苏靖之手从他肚皮挪开，变成说悄悄话，在鞭炮声中能听见他罕见地，有些掩藏不住兴奋的声音。
“小晚，红衣大炮要问世了。”
第159章 原来这么多面
军议帐篷。
十几名将领围绕着一门精巧的火炮, 这火炮约莫有掌心大小，底下用木件做了支架。炮筒朝向木板，板子正中绘制红色圆点作为靶心。
阵势一铺开, 所有将领都纷纷觉得好奇：“这是什么……”“这兵器是何物？”“没见过。”
卫晩岚在军议帐篷里坐着, 兽皮坐垫软乎, 屁股疼，他坐得不太规矩, 也很好奇。
此时苏靖之命令军士：
“炮仗呈上来。”
鞭炮是从突厥菠萝老爷那里征用的。
炮仗填塞进炮管，自上而下通过炮管的细孔扎进去根捻子, 燃料装填完毕后再搁弹珠，完成了整套发射装备。
卫晩岚轻轻地吸了口气。
苏靖之点燃火折子, 火苗橙红色的焰心接触到炮捻子，发出呲呲的燃烧声时，帐篷当中所有人都不由向前探身，目光聚集在模型炮的反应。
捻子呲呲烧到尽头。
火星烧进炮管了。
军议帐篷更为寂静，仿佛一眨眼就会错过什么。
沉寂在炮管停留了约两个吐息，骤然炮管嗡鸣，白雾热气沿着炮筒喷出，白烟炸开！
悬挂在军帐的标靶剧烈地晃动，响声震彻整座帐篷。
烟气散尽只见一枚烧成焦黑的铁弹珠深深地嵌进木靶，标靶木纹断裂，依旧在半空摇曳, 炮弹发射过后, 所有人都聚拢过来, 围绕着那门后挫几寸的模型炮发起惊叹：
“这、这玩意还真能喷射弹珠啊？”
“响声着实可怕, 规模比投石机小，但声音更有威慑力。”
“也不知王爷刚才发射火炮, 用得是什么原理？”
“……”
众将军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火炮成功问世，就有可能成为减少无数军士伤亡的军武，整个军议帐篷都对火器产生了极度浓厚的兴趣，在摄政王周围环绕着许多双期待的眼睛。
苏靖之道：“处理火药的方法不同。爆竹中的火药威力更甚。用它燃烧的力量推进弹珠，就有令炮弹发射的效果。”
卫晩岚低头，想起今早是摄政王护住他的肚皮，挡住快要崩到自己的石子。他因为被这件事触动，联想到火药密度影响弹丸动能。
卫晩岚延续这个思路连忙提醒：“朕下旨给长安，动员全境制作火药！”
“有点远。”苏靖之道，“如果能在突厥制成，现在就能见识红衣大炮。”
达吾提的鞭炮是从菠萝帐篷里买来的……
卫晩岚说：“那我们去找菠萝，菠萝肯定还有存货。他那里有现成的火药，我们先试试。”
火器目前尚未运用到大魏军备，军营没有火药匠人，制成和处理火药，只能依靠于民间。
菠萝不多时就被带进了军议帐篷，胖胖又金闪闪的身躯趴跪，还以为自己犯了事：
“皇帝陛下，摄政王殿下，还有各位勇武的将军，我博罗现在是良心领主，我已经交出所有炮竹，也没再放逐过任何一个奴隶。”
菠萝把该招的事情都招了。
在菠萝面前，有半个桌子那么高的爆竹堆。
破坏爆竹取出火药，再重组火药填进火炮，是个很麻烦的过程，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人力，还有可能因为哪一步不慎，影响火炮试射。
卫晩岚只好顺藤摸瓜：
“火炮哪儿买来的？”
假如能在突厥找到个火药工坊，无论工坊在哪里，朝廷可以雇佣火药匠人大量制作原料，拆炮重组的工序就能省去。
菠萝战战兢兢地回答：“火药不是买的。”
卫晩岚心下一沉，这炮仗要是菠萝从中原带回来的，等于白问，最后解决问题，还是得等大军返回长安去。
可是作为划时代大杀器，当然是问世越早越好。
卫晩岚眉梢微微蹙起，有点着急。
结果吓得菠萝几乎整个人嵌进军议帐篷的地毯，哭嚎道：
“皇帝陛下息怒！”
“火药出自王庭本地，贵族为了欢庆，效仿中原燃放鞭炮烟花，制作者就是我们的奴隶。”
——正是被菠萝差点儿放逐到野外的奴隶们。
贵族奴隶掌握着突厥的生产力奥秘。
卫晩岚的眼睛亮起来，军议帐篷里面，负责督办救援奴隶事宜的军士连忙禀报：
“启奏陛下，摄政王，所有奴隶都被登记在册。”
卫晩岚问道：“你迅速问问看，他们有多少人能造火药？”
答案很快就呈报上来。
突厥贵族之间奢靡风气相互攀比，菠萝家里能做烟花鞭炮，其他人也有，有十四五人。
十四五个匠人全都被带进军议大帐，一种自发而来的感恩和敬畏，使得众突厥奴隶两颊发红，不停翕张着嘴唇，哆嗦着对卫晩岚道：
“陛下……皇帝陛下。”
“莫说制作火药，就是把我们身体碾碎化成火药内部的齑粉，我们也要誓死效忠陛下，报答您的救命恩情。”
“陛下万岁！”
有突厥人打头，大帐中再度响起山呼声，场面壮大，声音震耳欲聋：
“皇帝陛下圣明！！！”
卫晩岚于是再度圣明了起来。
***
圣明的皇帝陛下无声号召，众突厥工匠就地取材，工程未有半分怠慢，中午才召集而来的突厥工匠，下午就已将火药制成。
工匠们有意提高火药的纯度，这种火药不是黄色或者银灰色的，而是纯黑色的。
为了把炮筒里填塞的火药压死压实，军备所加紧定制了两根能伸进炮筒的凿子，先装火药，再装弹丸。
模型炮试射时，有人发现火炮会在攻击后炮架后挫，军备所及时提出了改进建议，换固定炮架为木轮支架，方便大炮的移动和后退。
成品大炮的外观，符合卫晩岚的设想绑上红衣，样子已经九成九趋近现代的电视剧道具。
两门炮各有名字。
卫晩岚在心里叫它们“小晚一号”“小晚二号”，又觉得两位炮兄莫名担了个“小”字，缺少霸气，遂又暗中改名，“摄政王超凶版”“摄政王毁灭版”……觉得有够威风才算罢休。
今日试射的是“摄政王超凶版”。
众将出军议帐篷。
阴沉沉的红衣大炮推过来，黑色的炮管，红色的外衣，倒是恰迎合苏靖之重色描金红绣的打扮，卫晩岚兀自偷笑，幸亏没有被别人看见。
军士架起红衣大炮，观看试射的将领都在不远处站定。
调整好角度，炮筒对准的二十丈左右的范围内，驱散了所有活物。众军士在空地排开稻草人军阵，所有稻草人都披着铠甲。
“火药装填完毕！”
“铁弹装填完毕！”
“红衣大炮准备就绪，请陛下旨意。”
作为这项新式军武的引进者和见证者，眼看大炮从它带来时半死不活的模样，直到摆在那里都已经有了赫赫威势，卫晩岚喉咙略紧。
皇帝下旨道：“发射。”
军士传令：“点火发射——”
火把燃烧半尺长的引线，火星子噼里啪啦钻进炮管，还是先经历几息火药蓄势的沉默，再接下来，炮管伴随巨响喷射出强烈的浓烟，那阵声音让所有人都不觉捂住了耳朵！
雷霆霹雳，山河震碎。
重炮砸向试验军阵，傍晚映出红霞般的灿光，军甲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脚下的大地都在晃动……
卫晩岚有一瞬间的失神，被这重炮震得想反胃，蹲在地上，捂住脑袋。硝烟味更为加重这种难受感，干哕几下没吐出任何东西。但好在其他人表现也很狼狈，并不显得卫晩岚奇怪。
苏靖之赶紧把人拉起来：“怎么了？”
“没事。震得想吐。”
卫晩岚扶着摄政王胳膊站起身，胃里那阵余悸未平，他怕在众将面前出丑，强忍着把话题转移回红衣大炮。
“这……这门炮好厉害。”
甚至都不需要卫晩岚再夸这么一句。
威力巨大成为了共识，在场的军将长久地沉浸于愕然。
直到硝烟平息，才有士兵敢接近验炮汇报道：“陛下，大炮共造成三十一个稻草人炸毁，军甲破碎，并且在地面砸出圆形深坑。”军士展臂比了比：“有这么大。”
卫晩岚更想吐了。
那股反胃感直接牵动早晨吃的纸皮烧麦，也带起了午膳羊肉汤饼，卫晩岚摆摆手，看起来很镇定地对军士们说：“朕知，研究大炮打击的精准度，再加紧制造火药跟炮弹。”
众军将：“是——”
红衣大炮问世，军队士气更震。
甚至都无须朝廷旨意督促，哪个将领不想用重炮立下大功？各自拱手散去。
卫晩岚这才赶紧找背阴的地方，哇啦一下子，弓着背，把胃里食物全部吐出去。
小鹿眼红透了：
“呜……”
他不想让苏靖之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吐得乱七八糟的，这时察觉到后背被苏靖之很轻柔地抚拍。
摄政王耐心地等待卫晩岚把胃里的食物都吐干净。这才捞起卫晩岚，软巾给他擦擦嘴：
“找个军医看看吧。”
卫晩岚吐成了漏风口袋，最后那点儿形象也没了。于是不再乱立坚强不屈的人设，就挂在摄政王身前赖皮，脸埋在苏靖之的颈窝轻蹭，像寻求安慰的小狐狸：
“朕一步也不走了，你背朕回去。”
“好。”
战地军医不多时即到。
卫晩岚闭着眼睛，被军医诊脉，感觉到苏靖之伸进被子里，握住他的掌心。卫晩岚眼睛无力地睁开条线。
嗓音有点恹恹的：“大夫，能看出来朕是怎么了吗？”
老军医的手在卫晩岚脉管上面诊了又诊，眉头颤抖，觉得奇怪，心底震撼却绝不敢言明。
是，滑脉啊。
为什么皇帝竟有滑脉的迹象呢。
滑脉不是孕妇怀胎才会有的征象吗？
小皇帝面貌秀丽可爱，但绝对不是个女孩，他要是误诊了皇帝怀孕，岂不是既有伤国体，还会引得陛下龙颜震怒。
再说就算小皇帝有孕，那会是谁干的，谁敢往小皇帝肚里装小孩……
边境的老军医，还不知长安里，摄政王跟小皇帝几乎半公开的关系。
所以他绝对不敢恭喜摄政王可能会当爹，而是选择了个更合适的理由，来解释小皇帝身上出现的滑脉。
“陛下气血两亏，脾胃失衡，是因为虚弱受到刺激，而导致的脉象不稳，微臣给陛下开些温补滋养的药物，陛下先调养数日稳定病情。”
当初方太医诊治小晚，说得也是差不多的症状，意思是娇贵得很，要好好照顾才行。
苏靖之欣慰于小晚没有实病，但对卫晩岚更加无奈，简直就确定今后由这祖宗说了算了。
苏靖之摆手：“本王知道了。开好方子，先下去吧。”
军医告退。
卫小祖宗躺在床上，扒住被沿露出俩眼睛：
“听见了叭？从此不可以欺负朕哦……回长安也要听朕的话，我们两个的‘内个’事情，也要参考朕的建议。”
最后一条，听起来过于直白，也有些奇怪。
苏靖之追问：“怎么参考？”
“让朕来决定是正面还是反面！”正面太深，反面又太刺激。“朕得根据当天的身体情况来确定。”卫晩岚道。
“那上面跟左面右面，全都不需要了。”苏靖之面无波澜。
卫晩岚则是大为震撼，耳朵尖尖抖得又要飞起来，失声道：
“——竟还有这么多面！？”
脑袋里迅速涌入些令人血管贲张的画面，卫晩岚捂紧小脸。他不能说自己讨厌这种亲密，甚至随着苏靖之的引导，他越来越喜欢。
一整只卫晩岚烧得钻回了毛毯。
其实，除去刚才说得那么多面，还有梦里面，各种各样的梦境里，只要有九龙镜，他们会在梦境中的不同地方相见。
卫晩岚闷闷地在毯子里哼唧，死也不能招认，自己竟有些期待：
“摄政王，咱们什么时候才回长安？”
朕的任务三，到底能不能做完。
苏靖之回答道：“很快。”
他的话音刚落，王庭金帐进来一个人，是个身形高大、脸色却有点苍白的男人，清朗的声音让卫晩岚感觉到心神有所振奋：
“陛下，老大，我们找到阿史那沙力了，你知道他办了件什么事情？”
第160章 对决四国联盟
唐团有意保留, 引苏靖之跟卫晩岚来猜，摄政王却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眸子淡扫他片刻，唐团瞬间没了开玩笑的底气。
唐团赶紧招认：“阿史那沙力死不见尸, 我们在突厥境内多方打听, 等到他再有音讯时, 他那支骑兵队伍，当真跨越过艾不盖河, 他往吐谷浑去了。”
吐谷浑是大魏毗邻的另外的邻国。
曾经卫晩岚听摄政王讲课时，被摄政王按头读过《山河舆图总集》, 其中边疆地带，紧挨着的就是西域列国——高昌、吐谷浑、吐蕃……皆在其内。
卫晩岚半躺在龙床里面点点头。
唐团再道：“吐谷浑王慕容博翰, 接见了遁逃的突厥可汗，两人本来是敌对关系，但听说大魏基本控制了突厥全境，慕容博翰竟把阿史那沙力给收留了。”
卫晩岚追问说：“那之后呢？”
唐团回答：“吐谷浑再北上联合高昌，向西与吐蕃结盟，加上阿史那原有的骑兵部队，组成四国联军号称四十万人，正集合部队要帮阿史那沙力复国呢！”
说人话，阿史那找到帮手，四十万帮手。
他们的目的是同样的，不允许东方有强大无比的国度。
听到这个数目卫晩岚还是被深深地惊讶, 四十万个人, 就是四十万只宝可梦, 想要完全捕捉也得费点劲啊。
他知道远征大军对外号称二十万。
打入突厥境内, 必然有所损耗，收编番将突厥兵, 多少能填补些空缺。
可是怎么跟对方的兵力相比都是二比一，就必须得要求所有参战军士，呃，每人至少捕捉两只宝可梦叭？
卫晩岚脑补小精灵打架。想了想，觉得吃亏，又想起他能远程操控在长安的偶人小皇帝，问：“要不要朕也摇人过来……我们倾全大魏的力量，再来二十万。”
每人捕捉一只宝可梦就行啦。
结果他正在想着，后脑勺被苏靖之轻柔地抓了抓：“不需要。”
就喜欢他这种自信的气质，虽然说这番自信源自哪儿，卫晚岚也不知道。
“吐谷浑想要出头，应当趁我军根基未稳，沿铁山沿线长驱直入。”苏靖之指节还在卫晩岚身后放着，从后脑移到了后颈皮，按得卫晚岚眼睛眯起来。
“他们等待数日，不是等战机，而是等盟友，说明吐谷浑不想独自折损兵力，这才联合高昌、吐蕃等国一起加入。”
“所以看似四国，各怀鬼胎，没人肯出全力，乌合之众而已，四十万估计也只是个虚数。”
赤壁之战的曹军还号称水师八十万呢！
历史上学过，曹操吹牛。
卫晚岚想了想，觉得焦虑的情绪骤减，也许能变成两人抓一只宝可梦。
他听摄政王镇定地安排：“四国联军齐上，省得大魏挨个远征，正好在大魏国境以外，将西域诸国彻底慑服。唐团。”
“末将在！”
“敌兵欲断我军后路，大兵集结，定然还要攻打铁山，他想把我们困死在王庭。”苏靖之顿了顿道，“去传令吧，我等还返回铁山迎候。”
“遵命！”唐团出去了。
卫晚岚问：“那王庭呢？”
他担心苏靖之会突然丢下一句：本王又要去打仗，你在王庭等我……且不说参与度这样他混不满，关键在于，他会不安，也会担心，他不想留在刚攻克下来的敌国的首都。
卫晚岚的手不由放在肚皮上，最近朕还有胃病呢，要是摄政王让他自己住，就哭。
苏靖之：“你忘了还有个人，死心塌地愿意替你镇守王庭，除去结交大魏，他别无退路。”
是谁？
卫晚岚心里猛跳出这个词。但是身为皇帝，他又不想显得跟摄政王差太远了，卫晚岚试探问道：“是安堂嘛？”
阿史那沙力最年幼的弟弟。
“你册封安堂为王，使魏军和现有的突厥部队联合，我们对安堂有救母之恩，更何况，真要让四国联军打回来，安堂还有命么？”
所以安堂目前绝对不能背叛大魏。
卫晚岚努力地运转龙脑袋，这才勉强不被甩开思路。反应过来自己这次是全程要随军的。
卫晚岚：“朕一定不拖大家后腿！”
苏靖之温沉地勾了勾嘴角：“红衣大炮和越冬物资，两样算下来，陛下已够名垂青史了。”
即将名垂青史的卫晚岚小鸡啄米点头：“那那那、朕还要继续发扬，希望能做得更好……”
苏靖之把温补的汤药递过去。
“先养身体再说。”
***
下午。
册封阿史那安堂为顺义王的旨意颁布。
突厥自此从名份上成为大魏的属国。
但实际来说，突厥贵族所有生活习惯没被改变，百姓的负担也没加重，至于突厥奴隶，他们被大量吸纳进大魏成为士兵，摆脱了世代为奴的身份，对魏国天子感激涕零。
王庭如今有逃奴现象。
主要是给卫晚岚当兵，和给突厥贵族当奴才，相比之下，肯定前者更优。
但是为了稳定突厥的局势，卫晚岚即使再想帮助所有奴隶，也无法下旨恢复他们自由身，改革要一步一步走，先等他彻底打败联军才行。
“军队启程——”
号角声起，魏国大军开拔了。
整装出王庭时，大军载着突厥百姓送给他们的肉干、奶酪、马奶酒……作为当初接受魏军带来的炭火药材冬装等物资的回应。
许多军士都表示，这辈子没见过两国关系，能从互捅刀子变成互赠礼物，变化太快，以至于难以置信。
军队压阵的是两门红衣大炮。
这东西当初在王庭放了一炮，给突厥人误以为是冬雷震震，天降异象，引得恐慌，就连大巫都出动祈福祷祝。
卫晚岚本来想下旨把红衣大炮量产，但是囿于时间紧促，当地没能做出浇筑的模具，所以只能姑且带着两门炮兄先用，“摄政王超凶版”“摄政王毁灭版”今后也是魏国军火界的鼻祖。
小皇帝从军车中站起身向后看。
距离王庭那片密密麻麻、高低错落的毡帐越来越远。突厥百姓，有些等大军远去，就追出去向他们招手。安堂搀扶着他母亲，后头是他妻子和女儿们，也在用突厥礼节向魏军送行。
安堂的母亲，容貌看不太清，只瞧体态是上了些年纪的。想到她这个岁数，当时儿子又不在身边，要委曲求全，被阿史那沙力一次又一次故意折辱，不免令人唏嘘同情。
魏国大军消失在雪野尽头。
……
“母亲，风大，儿子送您回毡帐休息吧。”
安堂这样说着，手已经垫在银月夫人胳膊底下，母子二人现在都有封号。
银月夫人头戴着支羊角簪，随着身形挪动，簪底流苏银光闪烁，是个中年美妇的模样：
“阿妈就你这一个儿子，母子团聚，已是天神保佑，我儿初登王位恐不能服众，在王庭务必小心行事。如果有拿不定主意或可能僭越的事，你不能自专，要向大魏皇帝禀报。”
大魏皇帝也就十八岁，很年轻，面容比实际年龄还显小。
但安堂母子皆对卫晚岚恭恭敬敬，尤其是银月夫人，上了些年岁，就更加理解能在乱局中活下来不易，他们的全部都是魏国给的，今后要过安稳的日子，就得事事慎重。
安堂听母亲的话，偌大个汉子，也快三十岁的人，被母亲摸头时像只温顺的大狗，这是因为常年的聚少离多。
安堂道：“我贡献出了突厥的全境地图。跟我作战的亲信约两万人，现在正在给大魏部队做策应，高昌、吐蕃、吐谷浑……他们听起来人多。即便没有大魏，我也绝对不会让步。”
只提起阿史那沙力，安堂的眼睛里，就像要窜出上百把刀子。
两人结怨数十载。
安堂重重地骂道：“他是个叛徒，懦夫，他给我们引来更多的战火，我恨不能炙烤他的皮肉，杀光他所有骨血也不罢休。”
那股恨意被银月夫人捕捉到，安堂的母亲眉心一跳，追问道：“你杀光了他所有儿女？”
“现在我是可汗，那些都是贱种。就像……”就像阿史那沙力当初辱骂他不是正妻所生。安堂握紧拳头。
成王败寇，这兄弟之间早从矛盾变成血海深仇，银月夫人没法化解，就只能教导儿子道：
“你如果要狠，要做得干净。”
安堂皱起遒劲的眉头。
哗啦——
在可汗的活动区域内，有个充满马粪味的畜牲棚，棚顶最高处落着只鹰，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起来！”
阿史那贺波睁开条眼缝。衣服已完全被水浸湿，冷。
昨天贺波杀了自己幼弟，前天是九弟，再大前天是小妹……他用这副顺从的嘴脸引得安堂欢心，为了活命，每天上演自相残杀给安堂取乐。
魏主不知道阿史那家眷的存在。
也不知道是谁保密工作做得好，卫晚岚入驻王庭前，王庭打成了一锅粥，可汗亲属害怕报复先是东躲西藏，到最后竟辗转落在安堂手里，还不如被卫晚岚拘着。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起来！！！”安堂派来的亲信又吼一声，把盆砸过去。
贺波头顶罩上个盆，眼前一黑。他掀开盆，垂头看见自己满身的血水，心神有些放空。
杀小妹时她叫得实在凄惨，不得已先给她喉咙几刀，割破喉管动脉时血泉泼溅，衣服就这么弄脏了。
“可汗召你觐见，啧啧，你说，你把兄弟姐妹屠得干干净净，这回会死谁？”
听到这番话，贺波眉梢抖了抖。
马棚顶上的老鹰嗒嗒地蹦，扑棱声传进贺波的耳朵。
贺波的眼睛又亮起来，浮现上来的恐惧被他强行按下，他压低嗓音，扯出个遭人鄙夷的谄媚的笑，他道：“其实我身上还有颗金珠，就藏在我绑好的头发里。”
可汗亲信目光挪到他的发辫，但是什么也没看到：“你不要耍诈！”
贺波道：“兄弟，我不敢跟你耍诈，给你个发财的机会，我已经难逃一死了，把酒壶扔过来，我想要喝两口酒。”
突厥男子善饮烈酒，这要求倒并不过分。
亲信眼见贺波也翻不起什么浪花，冷哼了声，更加鄙夷地觑了贺波一眼，低头将腰间的酒壶解下了。
可就在他双手解皮革扣的瞬间，马棚柴草有人腾跃而起——
阿史那贺波目光瞬时发狠，他重重地将亲信撞翻在雪地里，两只大手死死扣紧亲信的喉咙。连至亲都能杀的人，行凶熟练而冷漠。
酒壶塞子拔开，酒浆咕噜噜淌落满地……
亲信的腿从挣扎踢踏，到绷紧，再到不再动弹完全僵硬，只是片刻工夫。
杀了可汗亲信，贺波套上了他的衣服，眸间闪着凶光，使他看起来像个刚捕过食的凶兽，他的肩膀落下只鹰。
鹰脚戴着的是他继位的遗诏。
他才是真正的突厥可汗！
他要复仇！！
他要让卫晚岚不得好死，把安堂的骨灰撒了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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