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校门时天已经晚了。上弦月割断云幕,与深深浅浅的霞山对峙,把一片天划分成色调迥乎的两场风景。
微凉夜风捎来关东煮的香气,黑尾钻进711,留下从体育馆出来就没说过话的两人。千穗几次启唇欲言又止,见孤爪一直低头摆弄游戏机,只好作罢。
自己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孤爪同学一副不想交流的样子......
上周不太好的回忆渐渐浮现,心脏像是拧干的海绵,松开时泛着密密麻麻的酸涩。千穗下定决心,闭了闭眼开口:
“那个...”“孤爪同......”
却不料和他的声音撞在一起。
孤爪撇开视线,游戏也不打了,手指扣着电线杆上的广告,余光却一直注视她。千穗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己掌心一排浅浅的月牙形指甲印子,低低出声:“孤爪同学,我刚才做了让你困扰的事吗?”
没想到她会直接问出来。孤爪愣了愣,琥珀色眼睛倒映着便利店门前一盏淡淡的灯光,以及光束中断处的人影。
“不...没有。”一如既往的,他选择闭口不提。只有眼睫掩饰性地垂下,声音也微乎其微。
一旦人类松懈,猫咪就会跑掉。
“那、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千穗隐约摸到一点和前桌的相处之道,继续抛出问题。显然,他没法否认几十秒前自己说过的话,即使眼神再闪躲,这次也必须遵循社交礼仪,将眼神落在她身上:“...今天做的樱饼,很好吃。”
非常烂的托词,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千穗也未料到他酝酿许久的话,居然是一句赞美。但就是这样一句平白无故的话,让心底被阴云遮蔽的月亮重见天日。少女弯唇一笑,裙摆和发丝被夜风吹向他,带着那股熟悉的松软气息。
“谢谢。”
冰河解冻,残存的尴尬随风而逝,孤爪不自觉松了一口气,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终于消失。其实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排斥千穗在体育馆里的行为,是因为超过社交距离吗?可她只是想递毛巾......
果然好麻烦,但是...不讨厌。
“你们两个,和好了?”黑尾端着三杯关东煮,甫一出来就察觉到气氛的变化,挑眉问。孤爪不说话,埋头吃福袋。千穗接过关东煮道了声谢,闻言重重点头,眼睛在夜里也闪闪发亮:“嗯!和好了!”
孤爪小声:“你被小黑套话了。”
千穗腼腆一笑:“没关系啦。啊!我包里有果汁,要喝吗?”
依然是高木寄来的家乡特产,黑尾和她喝的都是橙汁,只有孤爪坚守苹果汁。
三人沿着马路慢慢走,不远处的电车在轨道上疾驰,与夜空中缓慢移动的流云形成鲜明对比。路边的福寿花和通泉草矮矮地开着,香气很淡,却吸引了一群渺小生灵在此劳作。偶有单车经过,铃声惊飞几对透明翅膀,磷粉飘散、亮起星点萤火。
一段不长不短的路程,多是黑尾高谈阔论,千穗捧场。孤爪慢了他们几步,缀在后面,专注看着屏幕。
明明灭灭的光照在他脸上,“doublekill”“triplekill”的游戏音效此起彼伏。
“...所以啊,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还要麻烦千穗你监督研磨。”
听到自己的名字,孤爪抬头,便看见竹马一张比夜色更深沉的脸。他抗议:“我没有耽误训练,而且现在是放学时间。”
所以,可以玩。
黑尾皮笑肉不笑,眯起眼语气危险:“刚才要不是千穗拉住你,说不定就要人仰猫翻了哦。”
孤爪移动视线,目光落在后桌和黑尾近乎碰到一起的制服上,眼睛微微睁大:“被策反了吗......”
知道他玩的是某策略游戏,千穗弱弱举手:“请容许我辩解一下...目前大概也许可能,还没有......”
虽然确实体会到黑尾学长养猫不易......
“毕竟我和学妹已经是能够互称名字的关系了,对吧千穗?”黑尾特意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千穗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刺耳。她无助地看向孤爪,希望他明白自己是“清白”的。
孤爪露出嫌弃的表情,气鼓鼓地转过脸:“我才不要。”
叫千穗的话,后桌就和反派boss一样了。
闻言,千穗缓缓吐出一口气。被黑尾学长叫名字,她倒是没什么反应。但要是被前桌喊名字的话......
她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点奇怪,又忽然有点向往。
千穗的车程与他们截然相反,三人在站台告别。黑尾嫌关东煮太咸,要去自动贩卖机买绿茶,孤爪摁着psp尾随其后。忽然,视野里冒出一片熟悉的裙摆。他抬头,就见本该走反方向的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啊...就是、突然想起来、有句话要对孤爪同学说。”她拽着书包带子,紧张时的表现居然和他一样。
孤爪眨眨眼,不明白有什么事必须她跑回来当面说。千穗意外地读懂了他的意思,脸上“噌”地冒起热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出现在聊天界面里会有些难为情......就是、就是觉得球场上的孤爪同学......”
等等、等等桥豆麻袋!不会要说那种话吧——
蒸汽机加热到极致,脑内的火车汽笛开始嗡鸣,几乎要把耳膜冲破。可即便如此,他仍能够听见她的声音:
“球场上的孤爪同学和平时不一样!非常帅气!”
黑尾买完绿茶回来,见千穗还在这里,刚要抬手打招呼,却只看到一个仓皇而逃的背影。环顾四周,他惊觉孤爪也不见了,遂拨通电话,发现铃声自脚边响起。
看着蹲在角落扮演蘑菇的孤爪,黑尾疑惑:“研磨,你为什么要蹲在这里?”
难道他一个没看住,又闹别扭了?
“太狡猾了......”煮熟蘑菇喃喃,“说完这种话就跑走......”
留他一个人饱尝尴尬。她分明在体育馆里就想说了吧、居然忍到最后使出致命一击。
......后桌,太狡猾了。
————
“阿切!”
真纪关切问:“感冒了吗?我去帮你打点热水。”
绘理凑过来,表情沉重:“现在确实是流感多发期,要认真锻炼增强体质!”
啊,两种截然不同的关心风格呢。千穗摇摇头,折好手帕,微笑道:“没事啦,可能只是妈妈在想我?不是有句俗语叫,‘一骂二想三念叨’?”
绘理掰手指:“刚刚千穗打了一个喷嚏...所以有人骂你?!是谁!”
说完立刻紧张地环顾四周,鸡妈妈一样把她护到身后。
千穗:“......倒也不必这么认真。总之我没事啦。下节英语课要默写,绘理准备的怎么样?”
绘理抬头挺胸:“完全——没有准备!”
不是有意偷听但因为离得太近被灌了一耳的前桌孤爪:......这个气势,还以为完全没问题呢。
“噗。我还以为绘理要说,完全没问题呢。”
孤爪一愣,侧头瞄玻璃窗,却只能看到后桌半个侧脸。
还以为下意识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他松了口气,翻开英语书记忆单词,耳朵里时不时漏进女生们的交谈。
或者是栗原绘理的超大音量,或者是加藤真纪的冷漠吐槽,更多时候是后桌的轻声细语。
已经习惯了所以不觉得吵,纯粹当白噪音。有时候她们不说话,他反而会觉得奇怪。
“e(绘)ri(理)酱。”就像现在,几乎能预见加藤同学对栗原同学的制裁。孤爪波澜不惊地翻了一页英语书。
“完全没有准备是什么意思?你上次不是说,这次绝不会让我被南老师叫去办公室吗?”真纪露出了甜美但致命的微笑。
南老师,一位发明了“一对一帮扶”的来自种花家的英语老师。而巧合的是,绘理就是真纪的帮扶对象。
绘理迅速滑跪:“十分抱歉!还、还剩下一点时间我这就去背!”然后一代体育课代表被拎小鸡仔似的拎回原位。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同身受了的千穗:真纪,扩哇伊!
于是她也决定翻开课本临阵磨枪,忽然发现原本放在笔袋里的橡皮不见了。
笑死,她一边埋头找一边想,世界上最难保存的东西就是橡皮了。
橡皮君幸不辱命,在半叠大小的地方也能凭空蒸发。四处搜寻无果,千穗只能向前桌求助:“孤爪同学,你有多的橡皮吗?”
孤爪点点头,朝后递给她橡皮,脑袋都不带转一下。
千穗:咦咦咦?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因为经过她的不懈努力,她和前桌分明已经成为“能够说上几句话”的朋友,可仔细想想,除了惯例的晨间问好,今天早上他们居然没有说过一句话!
友谊大危机!
“那个、孤爪同学......”孤爪终于转过身面对她了,但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顶着那道平静但因为自己的想象颇有压力的目光,千穗硬着头皮道:“我、我好像找到橡皮了,还、还给你......”
孤爪:“......不用了,你留着备用吧。”
糟糕!这个语气和刚认识的时候一样!快想想发生了什么!
昨天部活结束后他们一起回家,路上也没发生什么呀......难道、难道是因为最后一句话?!
千穗决定试探一下:“昨天晚上在车站......”
出现了!猫猫闪避!
看着突然消失的琥珀色,千穗眨眨眼,伸出食指,谨慎地戳了戳前桌的肩。
语气失落:“训练的时候不允许旁观吗?”
摇头。
又点头。
额,应该是尽量不要去免得又被三年级学长训斥的意思吧,她懂了!
“那、正式比赛的时候可以去看吗!”
沉默,然后点头。
这就是可以去看的意思了。
千穗握拳,仿佛现在就身处焦灼赛事的现场,眼眸发亮:“我会去看比赛然后给大家加油的!”
孤爪往墙角缩了缩,好似被她突然迸发出来的光芒灼烧到。千穗顿住,继续道:“昨天那句话,我是发自内心的。”
发自内心地认为球场上的前桌很帅气!如果说平常的前桌是一只懒散觅食的猫咪,那么当他踏上9x18的场地,则变成了随时准备亮出利爪的捕食者。
她很难准确形容自己那刻的心情,等回过神,孤爪已经“拒绝交流”了。
难道前桌不喜欢“帅气”这个词?
那......“卡哇伊?”
孤爪:“请不要这样形容......算了,你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虽然被认为很有“预测”的天赋,但他完全、完全猜不到后桌在想什么。
不愧是毁灭世界的反派boss。
但他不得不承认,和“卡哇伊”相比,果然“卡扣一”更容易接受。
啊,不知不觉就妥协了......
孤爪眨眨眼,看着面前略带迷茫的后桌,不自在地抿了下唇。
他想起昨天玩的那款塔防游戏,有一种角色拥有“魅惑”技能,能够让敌人为自己所用。
所以他被“魅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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