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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太子,云霄。

    若说云崇的禁忌是什么,便是云霄二字。

    那是他寄予众望的儿子,先前,旁人十分讶异云崇竟会宠爱一个自幼丧母的皇子,还是一个昭仪的子嗣。

    三皇子的生母是李昭仪,李昭仪是个孤儿,听闻是在云崇还未登基时便在他身边了,后来,云崇登基,大许是不得宠爱,才被封了一个小小昭仪,与幼年的云霄一同被扔进偏僻冷宫。

    直到云霄三岁那年,李昭仪忽然身死,云霄才被从偏僻之处接回,至此便被云崇养在身边。

    头一次见帝王那般宠爱一个皇子,还是一个身份低微又在云崇还未登基时生下孩子的一个小小昭仪,众臣心中打鼓却又不敢劝。

    可宫中人多嘴杂,渐渐的,一点一点的消息也被传了出来,原来,这李昭仪是云崇的第一个女人,二人算是青梅竹马,一路陪伴扶持,那几年,云崇身边只有她,也只要她。

    甚至还有传闻,云崇原本是想要立她为皇后的。

    可惜太过薄命啊,不过二七便撒手人寰。

    再后来,也是因云霄从未让人失望过的学业和待人之道,众朝臣才开始纷纷正视这个出身低微的皇子。

    只是不过几年,云霄便死于火海之中,有人悲,有人唏嘘。

    当真是与他母亲那般薄命。

    自云霄离去,无论皇宫还是整个京城,关于他的一切都被人刻意抹去,众人也心照不宣的不敢再提这个名字。

    可是今日,云霄二字却被人提起,

    时隔多年,这个名字重新响彻在人耳畔,众人只觉如大梦初醒般,有些不真实之感,似乎昨日,云霄太子还在金銮殿上恭敬又温和的说着昨日暗访长街的见解与改善建议。

    谢靖乍一听闻鸿胪寺卿提到云霄,脸色当即大变,看似问他,实则在向众人言云霄太子之死与他有关,谢靖在云崇身边多年,怎会不知什么是他不可触碰的底线。

    当即忙怒道:“鸿胪寺卿疯魔了不成?云霄太子乃是意外走水,又与本相何干?”

    “我可没说云霄太子之死不是意外,丞相这般着急解释,是心虚什么?”鸿胪寺卿不平不淡道。

    谢靖咬牙,若不是出身文臣,众人又在,他真想上去一脚踹死鸿胪寺卿。

    为官多年,他从未发现这鸿胪寺卿竟这般的惹人厌恶!

    云崇眸色暗沉,似是陷入了某种境地。

    三年前。

    大火。

    定国将军府。

    又是三年前,温栖之死。

    再是忽然被提起的云霄,亦是一场大火,只是那是十三年前,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似乎三年前不是特别好的一年,竟发生了这样多的事,若不是今日云霄再被人提起,云崇都忘了,三年前竟是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而正是因为有人提起云霄,还是云霄师兄鸿胪寺卿,这才不得不让云崇审视回想近日发生的一切。

    似乎,冥冥之中就是有一双这样的大手,将他朝这里推来。

    先是抑郁而终的温栖,忽然就不是抑郁而终,而是被谢靖与秦氏联手杀害,紧接着再是温凛归京,牵扯出定国将军府一事不似表面那般简单,两个案子一个进展都还没有,云霄二字又忽然重现。

    那可是十三年来都从未被人提起过的,如今突然提起,其中定有不同寻常。

    而鸿胪寺卿的话,不是个傻子都能听明白。

    云崇……更是明白,这三件事是有人在背后操控,否则,怎的会一件接一件,还让人如此的措不及防。

    会是谁在操控?指引他。

    莫非……燕恒?

    云崇看向燕恒,却见他只看向谢谭幽的方向,而谢谭幽双眉微拧,似是不知云霄一事。

    云崇又低头看手中竹简。

    谢谭幽竟是不知吗?那背后之人想必是燕恒的可能性也不大。

    那可就真的太奇怪了。

    云崇皱紧眉头。

    他留着谢靖还有用,可这些事的矛头又都指向了他,他可不信,一人之势可以做如此多的事,还是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其后必定有人。

    云崇心头闷闷之感怎么都散不去。

    有种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感觉。

    脑海中似乎有人在唤他,他用力攥紧拳头,其余的事他可以不管,但云霄……若真是被人杀害,他定要将那人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

    “鸿胪寺卿留下。”过了很久,云崇才出声,“其余人先退下。”

    说着,又看向谢谭幽:“你母亲唤朕一声皇兄,自当是朕的妹妹,若当真是被人杀害,朕绝不会轻饶凶手,案件就暂时交与大理寺卿彻查,朕会亲自过目,定严惩凶手。”

    谢谭幽一直沉浸在自己脑海深处的记忆,忽而听闻云崇的声音,回过神来,恭敬道:“民女叩谢陛下。”

    “你不是民。”云崇道:“你母亲是公主之尊,外祖又是定国将军,如今还有云风将军这样的表哥,再过一段日子,又会是漓国的燕王妃,如此,又怎会是民?”

    也不知是不是突然想起了云霄,原本,十分厌恶谢谭幽如此行劲的云崇,说话都变得温柔些许,竟是不拿,她执意要与生父断绝关系一事说事了。

    “谢陛下。”谢谭幽再一次叩首。

    云崇摆了摆手,转身回了宫,鸿胪寺卿跟在他身后进去。

    朝臣纷纷下跪:“臣等恭送陛下。”

    直到看不见云崇的身影才又起身,有先前与定国将军府交好的,上前与温凛打招呼又问候了这些年过得如何才离开。

    待人散去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宫门外,冷风嗖嗖,四人对望。

    燕恒与萧然,谢谭幽与温凛。

    谢谭幽一直盯着燕恒身上看,红色的长袍已经成暗红,想必留了很多血,伤口也很重,她刚刚与温凛被围在正中,还以为燕恒走了,不想,人散去,一抬眼便见到他正看着自己。

    眸色深深,冷又幽,只是看着她时,有种道不明的情绪。

    “你还是快些回府。”谢谭幽上前一步,眉眼之间隐隐担忧:“流了那样多的血,得找大夫看一看。”

    燕恒颔首,看她一眼却又看向身后的温凛,四目相对,温凛淡淡扯唇:“许久未见燕王,倒是差点认不出来。”

    萧然:“?”

    听闻这句话,他那句快要从喉咙里吐出的阿凛二字突然就是一梗,不上不下的,憋得他脸色涨红的难受。

    燕恒收回视线,并未言语。

    垂眸,与谢谭幽道了句:“我回府了,你路上慢些。”

    大许是谢谭幽眉间的担忧浓重,燕恒从未在她身上感受到过这般的在意担忧,抿了抿唇,在这种事情上,其实不太相信谢谭幽真的会担忧在意自己,可是瞧着眼下的她,燕恒还是道:“你别担心我,我没事。”

    担忧一个人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在上一世又或是这一世,他有过很多次,很难受,想谢谭幽为他如此,可心里还是不愿谢谭幽为他如此。

    他只想她爱笑一点,开心一些。

    谢谭幽点头,看着燕恒走远了,她才看向身后的温凛,笑了笑道:“表哥,我们也回家吧。”

    “好。”

    梦中唤了多声表哥无人应,如今终是有人应,有人陪她一起回家了。

    谢谭幽鼻尖酸了酸,将快要涌上眼圈的泪水憋了回去,所有的事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不该哭的,要开心。

    手中有证人证据,母亲之事很快便能大白于天,棘手是的定国将军府一事,可温凛在,谢谭幽便也不怕前路凶险。

    在这途中,她将她的小酒馆开起,闲来时酿酿梅花酿,赚点银子,到所有真相大白之时,她若是想离开京城,便也不惧未来之路。

    *

    谢谭幽与温凛是步行回府的。

    路上,谢谭幽还是没忍住,最先问出声:“表哥,这三年你都在淋州?”

    温凛摇头:“我去过很多地方。”

    “那三年前,定国将军府……”

    “是遭人暗害,也是祖父,父亲叔伯们大意了,竟是信了身边人。”温凛语音平静,可传进谢谭幽耳中,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死了。

    先前是疑心,没有证据,如今亲耳听到,她整个人都有些愣怔,脚步就这么顿住了,直直望着温凛:“表哥可知凶手?”

    温凛脚步也顿住,抬眼看向谢谭幽,眸中隐隐心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是…谁?”

    只是看温凛这神情,还有联合之前的猜测谢谭幽便已经猜到了,可她还是想亲耳听温凛说。

    “三年前,我刚被救醒时只是怀疑,后来多番彻查才查清了一部分,此事牵扯的人很多,这两人也只是被推出来的,真正的凶手还在后头。”

    “一人是秦国公,另外一人。”温凛顿了顿,还是接着道:“谢靖。”

    谢谭幽浑身一震。

    “幽幽,你可否记得大火燃起那夜?姑姑带着你来了定国将军府,众人围坐火堆旁,你还缠着祖父给你讲战场之事,母亲和姑姑舅母们商量着待府中男人走后该做些什么打发时间。”温凛眼底有笑意,似是又看见了那一年,那一夜。

    “当真好不快乐啊。”

    “后来,谢靖也来了,还提来了两壶酒,说是姑姑亲手酿的,祖父最是疼姑姑了,又常在战场,从未尝过姑姑做的东西,谢靖才说,便迫不及待的喝了一碗,酒香迷人,父亲叔伯还有哥哥们也没忍住,只想着明日出征,今日就轻轻喝一点。”

    “谁曾想,就只是那一点便要了全府众人之命,舅母母亲哭声惨烈,祖父,父亲叔伯哥哥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蔓延,动不了分毫,我亦是。”

    温凛闭眼,脑中全是那一夜。

    一家人坐在树下畅饮,谈理想未来,几个少年脸颊微红,情窦初开,说着各自喜欢的女子,而父亲叔伯们时而认真时而调侃又哈哈大笑,一家人,当真其乐融融。

    后半夜,突起大火,全府尖叫,几个将军欲要动身却发现身子软的不行,动弹不了分毫,额头青筋暴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烧死自己的亲人爱人和自己,那种绝望恐惧,不是人能承受的地步。

    而当时的温凛,每每醉了酒便喜欢爬树,说是站的高,便能看见心仪的女子,众人笑他,他却不语,唯有他知,心中之人在离他不远处,他却无法正大光明的告知家人。

    只等着此次立一个军功,用军功换一个婚姻自由,得以向心仪女子提亲,他已经和祖父父亲商量好,只剩下云崇那关。

    可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关。

    他连百姓都没护成,府中便起了大火,最后关头,若不是有人赶来救他,他亦是会死在那一夜,他恨死所有人了,更恨自己,为什么不一起死了。

    是有人骂醒了他。

    告诉他,若是死了满门忠骨该如何是好?他们不是死于战场,而是他人陷害,若他再死,正中旁人心意。

    而他,亦不是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与他一样,流着温家的血,等着他回去。

    他当做的是查明真相,为家人报仇,这样,死了后才能在与家人团聚时,毫无愧疚的跪于他们面前,唤一声祖父,父亲,叔伯。

    谢谭幽眼睫一颤,晶莹泪珠掉落。

    竟是这般。

    难怪。

    一场大火能要了所有人之命,原来,他们竟是浑身无力,反抗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到自己面前。

    那夜,究竟是如何的悲惨又绝望啊。

    她只是想到就心痛的不能自已,温凛却是亲眼见到,这三年里,想必他比任何人都难受,煎熬。

    “幽幽不哭。”温凛擦去谢谭幽泪水,故作轻松道:“都过去了,现在表哥回来了,不会让祖父,父亲白死的。”

    “表哥。”谢谭幽再也克制不住,哭出声来。

    “我一直以为这三年我过得很不好,其实表哥才是最辛苦的人。”

    “哪有啊,我们幽幽才更辛苦。”

    第52章

    树梢之上,雪花零零散散掉落,成片或是成水滴状,被寒风夹裹着迎面而来,寒气席卷全身,令人止不住的发颤。

    谢谭幽泪水啪嗒啪嗒落下,这三年,在青龙寺时,她有时病痛缠绕,过得浑浑噩噩,每每昏迷之时又是噩梦连连,是外祖家的一场大火,亦是一片绝望凄厉的惨叫声,她听的很清楚,是有人在喊救命。

    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因为,她也是动不了,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还有前世悲惨的种种。

    那个时候,她真的很迷茫又很难过,不知如何是好。

    回京当日,她遇到险境,险些被土匪毁了清白,最后关头,是一箭射来,土匪皆身死,鲜血流了一地,那样的雪地里,竟是成了小小血河。

    她惊恐抬眼。

    威武摄人的军队,旗帜飞扬,上面赫然是一个燕字,笔锋缭乱却有力,稍有不慎便能夺人之命。

    隔着风雪,泪眼迷离,她看到了燕恒面具之下的那双冷眸死死凝着她,杀意尽显,弓箭还在手中,是她的方向,她身子微颤,惧怕之心太过明显。

    燕恒放手,弓箭朝她而来,她一颗心提起,眸子死死睁大,不可置信又恐惧,可疼痛没有到来,身后有人倒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愈发浓重。

    她回眸。

    原来,是还有存活的土匪。

    燕恒以一箭便将人喉咙射穿。

    也是那时,她方知晓,面前之人不是普通人。

    他是燕恒。

    是燕家最出色勇猛的少年将军。

    是在战场之上一箭便可射穿敌军将领头颅,使对方军心大乱,以最快速度拿下对方城池的赫桀将军。

    赫桀二字,乃云崇所赐。

    意他战功赫赫,桀骜不驯,骑于烈马之上,斩尽他国胆敢犯我国之贼人。

    那年,他十六,与云崇还是至交好友,一个在朝堂,保朝堂安定,一个在战场,保百姓安康,无一人死于敌国刀下。

    后来,老燕王身死,他继承燕王爵位,带领八十万燕家军踏平当时扬言要灭我国之国,一举让燕家军重现列国,成为漓国继定国军后的第一军队。

    至此,虽生逢乱世,列国却无人再敢来犯。

    只因,此处有燕恒。

    想起燕恒,谢谭幽忽然惊觉,似乎从回京那日第一次见到燕恒之后,她虽还是会做很多噩梦,却不再担惊受怕,像是心底深处,有一个人一直为她撑着她脆弱的脊背,让她不用弯腰低头,永远高傲做自己。

    谢谭幽擦去泪水,抬头看温凛:“表哥,那燕恒呢?”

    “你与他可是旧识?”

    他们二人相望时,有种故人相见之感,而且,温凛似乎还知道他很多的事。

    “还有,你说他母妃会死,为什么?”

    温凛抬脚往前走,谢谭幽跟在他身旁,看着她那模样就是是会听漏了什么一样。

    温凛笑出声:“我们幽幽的心意还能在明显些吗?”

    谢谭幽心头一跳,反应过来温凛是在打趣他,脸颊止不住的发热,深怕温凛一直盯着她看,忙伸手搂住他手臂,拖着他一直往前走,头轻轻微垂着,声音轻轻:“我就是好奇。”

    “只是好奇?”温凛尾音故意拉的很长,就是特别的喜欢逗谢谭幽,是以,她头垂下,他便低头去看。

    “表哥你就别逗我了。”谢谭幽一张脸红的不行,用力伸手去推温凛:“我与他是未婚夫妻,他待我不错,多次护我,我自然也要知晓他的事,在他需要之时护着他。”

    “他不容忍旁人欺我,我又怎能容忍旁人欺他。”

    “这样啊?”温凛道:“我还以为……”

    “表哥以为什么?”

    “我还以为你喜欢他呢,原来……”

    “表哥!”谢谭幽打断温凛,“你再说我今日就不理你了。”

    “今日,你就睡长街好了。”

    说完,放开温凛,快速朝前走去。

    温凛失笑,“行,表哥错了,为了弥补,表哥告诉你燕恒之事。”

    “我现在不想听了。”

    温凛:“……”

    在京中之人给他的信上说,谢谭幽病重,柔弱,性子软,被人欺负好多次。

    怎么?在他面前脾气就就开始大了。

    无奈叹了一声,又得拿上些宝贝哄人了,这事他最有经验,毕竟幼时,谢谭幽可是从他手里得到过不少好东西。

    谢谭幽越走越快。

    大雪天里,竟是热得很。

    树梢之上的水珠低落在她面颊之上,寒气入体,整个人清明些许。

    她缓缓在树下站定。

    太阳高照,树梢上雪花化作水珠滴落。

    冬天即将结束,春天就要来临,而她就要嫁给燕恒了。

    此后,他们或许会相伴一生,又或许会早早分开不得而知。

    可眼下。

    她似乎真的只想知晓燕恒一切。

    对燕恒,不知是否是爱,只知道,现在,燕恒于她的确重要。

    她不在乎云启所说的什么,燕恒早就知道温栖之死,有人证有证据,却不交给她,是有别的企图。

    她信燕恒。

    上一世在她身后一直陪着她,看着她的人不会是坏人,也信燕恒不会伤害她,会一直在她身边。

    就算,云启说的是真的。

    可那是燕恒凭本事查到的,是属于他的,不给她也是理所应当,她不会怪他,更不会生气,或是去问他为什么。

    如今,东西她拿了,这叫盗,虽燕恒未说什么,她心头还是有些虚,只能等明日去一趟燕王府,与他明说道歉。

    这是人之本分。

    没有谁生来就是为谁而活,为谁而来,又或是为谁做所有,燕恒做了,所以她心疼,她要加倍待他好,护着他,陪着他。

    “不生气了?”温凛追上谢谭幽。

    “表哥。”谢谭幽点头,道:“你说,我想听。”

    “幽幽以为燕恒此人如何?”

    “很好。”

    “……”

    温凛轻咳一声:“我是说,外人眼中他如何?”

    谢谭幽皱了皱眉:“大胆张扬,又滥杀无辜,不尊陛下。”

    “那你可知陛下与燕恒先前是何种关系?”

    “听人说,是至交好友。”

    “那你可知为何燕恒突然像变了个人?而陛下未变。”

    “我只知,二人似乎是在老燕王战死沙场后就不像曾经那般了。”

    温凛颔首,转而问:“如果,你的至交好友暗杀你至亲,你还能与这样的人交好吗?”

    谢谭幽不可置信瞪大双眸。

    云崇杀了燕荣?

    温凛又道:“那燕恒手握八十万兵权,他为什么不反呢?”

    谢谭幽心头像是被一块大石狠狠砸中。

    又闷又疼。

    为什么不反。

    母妃被人拿在手心,如何反?

    反了,仇人死,他母妃,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死。

    这样的反,对他来说,似乎没什么用。

    温凛摇头,声音里参杂着几分悲:“幽幽,其实就算没有他母妃,燕恒也是不会反的,燕家军的初衷与定国军是一样的,护万民安。”

    “战火一起,百姓难安。”

    “如若他反,燕家军的刀屠的便是母国,多少将士的家在这里,多少百姓期望着军人还他们一个盛世太平?又有多少人期望着自己在战场之上的儿子能平安回家?”

    “所以,燕恒不会反的,他的箭从来就不会对准我国百姓,他只会……”

    温凛话音顿住,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幽深。

    很多事他也没有全然道尽,倒不是不信谢谭幽,只是觉得那些事,有他们在,必然不需要谢谭幽入险境。

    “所以。”谢谭幽喉头翻滚:“只要燕恒听话,他母妃就会好好的吗?”

    他不会反,可无人信,还是有人要拿住他的命门,逼他乖乖听话。

    “或许吧。”

    “是燕王府有人还是因为什么?”

    “被灌了药。”温凛道:“不过,燕恒已经在找解决之法了。”

    “陛下做的?”

    “还有七皇子。”温凛想了想,又提醒道:“七皇子不是表面那般简单,若他跟你说什么不要轻信,他虽没有武功,智谋却是一绝,身边又有很多高人,来日见他,要避开些。”

    谢谭幽点头,问道:“关于这些,表哥从何得知?表哥与燕恒相识?”

    “不识,只在京中时见过他。”温凛眼眸闪了闪,没看谢谭幽,只道:“你忘了,祖父曾经老是提燕恒,我听的耳朵都快起老茧,偏又不敢说。”

    闻言,谢谭幽笑了。

    外祖父在时,比任何人都要欣赏燕恒,人人说定国公府温家男丁武功才貌当属京中第一,又战功赫赫勇猛,是多少姑娘心头的倾慕对象,当表哥们引自己为傲时,外祖父却说,温家众人不敌一个燕恒。

    又时而感慨,他不是温家人,而是出自燕家军,甚至止不住的纳闷疑惑,老燕王有燕恒在身侧,为何还多次打败仗。

    直到有一年,燕家军与定国军联合,前后夹击灭陈国,得胜归来后,人人道定国军比燕家军勇猛,最先到达陈国京都,并斩下陈国大将。

    百姓雀跃欢呼,云崇更是摆宴三日,庆祝定国军与燕家军归来。

    外祖父却一人坐在树下良久,不似以往打了胜仗那般,就连舅舅表哥们多多少少也是这般。

    最终,外祖父长叹一声。

    “以为燕荣窝囊。”

    “不想,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看谢谭幽愣神,温凛也知道她是想到了祖父,心头思绪万千,但最终还是开心的,世上还有亲人在。

    “幽幽。”温凛道:“以后表哥在你身后,定然不会再让人欺负了你去。”

    二人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到了谢府,府外站着二人,温凛神情落在一人身上,忽然就顿住了。

    第53章

    谢谭幽也抬眼看去。

    只见,银杏和黑云正在府门外等着她,当时决定去宫门时本想带上二人的,又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怕云崇为难二人,想了想还是只让二人在府中等着她回来。

    “大小姐。”黑云唤了一声,她性子冷只是看着谢谭幽,并未像银杏那般红了眼,甚至克制不住的奔向谢谭幽。

    谢谭幽颔首,还未来得及开口,银杏便朝她扑来,速度之快,若不是现在有武功在身,她整个人怕都要朝后摔去。

    垂眸瞧着抱着自己直哭的银杏,她笑出声来:“银杏,你们家小姐身子这般弱,你也舍得这般用力的飞扑过来,就不怕我被你撞飞了去?”

    银杏哭声连忙顿住,抬头去看谢谭幽,语声哽咽却又坚定:“呸呸呸,大小姐身子才好,怎么能这样说自己。”

    谢谭幽无奈叹了一声:“行,我不说,那你能不能放开我,我被你抱的快喘不过气了。”

    “大小姐以后出门能不能都带上奴婢?”银杏还是抱着谢谭幽不撒手,“奴婢不怕死,只怕大小姐遇到危险。”

    天知道,谢谭幽还未回府时,关于宫外的一切就被人传了回来,她担心的不行,本想直奔宫门口,却被黑云拦下,听她分析谢谭幽为何如此,又为何不带她二人前去。

    虽心急,却也知轻重,不能给谢谭幽添乱,就只能站在府外等着,远远的,才见到她和温凛二人时便止不住的落泪。

    闻言,谢谭幽心头软了软,她与银杏不似普通主仆,二人相依为命多年,早已是对方的亲人,她伸手揉揉银杏脑袋,应声:“好,以后去哪都带上你。”

    “当真?”银杏双眸亮了亮。

    “自然。”谢谭幽道:“我记得你以前最是不爱哭的,如今怎么那般爱哭了?”

    “这不是太过担忧大小姐嘛。”

    “我真没事。”谢谭幽将银杏扶起来。

    “而且表哥回来了。”

    说到温凛,谢谭幽笑容深了些:“我记得你武功还是他亲自传授,如今他好好的站在我们面前,该开心才是。”

    银杏身形一顿,点了点头,才看向温凛,眼圈很红,俯身,垂眸道:“表少爷。”

    听见银杏的声音,温凛才回过神来,“三年不见,我们银杏与幽幽都长大了。”

    温凛比谢谭幽大了三岁,而银杏是在六岁时被温栖带回丞相府的,二人算是被温凛看着长大的,温凛待银杏也从不会拿她当丫鬟看待,在谢谭幽看来,温凛也是把银杏当成妹妹的。

    银杏道:“表少爷,这三年是否安好?”

    “一切都好。”

    “先回府吧。”谢谭幽出声打断二人还要再叙旧的话语:“外面冷,进里面再说。

    说着,就抬脚先进去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又伸手拽了拽温凛,“表哥,你是不是有点偏心?”

    “此话怎讲?”温凛挑眉。

    “你都不教我武功,偏教了银杏。”谢谭幽不满道:“幼时我那般求你,你都不应,银杏呢,她未开口,你便教了。”

    “有吗?”

    “怎么没有?”

    温凛脚步微顿,轻笑了声:“我那不是怕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嘛,再者,教了银杏,有她在你身侧,你亦不会有事。”

    “可有武艺傍身总归是好的。”

    “好。”看她一副不开心的模样,温凛无奈了:“等这些事解决些,我亲自教你。”

    谢谭幽笑笑,没有应声。

    只是脑中忽然想起一个少年的身影,笑容又淡了些。

    只愿,记忆能够再全些。

    *

    燕王府。

    燕恒才下马车,便一个不稳,吐血倒地不起。

    黑风大惊:“主子!”

    也顾不得其他,忙扶起燕恒便往府内而去,府中人见到燕恒如此模样,先是惊了一瞬,后又被赶来的管家有条不理的安排着该做之事,才速速散开。

    “快,扶王爷入院。”老管家急急吩咐,转身又让人去唤府中大夫过来。

    安排好一切,又让几个暗卫守在府门之外,防止有人靠近。

    在府外吐血晕厥,消息已然封闭不住,只能守好燕王府,燕恒陷入昏迷,就怕有不轨之人趁此时对王府之人做什么。

    绝不能再疏忽。

    孟南溪原本一身的怒气,正等着燕恒回来询问,却只等来了这个消息,当下便什么都忘了,一路快步朝燕恒院中而去。

    府中大夫已经在为燕恒诊脉,时间越久他脸色越发沉,见孟南溪来了,开口便是遮掩不住的怒气:“王爷也真是的,上次中了毒箭,伤口还未好全,如今又硬生生挨了九十仗,这不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吗?”

    “这三年来,以王爷的身子来看,中箭之伤,不会如此之久还未痊愈,只能是身子伤太多,伤了根本,外面看着无异,内地实则是虚空的。”

    “伤太多?”孟南溪紧紧攥紧手中帕子,“阿恒不是就受过两次箭伤?”

    大夫摇头:“怕是不止,上次王爷中箭,我替王爷拔箭处理伤口之时,看到王爷心口边上有数道刀伤,看那疤痕程度,定是刀刀见骨的,亦是没有好好处理,才留了那么多的痕迹。”

    “我问了几句,王爷还嫌我多嘴,现下好了,再不爱惜身子,就算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

    闻言,孟南溪朝后踉跄几步,手掌触碰到燕恒身体,看着他面色苍白的面容,克制不住的哭出声来。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

    一生从未做过什么坏事,怎么厄运全被她遇到了。

    “白嵩,看你把母妃吓成什样了。”

    燕恒忽然出声,声音里还是透着淡淡虚弱,却已然睁了眼,缓缓坐起身来,一双幽眸凝着不远处的白嵩。

    “信不信本王将你扔出去?”

    白嵩:“……”

    他不过是说了句实话。

    听到燕恒的声音,孟南溪哭声猛地一顿:“阿恒,你……”

    “母妃。”燕恒扯了扯唇角:“我无事,白嵩吓唬你的。”

    白嵩:“……”

    吓唬?

    他医术这般高超,怎会看不出一点破刀伤,张口想解释什么却对上燕恒那双暗含警告的眸子。

    白嵩:“……”

    得。

    是他嘴贱。

    他就是个奴隶,他就是个仆人。

    迎着两道目光,白嵩咬了咬牙,还是道:“王妃,我就是看不惯王爷如此行径,想让您劝劝他。”

    “当真?”孟南溪半信半疑。

    “自然。”燕恒道:“若我身子真的不好,我定会如实告诉母妃的。”

    孟南溪看了看白嵩又看了看燕恒,心头还是放心不下,伸手便要去扯开燕恒胸前衣物,却才刚触碰到时就被燕恒止住。

    “让母妃看看。”孟南溪道:“否则,母妃无法安心。”

    “母妃。”燕恒有些难为情:“让我当着这样多的人脱衣是否有不太好?”

    “那简单。”

    孟南挥手:“都……”

    “母妃”燕恒打断她的话。

    “母妃难道就没有话要问我吗?”

    闻言,孟南溪这才想起刚才自己本是一身怒气的,如今看燕恒也是醒了过来,面色也比刚才好了些,一颗心放下,面色淡了下来,挥手让屋中之人全部退出去。

    待屋中只剩二人,孟南溪才又看向燕恒,盯着他很久都不说话,可眸子的光一点一点暗下,怒气失望又参杂某种复杂情绪。

    “母妃想知道什么便问吧,我都会如实告知。”

    “你上交了兵权?”孟南溪声音里全是不可置信。

    朝堂之上和宫外的事早已传的到处都是,早在燕恒回府半个时辰前她就知晓了,其余的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唯有一条,燕恒上交了兵权。

    知道时,她怒也是担忧。

    兵权上交,是一个权臣最后该做之事。

    可此时,明显不是时候。

    她是希望燕恒平安一生,可她也知出身燕家便不能只顾自己,而这几年,燕家军是怎么来的她也是知晓,她时常在上交和不上交之上犯了难。

    若是上交,只剩他们孤儿寡母的,上位者一声号令便能如捏死一只蚂蚁般捏死他们,若是不上交,又惹人忌惮,难躲过明枪暗箭。

    说到底,她许是不甘心也是不信任如今帝王吧。

    燕荣为燕家军主帅多年,不争不抢,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那燕恒呢?

    先前如此狂妄,若他手中没了权,旁人又会怎么待他?

    “是。”燕恒颔首。

    “何时?”

    燕恒抿了抿唇,也不隐瞒:“圣旨赐婚前夜。”

    一句话,孟南溪便明白了。

    紧紧盯着燕恒,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八十万兵权,就换一纸婚约?”

    “嗯。”

    “为什么。”

    “做人总要信守承诺吧。”

    孟南溪深吸一口气:“可那是你父王守了一辈子的,就连最后死也是……”

    孟南溪喉头发胀,还是没能将后面的话说完。

    “母妃。”燕恒摇头:“父王守了一辈子的是百姓。”

    “兵权而已,我不在乎的,父王亦是。”

    “母妃知道。”孟南溪疲惫的闭了闭眼:“母妃只是怕,此事你太过明目张胆了。”

    “你用兵权换取一道赐婚圣旨可有想过,云崇会动了谢谭幽的心思?最近发生那样多的事,她的安危你又能保证多少成?”

    “一百成。”

    第54章

    一百成。

    燕恒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说出,说的那样认真又坚定。

    而,只是这样的三个字便让孟南溪哑口无言,一时间说不清心头是何等滋味。

    “我知道母妃担忧什么。”燕恒声音放缓,伸手覆上孟南溪不停颤抖的手,“母妃信我,我会好好护着燕王府众人,护好母妃。”

    “还有。”顿了顿,又道:“护好,我想护之人。”

    孟南溪眉头一皱,强忍着心头酸涩,脸色沉了沉,带着气道:“那你呢?”

    “母妃从未让你站在任何人面前,母妃只想你平安,你答应过母妃的,可你如今又是在做什么?”

    做为一个母亲,心头最大的愿望便是自己的孩子安好,而不是看着他为旁人付出性命,可她又能说什么呢。

    “今日之事,往后不会再发生了。”燕恒垂眸保证。

    “那你能否做到不去管谢谭幽?”

    燕恒抿唇不语。

    见状,孟南溪气得甩开燕恒的手,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沉沉一叹:“罢了罢了,母妃老了,管不住你了,待她入了燕王府,母妃替你护着她,总是行的吧。”

    说完,也没看燕恒,站起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就算是母妃死了也不让她受伤,你只管安安心心做你想做之事,可行?”

    “母妃。”燕恒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见后头响动,知道是燕恒起身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终是没办法狠下心来不心疼

    孟南溪无奈的又转身回去,瞧着燕恒眼底的急色,她脸色缓和了些:“你还不知道母妃吗?不过是生气罢了,身上还有伤你起来做什么。”

    “先好好养身子,再乱来,母妃便搬出府去住了,定不碍你的眼。”

    燕恒看着孟南溪气红了的眼睛,心头不是滋味,却也无法,他没有办法不去管谢谭幽,亦没有办法不管孟南溪。

    自然也是知道孟南溪说的是气话,可或许是重活一世,他太忌讳身边之人说死字,怕成真,怕现在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燕恒抿唇,细细与孟南溪道:“今日之事想必母妃已经听说,那是九十仗,不是玩笑。”

    “我就在那,岂能真的让她受了?”

    “若是出了什么事……”

    “说到底,也是母妃拖累了你。”孟南溪打断燕恒,低低道:“若不是母妃在,你处境想必也不会如此被动。”

    “母妃说的哪里话。”燕恒道:“若是没有母妃,我哪能好好活着?”

    “今日,让母妃担忧,是我的不对。”燕恒再次保证道:“我答应母妃,定会好好活着,平安一生。”

    只有好好活着,才能护他想护之人。

    孟南溪也没再说什么,只替燕恒拉了拉被角,又静静陪了他一会才起身离开。

    *

    太阳西沉,天边渐暗却又突然涌上绚丽火光,照亮整座京城。

    长街嘈杂。

    有人惊呼:“走水了!”

    谢谭幽听见声音便忙出府查看,抬眼只见冲天火光,而那方向正是大理寺卿府邸,她瞳孔一颤。

    “幽幽,你好好呆在府中。”温凛随之而来,沉声道:“我过去看看。”

    谢谭幽凝着那火光,目光渐渐深沉。

    不过半日,便有人对大理寺卿府邸动手,想来,真的是急了,竟敢这般的明目张胆,在天子眼下动手。

    温凛已经赶去,他在,定不会出什么事,谢谭幽心头安了些,抬脚入府,独自在书房呆了很久,执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直到嘈杂声渐渐静下,整座京城又黑下来,她才放下笔。

    温凛还未回来。

    看了看黑沉沉的夜色,谢谭幽换了身衣服便隐于夜色之中,先去大理寺卿府邸外转了一圈,里里外外都是衙役。

    院内,萧然面色十分不好看,温凛就在一侧,两个衙役将一人死死按住,似是在审问,谢谭幽没有听很久便离开,结果明天自会知晓,眼下,重要的是,她要去看看燕恒。

    从回府一个时辰便听闻燕恒吐血昏迷她便坐不住了,是温凛一直按着她,她才没有出府,如今,踏着夜色,无人能发现她,总是能见一见燕恒的。

    也不知道伤口怎么样。

    醒了没有。

    *

    谢谭幽记忆力还算不错,按着上次来的路线走,很快便寻到燕恒书房,只是到了此处便犯了难,是来过燕王府,也是记得很多地方,可她却不知燕恒的院落,

    她步伐放慢,四下看了看,周围漆黑一片,抬眼,书房内似乎有点点光亮,怔了一瞬,还是推开书房门,入眼的仍旧是那幅画。

    无论见多少次,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被吸引,然后走过去轻轻抚摸她面颊,似是在给画中之人某种安慰鼓励。

    画轴之上不知何时被人安了一盏小灯笼,黄橙橙灯光照在画中女子身上,就如给她渡了浅浅的一层光。

    不知想起什么,谢谭幽有些失神。

    “来寻我吗。”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清冷又暗哑的嗓音。

    随之而来的便是轻轻浅浅的脚步声。

    谢谭幽心头一跳,下意识回眸看去,正好与缓缓走来之人撞上,看清来人面容,呼吸一窒。

    墨发散下,面容是病态的苍白,唯有一双眸子有神又幽深,正望着她。

    谢谭幽手心下意识收紧,透过燕恒双眸,似是能看尽前生。

    她心下忐忑难安,又心虚。

    先前见燕恒她怕,如今见燕恒亦是怕。

    她晓前生,所以知道温凛表哥会回来,知道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而燕恒呢,前生便一直在她身后看着她陪着她,今生亦是,甚至冲在她前方护她周全。

    一次又一次。

    谢谭幽既是信了前世今生,又怎么不会把这方面往燕恒身上想。

    如若没有前生,燕恒何以会待她这般,又何以会在书房中挂着上一世她身着宫妃服饰的模样。

    如今,她只是疑惑,最开始燕恒的厌恶和恨意,还有与云启的一些对话,太过杂乱,她也不敢确认,是以,更不敢说漏嘴或是直言。

    谢谭幽轻轻点了点头,慢吞吞道:“我、就、是、来、看、看、你。”

    “我就在你身后。”燕恒薄唇轻启。

    “……”

    谢谭幽心口一缩,看着燕恒泛白的面容,心头隐隐担忧,问道:“伤口还疼吗?”

    燕恒摇头,上下打量谢谭幽,一身夜行衣,这着装,不去杀人放火都可惜了。

    他轻轻扯了扯唇角:“日后来燕王府,可以走正门,无人会拦你。”

    闻言,谢谭幽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想着也就是来看一眼,便怎么简单怎么来了。”

    “嫌麻烦?”

    “嗯。”

    “我院子便在那。”燕恒扬了扬下颚:“明日我让人点盏灯,若你下次来,便不会迷路,路也不会黑。”

    书房中唯有一盏灯光,忽明忽暗的。

    燕恒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他眉眼淡淡,话语却格外的轻,与传言不符。

    “今夜,我不知你会前来。”

    若知,定然不会让整个燕王府陷入如此黑的境地。

    听着他平静好听的声音,谢谭幽只觉心头有灼热之感,抬眼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隐隐约约可见,书房前方的确有一个院落,只是她翻身进来时,并未回头,只直直往这边来了。

    “其实。”谢谭幽抿了抿唇,坦诚道:“这不是我第一次来燕王府了。”

    “我知道。”

    “你知道?”谢谭幽惊的脸色变了又变。

    燕恒看她一眼,才道:“母妃生辰那日。”

    “不是。”谢谭幽摇头:“今日是第三次,上次是在两天前吧。”

    见燕恒不说话了,她接着道:“白日里,我手上拿的东西是你的,你没发现吗?”

    “发现了。”燕恒颔首。

    “抱歉。”谢谭幽道:“没与你说便拿了你辛辛苦苦才弄到的东西。”

    谢谭幽愧疚道:“还因此,让你受了伤。”

    “何必抱歉,那东西于我无用,我正准备扔了。”燕恒轻笑了声:“如今,你拿去,既是对你有用,便是好的。”

    “扔了?”谢谭幽不解。

    这可是联名诉状,怎会要扔了?不是一个无用的竹简。

    燕恒道:“旁人送的,我没打开看过,今日见你递给陛下才知晓其中重要。”

    “……”

    谢谭幽眉头紧皱,忍不住打量起燕恒来。

    她怎么觉得燕恒在说谎呢。

    放在书房,还是那张画轴后面,显然是特意藏的,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若真想扔了,才不会摆在看不见的地方。

    想到那幅画,谢谭幽手指微微蜷缩,悄悄用余光看了燕恒一眼,才状似不经意问道:“这画中女子是谁?”

    闻言,燕恒才抬眼看向墙上的画。

    一瞬间,思绪就被拉回很久很久之前。

    每每宫宴,旁人总是热闹的,唯有她是孤独的,一个人回宫殿,去御花园,赏花,被欺负,又独自哭很久很久。

    燕恒喉头发紧,他很少想起那些年,每每想起便是难以承受的疼痛,是以,很多时候,他都在想,那段日子,她到底是怎么熬下去的。

    为什么不像之前那般寻他。

    又为什么不离开。

    明明,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要她愿意

    “一个故人。”很久后,燕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认识很久,只是她将我忘了。

    第55章

    谢谭幽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快三更天。

    皎皎明月仍旧高挂上空,她却毫无睡意。

    一双眸子干涩,脑海里全是燕恒说的那句话。

    “认识很久,只是她将我忘了。”

    院中柏树下的石桌边似乎坐着一男一女,眉眼弯弯,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二人,他们安宁而又快乐。

    饮尽杯中美酒。

    他们畅想未来又相约以后。

    月光洒下,笑颜如风般散去,谢谭幽心头空空。

    上一世,她唯一缺失的便是在庄子那三年的记忆。

    难道,在庄子的那三年,真的是燕恒吗。

    夜风席卷,谢谭幽鼻尖酸涩,抑制不住的红了眼。

    如果是,她该怎么办呢。

    他们相约以后,可是她失信了,嫁给了云启,而后来的很多年,燕恒还在遵守承诺,一直陪着她,护着她。

    她闭眼。

    脑海中又都是零零散散的片段,时而是在庄子里,云启含笑唤她阿谭,时而是燕恒,眸色暗淡,却发了狠的质问她。

    “在你眼中,你我究竟算什么?”

    “谢谭幽,你够狠。”

    那三年,和后来的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嫁给云启,到底因何失忆,又为什么记得所有,却独独忘了燕恒。

    此时此刻,谢谭幽迷茫又无助,上一世真的困了她好久好久,她并非想忘记,而是努力了,却仍旧记不起来。

    燕恒记得,她却不敢问,她怕那三年真的是燕恒,更怕燕恒像记忆中的燕恒那般恨她,可她记忆不全,又无从解释。

    真的不确定,上一世自己是否做了什么,导致后来的燕恒恨她。

    谢谭幽心头又乱又疼,再也受不住,她快步走出院中,折断一旁树枝,紧攥在手心,迎着冷风,手腕用力而又快的出剑。

    月色之下,黑衣女子眉目清冷却又满是迷茫急色,身姿挺拔又迅速婉转,手中树枝做剑,快又狠,发丝随风散落腰间,她手中动作忽而一顿。

    抬眸,看向深处,眸色微闪,而后才缓缓收了手。

    *

    东方泛白,晨曦微露。

    第一抹阳光照在谢谭幽沁出丝丝细汗的面颊之上,带着潮湿之气,有些冷。

    谢谭幽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屋,待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裙,院中也有了响动,银杏和黑云出了各自院中便自行忙碌,一人入厨房,一人挑帘进了正屋。

    “大小姐醒了?”银杏一脸惊讶,她还想着替谢谭幽穿衣,为她净面呢,看她已经穿好衣物,惊讶一瞬又愧疚。

    “奴婢今日起晚了,还请大小姐责罚。”

    “说什么胡话呢。”谢谭幽起身,道:“我有手有脚的,又不是非得等你来。”

    说着,朝她身后看了看,挑了挑眉:“黑云又做饭去了?”

    好好一个暗卫到她这来,成厨娘了。

    “嗯。”银杏回。

    “也是辛苦你们二人了。”

    “为大小姐,那是应该的。”

    “表哥呢。”谢谭幽走出屋中:“可回来了?”

    不等银杏回答,温凛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回来了。”

    谢谭幽循声看去,只见温凛缓缓走来,还是昨日那身衣物,眼底有淡淡乌青,想来,他是一夜未睡,一直在大理寺卿府邸。

    “大理寺卿府邸如何了?”

    温凛在石桌旁坐下,接过银杏递过来的热茶,轻抿一口,才道:“纵火之人是抓到了,也审问了,说词漏洞百出,无论用多少刑罚,还是只说那些。”

    “后半夜,人便死了。”

    “死了?”

    温凛颔首:“仵作检查过,是中毒而亡。”

    谢谭幽皱眉:“中毒?”

    “人抓到时,已经搜身,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却还是中毒而亡,太医诊脉,死者中毒时间是在昨日暮色时分。”

    暮色时分。

    火势起之前。

    放火之前便已经服毒,是报了必死的决心,怕也是故意露出马脚才会被人抓住,审问时敷衍回答,却在半夜毒发身亡,至此,这件事便只能到这里,无法查起。

    而这样大的火,一个人亦是不能做到如此。

    “府邸可丢了什么?”

    “倒是不曾。”

    谢谭幽眉头皱的更紧了,整件事捋起来,倒像是一个故意设的局,似乎是在提醒又或是警告什么。

    “表哥。”她道:“我总觉这事不像表面那般简单,既是敢放火,却又没死人也没丢什么,实在是说不通。”

    “可人死了。”温凛道:“陛下还特地差人过来传了话,就算是有心想查也查不了了。”

    谢谭幽一愣:“陛下?”

    天子眼下这般明目张胆烧大臣府邸,云崇竟然不许查?这样的屈辱他竟然受了?

    “陛下让大理寺卿查云霄太子一案,其余拖后。”

    “云霄。”谢谭幽低低念了声,这个名字她似乎也很久没有提起或听过了。

    “云霄出事前我们还约好明日出城逛一圈呢。”谢谭幽垂眸掩住眸中情绪:“只是没想到,意外来的那样突然,我都来不及看他最后一眼。”

    她幼时常与温栖进宫,第一次见云霄便是在御花园里,他满身的脏污被温栖抱在怀中,温栖给他擦干净面颊又给他吃的,还将他带去了太后宫里,向太后求情好歹是一个皇子,理应不该被这样对待。

    一向对温栖温柔的太后却是冷了脸没有应,看着云霄满眼的厌恶,温栖只得作罢,一路安抚云霄,将他送至他所在的宫殿。

    看着空荡荡又满是悲涩的院落,温栖揉了揉云霄发顶,温声道:“三皇子,你身份尊贵,若是旁人再欺你,你是可以还回去的,不要怕。”

    云霄一直垂着头不说话,直到温栖说要离开之时才伸出小手扯住她的长裙,仰头,一双眸子满是泪水:“姑姑,我母妃生病了,你能不能让太医来看看母妃。”

    温栖最是见不得孩童这般,当下心疼的不行,忙让庄嬷嬷去换了太医过来。

    之后每次进宫,温栖都会来看云霄,那时的谢谭幽还疑惑,觉得她这般会惹太后生气,应当小心些,温栖却只是笑了笑,和她说了个故事。

    当下,她才知。

    原来,宫殿里住着的李昭仪未出阁前是已故萧国公的嫡女,因国公府衰落,继母便将她送到了当时还是九皇子的府邸中做妾。

    而李昭仪原来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萧雅安。

    年少时,萧雅安才貌都是一绝,与温栖是闺中密友,她入了九皇子府邸后,二人再没有过面,可幼时情分在,听她有难岂能袖手旁观。

    温栖还与谢谭幽说笑,若不是萧雅安入了宫,云霄成了皇子,她二人自小还会被订下娃娃亲呢,那是少女之间的承诺。

    只可惜,萧雅安还是选了这条路。

    每每提起萧雅安,温栖眸子都是淡淡忧伤,想必,她也是心疼这儿时好友的,如今只能偷偷救她一点是一点了。

    后来,萧雅安逝去,温栖将自己关在屋中一天一夜,再见云霄,她待他更是好,总是告诉他:“三皇子莫怕,姑姑在。”

    云霄很是黏她,连带着谢谭幽一起黏了,明明课业那般重,还总是抽空来找她玩,他比她大,他唤温栖姑姑,便唤谢谭幽妹妹。

    谢谭幽不喜欢被这样喊,总觉得自己很矮小的模样,可云霄每次来都给她带吃的她便也勉强勉强接受,后来也是换了他一声哥哥。

    “云霄哥哥,我表哥可厉害了,他答应我这次上战场要给我带一只彩色鹦鹉回来,到时候我拿过来给你瞧瞧。”

    “好啊,那我便把父皇赏我的金银珠宝都给谭幽妹妹。”

    “一言为定。”

    “是很久了。”温凛声音沉了些。

    谢谭幽深吸一口气。

    仔细想了想。

    居然十三年了啊。

    如今她十六岁,已经及笄,而云霄还是七岁。

    “昨日鸿胪寺卿那般问谢靖,可是云霄一事亦是与他有关?”谢谭幽神色正了几分,抬眼看温凛,“我昨夜想问燕恒的,他却说他压根不知道这竹简上的内容,是以……”

    “你昨夜去了燕王府?”温凛打断谢谭幽的话,不悦皱眉。

    闻声,谢谭幽心头一惊,一时着急口快竟是说漏嘴了。

    抿了抿唇,她点头道:“那竹简我不是与表哥说过吗,总得和燕恒解释一下。”

    “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不要随便出府,还是一个男子家中,若是被人知晓了,名声要坏了。”

    “表哥忘了。”谢谭幽轻笑:“在这,我似乎没什么好名声,什么勾引妹妹未婚夫,不要脸,又狼心狗肺与生父断绝关系,忤逆不孝等我都听过了。”

    说起这些,谢谭幽一脸的平静,早已没了最开始的不解迷茫,她已经不在意了。

    温凛听在耳中,却是心疼了,张口想安慰,银杏便从院外而来,俯身道:“大小姐,表少爷,宫里来了传旨公公。”

    谢谭幽与温凛对视一眼,然后起身往正厅去。

    云崇身边的高公公远远见了温凛和谢谭幽,忙上前几步,笑道:“云风将军,谢小姐。”

    温凛颔首:“高公公前来,可是陛下有事交待?”

    “老奴带了陛下的圣旨来。”高公公笑的眼睛眯起:“是好事。”

    温凛淡淡扯唇,与谢谭幽跪地。

    高公公站在二人前方,展开圣旨尖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风将军只身入南燕取下敌国皇帝项上人头,又解救一城百姓,乃大功一件,特封护国大将军,另执掌五万大军,钦此。”

    温凛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圣旨:“臣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却并未着急起身,才进来,他便看到高公公手中是捏着两道圣旨的。

    果不其然。

    高公公又展开另一份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月公主之女谢谭幽温婉贤良,已过及笄之年,原与燕王婚约定在三月,因有变,婚期挪至二月初九,钦此。”

    二月初九。

    现在已经一月二十。

    原以为会在中旬或是月底,竟是不想竟会在那个时候。

    那日还是……

    罢了。

    谢谭幽头低了些,双手举过头顶:“臣女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56章

    高公公收了圣旨,虚扶起二人,笑道:“大将军与谢小姐都是有福之人,近日事太多,陛下来不及细细询问,却是挂心着大将军家事的,这不,陛下刚刚又传了话给大理寺卿,让大理寺卿务必查清宁月公主和定国将军府一事。”

    “无论凶手是谁,陛下定当严惩。”

    他目光状似无意打量谢谭幽和温凛二人,见二人表情没什么变化,又道:“将军只管安心,谢小姐大婚在即,要忙的怕更是多了,有陛下在,定然不会让无辜之人冤死。”

    “那臣便多谢陛下了。”温凛最先出声,还是那般温和语气。

    闻言,高公公明显的松下一口气,笑容也越发真。

    “那老奴便回宫覆命了。”

    看着高公公几人过了垂花门,谢谭幽才看向温凛,正巧对上温凛的目光,只是一眼,便明白对方所想。

    谢谭幽脸色微沉:“陛下这是让我们插手?万事等他来,要等到几时?”

    昨日看云崇,他神情戏谑又高高在上。

    完全不把温栖之死放心头,若不是温凛突然出现,他恐怕都不会正眼看谢谭幽一眼。

    温凛眸子微眯,不答,只问道:“幽幽昨日敲登闻鼓,状告谢靖,是为了陛下能替你查明真相,然后杀了谢靖吗?”

    谢谭幽摇头:“那竹简之上,前前后后已经交待清楚母亲之死跟谢靖有关,我敲登闻鼓时也从未报着陛下会杀了谢靖的心思,我只是想将真相公布,不让谢靖尽早的恢复自由。”

    看到竹简时,她都是一阵心惊,回到府中独自看了一夜,又恨又怒,却又是不解,这上面的这些是那么多人一句句写下来的,其中一个便是鸿胪寺卿,另一个便是刘太医。

    刘太医是温栖病重时一直给她看诊的,他的一句低得旁人十句。

    而,不止他们,还有她所熟知的庄嬷嬷和月欢,所以她震惊,当下便想到二人还存活,可问了燕恒,他却说东西不是他的。

    她就算想问,也没了话。

    也是心中不停打鼓,她觉得燕恒在说谎,可是为什么呢?如果不是他,这竹简从何处而来?如果是他,那他为什么又要查温栖之死。

    到底,还是勾起了谢谭幽的心思。

    而她也知道云崇不会杀了谢靖,毕竟,谢靖可是朝堂之上唯一一个可以和燕恒对抗的文臣。

    孰轻孰重,云崇定然懂。

    她自然也懂,只是她没想到云崇竟会让高公公亲自来与他们说,要护谢靖之心太过明显。

    “咱们这位陛下还真是从来不会让人失望。”温凛轻笑出声,说的意味不明。

    还是头一次听见温凛这般说话,待云崇不似恭敬又似嘲讽。

    谢谭幽愣了一瞬:“表哥,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从昨日再见温凛时,她便发现了,总觉温凛身上有她不知道的事,由其是看他看云崇的神情,再也不似当年。

    这其中……

    “怎会。”温凛摇头:“若是有事,我定当与幽幽说。”

    “我有事要出府一趟,幽幽便好好待在府中吧。”

    “表哥。”谢谭幽还想再问,温凛却已经错开她,出了正厅。

    谢谭幽皱眉,脑子里像是一团雾。

    罢了。

    想不明白便不想了。

    温凛总不会害她。

    *

    用过膳食,谢谭幽便也带着银杏和黑云出府了,总得去大理寺卿府看看,她有些担忧,若什么都不做,她怕温栖之事会被不了了之。

    今日,长街格外热闹。

    路过百姓堆里,时不时听见几句讨论,左不过是那日宫门口之事,有人认出她,看她神情或厌恶或同情心疼,她全然当看不见,人之口,不是她能阻拦的。

    只能不在意。

    只有不在意了,才不会受任何影响。

    “大小姐……”银杏担忧的轻唤她一声。

    谢谭幽脚步顿住,“无事。”

    抬脚准备继续往前走,余光却瞥见一人,身体猛地一震,她忙抬眸看向刚才之人站的方向,却空空如也。

    她竟然、看见了谢音柔。

    可谢音柔不是死了吗?

    她无法忽视她刚刚所见到的谢音柔的眼神和口语。

    她说,月欢。

    谢谭幽手指微微蜷缩,终是抑制不住,抬脚往谢音柔消失的地方走去。

    越走人越稀少,她头脑昏沉。

    耳畔银杏一直唤着她。

    她张了张口想回答,却只发出啊啊声。

    直到黑云扶住她,低声道:“大小姐,是五公主。”

    谢谭幽身子一抖,一瞬间便如同大梦初醒般。

    她四下打量自己双手和身子,刚才难受之感还存在。

    她皱眉。

    中邪了?

    这般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自己就如个哑女般,说不出任何话,浑身难受的难以呼吸,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身子问题,如今身子好了不少,这般感觉还是有……

    谢谭幽有些怀疑了。

    她的身子似乎不属于她,而是被人操控着,回想这些年,就连病重时都在同一个时间段……

    这样想着,她心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谢谭幽。”前方,有人唤她。

    她没有应。

    “本公主喊你呢,谢谭幽。”那人声音参杂了怒气。

    谢谭幽慢悠悠抬头:“五公主。”

    云裳狠狠皱眉:“你这幅样子做什么?又病了?找大夫看了没?”

    “谢谭幽你是哑巴吗?本公主在问你话?”见谢谭幽愣怔的模样,云裳还是没克制住脾气。

    怒声刺耳,谢谭幽心头一凛:“不曾生病,多谢公主挂心。”

    “那你神色怎么这般?”云裳明显不信:“你若是病了便好好在府中休息,在外面瞎跑什么?”

    “府内烦闷,出来透透气。”谢谭幽看着云裳,有些不解她每每见了自己的各种行为,想了想,还是说了句:“公主似乎很关心我。”

    “谁关心你了。”

    “公主说的话看似凶巴巴的,实则都是关心之语。”

    所以,谢谭幽也从来没有跟她生气,反而是好奇她为什么会对自己这般。

    “哦。”云裳淡淡哦了一声,也没有多做解释。

    咬了咬唇,她又道:“你日后做事能不能收敛些,要不然就是别让旁人知晓。”

    话落,似是又想到什么,她叹了声:“罢了,也不怪你,你只是想为母报仇罢了。”

    谢谭幽听懂了,却是不明白,转而问道:“昨日之事可是牵扯到了公主?”

    不应该啊。

    昨日之事就算怎么牵扯也不会到云裳的身上。

    “没有。”云裳摇头。

    “是旁人。”

    她声音很低,谢谭幽却是听清了,她越发不明白云裳话中意思。

    旁人?

    云启吗?

    “别猜了,不是七哥。”

    “……”

    “那公主……”

    “你快成婚了吧。”云裳打断她的话,抿了抿唇,道了句,“等你报了母亲的仇,便好好生活吧,别惹事了。”

    谢谭幽眉头紧皱,开口还想问,抬眼却瞧见对面酒楼之上,坐着三人。

    她都认识。

    与她说有要事的温凛。

    另两人。

    一个是萧然。

    另一个便是温凛说与他只是单纯见过的燕恒。

    燕恒坐在窗边,他神色漫不经心,懒懒靠在座椅上,手上把玩着玉佩,单手杵着下巴听对面人言语,时而微微皱眉,时而又开口说两个字。

    似是察觉有人看他,他淡淡看过去,目光落到谢谭幽身上,忽而顿住了,四目相对,那双眼睛里藏着他所不知的迷茫惊惶。

    燕恒皱眉。

    她在害怕吗。

    怕什么呢,是出了什么事?

    “阿恒,我在和你说话你有没有听到?”温凛不悦的声音传来,“你还有脸同我置气,我让你替我照顾幽幽,你就是这般照顾的?”

    直接照顾成王妃了。

    昨日听到燕恒说我和她有婚约时,温凛就差点克制不住跳起来与他打一架了。

    他回不了京,拜托燕恒替他照顾谢谭幽,结果,是挺照顾的,二人不仅成了未婚夫妻,还是马上要结婚的那种。

    “早知道,就让萧然提起回京,让他照顾了。”

    “我若是照顾,你不怕?”萧然挑眉:“你们家幽幽长得那般漂亮。”

    温凛冷哼:“幽幽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得上的。”

    闻言,萧然炸了:“你什么意思啊?”

    “你长得安全。”

    “?”

    萧然一拍桌子,就要与温凛打一架。

    “阿恒,你当裁判。”

    说着,瞥了燕恒一眼,不瞥不要紧,一瞥就看到了谢谭幽。当即便石化当场。

    “……”

    温凛昨日还和他说,在外要装作不认识,不然谢谭幽那么聪明,肯定会猜出什么。

    结果。

    今日。

    就被抓了个现行?

    四下看了看,这是京中最大的酒楼,他们在二楼处,未去雅间。

    本来燕恒要包一个雅间的,是温凛说他快成婚了,银子得留给谢谭幽,别乱花,随便坐坐,说一说事,便各自回家。

    谁想,一坐下他就一直数落燕恒。

    还是太过明目张胆了啊。云崇要是知晓,怕也是不得了的,毕竟,云崇还指望着温凛跟燕恒对上呢。

    “干嘛?想打一架?”偏偏温凛还跟个傻子似的,没发觉。

    萧然凉凉看她一眼:“我就是觉得那个姑娘比较好看,好像还有点像你们家幽幽。”

    温凛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正巧对上谢谭幽双眸,惊的站起身,忙回头对着萧然一阵做脸做嘴。

    好嘛,半天萧然才明白。

    温凛让他揍他。

    “……”

    确实忍温凛很久了,萧然也不客气,一脚便将人踹出二楼,飞至长街。

    长街又是一阵惊呼。

    温凛为了不麻烦,直接装晕,

    谢谭幽忙上前,一脸担忧:“表哥。”

    手指却若有似无的划过温凛虎穴,温凛这里最是碰不得,会痒得难受,果然,才只是轻轻划过,温凛睫毛便止不住的颤抖,谢谭幽有些生气。

    “表哥若是再不醒,我便只能一路拖着表哥回府了。”

    第57章

    “……”

    温凛在醒和不醒之间挣扎很久,直到耳畔传来轻轻浅浅的脚步声,他才下了决心。

    这两不是人的东西,惯会坑他,他若真一直昏迷,燕恒看着不爱说话,但喜欢来阴的,所以偷偷拐了他妹做王妃,然后所有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

    三年来,他二人互传的信数都数不过来,他愣是一个字都没跟他提,他想问谢谭幽到底何时被燕恒拐了去,又怕谢谭幽不好意思,小女孩嘛,总归会害羞这些事,问燕恒吧,跟个哑巴似的,不是点头就答两个字不是。

    想问萧然,可看他那副白痴眼神,不用问,他就知道他一定不知道,唯一用得上他的地方就是这次回京前,萧然给他去了一封信,大体说了谢谭幽这几月过得如何,当时他心疼死了,现在却是气死了。

    这不是还没提燕恒与谢谭幽有婚约之事吗。

    再者,萧然这个死王八,他若是真不醒来,他肯定会当着谢谭幽的面状似不经意的乱说一通,还以为自己聪明得很,实则人家都猜到了背后意思。

    遇上这两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温凛心头长叹一声,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睁开。

    嗯?

    什么都看不清?

    他记得萧然在战场上重伤昏迷,醒来时眼睛就这样的啊。

    当时,萧然都还能看见他,并且还说了句。

    “你在这跟木头桩子似的,动也不动,是想吓死我?”

    “……”

    失误了?

    再来。

    还是看不清。

    温凛:“……”

    算了,不装了,只是胸口真的好疼!疼的他想龇牙咧嘴。

    所以,他就睁了眼呲了个嘴。

    然后,唤了声:“幽幽。”

    “噗。”还没等谢谭幽说话,走过来的萧然就笑出声,看谢谭幽看向他,又忙收了笑,悄悄凑近燕恒,在他耳边道:“你觉不觉得他这样子跟你府中的阿花有些像?”

    燕恒偏眸看向萧然,皱了皱眉:“阿花是狗,你拿人和它比?”

    说着,又抬眸扫了眼温凛,眉头皱的更深了,“你别说,还真有点像。”

    “……”

    萧然脸已经快笑烂了。

    谢谭幽也没忍住,可温凛是自己表哥,多多少少不能太明显,只能深吸一口气,抬手捋了捋额前发丝,以此来遮住自己笑颜。

    温凛:“……”

    脸红成猪肝色,再也忍不住,一个鲤鱼打挺跳至萧然面前,揪起他后脖领子,眼神像是要吃人。

    “干嘛?”萧然瞪大眼:“光天化日的,你别动手动脚。”

    温凛咬牙切齿:“揍你!”

    “哦哟?”萧然笑的十分欠揍:“我是朝廷命官,你敢打我?”

    说着,眸子还若有似无的扫向周围百姓,像是在说这里好多人哟。

    “……”

    这不要脸的样子,气的温凛脸色沉沉,一拳打在他右眼。

    萧然疼的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瞪大一只眼:“温凛你不要命了,你敢打我?”

    温凛没搭理他,扫了燕恒一眼就退回谢谭幽身边,独留萧然在那哭爹喊娘。

    今日,他们三人一起出现,已经被不少人看见,此事定会传到云崇耳中,要如何解释好说,可若是要他信却是难。

    可他打了萧然,那就不一样了。

    即便不会全信,也会信了一半。

    云崇其人,旁人眼中是个好君王,重情义,曾经他也以为,他所忠于的君王,立誓要永远臣服他脚下,为他征战四方的君王是这样的人。

    可后来,诸多事发生,才是终于看清。

    “幽幽,咱们回府吧。”温凛看向谢谭幽道。

    谢谭幽刚才已经打量一遍这三人,能坐在一处,便说明是认识的,可温凛却说不熟,谢谭幽不解,只觉三人当是有什么秘密,又是疑惑,温凛不在京中三年,以前也从未听说过他与燕恒相识,如今怎么像是很熟的样子。

    她刚刚看得清楚,温凛看向燕恒时,燕恒明显轻轻颔首了,未言语,只是眼神便知对方行径,这般,可不是只能用一个熟字来说。

    谢谭幽眉头轻皱,为何不明说呢。

    她眼前似是有一层雾气环绕,她看不清摸不透,总感觉所有人都在骗她,这种感觉十分难受,手指微微蜷缩,她道:“好。”

    话落,便转身先行离去。

    温凛察觉,忙跟上去:“幽幽,今日之事……”

    “表哥不用解释。”谢谭幽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我都知道的。”

    “幽幽。”

    谢谭幽却没有再开口,只继续朝前走着,走走停停,却始终没有回头。

    银杏一脸担忧,看看后方的温凛又看看谢谭幽,想出声说什么,被谢谭幽抢先一步。

    “银杏,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她确实很累了,有些事不想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看不清摸不透的前世今生,有时她都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在做什么,她又真的是她吗。

    终是长叹一声。

    罢了,待解决完温栖之事,若是还是这般,她便还是离京吧,青龙寺虽孤单冷清,却令人十分的安心。

    若是云崇硬要阻拦此事,证据确凿证人也在,又或是证人不出面,只有那张联名诉状似乎也没什么意思,那她便一人杀进牢狱,以她之命换谢靖之命。

    总而言之,她不会让温栖白死。

    那可是从小将她捧在手心,真正爱她不会欺骗她之人。

    有人说,杀生父会下十八层地狱,可她不怕,再者,她早已没了什么父亲,那人不配。

    *

    萧然时不时用捂着发疼的眼睛,单眼迷迷糊糊瞧着谢谭幽渐行渐远的身影,道:“她似乎不太开心。”

    “她最讨厌旁人骗她。”

    燕恒声音微沉:“早跟温凛说,让他坦诚,他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他还以为温凛坦言了的。

    “你对我生那么大气做什么?”

    萧然本来眼睛就疼,燕恒看都不看他一眼也就算了,还突然冷了音,朝他发脾气,一时间,他脾气也上来了。

    “阿凛自己干的事,你刚才怎么不骂他?”

    见燕恒不语,脸色却是越来越阴沉,萧然当即怂了,缓了脸色,他最怕燕恒生气了,若此时有人撞上来,可是会死人的。

    萧然忙道:“你别生气啊,温凛也是为她好。”

    “这是为她好?”燕恒冷冷盯着萧然:“你们对人好都是这般?以自己觉得好的方式去对她,不管有没有包含欺骗或是其他。”

    “从不问旁人的意愿?”

    “这就好比,你要娶这个人,你没问她的心意,就只是你单方面觉得,她和你在一起是最好的,所以你便要娶她。”

    “可你从未想过,她想不想嫁你。”

    一开始,若不是谢谭幽寻她,他绝不会向云崇开口,只会想着,若她还是要嫁给云启便嫁吧,大不了,他再多给她准备两条生路,总会保着她一生无虞的。

    可她说了。

    他便也无法拒绝。

    两世以来,他目光所及之处都只是谢谭幽,也曾试着要不,换个人吧,一个人也挺孤单的。

    可到头来,还是没办法过了心里面这道坎。

    他想,真的只能是谢谭幽了。

    如果不是,便孤独终老吧。

    萧然:“……”

    见在他们面前一向少言的燕恒又是这般徐徐开口,还说的那样认真又带着怒气,他愣了愣。

    这似乎是他第二次见这样的认真的燕恒。

    第一次是他说:“她叫谢谭幽。”

    那时,众人只知丞相府二小姐谢音柔,只有燕恒知道她叫谢谭幽。

    而燕恒也是一步一步的让所有人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个谢谭幽。

    是宁月公主之女,定国老将军唯一的外孙女,现又是护国大将军的表妹,以后又是燕王府的王妃。

    所以,燕恒一定要杀了谢音柔,秦氏,甚至连仆从都未从放过,单枪匹马,是想亲自为谢谭幽报仇,杀尽曾经胆敢欺辱她之人。

    丞相府改为谢府,那本就是她的家,日后更会是她一个人的家,旁人不知,萧然却知,这府邸是燕恒付出了不少才从云崇那得来的。

    否则,云崇那人,岂会轻易给了他?惯会在人前装模作样。

    不过捏着燕恒命门,便想着永远拿捏他,简直过分。

    “阿恒。”萧然声音放轻,转了话题:“谢谭幽的武功真的是宁月公主教的?”

    燕恒未言语,只抬眸看向谢谭幽身影消失的地方,喉头翻滚,他其实也不太确定,那次在黑林之中,他看她执剑的样子,很熟悉,却不敢深想。

    这一世,谢谭幽在青龙寺待了三年,体内的相枝子比上一世还要重,那三年,她几乎都在昏迷之中,而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强的气息。

    谢谭幽说是幼时温栖所教,上一世,教她习武,她确实就像很多东西早就会,一点就通,不像初学之人,所以,他不确定,他其实也是不知道自己心头那一抹不明的情绪想意味什么,又希望什么。

    昨夜,谢谭幽离去之后,他又看到了前世种种。

    是在七皇子府邸,他陪着她一年又一年,知她喜怒,同她下棋喝酒聊天,最开始,她总说云启,眸中满是深情爱意,而他静静看着她。

    某夜,谢谭幽突然开口问他:“你呢,可有喜欢之人?”

    “有。”他回答:“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啊?那你不用陪她吗?怎么还有时间来我这。”

    “她不在了。”

    谢谭幽瞪大眼:“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见燕恒不说话,她有些愧疚:“抱歉,提到你伤心事了,我不是故意的。”

    燕恒摇头:“她好好活着呢。”

    “哦,你吓死我了,你这般好,她和你在一起定然很开心,很幸福吧。”

    “那你呢,是否开心。”

    “当然。”

    燕恒扯唇:“开心便好了。”

    忽然有些冷。

    谢谭幽看了看天色,提醒道:“不早了,你何时去寻她,她一个人会害怕的吧。”

    “寻不到了。”燕恒仰头将杯中酒饮尽,不知是不是天色渐沉,月亮升起的缘故,谢谭幽竟然看见燕恒眸底泛起如水雾般的亮光。

    然后,她听见燕恒说。

    “她嫁人了。”

    第58章

    谢谭幽回了府中,银杏给她准备了热水沐浴,周身热气环绕,疲惫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下来,她轻轻闭眼,耳畔边撕心裂肺的惨叫不绝于耳。

    前世,越发清明,她也看见了先前从未看到过的场景。

    阴暗地牢里。

    蓬头垢面,一人趴在地上,身子不停抽搐着,鲜血淋漓,浑身散发着恶臭味,铁链摩擦声回荡在这阴暗之地,叮叮当当作响,因静,而听在耳中可怕又渗人。

    那人很痛苦,又很悲伤。

    她想死,却有什么东西一直强撑着她。

    是什么呢。

    谢谭幽看着她,很久很久之后,她才听见那人沙哑又难听的声音。

    “再坚持一下吧。”

    “要活着,活着才能见到他。”

    “……”

    她咬牙坚持很久很久,可如狗一般的生活真当折磨的她人不人鬼不鬼,再久些,她怕她会沉沉睡去再也醒不来。

    眼前漆黑一片,看不到一丝光亮,亦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身子微沉,忽而哭出声,哭声悲凉又绝望。

    “阿恒,我怕是等不到你了。”

    “等不到……”

    “那我该怎么告诉你这些年我的所做不是本意。”

    “又怎么告诉你……”

    “每每记得所有,却独独忘了你呢。”

    “……”

    她语声痛苦又哽咽。

    “你陪我的那些年,总问我开不开心,那你呢,这些年,你是否开心快乐呢。”

    “怎么那么傻啊,一个承诺罢了……”

    “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她哭了好久好久,哭累了又不知想起什么,强撑着身子起身,苍白的面容,嘴唇毫无血色,她还是坚持着跪在地上,许久未见外面之景,一时竟是忘了东西南北,她忙擦去泪水,来回转,迷茫又焦急。

    终于知道大概方向,又跟孩童吃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糖葫芦般笑出声来,她朝一个方向重重磕头,一下又一下,额头鲜血涌动她却不知,嘴里低低念着什么。

    似是在用自己之命,乞求一人平安归来。

    寂静又阴暗的地方,额头碰撞和铁链摩擦声参杂响彻,可怜又可悲。

    *

    谢谭幽睁眼,眼前热气散去,她喉咙发干,眼眶不自觉生了红。

    她竟是过了那般生活吗。

    难怪,在入相府牢狱之时,她害怕的身子直颤抖,甚至站都站不起来。

    原来,竟是这样。

    被人折磨,圈禁,不知今夕何年。

    那些年,只有一人强撑着她活下去。

    是燕恒吧。

    那个陪了她一年又一年的燕恒,总问她开不开心,却从未问过自己是否开心。

    而她,也从未问过他。

    记得所有,却独独忘了他,亦是那三年吧。

    她说她没有能力自保,他便教她武功。

    谢谭幽闭了闭眼。

    人的心怎么会那么疼啊,疼的她无法呼吸,快要死去。

    许久后,她才缓缓睁眼,一双眼睛已经蓄满泪水,渐渐明白为什么有好几次见到燕恒总会莫名的想哭。

    空静大师没有骗她。

    真的是她对前世执念太深,亦是有一人在等着她回来。

    从浴桶中站起身来,谢谭幽穿好衣物,眼眶还是通红的,她开门出去,正巧见银杏回来,哑声道:“黑云呢。”

    “回燕王府了。”

    谢谭幽皱眉,正想开口询问便听银杏道:“老燕王妃忽然晕厥,府中大夫不在,便有人前来唤了她。”

    谢谭幽浑身一震。

    孟南溪突然昏厥?

    莫不是……

    忙快走几步,却在出院门时被温凛拦了去路,温凛瞧着她,眸色认真无半分的玩笑:“幽幽,此事你不要掺合。”

    “燕恒已经找到解决方法,他母妃会没事的,你不必担心,而他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艰难。”

    谢谭幽抬眼看温凛:“他母妃何时昏厥?”

    “一个时辰之前。”温凛道:“想来也该是没事了。”

    “那我便去看看,若真无事我就回来。”

    “我去,你好好待在府中。”

    “表哥。”谢谭幽眸色平静,望着温凛好久,尽量让自己声音温和平静:“你与燕恒,大理寺卿都认识吧。”

    温凛眼眸微闪,想开口解释,却被谢谭幽打断:“表哥或许有事瞒着我,可若表哥不愿意说,我是不会追问的。”

    “听闻他母妃昏厥,我就只是想去看看。”

    孟南溪是因云崇云启如此,她怕孟南溪突然昏厥与二人有关系,亦是怕二人借此机会为难燕恒或是逼迫燕恒,不去看一眼,她不放心,而她也是有话想跟燕恒说。

    温凛轻轻皱眉:“幽幽,表哥的话你也不信?”

    “并非不信。”

    谢谭幽眼圈更红了:“我记得那日表哥回京我就与表哥说过,如若没有燕恒我会死,这句话,不是骗表哥的。”

    温凛拳头收紧,静静听谢谭幽说。

    “我第一次见燕恒,是在回京那日,秦氏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土匪,人很多,面容狰狞恐怖,武功还不低,他们将马车团团围住,那日,雪很大,我和银杏被困其中,我很害怕。”

    “是燕恒救了我,没有他,我想我会失了清白又或是死在那里。”

    “第二次,是我主动去燕王府寻他,表哥知道为什么吗?”

    温凛喉头翻滚,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任何的音节,只能缓缓摇头。

    谢谭幽擦去啪啪落下的泪水,哽咽道:“我被秦氏逼嫁给秦怀安,秦怀安啊,他打我欺负我,他们全家人都厌恶我,表哥觉得秦氏为什么还要我嫁给秦怀安呢,我不愿却也没办法。”

    “后来,我见到了周嬷嬷和月欢,知道了母亲竟是被秦氏和谢靖联合害死的,还有定国将军府的大火亦是人为。”

    “我想报仇,可是我只有一个人。”

    “再后来,一道赐婚圣旨我成了七皇子的未婚妻,我不想嫁给他的,但人人都说我不要脸,勾引亲妹妹的未婚夫,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骂我,明明我什么都没做。”

    “谢音柔和秦氏用银杏做局逼我,还是找人毁我清白,所以那日,我真的杀了人。”

    “我真的很怕,可我没办法。”

    “所以我去寻了燕恒。”谢谭幽深吸一口气,说起那个时候,有些羞耻:“我长得不算差,所以我想以美色 诱他帮我。”

    “可是表哥,你知道吗,燕恒那样的人啊,心冷的要死,又狂妄,谁都不放在眼里,那日,他竟然替我擦满是血迹灰尘的裙摆。”

    那个动作,那一瞬,谢谭幽记了好久好久。

    “三年啊,头一次有人待我这般。”

    “后来,燕恒还是帮我了,他帮我摆平很多,人人说他少言,可他却和我说很多,用行动告诉我,我不该这样,我该高人一等,告诉我不要忍,他还说,他会让我什么都有。”

    还有好多好多,像是怎么都说不完。

    燕恒真的太好了,好到谢谭幽每每午夜梦回都觉得怕是做了一场极美的梦。

    谢谭幽泪水怎么都擦不完,鼻音极其浓重:“在青龙寺的那三年我生了重病,时常踏入鬼门关,真的好生孤独啊,每每想起,都是会委屈难过,可是后来,我忽然发现,那三年,我不是一个人。”

    “表哥又知道吗。”

    “还是是燕恒,他总是来看我,陪我,在我睡不着的夜里吹箫安抚我,给我买衣裙,惦记着我,等我回京。”

    “所以表哥,我如何能看着他被旁人欺负呢,那是他母妃啊,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护我,我也得护着他,护着他身边之人。”

    “所以,这个燕王府我要去,必须去。”

    若不是梦起前世种种,谢谭幽真的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一个人待自己这般。

    而那人,还是燕恒。

    是燕恒啊。

    一个与她不同路,却还是让自己与她走上一条路的人。

    温凛听着谢谭幽所说,眸子颤颤,脸色渐渐泛白,他大概从萧然那里知道了些,以为这就是这段日子谢谭幽所受,竟是不想,那只是表面一层,一个人时的无助绝望,她怕是怕的一夜一夜的睡不着。

    知晓母亲和外祖一家死因并非那般简单时,怕也是噩梦连连,每每午夜梦回,都是亲人含笑面容和带血的惨状。

    被秦氏各种暗害逼迫,没有人帮她之时,她是怎么熬过来呢。

    在外时,他一直想着在等一等,等到开春等到时机成熟再回京。

    可他却没有想过,谢谭幽真正的处境。

    是他回来晚了。

    温凛心疼的不行,也是红了眼,伸手轻轻替谢谭幽擦去脸颊泪水,愧疚道歉:“是表哥回来晚了,让我们的幽幽受了这么多苦,那么害怕,那么无助。”

    谢谭幽摇头:“不晚的,只要表哥活着,我就很开心。”

    最起码,她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

    晌午的太阳刺眼滚烫。

    温凛将谢谭幽佣进怀中,眸中泪砸下,是悔恨。

    谢谭幽也伸手抱住温凛,没在隐忍而是哭出声来。

    银杏在一旁看着也是止不住的抹泪,从小就是父母和外祖舅舅们的掌中宝,何时受过那般委屈无助,谢谭幽一直都很难过,银杏知道的,就算是温凛回来,她还是很难过。

    没办法抹平,真的没办法抹亲人皆去世的伤痛。

    “不哭了。”温凛深吸一口气:“表哥同你去燕王府看看吧。”

    其实,他也不是不想让谢谭幽去。

    而是他太怕,云启那个疯子乱来。

    最主要是,半个时辰前,燕恒让黑风来与他说过,近日不要让谢谭幽出府,他问,黑风却只道不知,说不定等燕恒忙完会主动告诉他,他便也不急,就好好看着谢谭幽不让她出去就是了。

    可如今看着她,泪眼婆娑,一件件一桩桩都是燕恒待她的好,哭的那般惹人心疼,他终是不忍心再拒绝,只想着,不过去趟燕王府,早些回来就是了。

    *

    此时的燕王府看上去有些许冷清,府外就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温凛与谢谭幽抬脚进去,正巧碰上从里面出来的黑风,一见到谢谭幽,脸色变了变,还是快走几步。

    “大将军与谢小姐来的不是时候。”黑风道:“今日燕王府不接客,主子现下也不在府中。”

    谢谭幽开口询问:“燕恒去哪了?”

    “陛下传诏。”

    云崇。

    谢谭幽藏在袖中的手陡然收紧:“那王妃呢?如何了。”

    “已经服了药,只是还未清醒。”

    谢谭幽没再停留,转身出了燕王府,正准备上马车,身后就传来温凛的声音。

    “我入宫去看看,你回府中去。”今日天气很好,温凛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甚至有些后悔将谢谭幽带出来了。

    谢谭幽没拒绝,颔首:“我在府中等表哥回来。”

    温凛同黑风要了一匹马,翻身而上,便直奔皇宫。

    眉眼微沉,看向远方。

    只觉怕是要有事发生了。

    看着温凛背影远去,谢谭幽并没有着急上马车,而是盯着地面良久,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她回眸看银杏。

    只一眼,银杏便知,她出声道:“大小姐若想做什么便做,奴婢与大小姐同在。”

    谢谭幽笑了:“我要去七皇子府邸,那里高手众多,我们不会死,但可能会丢了半条命,你可怕。”

    “奴婢不怕,奴婢会护好大小姐的。”

    “好。”

    谢谭幽上了马车,让银杏驾马,二人一同前往七皇子府邸。

    她不知道云崇唤燕恒进宫作何,却知晓,云启才是真正捏着燕恒命门之人,如此,她便要去与云启谈一谈。

    走的正门,与看门的小厮简单说了一番便等着他们去通传。

    不过一会,就有人来请她们进去,将她们带入正厅,坐了很久却迟迟不见云启前来,准备开口问,就有一个小厮进来道:“谢小姐,七皇子请您到书房。”

    说话时,挤开银杏,其中意思不难猜透,只能她一人过去。

    谢谭幽淡淡道:“这是我身边最亲近之人,离不得我。”

    云启府邸处处有高手,她不放心让银杏一个人在外面

    小厮皱眉,不悦道:“七皇子答应见你,已经是最大的脸面,怎么还……”

    “阿金。”小厮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云启缓缓而来,一向温和的他,难得有了些许怒气:“怎么说话的?”

    “阿谭是我很重要的人。”看向谢谭幽时,又满是温柔。

    小厮忙垂下头。

    “下去吧。”

    “是。”

    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三人,云启在谢谭幽一旁坐下,含笑道:“阿谭今日寻我可是遇到什么急事?”

    “只要你说,我便一定会帮你。”

    “七皇子此言当真?”谢谭幽看他,挑眉问道。

    “自然。”

    谢谭幽开门见山:“将你手中可以让燕恒母妃安然无恙的东西给我。”

    云启怔了一瞬又笑开来:“阿谭此话我有些听不懂了,燕王母妃生病了?不应该是寻太医?我不会医术,此事实在没办法帮你。”

    “云启。”谢谭幽厌恶的皱了皱眉:“你装的不累吗?”

    “本就不是温柔的人,还总是一副温和待人的模样,不恶心吗?”

    “阿谭竟是这般想我?”

    “别这样唤我,我从未与你相识。”

    云启温柔的面容总算是在谢谭幽冰冷的声音和厌恶的神情中一点一点收起,他眯了眯眸子:“那便做个交易吧。”

    “你嫁给我,我放了孟南溪。”云启冷冷勾唇:“如何?”

    “你疯了吗?”谢谭幽神色冰冷。

    “这就是疯了?”云启眸底翻涌阴鸷戏谑笑意。

    “我给你一炷香时间考虑。”

    “不需要。”谢谭幽道:“我不会嫁给你的。”

    云启挑眉:“那我便杀了孟南溪,然后再告诉燕恒,是你不愿意换她之命。”

    “你舍得杀了她吗?”谢谭幽冷笑。

    “不舍啊,若是你二人能因此生了恨我倒是不介意试试。”

    “云启,我究竟欠了你什么?”谢谭幽皱了皱眉,不解道:“你过你的,你是七皇子,以后说不定还能问鼎高位,你为何偏偏要与燕恒与我过不去?”

    “从未欠吗?”云启嗤笑。

    他与燕恒似乎就是生来的敌人,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们永远都站在对立面,而他厌恶此人,却因对方之势无法除之,只能拿捏对方命门,然后苟延残喘的活着。

    他当然知晓,如果不是他反应快速,最先拿下孟南溪,燕恒会在三年前就杀了他,如今有孟南溪在手,燕恒才会抬眼看他,将他当个人,当个强者。

    曾经燕恒还看不起他,可到头来,还不是要跪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而这一切,都需要一个谢谭幽,谢谭幽与燕恒一样,也是看不起他,凭什么总是高高在上,他就是要将这人死死踩进尘埃里,一辈子翻不了身,就像上一世。

    云启轻叹一声:“你若是再不考虑好,燕恒怕是出不了宫了。”

    “我不会嫁给你的。”谢谭幽还是坚定道。

    温凛已经入宫,他在,谢谭幽便是安心的,就算温凛不在,云崇也总不会杀了燕恒吧,为难的不过是孟南溪,可若是云启这里无法拿到,再找其他解决之法也可以。

    温凛说燕恒已经在找,先问问他,然后在顺着他的路帮他也是可以的。

    “那今日,你怕是难出去。”

    云启话落,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已经现身,谢谭幽脸色未变,缓缓站起身来:“你要杀我吗?”

    “倒也不是。”云启笑。

    他手指轻轻敲击茶桌边缘,大厅静默一瞬,刀剑碰撞的声音就响彻开来。

    瞧着执剑与黑衣人厮杀,还不忘步步往墙边去的谢谭幽,云启愣了一瞬,随后笑开来。

    胆子大也够聪明。

    敢先动手又懂得寻退路。

    看这身手,记忆恢复的不错,是时候了。

    谢谭幽一剑刺入一个黑衣人胸膛,趁他未反应过来之时,带着银杏翻身出了府邸。

    “不必追了。”云启喊住正准备追出去的杀手,眼底笑意越发浓烈:“告诉燕王,谢谭幽在七皇子府邸,若是要人,东西拿来。”

    说着,扔给杀手一个带血荷包,那是谢谭幽刚刚不小心落下的。

    第59章

    皇宫,干清宫中。

    温凛随高公公进去时,云崇坐于高位,而燕恒就坐在一侧,面色无异,倒是与平常一般无二,只是目光落在他身上之时,顿了一瞬又移开,垂下眸,不知想着什么。

    “臣见过陛下。”温凛抱拳朝云崇行礼。

    云崇摆手,眉眼含笑:“不必多礼,坐于阿恒对面吧。”

    温凛未应,只道:“臣入宫是有事想启奏陛下,坐着于礼不合。”

    燕恒也在此时站起身来,声音凉薄却又克制着某种情绪:“既是如此,我便出宫了。”

    孟南溪还不知什么时候会醒,云崇一直拖着他,他猜不透是为何,只是心头会隐隐不安却也未表现出来,直到温凛出现,今日,还是这个时辰,他竟然进了宫。

    便只有一种可能,谢谭幽出了相府。

    “诶,阿恒。”云崇道:“你与温凛算是旧识,以后还会成为一家,怎的他才来你就要走。”

    说着,又看向温凛:“不算大的事便拖后吧,日后你二人可要多替朕打胜仗,护好我国百姓,就一起坐上一坐,同朕说一说如今边疆。”

    云崇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只像是一位君王对自己下面的将军最忠诚的祝福。

    燕恒眸色微沉:“母妃陷入昏迷,我无心与陛下畅谈,陛下想知什么不若问大将军。”

    “那怎能行。”云崇眉眼依旧含笑:“边疆探子回禀,南燕近日动作频繁,恐会起战事,到时,阿恒还要与温凛前去,自是要提前知道些那方之事。”

    南燕当真要与漓国起战火了。

    燕恒手指摩挲着腰间玉佩,眼眸微微眯起,云崇竟是会让他和温凛一起前去?其中怕不是那般简单,他疑心病那样重,怎么可能看着他与温凛关系深厚。

    而今日,云崇也是要铁了心的拖着他。

    目的越发明显,他心下越发不安。

    温凛眉心却是一跳。

    这是在试探他与燕恒的关系?想到今日之事,他面色未变,淡淡道:“臣与燕王倒也不是旧识,不过是有几面之缘,如若南燕真起战事,臣与燕王同在,定将南燕踏平,让他们无人再敢犯我国。”

    “哦?”云崇挑眉,注意力却不在温凛后面说的铿锵的话语之上,而是在不过几面之缘几字,“几面之缘?”

    温凛颔首:“不久前,在长街还见过。”

    也不等云崇在说,便解释道:“今日在长街,臣与大理寺卿发生了些冲突,当时燕王便在场。”

    “冲突?”

    “不过是争论几句,论不过便互相动了手。”

    云崇愣了一瞬,随后笑出声来,笑骂道:“你们二人也真是,就不怕被人笑话了去。”

    “当时没管那么多。”温凛有些惭愧。

    “朕看你一向稳重,竟然也会出手打人,看来这大理寺卿当真是惹你生气了。”云崇道:“待哪日见了他,朕帮你出气。”

    温凛淡笑:“臣已经动过手。”

    云崇唇角笑容渐渐收起,直直看着温凛,而后又看了看一旁的燕恒。

    长街之事他早已经听说,的确如温凛所说,可看着面前这二人,云崇总觉有什么东西不在他掌控之中。

    仔细想来,似乎很多东西都在偏离轨道。

    例如,温凛。

    他该是死了的。

    却还活着回来了,他是谢谭幽表哥,日后怕是会与燕恒站在一处,想来他也是被冲昏了头脑,最开始还指望着这二人对立,可他却忘了,温凛是谢谭幽的亲人,他如何能与妹妹对立呢?

    还是不能为他所用。

    云崇心头阴鸷,面上却是不显,回想云启所说,倒也是渐渐放下了心。

    只要燕恒暂时不反,待他解决完燕家军,屠戮一个燕王府还是绰绰有余。

    瞧着燕恒越发阴沉面容,他总算是松了口,“阿恒若是挂念老燕王妃,便出宫去吧。”

    闻言,燕恒也未做停留,抬脚便出了干清宫,待走到宫门口时,身后有人唤他:“燕王留步。”

    是温凛。

    他回眸。

    温凛快走几步,与他远离宫门之后才开口道:“今日,云崇意思你可明白?”

    燕恒摇头,他现下无心管这个,只问温凛:“她呢?”

    温凛愣了一瞬,才道:“吵着要去看看你母妃,我没办法就带她去了,知道你被云崇传召,我便进宫来看看,让她先回府了。”

    “不必担心,幽幽身边有高手。”温凛笑开来,眸中覆了一层柔色:“武功是我亲自传授,有她在,幽幽不会有事的。”

    燕恒心头松下一口气,又道:“你先回府中去看看,我去看看母妃,随后就到。”

    “到什么到。”温凛横他一眼:“你看你眼底乌青那么重,近日怕是都没睡好,我在,幽幽不会有事,你好好待在燕王府吧,别老往我们那跑。”

    “我不出面,就只是看一眼。”

    确保谢谭幽平安,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温凛:“……”

    一时间是真的没话说了。

    跟谢谭幽一个样子,死强,却也没办法说,温凛有些无奈,心疼完谢谭幽又开始心疼燕恒了。

    可是,没有人比他和萧然清楚,燕恒有多辛苦。

    谢谭幽说燕恒救她很多次,所以她才能活到现在,而却没有人知道,他温凛能活到如今,亦是因为燕恒。

    他踏火救他,安抚他,告诉他有人在等着他,所以他不能死。

    那三年,他躲躲藏藏,是燕恒一直站在他前方。

    定国将军府还在之时,他真的就只是与燕恒有过几面之缘,那时,他最烦的就是燕恒这种人,总觉得他特能装,一副冷冰冰的神情真的很惹人厌恶。

    可这人,竟是在府中遇难之时救了他。

    也就是脸冷了些。

    其他地方很热,对身边之人都很好。

    这般的人,谢谭幽与他在一起,他愿又是不愿的,想杀燕恒的人太多了,谢谭幽跟着她,不会有好日子,可他心里也是清楚,谢谭幽若是真跟了他,燕恒是不会让危险到她头上来的。

    长叹一声。

    许是太心疼燕恒,看他一人要护如此多的人,那么累,那么辛苦,作为知己好友,真的是不忍的。

    “阿恒,你当真要一直这般辛苦吗。”温凛抿了抿唇,试着劝道:“何不换个人呢?一个对你来说不太重要的人,这样,就没人能限制得住你的步伐。”

    “你别忘了,我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若是处处受制于人,该如何走下去?”

    温凛也是有私心,他不想谢谭幽被卷入其中。

    燕恒喉头翻滚,继续朝前走着,很久后他才出声:“她朝我走了一步,我自然得走九十九步。”

    声音极轻。

    “阿凛,放弃一个人,不是那般容易的。”

    燕恒道:“我可以护住她,护住母妃的。”

    温凛又是一叹,没再开口,也是没办法劝。

    若真那般容易放弃,就不是爱了。

    就如他,在那三年里夜夜想的又何尝不是一个人,一个不该喜欢却还是喜欢上了的人。

    好不容易得到祖父同意可以迎她入府,府中却发生这样的变故,如今他亦是随时都有可能被杀的风险,他又怎能再去招惹她呢。

    可现下听燕恒此言语,他竟是那般的坚定选择谢谭幽。

    脑中的一团乱麻,忽然也开了。

    他应该也是要好好的护着她,然后跟她在一起。

    燕恒就是这般的人,他会排除万难,然后去跟谢谭幽在一起,遇到困难危险阻挡,最先想的都是解决,从来不是前路危险,然后放弃谢谭幽。

    二人走到分叉路,正准备分开,不知从哪来的黑衣暗卫便行至燕恒身前,递上一个带血荷包,冷冷道:“谢小姐在七皇子府邸,燕王若是想要人,便用东西交换。”

    燕恒在看见那个荷包之时,心头便猛然的一沉。

    荷包边角之上的梅花上被鲜血染的更红,惊人的艳又惨。

    一月二十。

    是今日。

    也是上一世,谢谭幽中相枝子之时。

    燕恒死死攥着荷包,如今相枝子已种,云启困住谢谭幽,要的不过是可解孟南溪体内之药的解药。

    消息这般灵通,他身边之人早已清除的干净,不想,还是有漏网之鱼。

    温凛也在看见那荷包的一瞬,惊的脸色大变,想拽过暗卫再询问却晚了一步,燕恒掐住暗卫喉梗,用力一拧,暗卫便吐血身亡。

    燕恒抬脚朝七皇子府邸去。

    天空忽然的电闪雷鸣。

    这是要变天了。

    七皇子府邸,大门紧闭,墙头之上却是有不少黑衣暗卫,银剑微闪,眼神阴冷,只待高位者一声号令,便可飞身而出拿下燕恒。

    燕恒只一人前来,身后不过跟了个温凛,他们七皇子府邸高手如云,对付区区二人不在话下。

    “让云启给本王滚出来。”燕恒眼底弑杀,语音如阴冷之地传来:“否则,就别怪本王踏平他七皇子府邸。”

    暗卫不动,只是盯着燕恒。

    天空乌云密布,整座京城渐渐黑下。

    燕恒一身墨色长袍,立于七皇子府邸,未执剑,便只是站在那,唇角勾起森冷笑意,再这样暗下来的京城时显得那般嗜血。

    “想杀本王?”燕恒嗤笑。

    容忍云启作妖至久,不想,他竟是敢这般,用谢谭幽威胁他交出孟南溪的药。

    这是要逼他二选一。

    可云启错了。

    他是燕恒,不是他。

    不是一个会二选一的人。

    人,他都要护住,而云启之命他也要!

    第60章

    天空电闪雷鸣,狂风随之而来,不过一瞬,便飘起了雨滴。

    燕恒眸色阴鸷乖戾,一脚踹开面前府门,府中暗卫高手齐齐飞身而下,落于地面,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头,浓重杀气扑面而来。

    燕恒一步一步踏进去,就迎着暗卫利剑,眉眼微挑,大胆又狂妄,丝毫不带怕的。

    云启府邸暗卫面面相觑,燕恒就这样朝他们而来,眸中没有惧色,反而有几分戏谑,像是在看跳梁小丑,听闻过他之名,如今见他就这样步步而来,主动迎上剑锋,有人竟是吓得手抖了抖,下意识往后退去。

    “怎么?”燕恒唇角勾起,那笑渗人又令人胆颤:“这样多的人都不敢动手?”

    暗卫们攥紧了手中剑,喉头翻滚,还在等着高位者的下令。

    可下一秒,便没机会了。

    雨声中,燕恒声音似是轻叹,听不太真切,可一句话便定了所有人的生死。

    “本王已经很久没见血,都快忘了血的味道是什么样了。”

    话才出口。

    燕恒凌厉掌风便直扑带头的暗卫,未要人命,只是将他手中剑夺过,在对方反应过来要动手之时,一剑残忍没入喉咙然后抽出,鲜血飞溅,场面惊悚骇人。

    血液沿着燕恒眼角滑落,像是生了血泪般,他墨发被雨水打湿,唇角笑意森寒。

    暗卫见状,面色微变,执剑对向他,却无一人敢上前,而是齐齐退了一步。

    “阿恒哥。”

    在这样阴暗弑杀之时,云裳声音忽然传来,她一路淋雨跑来,一遍一遍唤着阿恒哥,直到看着近在咫尺的燕恒,才终于得以好好喘匀一口气。

    “阿恒哥。”云裳瞧着地面血淋淋的的场景,身子一抖,知道燕恒不会听自己的,却还是劝道:“七哥不会伤害谢谭幽的,你不要做傻事。”

    她知道燕恒是什么样的人,云启敢动谢谭幽,燕恒肯定会踏平这里,说不定还会杀了云启,直到见到谢谭幽为止,可若燕恒真当动手,他处境才是最危险的,如今燕家军都被云崇分散,他一人如何能抵挡得了云崇云启。

    “我去同七哥说。”云裳道:“我让他放了谢谭幽,你不要杀人好不好?”

    燕恒抬眼看她,神色深又冷,只是一眼云裳便明白了,一时间,喉头梗的难受。

    她问燕恒:“阿恒哥,为了她你连什么都不顾了吗?你今日若真在这里动手,可有想过明日后果?”

    “所以呢。”

    “阿恒哥,你我相识多年,你难道不信我吗?”云裳道:“我定然不会让七哥伤害谢谭幽的,你护你在意的人。”

    “而我。”

    云裳声音顿了顿,眼眸含了泪:“也是要护着我在意的人。”

    “阿恒哥,我真的会好好的将谢谭幽还给你,你别与七哥动手好吗?”

    “云裳。”燕恒神色未变,声音低沉:“你助过她,你与你皇兄不一样,本王不会杀你。”

    “所以。”云裳泪水落下:“你会杀了七哥吗?”

    燕恒不说话。

    “那阿恒哥便信我一次,你别杀人,我去把谢谭幽平安带到你面前。”

    燕恒缓缓摇头。

    “阿恒哥是不信我?”

    “并非。”燕恒道:“我只是不会将她的命交给任何人。”

    他话才落,府内便响起刀剑碰撞的声音。

    是黑风带着一队暗卫赶来,迅速与云启府邸暗卫厮杀。

    那一队,只有十一人。

    人数上没有占上风,却在打斗之中死死压制对方。

    血腥味弥漫开来。

    云裳身子颤颤,眼泪止不住的掉,明明她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止不住云启和燕恒之间,在这样的打斗声中,她想再唤一声阿恒哥都唤不出。

    温凛见到那一队暗卫之时,皱着的眉头便松了,他自然识得,那是燕恒的亲卫,武功不必说,在暗卫之中算是一等一的,可瞧着云启府邸之中的暗卫高手,又不禁担忧。

    “今日如此,怕是难收场。”

    公然屠杀皇子府中人,就算云崇亦如先前那般护着燕恒,朝臣怕是……

    燕恒藉着雨水冲洗自己带血的手指,偏眸,语音幽冷:“皇子豢养众多暗卫,若你是云崇,你会如何?”

    “你是故意的?”

    这边厮杀,即使现在无人,天晴了也会传的到处都是,到时谁不知道七皇子这样多的暗卫,加以引导,又怎会不知燕恒为何来了这。

    而云崇,真的如外界传言般那般信任宠爱云启吗?

    “燕王这是要干什么?”燕恒还未回答,云启带着怒气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杀我府中众人,我不知何处得罪了你。”

    打斗声渐停。

    燕恒懒得与他装模作样说废话,只冷冷道:“人呢?”

    “什么人?”云启面色铁青。

    “谢谭幽。”

    闻言,云启似是被气笑了:“那不是燕王未婚妻?怎会在我府邸?”

    “别让本王说第二次。”

    “燕恒!”云启脸色彻底沉下:“别太欺人太甚!”

    “云启。”燕恒戾声道:“本王不过忍你几次,你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云启身侧拳头收紧,极其厌恨燕恒这副神情,还是保持最开始的态度:“谢谭幽不在我这。”

    “荷包呢?”

    “哦。”云崇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漫不经心道:“与我府中暗卫交手之时,不小心落下的。”

    与暗卫交手。

    燕恒心头默念这几个字,手心下意识收紧,眸底生起寒意,准备开口,耳畔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燕恒。”

    忽然,所有情绪归为平静。

    他回眸。

    只见,府门之外,谢谭幽一身红衣,撑伞站在雨中,然后唤他:“燕恒。”

    燕恒有些恍惚,眼前有些暗。

    他忽然想起那一年,似乎也是这样的大雨。

    他从战场归来,入城时,这样的阴雨天,本该无人的街道却是响起嘈杂之声。

    西街,百姓环绕低语,纸伞斗笠遮住人之视线,他骑于马背,未将那方景象放在心头,两年没回来,他只想快些回府,然后去见一个人,也不知道,这两年来,她过得好不好。

    想着,便一夹马肚便扬长而去。

    太快。

    未能听见有人低叹。

    “才不过二十岁……”

    后来百姓散去,雨越下越大,无人再上前看一看那巷子里躺着的悲惨姑娘。

    燕恒赶到之时,天色已经很黑很黑,雨还在下。

    一眼看见那巷子里躺着的女子,一身的红衣极美,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眉眼灵动又美丽,每每笑起来,天地间都黯然失了色,可此刻,她却安安静静,冷冰冰的躺在那里,面容苍白的吓人,一身红衣如血。

    很疼。

    竟是无人管她,抱抱她,又或是救救她。

    燕恒翻身下马,快步而去,可他步子不稳,走一步跌一步。

    最终还是跪爬至谢谭幽身边,看着熟悉的面容他却是不敢碰。

    雨水落在脸上,啪嗒啪嗒落于手背。

    离京前,她说,等他得胜归来,她若是有时间便亲自出城迎他,一起喝上一壶,庆祝他凯旋,若没有,待日暮时分,酒楼见。

    所以,这一路他快马而归。

    可见到的却是这般冷的谢谭幽,这让他怎么去接受?

    他要救她。

    燕恒想抱起谢谭幽,动作却是一滞,想了想,还是解下身上大氅,隔着一层大氅抱她,若是被人看见,才不会被说什么。

    他将谢谭幽带去了深山之中求医,整整三天三夜人总算清醒过来,只是浑浑噩噩,因为体内忽然有了相枝子,无解药,便只能等着下次毒发吐血而亡。

    只有远方的天山雪莲可救她一命。

    那一年,正是二十年一开的天山雪莲之时,他要出征,还要寻雪莲,无法,只能将她交给出使他国刚回来的云启,让云启好生照顾,待他回来,定与他一同完成心头想法。

    他用云启最想要的东西蛊惑他,想要他照顾好谢谭幽,别让她受人欺负。

    云启应下。

    可就是这一次,彻彻底底的真的断送了他与谢谭幽一切的一切。

    燕恒记得很清楚,那是,谢谭幽第三次短暂的记起他后,然后彻底忘了他。

    再记起来,已经是六年之后……

    “燕恒。”谢谭幽已经走到他身边,将伞往他面前挪了挪:“你在想什么?”

    燕恒渐渐回神,瞧着面前与那年一般无二的姑娘,他心脏密密麻麻的疼,也不知道怎么,这些天,总是会看到前世不好的场景,皆是每一次谢谭幽受难受苦之时。

    他手指蜷缩,想伸手触碰谢谭幽,探探她面颊温度,却又硬生生克制住。

    “我没事。”谢谭幽似是有所察觉他情绪,主动往他面前凑了凑,对上燕恒视线,又是莫名的情绪,谢谭幽鼻尖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是一酸,莫名的想哭。

    “怎么了。”看她眼眶突然泛了红,燕恒哑声问道。

    谢谭幽喉头发干,摇了摇头,又用力眨了眨眼睛,本能的,说了句:“没什么,昨日梦见了你。”

    “然后,就是,想与你成亲了。”

    “……”

    燕恒愣了,一时有些招架不住谢谭幽这般,可看着她双眸里倒映着自己的模样,他还是说了句:“我也是。”

    “……”

    温凛:“……”

    人这么多,就在这说这样的话?

    横了谢谭幽一眼,女孩子家怎么一点都不矜持啊,还有燕恒也是,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也是服了这二人。

    就没一个像他的,忍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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