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西桐最终没有推门进去,而是回了家。
新学期开学第一天,任东照例在徐西桐房间的那扇窗户底下等她,他捡了颗石子丢了上去,发出“叮”地一声,好半天,徐西桐才慢吞吞出现。
两人一起坐公交上学,公车摇摇晃晃地拐过不平的街道,低矮的众横交错的电线从车窗外一晃而过。
快三月了,春天也快来了。
在公交车上,任东从外套衣兜里掏出一盒牛奶递给她,徐西桐摇了摇头,闷声说:“我不想喝。”
“啧,”任东换了姿势重新坐正,他拿起那盒牛奶直接贴徐西桐脸上,随意说道,“喝了会长高。”
“你意思是嫌弃我矮?”徐西桐转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任东抬手赏了她一个板栗:“倒也没有,喝牛奶对身体好。”
徐西桐不想再听他啰嗦,抬手接过他手里的牛奶,垂下眼睫,乖乖说道:“好的,大哥。”
一声“大哥”让任东听着怪异,下意识蹙了一下眉,抬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也没烧啊。”
“哼。”徐西桐拍开他的手。
从开学以来,任东发现徐西桐同他说话阴阳怪气的,不过女孩的心思多变,他也没那功夫去猜测。
周四傍晚他们约好了去陈羽洁的训练场上打羽毛球。两人并肩往体育场的方向走去,任东裤兜里的手机发出呜呜震动的声音。他掏出手机,走到一边去接电话,听到那边说了什么后神色一凛。
须臾,任东拿着手机走向徐西桐,解释道:“拳击馆那边有事得过去一趟,不能陪你打球了。”
“那你处理完事情还回来上晚自习吗?”徐西桐问道。
不等任东回答,她忽地改口,语气坚决,“不,你忙完要回来上晚自习。”
她不喜欢任东读书是在混日子。
任东愣了一下不怎么在意地说道:“丫头片子管那么多。”
“你不是拿我当妹妹吗?”徐西桐有些阴阳怪气,随即又认真道,“这是做妹妹的本分。”
“不然你叫我姐好了。”徐西桐故意说道。
她出生比他晚两小时,小姑娘胆子还挺大。
任东低头笑了一声,胸腔里发出愉悦的震颤,他抬手用力揉了一下徐西桐的头发, 发顶传来掌心的温热,似亲昵也似打趣,他说:
“走了,姐姐。”
人已经走了。热气拂过耳边,痒痒的那种感觉还在,徐西桐站在原地,耳朵烫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
啊啊啊啊啊,他叫她什么?
姐姐。
徐西桐来到体育馆找陈羽洁的时候,人还是呆的,陈羽洁跟她说话的时候发现她的脸红扑扑的,小姑娘的皮肤又白,像被人生咬了一口的红苹果。
“你干嘛呢?这天还是很冷啊,你怎么看起来很热的样子。”陈羽洁拍了一下徐西桐的肩膀。
徐西桐回神,咳嗽了一下:“可能穿多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带你去新手场那里打吧。”陈羽洁指向羽毛球场的尽头。
徐西桐点头,拿着陈羽洁给她的球拍跟了过去。学校羽毛球馆不算太大,一共六个场子,基本都是校内的运动员在不停地拉练,来回地跑,发球,白色羽毛球飞来飞去,运动鞋摩挲在地板上发出响声。
两人来到最边上的场子,陈羽洁开始教徐西桐发球,接球,玩了一会儿,徐西桐鼻尖上沁出细小的汗珠,但她感到十分有趣。
倏忽,走过来两个穿着运动服男生问能不能一起双打,陈羽洁问过了徐西桐的意见后便点头。
徐西桐第一次体验四人双打,心底隐隐有一股兴奋感,她发现只要她的队友守住后场,两人配合默契的话,便能连连胜出。
下半场的时候,有个迅猛又笔直的球飞了过来,徐西桐握着球拍半蹲着蓄势待发,她见状向上一跳,哪知在用力挥拍的同时打到了她身后的队友。
男生捂着眼睛发出痛苦的叫声。
徐西桐的心跟着抖了一下,“咣”地一声她扔掉拍子立刻跑到男生面前,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其他队友见状立刻围了上来,陈羽洁站在边上,当机立断:“去医务室。”
“操,好疼。”男生捂着眼睛不断地吸气。
徐西桐拿起自己的书包,陪男生一起去医务室,陈羽洁本来想跟着一起去的,但中途被体育老师给叫走了。
徐西桐扶着男生的胳膊来到医务室,校医一只手撑看男生的眼皮,另一只手拿着手电照亮男生的眼球并检查,然后说道:
“没什么大事,开瓶眼药水滴一下。”
男生依然捂着自己的右眼,不断追问:“医生,真的没事吗?我刚才可是被羽毛球拍挥了一下。”
医生觉得好笑,怎么这男生一副盼着有事的面孔,耐心地说道:“目前看是没什么大事,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去医院检查一下。”
徐西桐松了一口气,这一幕被男生看在眼里,他冷冷地剜了她一眼。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医务室所在的教学楼,他们站在一棵柳树下,现在是二月底,天气还是很冷,前几天还下了一场大雪,但柳树上绿色的小苞仍顽强地从寒冷的天气破冰而出,在努力生长着。
“对不起。”徐西桐一脸歉意,不停地鞠躬道歉。
头顶传来一道嗤笑声,男生的声音渐冷:“你拿拍打伤了我,不会以为道歉就能了事吧?”
“那你想要什么?”徐西桐看着他。
“要么这事告诉家长,你们带我去医院检查赔偿,”那瓶眼药水在男生掌心里被捏扁,“要么你帮我带一个月的早餐,正好我经常起不来早床,你自己选。”
“那我就能起来吗?”徐西桐接话。
“你他妈——赔钱吧。”袁智脸上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告诉家长赔偿……徐西桐想起她妈平日生病都不舍得做检查,做了也要在饭桌上抱怨一番以及周桂芬经常因为钱跟孙叔争吵的画面。
想到这,徐西桐下定决心:“我选早餐,你平常都吃什么?”
男生又一副意料之内的表情,开口:“我对吃的一般不挑,但是吃包子的话得是肉包,外加鸡蛋和牛奶,如果是饼的话也是同理,面的话加肉加蛋。”
“对了,我叫袁智,在十一班,在一楼,尽量在早读前把早餐送到我班上来。”对方补充道。
“我知道了。”徐西桐点了点头。
晚上回到家,徐西桐拿出自己的叮当猫存钱罐,把里面的钱全部倒了出来,一共四十多块,还是她平时省着一点一点偷偷攒了很久,用来买杂志的,她不想动这笔钱。
她一个星期的早餐钱是十五块,算了一下每周还要填五元进去。一想到这,徐西桐倒在床上不停地翻滚嚎叫,直到客厅传来孙叔不耐烦的喊声她才消停。
第二天, 徐西桐跟任东说不能上学一起回家时,任东正在跟孔武算着押注英超联赛的赔率,闻言顿了一下,问:“有事?”
“我早上想要早点来学校学习,”徐西桐只好撒了一个谎,连忙说道,“但晚上可以一起回家。”
“行。”任东不疑有他,转身又投入到研究到赔率中。
可徐西桐没想到,给袁智带早餐是噩梦的开始。
徐西桐每天都要起一大早给袁智带他喜欢吃的早餐,而她每天早上都是空着肚子上课,这样的痛苦的情况已经持续一星期。
徐西桐和任东会一起下楼做广播体操,两人正说着话,她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声音,任东挑了一下眉:
“你没吃早餐?”
“没有,我吃了的,”徐西桐摆手,有气无力地解释,“我只是消化得快,在长身体。”
“嗯。”任东若有所思地看了徐西桐一眼。
做完广播体操刚好下一节课是体育课,男生女生拖拖拉拉来到操场,体育老师吹了一声口哨让体育委员整队集合。
当体育老师宣布先跑三圈的时候,同学们照常哀嚎起来,徐西桐只觉得痛苦不已。她跟在队伍里,跑到一圈半的时候体力不支,喘气声也越来越重,忽地,眼前一黑,直直地摔了下去……
徐西桐在眼皮彻底合上的时候,迷糊中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飞奔过来。
一阵凉凉的风拂过,徐西桐慢慢睁开眼,白色脱了皮的天花板,淡蓝色的窗帘,她立刻挣扎着起身,才发现自己手背上别着针头,这时校医走进来,看点滴输完了,便俯身拔了针头。
“我怎么了?”徐西桐问道。
“你上体育课晕倒了,还是你们班的男同学把你背来的,他急得要命,看着挺成熟稳重的一男生,结果可把你同学给吓坏了,”校医给擦她的手背涂上碘伏然后松手,“按着。”
徐西桐下意识接过棉签按着,门帘再次被掀开,任东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他的脸色发沉,什么也没说,沉默地搬了一张桌子移到她面前,开始摆东西。
白色塑料袋打开,白糖豆腐脑,热气腾腾的豆浆,还有她最爱的糖饼。徐西桐眼睛一亮,问他:“给我的?”
“嗯。”任东抽动了一下脸颊,似有火气要撒出来。此刻,饿昏了的徐西桐也顾不得客气,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任东大刺刺坐下来,自然而然地接过棉签,按着她手背上的针孔以防血迹涌出来。
“没有饭吃就吭声,你个猪。”
头顶传来一道训斥声,明明他的语气很不好,徐西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委屈,那种受了欺负想跟哥哥诉说的委屈,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他。
可是她不能说。
她也不能总是给他添麻烦。
徐西桐吸了吸鼻子,不满道:“你才是猪。”
自从徐西桐在体育课上晕倒后,任东几乎每天都雷打不动地给她带早餐,还都是她爱吃的。
陈羽洁在一边羡慕得哈喇子都快出来了,不停地感叹:“啧啧,有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就是好,我怎么没有,呜——”
面对陈羽洁的打趣,徐西桐也只是嘿嘿地笑,但早读下课铃一响,原本还一脸傻笑的娜娜脸垮了下来——她又要去送早餐了。
徐西桐从抽屉里拿出给袁智的早餐,特意看了一眼第四组最后一排的角落,任东不在。她放心地拎着早餐从五楼一路狂奔到一楼,来到一楼十一班门口,袁智同他们班的男生正扎堆在走廊上玩闹。
一见徐西桐拎着早餐出现,他们班的男生接连起哄,语气艳羡:“袁智你可以啊,美女天天来送早餐。”
“这是你女朋友还是追你的姑娘?”有人八卦道。
袁智笑骂了他们一声却也没有反驳,走到徐西桐面前,接过早餐:“你来晚了。”
“不好意思今天有点儿赶,”徐西桐看到袁智身后那群男生凝视和不怀好意的眼神心里涌起一阵不适,她抬眼看着他,“你不解释吗?我们并不是那种关系。”
袁智往后看了一眼脸上涌起得意的笑,他走上前一步,盯着徐西桐娇憨可爱的脸,毫无预兆地抬手揉上她的耳朵,她皱眉想推开。
“你别忘了你欠我的。”袁智忽然像变了一个人,恶狠狠地说道。
徐西桐站在那里,袁智的手很冰,像毒蛇一样,动作缓慢又色情地揉她的耳朵,她感到一阵恶心。
下一秒,徐西桐逃开了。
身后传来男生们猥琐的笑声,隐隐入耳,有人问道:“卧槽,她这是害羞了吧。”“你小子可以啊,她耳朵软不软?”
“还行吧。”袁智笑得虚荣又恶心。
说完,袁智抬头摸了摸后颈,只觉得后颈发凉,但也没怎么在意。
徐西桐在回教室的路上感到一阵恶寒,糟糕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湿纸巾,用力地擦着耳朵,不停地擦拭着被袁智摸过的地方,如此反复,耳垂那一块被搓红渗出隐隐血丝她才停下来。
第二天给袁智送早餐的时候,徐西桐特地拉了陈羽洁一起去,结果他们班的同学说袁智没来。
第三天袁智也没来。
第四天也是。
周五放学,徐西桐收拾好东西背着书包回家,袁智来找她。徐西桐来到走廊,她以为他是来找碴的,主动说:“前几天我给你送了早餐,你们班同学说你不在。”
袁智人看着消瘦了许多,他干笑了一声,双手插在口袋里,语气恭敬:“你以后不用给我带早餐了,钱还你。”
他用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零钱塞到徐西桐身上,还手忙脚乱地朝她鞠了一躬:“其实我的眼睛根本就没事,对不起。”
当时徐西桐的拍子也没打到他的眼睛,只是他先声制人,给人造成他人他受伤了的视觉错位。
说完,他就跑开了。
徐西桐看着他逃跑的背影觉得奇怪,但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终于不用给袁智带早餐了,也不用害怕他动手动脚了。
她回到教室拿起书包走到最后一排,任东还趴在桌子上睡觉等徐西桐一起回家。徐西桐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宽阔的背,男生眼皮动了动,他慢吞吞地抬起脖颈,头发凌乱,眼神迷茫。
像一只毫无攻击性的小狗。
“走了,回家了。”徐西桐说道。
“嗯。”任东咽了咽喉咙。
两个人走在校园的小道上,天边还有一片火烧云,马上就要飘走了,橘色的光线照在男生得肩膀和女生的发顶上。
“对了,下周开始我们可以一起上学了。”徐西桐眼睛发光,跳到他面前说道。
“事情解决了?”任东抬了一下眉。
徐西桐眼睛转了一下,用力点头:“对。”
“行。”任东应道。
袁智跟两人回家的路线是同一条路, 他躲在两人身后,看着渐渐远去的任东再次骂了句脏话,他盯着男生的背影,扶起了旁边的树忍不住一阵干呕。回想去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后背一阵发凉。
操,还他妈跟那天晚上狠得跟阎罗一样的男的还是同一个人吗?
三天前晚上,乌云密布,云层直往下压,好像要下雨。
袁智下了晚自习吹着口哨跟同伴分别后回家,他从金辉打印店穿了进去,抄小道回家。
从鬼巷回家一向是最快的,他走到一半,尿意来了。袁智往四周看了一眼,低头解裤子,刚要脱下来——
有人从后背猛地踹了他一下,袁智整个人摔在了不知道多少屎尿混合的泥土上,臭得要命差点没干呕出来,他整个人一下子就炸了:“谁他妈——”
结果对方抓着他的衣领跟拎畜生一样把人摔到墙壁上,后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袁智喉前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横着,对方不断收紧,喉咙越来越紧,他感觉自己的血管都要爆了!
对方比他高了一个头,身材高瘦,臂膀十分强劲有力。鬼巷没有路灯,只有回迁住商户散下来的一点红光,袁智借助昏暗的灯光想看清对方是谁,隐隐只看见男生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黑色冲锋衣,露出的半张脸轮廓线条凌厉。
“大哥,饶命啊,我错了我错了!”袁智奋力求饶。
“你是不是挺爱欺负小姑娘?”对方笑了一声,抬起他的胳膊时露出一截腕骨,黑色的睫毛低垂,冷峻的脸上透着一股疯劲,“这只手碰她的?”
“哥——哥,我错了,我没想对徐……西桐怎么样,我……就碰了她一下。”袁智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黑暗压抑气息吓到,裤子直往下掉舌头也捋不直了。
任东想也没想,直接掰住他一根手指,作势要掰断,袁智发出一声痛苦的一声惨叫,他眼疾手快地一松,拧住他的手腕猛地一用力。
“啊——”袁智的手腕瞬间跟错位了一样,痛得他冷汗直掉,他咬牙转了一下手腕,明明还能动,为什么他妈比断了还痛。
此刻,天空忽地亮了一道闪电,同时对方手臂一松,袁智像条苟延残喘的畜生一下子瘫坐在脏乱不堪的地上,男生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袁智借着闪电的白光才看清对方长什么样,男生的眼睛很黑,鼻梁如柱,直到看到他左耳骨上标志性的耳扣才确认他是谁。
在二中谁也不敢招惹的任东。
袁智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的右手手腕已经痛到没有知觉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任东抬手压了一下帽檐,离开前他放话离开前,声调像是地底下凿出来的锐石:
“别让她知道。”
半截烟头被丢在地上,混在湿泥土里,男生的脚踏过,仍散发着猩红的火光,紧接着大雨倾盆,不断有雨柱浇在地上。
烟也熄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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