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倚霜一将筷子递到他嘴边，他就老老实实张开嘴，也不管嘴巴里的食物有没有嚼完、有没有全部吞下去。
好像他不快点张嘴就会少了一顿似的。
于是楼倚霜自个斟酌着放慢了喂食的速度。
瑞恩希嘴巴一张一合，两侧腮帮子一会鼓一会平，水绿色的眼睛弯弯的，睫羽扑朔，楼倚霜就这样看着，也觉得颇为有趣，像是守着小狗吃饭。
中途吃着吃着，瑞恩希嘟着嘴问楼倚霜：“你不吃吗？”
楼倚霜颔首，夹了一个香虾喂他。
本还以为瑞恩希会看到楼倚霜的答复后会极力劝说他也吃点，结果瑞恩希眼睛亮亮的，嘴里咕哝着：“那就好，那就好。”
楼倚霜差点撂筷子不干。
吃了约莫半个时辰，楼倚霜看瑞恩希吃得速度是越来越慢了，想着应该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伸手去摸瑞恩希的肚子。
瑞恩希体型很匀称，只是脸型偏圆，脸上有些肉，加上他平时总是睁着一双绿色的大圆眼睛看人，让人不禁觉得他还小，产生一种庇护心理。他不胖，但坐下来难免肚子上有些肉，更别提饭后。
如果楼倚霜不用这样的方式去判断瑞恩希吃饱没有，完全可以想象他问瑞恩希吃饱没有，瑞恩希肚子鼓成球还坚定摇头吃完一头牛的模样。
他将手覆上瑞恩希的小肚腩，柔软暖和的小肚子已经鼓出明显的弧度，因为瑞恩希咀嚼吞咽的动作，小肚子还起起伏伏，如同连绵不绝的小山丘，楼倚霜便知是时候停筷了。
然而，还没等他收回手，他的手便被瑞恩希压住了。
瑞恩希捂住放在自己肚子上的大手，费劲地把嘴里香香的肉肉吞咽下去，慢吞吞开口：
“我觉得，随便摸别人肚子，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在王都魔法学院时，姐姐们经常掐掐他的脸肉，捏捏他的臂肉，但姐姐们时常教嘱他，不能随便让人摸，尤其是衣服罩住的一些地方。
“你觉得呢？”瑞恩希望着楼倚霜。
楼倚霜神色正经：“没有随便摸。”
瑞恩希低头，盯着被自己捂住的手，目光不移，似乎在说：喏，证据。
楼倚霜不动声色摁了一下瑞恩希的小肚子，趁瑞恩希不由自主收紧小腹时，将手抽了出来。
证据跑了。
他摇了摇放在餐桌一旁的铃铛，铃铛是醉仙楼放置的，目的是让顾客自在地用餐，有需要再摇铃，唤来店小二。
摇响铃铛后，楼倚霜平静道：“认真在摸。”
瑞恩希一时被这话绕进去了，竟然觉得楼倚霜说得有几分道理。
他茫然地点头，“好吧。”
店小二这时刚好上来，手里还捧着小黑猫。
瑞恩希一瞧，立马把方才的事忘了个干净，接过小猫揣在怀里。
小猫也吃得圆滚滚的，摇一摇，还能听见肚子里的水声。
瑞恩希捏捏小猫的耳朵，又见小猫嘴角占了不少白色液体，把将小猫的脑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一下，这时再看，白色液体已经擦掉了，只是小猫脸上的猫毛有些许凌乱。
他便又着手替小猫梳理毛发。
店小二从房间柜子里取出来一个大盘子，一手托着盘子，一手将剩下的菜肴收起来叠放在大盘子上，准备带走。
瑞恩希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抬头一看，急了。
他看向楼倚霜，又看向剩下的菜，“可不可以，不要带走它……”
声音婉转凄凉犹如峡谷里的猿猴，仿佛此生挚爱远离的悲伤，又仿佛欠债人突然离世的惨痛。
楼倚霜抿唇，又缓缓开口：“不会饿着你的，剩菜就让他们收走去。”
“他们收走去做什么？”
店小二立马接话：“咱酒楼自己畜养了不少牲畜，这剩饭剩菜，刚好用来喂养它们，还不浪费！”
瑞恩希想到自己吃的那些肉食，小脑袋瓜一思考，这不是我吃我爹吗。
不过他倒没有在这方面纠结太久，反而问：“那，可以喂给街上的一条黑色大狗狗吗？”
“顾客您放心，咱酒楼一向仁善，宣城这些流浪的猫猫狗狗，大多吃的咱家。”店小二利索地用抹布擦拭桌面，擦完将毛巾一甩，搭在肩膀上。
有店小二这样一句话，瑞恩希才念念不舍地告别了没吃完的佳肴。
把注意力从剩菜上收回来，瑞恩希开始鼓捣他的小黑猫。
小黑猫虽然只比瑞恩希手掌大一点，身上没什么肉，但小脸很圆，眼睛明亮，能看出大狗照顾得不错。
“好黑的小猫，像督导老师的心，黑乎乎的。没事的，不是什么坏消息，会褪色的，等你长大一点，颜色慢慢就变浅啦，到时候你就可以拥有好看的毛色了。”瑞恩希一边用拇指摩梭小猫的眉骨，一边絮絮念道，“如果不褪那就对了，因为是我编的。等我回到魔法学院，你就可以见到老师的黑猫了，到时候你一个左勾拳，一个扫堂腿，打过了你就是老大，打不过你就喊它老大。”
楼倚霜嘴角泄出一丝笑意。
被瑞恩希精准捕捉到。
得给他找点事做。瑞恩希心想。
“你给它取个名字可以吗，要好听的。”
这是瑞恩希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他没钱，显而易见，他的铜币在这里用不出去，那他就是个身无分文的穷鬼，以后他的吃穿全都得仰仗楼倚霜，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把小小命名权让渡给他，把他的钱袋子拴在自己身上。
瑞恩希不由得感慨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
楼倚霜不免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小家伙字都不认识几个，光会嘴皮子叭叭，取不好名字也正常。
这是他第二次给宠物起名，楼倚霜沉思了片刻。
“俗世有本小说，书里有个角色，通体浑黑，如这小狸一般，叫——”
瑞恩希期待地看着他。
“叫黑熊精。”
瑞恩希：？
“这是，好听的名字？”
楼倚霜解释道：“黑，指的是它的毛色，任谁听了都知道这是只黑色的小宠；”
“熊，力大无比，比寻常兽宠聪明些，会学人直立行走，而狸猫，往往也会学着人两只脚站立；”
“精，则意味着兽通人性，不单单是一只兽宠。”
楼倚霜没说的是，黑熊精半夜会偷袈裟。
瑞恩希被楼倚霜的长篇大论唬得一愣一愣，楼倚霜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等楼倚霜说完，他果断拍板：
“好哦，那……你就叫黑熊精了。喜欢吗？”
黑熊二字虽然糙里糙气的，但胜在形象且寓意很好，精字则让瑞恩希想到了和他一样绿眼睛的精灵们，如此生动可爱的名字。
瑞恩希掀起小猫不知何时盖上的耳朵，对小猫宣布这一喜讯。
小猫瞳孔放大，满脸惊恐：不要哇！
—
饭后，两人一猫在包厢坐了会，楼倚霜便带着瑞恩希和被瑞恩希放在头顶帽子上的黑熊精下楼去隔壁的客栈。
到了客栈前台，正好是老板娘在。
楼倚霜地上银两，道：“一间上房。”
“两间！”瑞恩希立马接了嘴。
先前和楼倚霜睡一张床，是因为他被那些个修士弟子吓到了，可现在有没有那些对他动手动脚的人，他又何必再和楼倚霜挤在一张床上呢。
楼倚霜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小家伙出门一趟就要和他分居了。
他思索片刻，趁老板娘还没有取出房间令牌，恐吓道：“你不怕晚上一个人睡又被什么狼人叼走了？”
“可我不是一个人睡，也被狼人叼走了！”瑞恩希回忆起那天晚上，怎么也叫不醒的二人。
这时老板娘插了一句：“狼人？”
“二位说的是水丘那儿发生的事吧，我也听说了，可真吓人呐！”老板娘取出令牌放在桌上。
楼倚霜礼貌地颔首回应了一下，又转身对着瑞恩希。
“那是他们，我不一样。他们护不住，我护得住。”
瑞恩希不听，拿起一个令牌就往楼上跑。
上了楼之后，瑞恩希举起令牌到烛火边上，仔仔细细对比着房号和令牌上的字，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走到别人房间去了。
按理说他已经识得不少字了，但是，但是！
这些字的写法和他学的都不一样啊。
好不容易，小文盲才通过比对法找到了自己的房间，取出令牌中间的钥匙，进了房间。
房间不小，家具一应俱全，桌上放了些点心和水果，瑞恩希踹掉鞋子就往床上一趟，把黑熊精放在枕头边上，准备享受自己美好的夜晚。
月亮悄悄爬上树梢，白日里的地热逐渐消退，凉风四起。
路上已经没了行人，一片寂静。
当夜风再一次吹得窗棂哐哐作响时，瑞恩希再也忍不住，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起来，紧紧抿着唇，神色惊慌地看着这件屋子。
空荡荡的房间，纱帷被风吹得左摇右摆，风声呜咽，如同夜里起舞不停的舞女泣诉衷肠。
瑞恩希猛地抬手，捂住胸口，感觉心里毛毛的。
他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蓦地抄起黑熊精放在帽子上，又卷起被子，准备离开这个房间。
好在他拿令牌时偷看了一眼另外一个令牌上的字，他上来找房间时看过了，就在他隔壁。
临走时瞥了一眼桌上的水果，果断掰了一只香蕉，没有多余的手拿，便把黑熊精拎起来，把香蕉放到帽子上，再把黑熊精放到香蕉上。
悄默地离开了。
午夜，房门被敲响。
楼倚霜徐徐开门，就见瑞恩希头上顶着黑熊精和香蕉，怀里抱着薄被，脚底下还踩着一截被角，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眼前人一个狼扑，扑向他。
然后踩到被角。
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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