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宋麽麽浑浑噩噩地走在桃源镇街上,脑子里一会儿是江郎中那惊恐的模样,一会儿是旧日主子温和的面容……


    “别怪我、别怪我……”宋麽麽双目呆滞,低声喃道,“都是你自己作恶多端……”


    这样重复了几遍,她才慢慢恢复神智,只是一想到苏徐行所说的“托梦”以及要他母亲为她保佑之事,宋麽麽心底总还是有些惧怕。瞧那江郎中的模样不似作伪,若真有托梦这种事,万一楚湘跑来她梦中找她……宋麽麽脚步一顿,急忙摇摇头,不敢再细想。


    犹豫再三后,她还是颤着手走进了济世堂。


    “这位夫人是要看病还是抓……”柜台后的小厮见她进来,热情的笑意瞬间变淡,“夫人若是看病,今日问诊已经满了,您得明日再来。”


    “哦哦——”宋麽麽胡乱点点头,根本没仔细听,见小厮叫她走便走了。等出了门,宋麽麽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稳住心神。


    不是她不去请郎中,是郎中没有空,这可就怪不得她了。这样想着,她心中的恐惧稍减,又开始琢磨着去哪找个假郎中糊弄苏徐行。


    身后济世堂里,等宋麽麽走出门了,小厮这才啐了一声:“天天便知道问,也不看病,瞎耽误工夫。”


    他这抱怨正巧被门帘后出来的青衫男子听见了,他瞥了眼门口宋麽麽的身影,皱眉问道:“怎地不让人家进来询问?”


    小厮闻言立马答道:“秦郎中您不知道,那麽麽还是从临江过来的呢!日日为她家少爷请郎中,却是唬人的,每次过来装模作样问一番便走,从不问诊抓药。”


    “真是奇了怪了。”他小声嘟囔着,“我看她家少爷的病就是被她耽误的!”


    临江?青衫男子听到这,眉头一锁,接着追问道:“你可知她家少爷姓什么?”


    “姓苏。”小厮继续称药,头也不抬地回,“听闻可怜得很,母亲早逝,父亲再娶,堂堂临江的大户少爷被赶到这小镇上来了,依我看……”


    “欸?”小厮还打算说些自己的猜想,哪知一抬头却没了男子的身影,“人呢……”


    那边,青衫男子抱着药箱在街上寻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巷口寻到了宋麽麽。


    “这位麽麽,请留步!”


    宋麽麽应声回头,见来人青衫、长须,下意识便皱眉:“江……”


    不对,等来人走近了,宋麽麽才发现这人并不是江郎中。


    “你是……”


    “这位麽麽。”青衫男子笑道,“听闻您在找郎中?小人毛遂自荐,跟您走这一趟,您看可行吗?”


    “哦……”宋麽麽听懂了,合着是上赶着找自己要“病”看啊。见他打扮与江郎中相似,又是在这大街上堵到自己,宋麽麽猜他是个医术不精的,当下便点头答应,“如此甚好!”


    也省得她花费力气再找个假郎中了。


    等宋麽麽领着秦郎中回去时,苏徐行已经安安稳稳躺在床上假寐了。


    阿冬守在厢房门口,见宋麽麽又带回来一个青衫男子,当即瞪大了眼打量他,生怕又是一个弄虚作假的骗子。


    秦郎中虽同江郎中一样长须飘飘,但更为慈眉善目。见阿冬站在门口盯着自己,便冲他笑了笑:“这位小友,我脸上可是有甚东西?”


    阿冬不答,只盯着他。


    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地停在了房门口。


    宋麽麽见状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这秦郎中上赶着来治病,她只当他与江郎中一样,想也不想就把人带来了,现在冷静下来颇有些后悔。也不清楚这秦郎中究竟有没有本事,万一要瞧出什么名堂岂不是坏了夫人的好事?所以阿冬对他无礼她自然不会出声阻止,最好是惹得这郎中不悦,拂袖而去,若再能同镇上众人言语一番,让桃源镇郎中都怕了这小畜生那就更好不过了。


    宋麽麽暗自思量着,却见一直不言语的阿冬在盯秦郎中了一会儿后,突然出声:“你是真郎中?”


    真郎中?


    见阿冬语带质疑,秦郎中耸耸肩头,忽然笑了起来,与他逗趣:“怎么?这桃源镇上竟还有假郎中不成?”


    “自然!”提到这个阿冬可来劲了,他立马接道,“方才我们就遇到一个……”


    “阿冬!”一旁的宋麽麽见他要说出那江郎中的事情,连忙厉声喝道,“不准对秦郎中无礼!”


    说完,她看向秦郎中,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秦郎中,少爷在屋里呢,您跟我一起进去吧。”


    秦郎中被打断了也不再多问,笑眯眯地跟着宋麽麽进了屋。阿冬虽然不忿,但少爷让他不得跟宋麽麽顶撞,他也只能照做,不然他定要将她请了假郎中给少爷看病还逼少爷喝假药的事情嚷嚷得人尽皆知。


    眼见这不知真假的郎中跟着进了屋,阿冬撇撇嘴,到底还是有些担忧,忙跟着跑进去。少爷现在只有自己了,他可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盯着这些人,不能让他们伤害了少爷。


    厢房内,苏徐行已经悠悠转醒,秦郎中见他睁开眼,脸上立刻浮起笑容:“苏少爷,我是济世堂的郎中,今日你家麽麽前去求医,我便跟着过来了。”


    济世堂?!宋麽麽闻言一惊,唰地看向秦郎中,这人竟然是济世堂的郎中?


    苏徐行自然也瞧见了宋麽麽的震惊,他看向眼前男子,与江郎中差不多的打扮,但他的年岁明显要比江郎中小一些,虽然长须飘飘,但眉宇清俊、气质和善,身上有着淡淡的药草香,看着自己的神态亦是和蔼非常,倒是像济世救人的郎中。


    苏徐行暗自揣度着,应当不是假的郎中,他微微放下心来,但也不敢完全信任。


    他撑着床坐起身来,这才冲秦郎中虚弱一笑:“劳烦郎中了。”


    “无妨。”秦郎中点点头,示意苏徐行伸出手来。


    在他把脉期间,旁边的宋麽麽是坐立难安,生怕秦郎中真的瞧出了什么,但一想到夫人交代她的话,她又勉强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那秘药世间罕见,就算是济世堂的郎中又如何?只怕也看不出其中门道。


    正如她所想,那秦郎中号完脉之后只说是娘胎里带的体弱,加上积寒已久,这才久病不愈,匆匆开了副方子便让她去抓药。


    宋麽麽见他果真没看出什么,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语气都轻快不少:“阿冬……”


    “算了,还是我去抓药吧。”


    想了想,宋麽麽没有让阿冬去抓药。这秦郎中虽然没瞧出真正的名堂,但既然不是假郎中,这药方定然是有用的,要真的延缓了小畜生的病症,岂不是坏了夫人的大计?想清楚这些,她决定这药还是自己去抓,要是到时少了那么几味药材,这药方自然也就无用了。


    “秦郎中,那咱们走吧?”宋麽麽冲他笑道,她可不放心这秦郎中一个人在这,若是阿冬那小兔崽子与他说了些什么可就不好了。


    “莫急。”秦郎中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转而从桌上的药箱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展开,只见里面一排银针。


    宋麽麽愣了下:“这是……”


    “二位请先出去。”秦郎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等宋麽麽开口,阿冬警惕地往前一站:“你要干什么?”


    没想到阿冬这么提防自己,秦郎中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解释道:“小友莫急。你家少爷体内积寒郁结,待老夫为他扎上几针疏通疏通,再配以药方才能好得更快。”


    原来是这样。


    “那为什么要我们出去?”阿冬还是不放心。


    宋麽麽也跟着点点头,她实在不放心让外人接触到苏徐行。


    “这……”秦郎中还真被问到了,他摸摸胡须,叹了口气,“也罢,小友若不愿,在这也行。只是……”


    “这疏通之法需得在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皆扎上几针,被医治之人必须衣衫尽除、浑身袒露……”说着,秦郎中有些尴尬地看向宋麽麽,“麽麽在此怕是不大方便。”


    “这………”宋麽麽没想到这扎针还这么麻烦,但是话说到这份上了,她就是再不愿意也没有办法了。


    “那我便在门口守着,秦郎中动作快些,我们还得去抓药,少爷今日未用药呢。”说完,宋麽麽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去。当然,她是不可能真的离开,将门虚虚掩上之后,宋麽麽便趴到门框上细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这寒气入体,看似无甚大的病状,但日积月累,最为伤人……”


    原是在讲解病症……


    只是听那郎中说了半天还是在说些她听不懂的医药知识,宋麽麽终是有些乏了,她转身靠在门框上,不再刻意听里面的声音,但依旧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厢房内,秦郎中絮絮叨叨了几句后看向阿冬:“小友,你去将那烛台点燃,再将我这些银针细细地烧一遍。”


    阿冬闻言看向苏徐行,见他点头,这才往一边走去。


    支开了无关的人,秦郎中赶忙抱着药箱回到床边,不等苏徐行开口,他低声嘱咐:“我接下去说的话,少爷细细听着,切莫声张。”


    一边说着,秦郎中从怀中掏出纸张垫在药箱上,匆匆提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地址。写完后,他将纸张递给苏徐行,小声说道:“您这不是普通的病症,乃是中了寒毒。”


    “这寒毒入药无色无味,中毒之人病状与寒症别无二致,但时日一长,毒入肺腑,便再难回天。”因为着急,秦郎中语速极快,“我知晓您周遭有耳,诸多不便,这地方是我家,您信我,去了我帮您解毒……”


    秦郎中又说了一些,见苏徐行只愣愣地看着自己,以为他不信,只得苦笑:“老夫句句属实,少爷可是不信我?”


    苏徐行自然知道他句句属实,但仍然面带不解地看着他,只是眸子里全是探究。这秦郎中说得是没错,他不是普通的伤寒而是中了毒。


    但……


    一个小镇上的普通郎中怎识得这罕见的寒毒?再者,就算他见识颇广,能认出寒毒病症,但为何方才不直接说出来呢?最重要的是他如何得知自己周遭有耳,又为何要帮自己呢?


    不怪苏徐行疑心重。自他母亲死后,外人嘲他、笑他,苏家人要不无视他,要不将他视作眼中钉,被赶到这庄子上后过得更是凄惨,昔日的奶娘暗中投靠了敌人,日日往他药中下毒。真心待他的人很少,想害他的人却挺多,他如何不对这初次见面就献殷勤的秦郎中起疑心。


    见苏徐行只盯着自己不说话,秦郎中知晓他是不放心。半晌,他叹了口气,再开口,话中多是哀愁:“也罢,少爷不信我,但……”


    “想必识得此物。”


    说着,秦郎中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一个“楚”字。


    这玉佩……


    见到这玉佩,苏徐行猛地瞪大了眼,这东西和他母亲的……


    “少爷可识得这玉佩?”不等苏徐行回答,见他模样秦郎中便知他认得。


    也不再废话,秦郎中言简意赅地说道:“我师傅与你外祖家是旧相识,你外祖有恩于他,临终前师傅交代我要好好看顾楚氏后人,今日听闻是给少爷诊治我便来了,少爷定要信我,好好医治。”


    到这儿,苏徐行才信了这秦郎中的说辞。不为其他,就因为那块“楚”字玉佩。


    那玉佩他只在他母亲那里见到过,母亲说过制那玉佩的玉是上等佳品,千金难求,且雕刻手法卓绝,世间仅有几块,也只有她娘家亲信才有相同的。母亲死后所有遗物都被封存陪葬,只有那块玉佩被母亲的陪嫁丫鬟偷偷送来给自己,现在还戴在他身上呢。


    关于这玉佩,外人是万万不知,也万万寻不到的。


    他不是苏家夫人派来的人。苏徐行这才放下心去,他冲秦郎中点点头:“我知道了。”


    事到如今,纵使有危险他也必须尝试,否则寒毒一日不解,他便一日不能痊愈,缠绵病榻做个药罐子他还不如一头撞在柱子上,搞不好还有几率穿回去呢。


    见苏徐行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秦郎中终于松了口气。


    门外宋麽麽还在守着,秦郎中不敢再多逗留,将阿冬烧好的银针装入布包后,他提高了音量说道:“少爷定要记得按时服药,再不可将身体当做儿戏了。”


    “嗯。”


    “那我外祖家……”


    秦郎中摇摇头,没有多言:“那老夫这便走了,少爷若是再有不适,叫宋麽麽前来寻我便是。”


    事情已了,秦郎中这才放心离去。走至门口时,他猛地一拉房门,正靠在门上打盹的宋麽麽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摔了进来。


    “哎哟!”


    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上,宋麽麽下意识嚎叫了一声。


    秦郎中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笑意未达眼底:“宋麽麽,咱们抓药去吧。”


    “哦哦,好。”宋麽麽闻言慌忙爬起身,走之前还不忘朝厢房里看一眼,“少爷……”


    “刚针灸完,少爷睡下了。”


    两人边说着边往外走,宋麽麽一路上都在打探苏徐行的病情,秦郎中未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寒症很重,想治愈怕是难了,方才是顾忌着苏徐行在场才未实话实说。


    “麽麽莫要伤怀了,人各有命。”秦郎中一脸感慨地“劝慰”着。


    “秦郎中说得是。”宋麽麽嘴上说着,心中却十分开怀,毕竟这小畜生归西之日便是她解脱之时。


    自秦郎中走后,苏徐行一直握着胸前的玉佩,怔怔出神。


    这原著里可没有笔墨描写苏琰母亲那边的情况啊……难道是因为他穿来了,苏琰没死成,关于他的这条线就自动连上了?


    那原著里没有着墨的事情……怕是他先前做的那一场大梦里也没有了。


    “哎……”苏徐行叹了口气,这金手指短了点啊。


    不过现在看来,苏琰的人生实质上并不是一个炮灰那么简单。只是……他母亲究竟是什么人呢?那秦郎中又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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