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见苏徐行握住了自己的手,宋麽麽神情一松,眼中热泪滚滚而下,顿时泣不成声,“少爷……”
“老奴……老奴对不住您……咳咳……”然而才说了几个字,宋麽麽猛地咳嗽了一声,又吐出一大滩鲜血来。
见此情形,什么深仇大恨都被苏徐行抛之脑后了,他紧紧握着宋麽麽的手,眼眶通红:“麽麽别说了……”
说着,苏徐行看向抱着宋麽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阿冬,颤抖着嗓音吩咐道:“阿冬,去请秦郎中!”
见他不动又喝了一声:“快!”
七魂已经丢了六魂的阿冬被苏徐行这声爆喝惊醒,这才着急忙慌地要起身去找秦郎中。只是还不等他起来,就被宋麽麽另一只手死死地拽住了衣袖。
“不用了……”宋麽麽摇摇头,方才有些涣散的眼神稍稍清明一些,她看向苏徐行,眼中情绪复杂,温情有之,愧疚亦有。
“大少爷,麽麽该死,这是我应得的报应,但是……但是……”
“别说了……”
像是知晓了宋麽麽接下去的话,苏徐行猛地别过眼,压回那满腔的酸涩。
“大少爷,麽麽回去查证过了……当年阿柱的死不是因为主子……是因为……冯淑兰呀!”提到冯淑兰,宋麽麽满眼恨意。
她如何不恨!她当年被阿柱的死冲昏了头脑,竟猪油蒙了心偏信那丫鬟的一句“临江郎中全在湘珍院”,不去查证不去问询,直当自家主子见死不救,找了全临江的郎中为自己治病却舍不得派一个去看看阿柱。这么多年,她深深记恨着自己曾经的主子,还帮着仇人毒害她唯一的孩子,完全忘了往日情分。
可如果她没有被谎言和恨意蒙蔽,只稍稍想想便会明白她跟了多年的主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给了她一家老小体面,从不曾亏待她,又怎会是她脑海中的凉薄之人?
宋麽麽闭上眼,说恨冯淑兰,她更恨得是自己!她怎么就这么愚蠢!九泉之下她有何颜面去见昔日的主子?!
“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亏心事,竟都是在做仇人做嫁衣……”宋麽麽嗓音颤抖,说到后面语中苦涩难挡。
“但好在……少爷聪慧……才没让我这老不死的害到。”
听到这话,苏徐行猛地抬起头,只见宋麽麽双眸明亮,一如往日那般精明。此时此刻,双方心知肚明宋麽麽究竟在说什么。
其实在回临江的路上,宋麽麽心事重重,忍不住仔细回想了一番这段时日的情景,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想,怕是大少爷已经识破了她的真面目……
此刻见苏徐行面露惊讶,宋麽麽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只是没有哪一刻她如此庆幸过,庆幸少爷与夫人一般聪颖,这才没有让她铸下大错。
多余的话再不用多说,宋麽麽用力反握住苏徐行的手,用力最后的力气嘱咐道:“少爷,这里不够安全……还是早日……”
然而不待宋麽麽说完,只见她猛地皱起眉头,面露痛苦,接着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宋麽麽眼神渐渐涣散,握着苏徐行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麽麽!”
几日前还精明能干的人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苏徐行无法接受,他猛地握住宋麽麽的双肩拼命摇晃,企图将她唤醒。
只是……宋麽麽双眼缓缓闭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阿冬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宋麽麽鼻前感应了一番,接着哭声说道:“少爷……麽麽死了!”
麽麽死了。
苏徐行摇着她的双手一顿,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缓缓跌坐在地,盯着地面,目光呆滞。
对宋麽麽,苏徐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她是害死苏琰的直接凶手,她身死也算是为苏琰报了仇,可他却高兴不起来。终其原因,宋麽麽也不过是个被欺骗了的可怜人,是后宅算计中的牺牲品,没了最疼爱的孙子,儿媳妇受不住打击上吊而亡,原先还算幸福的家庭瞬间只剩她一个老妇人,就连支撑她活下去的恨意也不过是别人趁手的利刃而已。
宋麽麽不可恶,真正凶恶的是唆使她的人——如今的苏家当家主母。
当年,她一句“耀儿高烧、恐是麻疹”请走了全临江的知名郎中,让母亲在她院前跪到流产,阻了父亲派去医治阿柱的郎中,害得阿柱小小年纪便夭折了,这才使得宋麽麽误会母亲,与母亲离心,又带着这么多年的怨恨做了她的刽子手害死了苏琰。
说到底,他真正的仇人并不是宋麽麽,而是苏家如今的大房夫人——冯淑兰!
想到这,苏徐行狠狠捏紧了手掌。
如今宋麽麽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顾念她早些年与母亲的情分,又带大了苏琰,苏徐行自会给她一个体面。只是那阴险狠毒的冯淑兰、那薄情寡义的苏光祖……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阿冬……”苏徐行突然开口,“去麽麽房中取些银两,再去镇上寿材店买一副好点的……棺材。”
棺材……
一想到自穿越以来就一直陪伴在他左右,为他洗衣做饭的人如今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苏徐行眼中不自觉地溢满泪水。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封建世界的残酷,底层百姓命如草芥,无人在意、无处伸冤。就像此刻躺在他面前的宋麽麽一般,她查证过往被冯淑兰发现了,命便也到头了。
其实……苏徐行忽然自嘲一笑,又何止是底层百姓呢,他纵使是苏家少爷,不落入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吗?宋麽麽身死,或许下一个……就是他了。
*
大琼朝天盛十八年五月,苏琰奶娘身死,苏徐行在这个世界上熟悉的人又少了一个,最终身边只剩阿冬一人。
厚葬了宋麽麽之后,苏徐行带着那仅剩的行李离开了苏家小院,于桃源镇上寻了一处更为简陋的小院住下。
自此,他没有了苏家银两支持生活,也没了照顾起居的麽麽,一切……都要靠他自己了。
日子朝着六月迈进,天气逐渐热了起来,褪去春衣,夏衫开始穿上身了。
桃源镇东街的一户小院里,阿冬望着苏徐行身上明显短了一截的袖子,心中五味杂陈,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
苏徐行正在打井水,将桶提上来后却见阿冬没有动作,他转头看去,见阿冬直盯着自己,不由得问道:“阿冬?”
阿冬闻声一个激灵,匆匆忙忙低下头,掩去眼中的酸涩。
宋麽麽身死一事给了阿冬极大的打击,纵使他不喜宋麽麽,却也是朝夕相处好几年的人,就那样死在自己怀中,阿冬愣是好几个月没说话。等他再开口之后,全然没有了从前的懵懂天真。
苏徐行见状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便也不多问,只将桶中井水倒入院中的大木盆里。
只见那大木盆里此刻正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球状的黄泥疙瘩,待井水滚入木盆中后,阿冬熟练地倒上一些盐巴,待那些疙瘩在盐水中浸泡了一会儿后,他撸起袖子、弯下腰,开始捡起那黄泥疙瘩一个一个地揉搓起来。
阿冬动作利落,一看便是做惯了的,他将黄泥通通洗去,那疙瘩这才露出了本来模样,青白的颜色、圆圆的身子,不是鸭蛋又是什么呢?
如此洗了几遍来回,只见那木盆中原本黄泥裹身的鸭蛋现下一个个干干净净地躺在木盆里。
苏徐行还在打井水,他吩咐阿冬先去烧灶,自己则提着那桶井水跟在后面,将井水统统倒入了锅灶后又将那一盆鸭蛋都放了进去。
盖上锅盖,苏徐行抹了把额头的汗,满意地点点头:“就等开锅。”
阿冬闻言看了苏徐行一眼,却没有作声。实在是他根本不懂自家少爷在做什么,这鸭子的蛋有甚好吃的?莫说这蛋了,就是鸭肉也没什么滋味呀。
苏徐行自然知道这大琼朝的风俗,琼朝人鲜少食鸭,皆是觉得这鸭肉质硬,还有膻味,不堪入口,不如鸡肉香嫩,所以琼朝的鸭子多是普通人家代替金贵的鸡用来祭祀的,虽有用处但也不多,因此养鸭的人很少,且鸭子都很价廉。
而这……正合了苏徐行的意!
便宜好呀,便宜他才能大量采购,便宜他才能赚钱呀!
天天清粥白菜吃的他快吐了都。苏徐行算是发现了,这琼朝人喜食清淡,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吃辣,而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做!桃源镇上的饭馆、摊子皆是一模一样的菜单,且烹饪方法十分单一,不是煮就是炖,炒菜也就那么几样,更不用提早上搭配白粥吃的小菜了,那都是清一色的咸菜,且因为做法粗陋,那些咸菜尝起来也不过是盐巴味儿,哪有滋味可言。
正巧最近苏徐行嘴里寡淡得很,偶然看到街市上混在鸡蛋里搭着一起便宜卖的鸭蛋,他心头一动,那流着红油的咸鸭蛋立刻浮现在眼前,馋得他恨不得下一秒就吃上。
而下一秒,苏徐行就抱着约等于白得的鸭蛋,在摊主诧异的眼神中回了家。
他小时候在老家帮着外婆做过一些自制的咸鸭蛋,虽然不如科技发展下工艺化的咸鸭蛋那样有品质保证,但做来自己尝一尝还是没有问题的。
苏徐行一向是个想到便做的人,这才有了那一锅正在煮的咸鸭蛋。
时间一到,苏徐行迫不及待地捡了几个出来凉在井水里,接着叫阿冬端了几碗粥去桌子上。
阿冬乖乖地听话行事,只是心中一直不解,为何他家少爷要捣鼓这没人要的鸭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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