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章二十二

    “母亲的人我自是信得过的。”苏徐行缓缓靠回床头, 冲着冯麽麽虚弱一笑,“便劳烦麽麽跑这一趟,随秦郎中去抓药吧。”

    苏徐行这话一出, 几人都惊讶了, 怎么也没想到他是叫冯麽麽跟着一起去。

    见苏徐行居然要使唤自己,冯麽麽眉头拧得更深了:“取药绒花跟去便可。少爷如此……还是信不过夫人身边的人吗?”

    闻言,苏徐行敛下眸子,脸上笑意也渐渐变淡:“麽麽说笑了。”

    冯麽麽翻来覆去的这几句话就是想借着“孝道”给他施压, 又想逼迫他又想顾全颜面, 但他苏徐行也不是吃素的。

    “母亲的人我自然最信得过。冯麽麽既是苏府老人……咳咳, 自母亲入了府后便跟在母亲身边,我不信谁也不能不信您是不是?”然而说到这, 苏徐行却突然瞥向旁边的两个丫鬟,话锋一转, “但她们两个, 我信不过。”

    没想到苏徐行会说得这样直白,两个丫鬟一惊, 面上立刻涌上慌张, 她们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冯麽麽。

    只是不等冯麽麽发难质问,苏徐行忽然冷下脸, 语气沉沉:“不敬主子、诅咒主子, 这样的人我如何信得过。”

    “不敬主子、诅咒主子”的罪名可不小, 在琼朝是会被发卖甚至是乱棍打死的程度。

    冯麽麽闻言眼皮一跳, 直觉告诉她这下不好, 于是讪笑道:“琰少爷怕是……”

    “误会”二字还未出口,只听苏徐行提高了音量, 继续道:“我大琼圣上以‘仁孝’治天下,方得这太平盛世。苏家虽不是皇亲国戚,但在临江府也是传承世家,自是将圣言铭记于心。母亲自入苏府以来宽厚下人,对我也是慈爱非常,耀弟亦是恭谨谦顺,将我这大哥放在心上。我虽在这庄上,但也不曾忘记家中亲人,更时刻以家训为戒,修养身心。”

    “忠孝仁义,德之顺也;悖傲无礼,德之逆也。顺者福之门,逆者祸之府。苏琰从未敢忘!我们这些做主子的时时刻刻以忠孝仁义约束自身,不求富贵显赫,只求家风清正……”说着,苏徐行看向面露慌张的两个丫鬟,眼神冷厉,“这两个丫头倒好,以下犯上、不敬尊长,倒是将悖傲无礼表现了个淋漓尽致,怎么?是嫌我们苏家太过太平安宁了是吗?!”

    两个丫鬟听到这脸色一白,但还是大着胆子反驳:“不……不是的……”

    “这里有你们说话的份吗?!”苏徐行猛地一拍床沿,提高了音量,两人登时就被吓得噤声,再不敢多话。

    苏徐行这才看向秦郎中,微微笑道:“今日让郎中看笑话了……”

    “郎中也曾在临江行医,还治过知府大人顽疾,什么世面未见过,今日在这小小桃源镇倒是让您看了笑话……”

    这下,冯麽麽也傻了眼了,这小小郎中居然有如此大的来头,竟还给知府大人治过病?那今日她们一番所作所为全被他看在眼里,若是流传出去……

    想到这,冯麽麽不禁打了个颤儿,浑身发冷,不敢再细想。

    苏徐行要得就是这个效果,于是冷声接着道:“我苏氏一族牢记“仁孝”,亦以“仁孝”管教下人。如今耀弟得中案首,苏府在临江一时风头无两,为免遭记恨更应谨言慎行。”说着,苏徐行厉声呵斥道,“可越是这样,这两个奴才的心思就愈加歹毒!”

    “以‘病秧子’取笑,如此不敬主子,诅咒主子,这是谁教出来的奴才?!若是传出去,世人是不是都以为我苏府不分尊卑、不守礼节!他日若有人以此为文章阻碍我耀弟升迁,便是杀了你们也不为过。”

    苏徐行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眸光冰冷、自带威慑,且字字珠玑,尤其说到“杀”字时更是煞气腾腾,吓得两个丫鬟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不仅仅是因为她们突然清醒面前的人还是正儿八经的苏家少爷,更是因为他提到的有碍耀少爷升迁,若是真的因为他们妨碍了大少爷,那便不是死那么简单了,夫人一定会让她们生不如死的!

    冯麽麽本就乱了阵脚,再被苏徐行这一顿抢白,愣是嘴张了又合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毕竟今日秦江郎中在场,还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这两个丫鬟的所作所为也被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她没想到往日里只会逃避装睡、任由她们磋磨的苏琰今日居然会发难。

    “呵呵——”冯麽麽勉强笑着。这又是圣言又是苏府又提到了大少爷的,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压下来,这两个丫鬟她便是想保也保不住。

    是她们轻敌了。

    “那依琰少爷所言,这两个丫鬟该如何处罚?”避免闲话传出去,冯麽麽只得装模作样地问道,但她料苏徐行不敢真的处罚,毕竟这两个是大少爷跟前的受宠丫鬟,将来还要收了做通房的,若真的处罚便是跟大少爷过不去。

    但冯麽麽还是猜错了。

    苏徐行根本看也不看她两,只直直地盯着冯麽麽,眸色深深:“我离府多日,也不知道如今府中规章。冯麽麽是府中老人,也是母亲跟前得力的,依麽麽所见,该如何罚?”

    苏徐行根本就不怕冯麽麽会包庇这两个丫头,他赌的就是苏耀马上就要考秀才,苏家必须要的脸面!不然她们就不会千里迢迢跑来看自己死了没没死就膈应一番还得送点东西捞个好听的名声。

    果不其然,皮球被踢到冯麽麽那里,她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以下犯上者,掌嘴三十。”

    “如此……”苏徐行表情淡淡,“便赏吧。”

    上位者,罚也是赏。

    话音一落,不用苏徐行再说,阿冬十分机灵地上前按住了绒花,还指挥一直站在门口的小厮过来按住另一个丫鬟。

    “冯麽麽——”苏徐行冲冯麽麽笑道,“这两个丫鬟都是母亲的人,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还是冯麽麽您亲自来吧。”

    根本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

    冯麽麽:“……”

    冯麽麽怎么都没想到,今日这趟会变成这样。但话已至此,她纵是不愿也不行。

    闭了闭眼,冯麽麽走上前,冲还跪在地上的寻花便是一个响亮的巴掌。一时之间,屋子里只有“啪啪”的巴掌声。

    两个丫鬟虽然都是下人,但入府后就跟着苏耀,平日里只为他端茶递水、红袖添香,可没吃过什么苦,脸上皮肤也是娇嫩非常,冯麽麽几巴掌下去寻花的脸已经肿得老高,也不知会不会破相。旁边的绒花见状骇得忙磕头求饶:“少爷!奴婢错了!求少爷饶了奴婢吧!”

    “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少爷饶了奴婢吧!”绒花的头磕得很响,磕在地上咚咚的。

    苏徐行说内心没有波澜是假的,但他自意识到自己穿到了这个书中世界后就立刻清楚了,在这里必须用尽手段才能保住性命,才能往上爬,才能过得好。

    不过……

    “停手吧……”

    苏徐行突然叫停,冯麽麽连忙停下手。但此时寻花已经挨了十多巴掌,脸颊红肿一片还伴着血丝,看起来十分可怖。

    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没必要继续这种“处罚”。

    “顾念你二人于耀弟跟前伺候,今日便到此为止,小惩大诫。既是我苏府的人,便要时刻以苏府声誉着想,切不可再犯!”苏徐行说完,两个丫鬟连忙磕头谢恩。尤其是绒花,因为逃过这一劫,脸上满是庆幸。她不敢相信,要是自己受了这么多巴掌该怎么办……反观寻花,顶着红肿的脸楞楞地跪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徐行端起了主子的架势,又有秦郎中在场,便是冯麽麽也不敢轻易顶撞,在他再次开口要求取药之后,顺从地跟着秦郎中走了。

    冯麽麽一走,屋内只剩两个丫鬟和小厮留在这。苏徐行看了眼阿冬,后者心领神会地拉着那小厮出去了。

    “你们二人……”苏徐行有些疲倦地靠回床头。

    两人闻言具是一惊,却听苏徐行轻声道:“起来吧。”

    没想到苏徐行会让她们起来,两人一喜慌忙站起身来,只是跪久了腿自然麻,两人起身后还踉跄了一下,尤其是寻花,因为受了罚,起身时脑袋一晕向前几步便要栽倒,还好苏徐行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

    苏琰这身子早就好了,所以扶住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寻花没想到苏徐行会扶住自己,有些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脸。

    府中上下都说大少爷乃人中龙凤、天人之姿,而离家的琰少爷不过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拖着一副病弱身子,从相貌到才学哪里都比不上大少爷。寻花也一直这样认为的,可今日近前看到琰少爷,却发现他虽脸色苍白,但眉目清朗、风骨俊秀,生的明明就是一副极好的样貌……

    “小心。”苏徐行却没看她,在寻花站稳之后便收回手,“坐下歇息会吧。”

    歇息?两人又楞了,怎么才罚过她们又让她们坐下?便是冯麽麽跟她们独处也不曾让她们坐过。

    苏徐行哪里猜不到她们的想法,他只是淡淡一笑:“我是苏府少爷,自然时刻将苏家放在心上,刚才你二人言行于苏家有碍,于我耀弟前途有碍,我自是要罚你们。”

    “却不是为我自己罚的。”苏徐行摆摆手,让她们坐下,“冯麽麽随郎中抓药去了,那小厮也不在,你二人就当偷得浮生半日闲,歇歇吧。”

    苏徐行这一番话说完,借口口渴将绒花支开了,这才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一盒膏药给寻花。

    “这是母亲从前赏我的,便给你用吧。”

    寻花怔怔地接过这盒药膏,手指在上面慢慢摩挲着,一时只觉得五味杂陈,却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等绒花回来,苏徐行又将那一盒云升糕给了两人:“耀弟如今光耀门楣,这糕点自然也是沾了喜气的,你二人吃了便跟着沾点喜运,日后更要好好服侍耀弟。”

    这云升糕出自临江最有名的大师之手,寻常人见也见不到,更不用说吃了。绒花见苏徐行居然将这珍贵的糕点赏给她们,顿时惊讶了:“琰少爷当真的?”

    “自然。”苏徐行点点头,随即又补充道,“只是……冯麽麽最重规矩,咳咳,切莫让她知晓。”

    绒花也知道冯麽麽脾气,闻言忙不迭地点头,高高兴兴地品尝起了这云升糕。云升糕香味扑鼻、入口即化,从未尝过这等好东西,绒花立刻忘了刚才的处罚,满心满眼都是高兴。

    寻花则拿着云升糕看了半晌,半天才入口。

    第023章 章二十三

    待冯麽麽取了药回来, 寻花、绒花已经吃完糕点站在一边,二人此刻眼观鼻鼻观心,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

    冯麽麽拎着药材进屋, 见桌上的食盒空空如也, 只当是苏徐行迫不及待地吃完了,心中笑他目力短浅没见过好物,却还是装模作样地关心道:“这云升糕可还合少爷口味?”

    “自然。”苏徐行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 笑看着冯麽麽, “能沾沾耀弟的喜气也好, 希望来日我也能高中。”

    嗤——

    冯麽麽闻言心内嗤笑,吃了就好, 只怕你这病秧子等不到那天。

    “这药材取回来了,方才郎中嘱咐过这山参是极好的东西, 每日一碗参汤并一碗药, 不用多久琰少爷便能痊愈。”冯麽麽说完,将药材包放到桌上, 客气了几句便说要走了。

    “大少爷高中案首, 后日府中要宴请宾客,老奴还得回去跟着操持,便不久留了。”说着, 冯麽麽看向一旁的寻花二人, 意有所指, “今日这两个丫鬟惹了琰少爷不快, 老奴回去定会禀告夫人好生惩戒一番, 请琰少爷放心。”

    苏徐行听到这话只想笑,她们就差指着他鼻子骂快去死了, 到了冯麽麽嘴里一句“惹得不快”就轻松带过,真是毫不将他放在眼里呢!

    且看她这样子怕是准备回去打小报告了。

    打就打吧,苏徐行压下翻白眼的冲动,懒得跟她计较。

    见苏徐行闭着眼不发一言,好似没听见自己的话似的,冯麽麽一口气堵在胸口,脸都憋青了。

    夫人派她过来便是来看看这小畜生可咽气了,却没想到没了那烧饭洗衣的宋麽麽,这苏琰不仅没死成,居然还偷溜到了这桃源镇上,自己找起了郎中看病,不仅如此,往常寡言少语的人今日竟这般伶牙俐齿,毫不将她放在眼中。

    冯麽麽想着眯了眯眼,这番回去她必须得禀告夫人,这小畜生生了反骨,得小心!

    阿冬见冯麽麽这么脸色沉沉地盯着自家少爷,心中不悦极了,当下就忍不住讥讽道:“麽麽在苏府定是劳苦功高,这脸都累黑了。”

    “你——”冯麽麽闻言瞪了他一眼,却没接话。

    今日这贱种言行种种与往日极大不同,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冯麽麽心中疑虑颇多,也不愿在这自讨没趣,于是冷哼一声,黑着脸带着两个丫鬟和小厮走了。

    这几年里,冯麽麽偶尔来过几次郊外的小院,但在苏琰面前哪次不是趾高气昂,从没有这般狼狈过。她心中恼火至极,出了院门便一巴掌甩在了身侧的寻花脸上。

    “啪”的一声好不响亮,吓得绒花一声惊呼,又忙捂住了嘴。

    寻花方才擦过膏药,红肿好容易消退一点,被这一巴掌打得脸颊登时又肿得老高。她捂着脸,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冯麽麽。

    冯麽麽一肚子火还没发完,见寻花看自己手指着她鼻子便骂了起来:“小贱蹄子,叫你今日这般嘚瑟,叫老娘的脸都丢尽了!”

    一边骂,一边在寻花胳膊上拧了好几下。不解气,她又转向绒花,巴掌刚高高扬起来就被绒花一脸笑意地扯了下来。她顺势抱住宋麽麽的胳膊,讨好地笑道:“麽麽别气了,今日是我们做错了。”

    “麽麽消消气……”绒花一边说一边往宋麽麽手里塞了一个玉镯。

    那是大少爷高中后一时高兴才赏给她的,她见冯麽麽要冲她们泄火忙从手腕上摘了下来,巴巴地就塞了过去。

    冯麽麽手摸了摸又颠了颠袖中的玉镯,心中有了计量,火气顿时就下去了一大半。她眯起眼,手在绒花额上点了点,嗲怪道:“就你这丫头小嘴最会说,怪不得大少爷最疼你了……”

    “麽麽又笑话我……”

    两人手挽着手,一边说笑一边上了马车,态度好不亲昵。临进车厢前,冯麽麽瞥了眼还在一旁垂首的寻花,啐了声:“还不快走!没用的东西!”

    寻花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这边的苏徐行终于撑到人走了,好容易松了一口气。阿冬也跟着松懈下来,他走到床边扶着苏徐行躺下,口中赞道:“少爷今日可扬眉吐气了一把,叫那冯麽麽的脸都气歪了。”

    阿冬高兴,苏徐行却不乐观,他叹了口气:“只是咱们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阿冬有些不解,苏徐行却没有多说。

    苏琰虽不受宠,但好歹也是正经的苏家嫡孙,苏家大爷因着他母亲自缢迁怒于他,但也不至于真的就让他在庄子上自生自灭,毕竟苛待亡妻子嗣传出去对苏家而言也不好,所以每月账房都会拨银钱给苏琰,过往都是宋麽麽回去领的。

    冯淑兰也是知道这点,所以自苏琰被罚到庄上思过的这几年,冯麽麽每年都会带人过来一两趟,美其名曰夫人惦记他过来给他送衣送物,实则就是来看他什么时候归西顺便笑话他的。每每这时,苏琰都在床上装睡不见人,宋麽麽则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毕竟冯麽麽才是夫人跟前真正的红人。不过冯麽麽倒也不在意他见不见她,她一番夹枪带棒耍够了威风,自会带着丫鬟小厮回去复命。

    复命也无非是告诉冯淑兰,这小贱种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怕是不久就要归西了。

    然而这次,苏徐行一顿操作狠狠打了冯麽麽的脸,她记恨在心回去后定然要跟苏家夫人打小报告……欸,冯淑兰知道他没死成,以后的日子肯定没这么潇洒了。

    阿冬见苏徐行唉声叹气的,心中很是不忿:“这大夫人也欺人太甚了!”

    暗暗咒骂了几句,阿冬冲苏徐行保证道:“不论怎样,阿冬会一直跟着少爷的!”

    一直……

    苏徐行望着阿冬已经初露坚毅的脸庞,心中忽然有些犹豫,阿冬的身世……

    这边苏徐行心事重重,那边的冯麽麽也不好受,憋了一肚子气,又一路奔波,她直到夜深才回到了临江。

    忍着身体的酸痛,冯麽麽一下马车连衣服都没换就带着两个丫鬟直奔大夫人的院子。许是猜到冯麽麽会过来回话,此刻的淑兰院里依旧灯火通明,守门的小丫鬟本来困意十足,见冯麽麽远远走来,忙打起精神,冲门内小声禀告道:“大夫人,冯麽麽回来了。”

    “恩……”门内传来女人慵懒的嗓音,“叫她进来。”

    “是。”

    等冯麽麽走到了跟前,小丫鬟连忙福身,冲她笑道:“麽麽,大夫人叫您直接进去。”

    冯麽麽点点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刚进屋内,只听一道男声迎面而来:“怎样?那贱种可气得当场吐血?”

    问话的男子不足弱冠,一身绫罗绸缎,相貌出众,只是眼尾高高上挑,看起来有些邪气,此刻正一脸兴奋地盯着冯麽麽。

    见苏耀也在这里,冯麽麽一个激灵忙福身问好:“大少爷。”

    然而不等她回答,苏耀又接着幸灾乐祸道:“他往日里最是心高气傲,现下缠绵病榻,又被我抢在前头拿了案首,怕是心中郁结,就差撒手人寰了吧?啊?哈哈哈——”

    苏耀笑得得意,却见冯麽麽踌躇了半天没有回话,笑意渐渐僵在脸上,他猛地一拍桌子,斥道:“到底如何!还不快回话!”

    他瞪着双眼,面目瞬间变得可怖,吓得冯麽麽连忙跪倒在地:“大少爷息怒!那贱种……那贱种仗着有外人在场,今日好生发了一回威风……”

    接着冯麽麽添油加醋地将今日发生的一切描述了一遍,说得苏徐行那叫一个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他这番做派是丝毫不将夫人和大少爷放在眼里啊……”冯麽麽一边哭嚷着,一边特意让苏耀去看寻花那红肿的脸。

    苏耀闻言看去,触及到寻花那已经看不出原本清秀模样的脸,他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怎地成了这般……”

    一挥衣袖,苏耀重新坐了下去,表情冷漠:“这丫头便留在母亲这里好生调教,母亲回头重挑一个去我房里。”

    寻花闻言一怔,愣愣地看向苏耀,却见他满脸鄙夷与嫌弃。旁边的绒花见状轻笑了一声,小声嘀咕道:“姐姐日后在夫人跟前得力了可别忘了我。”

    这般明晃晃的讥讽,寻花却像闻所未闻似的,只木头一般盯着眼前的地面。

    苏耀毫不在意寻花的状态,只是听闻苏徐行这般嚣张,气得咬紧了牙:“敢打我的人!这贱种怕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说着他看向自己亲娘,却见她品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后慢条斯理地说了句:“耀儿莫急,那贱种快活不了几日。”

    “哦?”苏耀对自己亲娘的手段最是放心,当下就来了兴趣。

    冯淑兰使了个眼色,绒花寻花听话地出去了,还带走了门口的小丫鬟。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他们主仆三人,嘀嘀咕咕的声音不绝于耳,不时还传出苏耀那得意的笑声。

    第024章 章二十四

    自那日冯麽麽走后, 苏徐行一刻也未闲着,终日里不是往县衙跑便是往返于醉闲居和芳香楼之间,他忙得脚不沾地, 连带着阿冬也跟着跑瘦了一些。

    如今桃源镇的酒楼生意俨然回到了从前, 只是经过那几日的风波各家酒楼已经重新洗牌,因着先前许大人过来芳香楼坐镇不仅赶走了打砸的家丁还赐了亲题的牌匾,现下整个桃源就数芳香楼的生意最为红火,其次便是醉闲居。

    至于之前风光无限的钱掌柜, 因他的阴谋诡计暴露于人前加上又被许大人狠狠罚了一番, 这段时日倒是不如从前那般嚣张, 只日日躲在家中夹着尾巴做人,连带着一品楼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若不是有那富贵蛋在手,怕真的就要体验一番门可罗雀的冷清了。

    桃源镇慢慢回到了从前的繁荣有序, 与此同时, 青河境内的育善堂也都在最短时间内建造了起来,乞儿、难民……那些流离失所的人都住了进去并由县衙派人统一管辖。有了这容身之所, 青河县所辖的五个镇子都比从前安定, 少了乞儿偷窃、难民作乱,青河现在是一派海晏河清之景。

    “苏小兄弟,这杯酒, 本官敬你。”

    青河县衙后院, 高大的桃树下正摆着一张案几, 许大人端起面前的酒杯, 冲坐在对面的年轻人笑道, “青河有你,是幸。”

    “大人言重了!”

    与许大人对饮而坐的正是苏徐行。育善堂已然建起, 事情告一段落,他便应了先前的承诺过来赴许大人的约。见许大人要敬自己,他慌忙举起酒杯,冲对面微微弯腰,客气道,“应该是青河有您,才是福!”

    说到这,苏徐行抬起头目露真诚,言词恳切:“小人不过是提了一个点子,但最终能够落到实地还是靠大人这段时日不分昼夜的操劳……”

    “只有心中有民,真正为民,才能做到这番亲力亲为、不假于人!”

    这些都是苏徐行的心里话,其实他之前跑来县衙找许大人提“育善堂”的点子不过是占了先机而已,没有他,许大人也会想到别的办法来稳固青河的治安。而他,其实是利用了许大人对百姓的关爱以及对政绩的渴望的。

    正是因为了解许大人,苏徐行那时才敢只身前来县衙。

    如果许大人是个贪官,那么别说什么育善堂了,就连钱掌柜苏徐行都奈何不得,只怕是这许大人还会和钱掌柜沆瀣一气,共同欺压百姓。而若许大人是个过于迂腐的清官,不求功名利禄,那么苏徐行也无法与他达成一致,因为政绩于他而言如过眼云烟,他只求事事公正,眼中揉不得沙子,又如何愿意配合他演那一出戏。

    但幸好,原著中一笔带过的许大人是个一心想要做出一番成绩,也想要往上爬,但同时又没有泯灭良心的好官,他心中真的装着青河百姓,想要为他们做点什么,却又不会过分在意手段如何。

    也正是因为他是这样清白却不迂腐的好官,苏徐行才能与他达成一致、互利互惠。

    许之印自然清楚苏徐行来找自己不单单是为了提那番建议,更多的是想借自己的势去庇佑他的酒楼,但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就够了。他用育善堂做出了一番成绩,苏徐行也没有坑害青河百姓,如此双赢的事情他自然不会拒绝。

    只能说……许之印默默饮了一杯,后生可畏。他面前这个苏家少爷不是凡人,完全拿住了他的心态让他无法拒绝。之前总听闻临江苏家的苏耀如何聪颖如何机智过人,只怕到了这苏家苏琰的面前也完全不够看。

    苏徐行倒不知道许大人在想什么,他只是颇有感慨地接着道:“许大人,您是真正的父母官!青河有您才有了更好的未来!”

    “而且我相信,许大人一定会为更多的百姓造福,大琼有您这样的好官也是幸!”

    苏徐行说得慷慨激昂,话说得也很大,但相比于其他人那些溜须拍马的奉承话,苏徐行这话算是说进了许之印的心中。他寒窗苦读十几载,既是为了出人头地,也是为了为民请愿,再不让他家中曾遭遇的胁迫、欺辱在他管辖内的境内出现。

    “不忧家寒,所忧四海饥。本官所愿唯有大琼境内百姓安居乐业,唯有民安,才是盛世。”许之印放下酒杯,话语中有些感慨。

    两人对饮而坐,几番话来话往,倒是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苏小弟。”许之印突然看向苏徐行,眉宇间有些不同于往常客套的温和,他笑道,“若不嫌弃,今日在此你我便以这桃树为证,以这薄酒为祭,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异姓兄弟?

    苏徐行闻言手一顿,他是真没想到许大人竟会有这个想法,但显然……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大人说得哪里话,大人不嫌弃小人才是小人三生有幸啊!”苏徐行满脸笑意。

    几杯酒下肚,许之印已是满面红光,他闻言摆摆手,感叹道:“苏小弟见外了,便是‘大人’也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你我二人既能有共建育善堂的情分,趣味又如此相投,这般缘分最为难得!今日是我这老头子占你便宜,称你一声贤弟,希望日后你我兄弟二人皆能实现志向,共赴锦绣前程!”

    “那小人今日便厚着脸皮攀了与大人的关系!”苏徐行听完举起酒杯,说得情真意切,“小弟以这杯薄酒祝愿兄长来路昌明、前程万里,也愿大琼各地都有如兄长这般的父母官!”

    “天佑大琼、国泰民安!”

    “天佑大琼、国泰民安!”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完,相视一笑,接着举起酒杯便一饮而尽。

    放下手中杯盏,苏徐行忽然淡而一笑:“为庆祝兄长建造育善堂,成就一番政绩,小弟今日其实特备了一番薄礼奉上。”

    “哦?”听到有礼物,许之印十分好奇,在他看来他的贤弟为人不俗,他既然要送礼,怕不是金银细软那般简单之物。

    “贤弟要送为兄的是什么?”

    “是这个。”在许之印期待的眼神中,苏徐行掏出了一张纸,纸上文字简短,只略略几行,但详细记述的却是这段时日风靡桃源的“富贵蛋”的制作之法。

    “这……”许之印拿着那张纸,眼中满是震惊,“这富贵蛋……”

    “兄长见笑。”苏徐行浅浅一笑,冲许之印一拱手,“小弟不才,偶然制成了这富贵蛋,后面又多加琢磨,几经试验,这才有了这张完整的秘方。”

    “青河县内虽已有不少小摊、酒楼制出了富贵蛋,但多是不得其法,只有按照纸上秘方制成的富贵蛋才最为正宗,蛋黄细腻流红油,尝起来咸香无比。”

    听了苏徐行的话,许之印头一次庆幸自己从没有低眼看人的习惯,或许……结交苏徐行将是他一生中都极为重要的决定。

    “青河内虽有了育善堂让那些乞儿难民得了庇佑,都有了容身之所,但他们的吃喝穿用无一不是开支,若总让商贾们捐钱捐物只怕会惹得他们不满,而若不能保证这些乞儿难民的生活,也怕会迫使他们继续走上偷窃的老路……”苏徐行顿了下,接着道,“但有了这秘方就大为不同,‘富贵蛋’已然成了桃源的一大知名吃食,附近村镇有不少人都慕名而来,来往的马帮商队也都会带一些回去。若是能由大人出面让育善堂的乞儿难民来制这富贵蛋售卖,所得银钱便可以确保他们的生活,若有盈余,便能更好地完善育善堂,为更多无家可归的百姓提供支持。”

    从苏徐行拿出这秘方许之印就知晓了他的用意,这不仅仅是让育善堂的乞儿难民有了生存之法,若是能将“富贵蛋”做成青河的特色吃食声名远扬,只怕于整个青河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这张秘方……许之印此刻心中是震撼大于高兴。这不单是一张秘方,更是千两、万两的财富啊!而如今苏贤弟便这样毫无私心地拿了出来……

    想着,许之印突然起身,冲还没反应过来的苏徐行就是深深一拜:“苏公子!我代青河百姓谢谢你!”

    苏徐行没想到许大人会这么郑重地感谢自己,只一愣他便连忙起身扶起许之印:“兄长客气了。你我既是兄弟二人,便不说这些。”

    但许之印握着苏徐行的手还是重重地拍了拍,并承诺道:“日后若有用上愚兄的地方,贤弟只管提!”

    “欸,那小弟便不客气了!”苏徐行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应下了。

    其实这一切都是苏徐行一开始就有的计划,育善堂与富贵蛋密不可分,只是因为钱掌柜那个搅屎棍才导致计划拖延了许久。

    虽然钱掌柜收购走了周边所有的鸭蛋,还与农户们签订了不公平的契约不让他们给其他酒楼提供鸭蛋,但纵使他能耐太大,又如何能奈何得了县令大人呢?

    一如苏徐行所想,他那日走后,许之印立马就将富贵蛋的制作提上了日程,建造育善堂的善款还有一些盈余,他全都让衙役们拿去买了富贵蛋,接着去育善堂交给了那些乞儿难民,并告诉他们这是他们日后的营生,能保障他们的日常用度。

    有了避难的场所这些人本就感恩戴德,现在听闻还能有银钱赚更是对许大人的话言听计从,铆足了劲制作那富贵蛋。

    没用多少时间,育善堂所出的“富贵蛋”便横空出世,彻底打破了桃源镇一品楼一家独有“富贵蛋”的局面。不仅如此,相比一品楼那空有咸味并无太多口感的富贵蛋来说,育善堂的富贵蛋才是真正掌握了“富得流油”的精华,筷子一戳便红油流淌,入口绵软细密,滋味非凡,比之当初最先出富贵蛋的芳香楼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了育善堂这更为正宗价格也更为合理的富贵蛋,一品楼的是彻底无人问津了。不过短短十来日,钱掌柜想不通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那许大人是怎会知道如何制作那富贵蛋的?!

    但不论钱掌柜如何抓耳挠腮、辗转反侧,一品楼的大势确实一去不回,不仅如此,他先前屯了那许多的鸭蛋还压在库房,只怕就要砸手里了。

    第025章 章二十五

    听闻钱掌柜最近正四处打听哪里有收鸭蛋的, 徐三娘乐得差点笑弯了腰。

    “想不到他也有今日!”徐三娘满脸冷笑,朝着钱府方向啐了声,“那钱仁才先前那般神气, 竟放言青河境内我们都收不到一颗鸭蛋, 如今倒好,他压了那么多的货在手里我瞧他卖给谁去!”

    只要一想到之前钱掌柜来芳香楼吆五喝六时的嚣张模样,徐三娘就恨得牙痒痒。不过好在如今“大仇得报”,她只觉得浑身舒爽, 再加上最近芳香楼生意颇好, 她近日里总是红光满面, 好不快活。

    见徐三娘又恢复了从前的神气活现,苏徐行也跟着弯了嘴唇:“那就恭喜徐掌柜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苏公子。”听到他这样说, 徐三娘突然起身,冲坐在对面的苏徐行便是盈盈一拜, “三娘在此谢过公子!”

    徐三娘对苏徐行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从前钱掌柜疯狂收购鸭蛋断他们后路时苏公子便说他已有应对之法,她那时还不相信, 可到了如今她才算明白过来, 这苏公子绝非一般人物,他将一切都算计好了,不仅如此, 那些超出他计划外的横生枝节也都被他利用得恰到好处, 且一一化解成对自己有利的局势。

    这般心性与谋略, 更让徐三娘坚定了跟着他的决心!

    “此前公子曾问过三娘可愿意跟随公子去往临江府城……”徐三娘站直身子, 在苏徐行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坚定回道, “三娘的回答是……愿意!”

    这是徐三娘深思熟虑的结果,那日苏徐行提过之后她一时是不乐意的, 她在桃源镇上生活了这么多年,一手经营起了芳香楼,日子已经过成她想要的了,纵使她不甘心但她一介女子在这世道生存多有不易,如今已是很好的结果,她不愿再朝着未知多走一步。

    只是……午夜梦回间徐三娘总觉得心有不甘,她自问若不去往临江府城,她留在这小小桃源镇上是为了什么?只单单为了经营芳香楼吗?那然后呢?赚了银两之后再寻个男人将自己嫁出去?那她拼了命地摸爬滚打究竟是为了什么?!

    徐三娘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娘亲在家中所遭遇的一切不幸,还有因为她不是男儿身所受到的来自所谓亲人的打骂与侮辱,她幼时过得苦不堪言,早早便明了事事都要靠自己。后来父母接连离世,族中以她不是男子为由收了她家的田地与屋子,不仅如此还拿着长辈的姿态企图将她嫁于镇上的大户做小妾,她是趁着夜深逃出来的,逃到桃源镇上时她身上只有她娘亲为她苦苦攒下的一点碎银还有几身破旧衣裳。

    徐三娘在桃源镇上扮了多年的男儿身,乞讨过、做工过……靠着一双粗糙不堪的手才有了如今的芳香楼,女子人生中最好的年华她都用来与生活抗争,直到这近半老徐娘的年岁才有了属于自己的芳香楼。原以为到此自己就会满足了,但经过钱仁才那一番阴谋诡计差点失去一切时,徐三娘才发觉自己并不知足,她想要得更多!她想爬得更高,想让那些人再不敢欺辱自己!

    “三娘愿意跟随公子去往临江府城!日后任凭公子差遣!”说着,徐三娘又冲苏徐行福了福身,她过了快半辈子,见过不少人,听过不少事,直觉告诉她她的选择一定没错!

    徐三娘这架势显然是下定了决心的,苏徐行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果然……这是徐三娘会做的选择。

    “既然徐掌柜愿意与我合作,我自然也会拿出诚意。”说笑间,苏徐行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了两张纸。

    一张是契约,一张是秘方。

    徐三娘先接过契约仔细看了起来,待看到其中一个陌生字号时她有些疑惑:“苏公子,这……”

    “这便是我要你跟我去临江府城的原因。”

    苏徐行负手而立,正抬头仰望着四方院上空那广袤的天空,目光坚定又深远。

    他要做的可不是一个特产“富贵蛋”那么简单!

    “所有计划我都已经准备稳妥,你只需按照我说的去做即可。”苏徐行语气淡淡,但话语中的自负却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徐掌柜,我们能走得有多远就在此一举了。”

    说完他回头看向徐三娘,后者同样心潮澎湃,这一切可比她想象的要更加令人神往!不再犹豫,徐三娘当即就在那契约上签字画押,一点也不拖沓。

    见徐三娘这么爽快,苏徐行满意地伸出手:“合作愉快。”

    同两人第一次合作“富贵蛋”时一模一样。

    徐三娘同样伸出手:“合作愉快。”

    合作达成,苏徐行也不多待,时间紧迫,他还有事情没有交代,将另一张秘方交给徐三娘后他又叮嘱了一番,这才离去。

    芳香楼院内,徐三娘望着手中的两张纸,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再一次的,她庆幸自己做对了选择。

    出了芳香楼便见阿冬正在门口急得打圈圈,苏徐行心下一沉,明白那该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到来了。

    “何事如此慌张?”

    听到自家公子的声音,阿冬一惊,连忙就迎了上去,然后耷拉着眉眼开始冲苏徐行哭诉:“少爷!不好了……”

    只是不等阿冬开口说完,苏徐行就低声应道:“苏家来信了。”

    没想到少爷猜得这么准,阿冬满嘴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只能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是。”

    “让我们回去?”

    “是。”

    “倒是晚来了不少时日。”苏徐行冷哼了一声。竟是在那冯麽麽回府后又过了近一个月才来,看来他那好弟弟这段时间在临江确实是风光无限,好生出了一番风头啊。

    苏徐行早就猜到冯淑兰一定会找借口让自己回去,毕竟宋麽麽死了她当然不会放心自己这么一个定时炸弹脱离她的视线,但也知道她不会立刻让自己回去苏家。毕竟苏耀才中了案首,不光苏府要大摆宴席宴请宾客,临江有点名望的世家大族肯定也要设宴来款待这位少年“天才”以拉近彼此距离为日后做打算,若是自己在这时间点回去,别家为了表面功夫恐怕也会邀请他这个长子一起,冯淑兰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好不让他去,但若是他去了岂不是就能接触到那些临江名流了?这可不是冯淑兰希望看见的。

    虽说她能以自己病重为由拒绝那些邀约,但若是自己执意要去呢?毕竟苏琰少时最爱参与临江的诗酒会,他“天资聪颖、才智过人”的美名就是这么来的。所以能杜绝他和那些大家族攀上交情的最好办法就是在苏耀独自一人参与宴会,与临江世家的公子哥们都攀上关系之后再让他回去,到时候将他关在家中,反正苏耀也没宴会可参加了,一句“病重”便能将他关在府里。

    不过……苏徐行微微皱眉,虽然猜到了这些,但他确实没想到时间会隔得这样久,久到让他觉得冯淑兰这一手不光是为了杜绝他参与到世家公子们的交集中,更像是到了该他回去的时间点了。

    是什么呢?

    原著中苏琰是个炮灰,他的一生寥寥几笔便带过了,连带着对苏家也就是一些简单的字句概括,没有太多着墨,所以这一时苏徐行还真想不到冯淑兰在这个时间点让他回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少爷,您在想什么呢?”阿冬见苏徐行自从知道苏家来信让他们回去后便一直垂眸不语,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自家少爷在夫人死后可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与其回那狼窝受人苛待,阿冬宁愿和少爷在这桃源镇上过一辈子,起码轻松自在。

    听懂了阿冬的担心,苏徐行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阿冬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真心待他的人,没有任何目的也没有任何企图。这样赤诚的阿冬本该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却要随他回去那群狼环伺的苏家,他们为着表面功夫不一定会怎样伤害他,但跟随他的阿冬却不好说了……

    苏徐行眼神渐渐变得复杂,从前苏耀就爱找他麻烦,每每都是阿冬替他担了,被罚跪、被辱骂、被扔石子、被丢水里……苏徐行越想心中怒火越盛,他决不能让阿冬再过那样的日子!

    “阿冬……”他闭闭眼,再张口的话有些微的颤抖,“如果你能找到家人,你可愿……”

    只是不等苏徐行说完,阿冬立马就红了眼眶,他不敢置信地问道:“少爷……少爷不要阿冬了吗?”

    “怎么会呢。”苏徐行连忙反驳,他伸手在阿冬头上摸了摸,安抚道,“自从幼时将你捡回来后,我们便从未分离,我又怎会不要你呢?”

    听到这话,阿冬勉强放下心来,但他还是不解:“那少爷为何要说给阿冬找家人?”

    “你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吗?”

    哪知阿冬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想。”

    “少爷将阿冬捡了回来,少爷就是阿冬的家人,夫人就是阿冬的娘。”他双目炯炯地看着苏徐行,“除此之外,什么人阿冬都不稀罕。”

    被阿冬这样看着,苏徐行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良久,他只能拍拍阿冬肩膀,哑声道:“走吧。”

    既然阿冬铁了心要跟着自己,他自然不会让他走,但为防苏家那些人对阿冬下手,他必须帮他找个庇护。

    这样一路想着,两人慢慢就到了醉闲居门口。

    “阿冬。”苏徐行停下步伐,看向醉闲居的方向,笑道,“我还有件事未处理,你在大堂内点点吃食坐着,我去去就回。”

    “哦。”阿冬点点头,乖乖去大堂找了个位置坐下。

    而苏徐行,则一路由小二引着上了二楼的雅间。

    第026章 章二十六

    入了盛夏, 天气越发炎热,总让人觉得胸闷气短、酷热难耐。

    不过等到了傍晚,烈日西下, 再站到舟头望那水流滔滔、一望无垠的临江, 清风带来江水独有的潮湿,白日里的暑气瞬间就被吹散了,连带着烦闷的情绪也跟着一扫而空,只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阿冬见太阳落山, 风中多有潮气, 忙拿了件外衫出去给苏徐行披上:“少爷, 天快黑了,夜晚江上风凉, 仔细身体。”

    苏徐行点点头,伸手拽了拽那外衣, 待披好后这才问道:“还有多久到营州府?”

    “一个时辰便能到。”阿冬回道, 犹豫了下后他又忍不住追问,“少爷回临江直接坐马车便行了, 为何要走水路, 还特意从营州府绕一圈?”

    “况且,后日便是夫人的忌日了……”剩下的话阿冬没有接着说,怕惹得自家少爷心伤。

    忌日……

    是了, 后日便是楚湘的忌日, 这也是冯淑兰特意为他选的回府的“好”时机, 说是念他多年未给亲母祭祀动了恻隐之心, 这才求了恩典让他回府, 不用再在庄上思过了。

    呵——真是好大的恩典呢。苏徐行眼中冷意渐深,她能有这份好心?不过是在暗中打着其他算盘罢了。

    “放心。”苏徐行敛下情绪不想让阿冬担心, 只淡淡接道,“我们定能在娘亲忌日前赶回临江。”

    见他这样说,阿冬也不再多问。

    水路不比坐马车走官道,在小船上摇摇摆摆了一天,两人浑身都有些酸软,等踏入了营州地界,双脚切实踩到了地面上之后苏徐行才觉得一身筋骨总算活动开了。

    “少爷,咱们快走吧,不然夜深就入不了城了。”阿冬简单扭了扭脖子,忙将行李背到身上。

    他急不可耐地催促着苏徐行,后者却淡定得很,不仅如此,他更是朝着与营州府城相反的方向走去。

    阿冬见状惊奇,以为少爷是找错了方向,连忙叫道:“少爷!走反了!那船家说了营州府城在这边!”

    苏徐行充耳不闻,只道了一句“跟上”便继续往远处的山上走去。

    眼见他的身影要渐渐消失在树林丛中,阿冬急得哼哧了几声,又认命地跟了上去。

    “少爷!咱们走反了!”阿冬不死心,接着喊。

    “没走错。”

    苏徐行头也不回,行至山脚处略等了等,待阿冬跟上后提起衣摆便开始往山上爬,一边爬一边在心中默默念叨着阿弥陀佛。

    原本他也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说,但既然他能变成苏琰,可见有些事情是不得不信的。今夜他也是大着胆子前来,只希望如自己梦醒猜测那般,能遇见想遇见的人。

    阿冬不懂自家少爷为何偏往这山上走,但既然少爷说没走错,那定然是没错的。

    主仆二人就这么沿着山上的小径吭哧吭哧爬了半天,终于在半个时辰后见到了坐落在山顶的一座禅院。

    禅院不大,与闻名临江的真元寺等大寺院是天壤之别,不仅没有大气磅礴的外观,就连挂在门口的灯笼也只有孤零零的两盏,微弱的烛光映照在那已经掉了漆的朱红大门上,显得此地更为荒凉。这样简陋又安静的禅院,又是位于这样杂草丛生的小山之上,若不是还有燃火的灯笼,只怕会叫人以为这禅院已经破败无人了。

    “少爷——”阿冬气喘吁吁地在苏徐行身后站定,见他双目不错地盯着这地方,顿时有些意外,“您要去这小庙?”

    “嗯。”

    “到这来做什么?”阿冬还是不解。自家少爷除了临江府城便只到过桃源镇,怎地会特意来这营州府地界的小庙一趟?

    苏徐行却不明着回他,只是嘱咐道:“你只管记住,我们是想入营州府城却失了方向以至于错过了入城时间,这才来此借宿一宿。”

    “可记住了?”苏徐行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

    “记住了少爷!”阿冬信誓旦旦地点点头。

    得了保证苏徐行这才大步往前,绕过院墙后敲响了禅院的门。

    咚咚咚几声之后,只见一个年幼的小沙弥打开了门,看其模样大概只比阿冬小一两岁。见是陌生男子站在门口,他有些警惕地问道:“你是何人?”

    “见过小师父。”苏徐行闻言拱拱手,笑得一脸人畜无害,“我与家仆本欲入城却不想失了方向错过了时间,见这山上有遥遥灯火,这才厚着脸皮过来借宿,望小师父通传一声,让我二人在此叨扰一晚。”

    “是啊是啊。”身后的阿冬也走了上来,冲那小沙弥客气地笑笑。

    却不想小沙弥只是双眼一瞪,丢下一句“等着”又砰地关上了门。

    见状苏徐行只能悻悻地摸摸鼻子,但心中却安定不少,观这小沙弥态度,恐怕院中今日还有人。

    应该是他要找的人没错了。

    两人在门口喂了会儿蚊子,在阿冬又要张口询问之前,只听“吱呀”一声,院门终于又打开了,两人连忙起身,就见一个年纪稍长的和尚冲二人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多谢师父!”苏徐行握拳一拜,忙招手叫阿冬跟上。

    禅院内部就如其外观一样简陋,除了供奉佛祖的大殿外就只有两侧的厢房和厨房,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了。

    也不知这小庙靠什么生存,真会有人来此吗?阿冬心中好奇,却不敢表露。

    两人跟在那年长和尚身后进了一间厢房,他又叮嘱了二人几句,这才帮忙关上门,出去了。

    简朴的房内一时又只剩下主仆二人。

    苏徐行没多说什么,他放下行李后便嘱咐阿冬早早睡觉,明天一早他们就离开。

    阿冬登时更不明白了,自家少爷放着营州府城内豪华舒适的客栈不住,跑来这简陋的禅院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特意从营州府绕这一圈就是为了在此地睡一晚?

    阿冬想不通,但也只能听话地先歇息了。

    坐了一天船两人确实疲累,不一会儿的功夫房内便响起轻微鼾声。

    门外,偷听的小沙弥见没有异样,这才拔腿往院后单独的一间厢房跑去。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苏徐行才叫醒了阿冬,便听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接着是昨夜那年长和尚的嗓音:“二位施主,该起身吃早斋了。”

    “欸!”苏徐行应了声,“这就来。”

    待两人穿戴整齐跟着年长和尚来到厨房时,只见里面已经摆了一张长桌,两条长凳,左右整整齐齐地坐了七八个和尚,年岁各不一样,但大多是孩童模样,坐在主位的则明显上了年岁,观其穿着模样该是禅院主持没错了。

    出家人用餐也都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苏徐行不敢破坏,默不作声地吃完了早饭,这才跟在主持身后去了正殿。

    “二位施主,拜过佛祖之后便可自行离去。寺中还有早课,老衲便不多陪。”说完,主持自顾自地走了,倒是没有多客气。

    这样也好。苏徐行进了正殿后,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右边的偏殿,这才在正中的佛像前跪了下去。

    佛祖在上,弟子今日此番作为虽有算计,但也是为了亲人性命安全,求佛祖莫怪。

    在心中默默祈求了佛祖的原谅,苏徐行又深深磕了三个头,这才双手合十,大声念道:“求佛祖保佑阿冬一世安宁,他是我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了,求佛祖成全。”

    阿冬也跟着跪在苏徐行旁边,听见自家少爷如此为自己着想,他不禁红了眼眶:“少爷——”

    苏徐行因着在佛像前“耍花招”,心中难免惴惴不安,但事关阿冬未来,他只能咬牙继续。

    成败在此一举了。

    “阿冬。”苏徐行突然接道,“我与娘亲捡到你时是天盛四年腊月十八,那日大雪纷飞,这才给你取名阿冬,但到底不知这是不是你的生辰八字,也不知你姓氏。”

    “你将幼时便戴着的那块玉拿出来给佛祖看一看。”说话间,苏徐行瞥见右侧偏殿有了动静,这才继续道,“少爷磕了半天头,你自然要让佛祖清楚是为谁磕的。”

    “是!少爷。”阿冬红着眼睛应了声,这才将脖子间那块莲花玉佩取了下来,接着恭恭敬敬地端给佛祖看。

    “佛祖您瞧瞧,少爷是为有这块莲花玉佩的阿冬求的。”

    然而阿冬话音刚落地,却听“啪嗒”一声,似是瓷器落地的声音,而且是从偏殿传来的。

    阿冬下意识看过去,却只来得及看到一片青色的衣角。他以为是院中和尚打倒了东西,便没有多在意,收起玉佩后他又郑重地朝佛祖磕了几个头,所求皆是为了他家少爷。

    苏徐行心中如明镜,见目的已经达到,这才拉着阿冬起身准备离开。

    “主持说磕完头咱们能自行离开,阿冬你去将行李拿来,咱们该走了。”

    “是。”

    支开了阿冬,苏徐行往院门口走时,果不其然被昨夜的那个小沙弥拦了下来。

    “小师父有何赐教?”苏徐行依旧笑意盈盈的。

    小沙弥眼神复杂,扭捏了会,还是不情不愿地问道:“你们在我院中住了一夜,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哦~”苏徐行扬扬眉,“小师父想要知道我是谁?”

    小沙弥哼了声。

    “在下临江府苏琰,小师父若得空去了临江,可去苏府找我玩。”

    苏徐行刚说完,阿冬便抱着行李过来了,他接过一件背上身,又冲小沙弥拱拱手:“小师父,告辞了。”

    说完便带着阿冬下山了。

    眼见两人身影消失在门口,小沙弥撇了撇嘴,转头时就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正殿台阶下正站着一位青衣妇人,他眼睛一亮忙跑了过去。

    “夫人。”小沙弥乐呵呵的,“他说他是临江府苏琰。”

    青衣妇人还怔怔地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一时未反应过来。倒是她旁边的老妇人闻言一怔,抖抖索索地说完“临江”两个字后她忽然潸然泪下,“没错夫人!就是临江!”

    “绝对没错!”

    “好、好——”青衣妇人连说了几个好,满面泪痕,但多的字却是一个也说不出了。

    这边已经重新上了小舟的苏徐行倒是心情颇好,他负手而立,望着这广阔的临江,只觉心中豪气万丈,连头上开始晒人的太阳也能忽略了。

    “少爷心情好?”阿冬放了行李,同样站到苏徐行身边。

    “自然。”苏徐行略一挑眉,语气莫测,“终于——回去了。”

    第027章 章二十七

    马车吱呀吱呀地行驶在府城大道上, 车窗外是不同于桃源镇的繁华与兴盛,只这城中大道就要宽阔不少。马车所行之处两侧皆是雕梁画栋的楼宇,酒楼、客栈、胭脂铺、首饰铺……不仅店铺种类繁多, 且所有建筑都比桃源镇来得更为大气, 碧瓦朱甍、玉砌雕阑,再加上那数不胜数的小摊小贩与琳琅满目的新奇玩意儿,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一时之间都不知道看哪里好。

    阿冬见自家少爷半掀着帘子直直地盯着窗外, 只当他几年未归, 现下是在怀念临江府城的一草一木罢了, 心中登时升起酸涩之意。

    但实际上……苏徐行半眯着眼打量着府城的那些商铺,一边感叹古代虽科技远落后于现代, 但这兴荣的商业果然无论哪朝哪代都叫人神往,一边在心中默默盘算着自己的那些计划有哪些可行。

    临江府城毕竟不同于小小一镇, 人口多、面积大, 要去何处得花更多的时间。从市集穿过之后还要行驶一段路才能到达府城的“高档住宅区”,这一片不同于方才的热闹吵嚷, 处处都透露着一股莫名的威压。

    看着这些占地颇广的朱门大户, 苏徐行眼中笑意渐渐消失,他手一挥,马车帘子便重新落了下去。

    见他似乎不太高兴, 阿冬刚想要开口询问, 却被马车外传来的喧嚣打断。

    “听说苏家大少爷要回来了, 咱们快去看看热闹。”

    “大少爷?哪个大少爷?苏家大少爷不是前段日子中了案首的苏耀吗?”

    “这你就不懂了——”

    后面的话随着两人走远便听不清了, 但马车周围还是不时传来同样的议论声。阿冬见状忙掀开一点帘子看出去, 只见前方的苏府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光如此, 台阶之上也站了不少人,为首的正是苏家大房如今的主母冯淑兰,站在她旁边一脸神气活现的则是苏耀。

    瞥见了关键,阿冬忙撤回手,接着看向苏徐行,欲言又止。

    “说。”苏徐行表情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阿冬犹豫了下还是如实禀报:“少爷,大夫人和二少爷带着一帮丫鬟婆子在门口等着在,苏府门外也站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知道了。”苏徐行扯了扯嘴角,几年未见他这个主角还未登场呢冯淑兰就迫不及待地把观众请过来了,他要是不配合一番岂不是浪费了她给他搭的戏台子?

    吱呀吱呀,马车从人群中穿过,然后缓缓地停在了苏府门口。这一停,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围观的百姓不清楚是不是苏徐行,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冯淑兰见状面色一僵,她其实早就看见了这狭小破败的马车,但她并未当回事。毕竟她了解苏琰,以他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得回临江必然是勒紧了裤腰带也要租一辆高头大马拉着的豪华马车,以防在她面前落了下风,这瘦不拉几的马还有那摇摇晃晃的车厢岂是苏琰能看得上的?

    但当马车停在门口的那一刻,尤其是听到台阶下有人窃窃私语暗自猜测苏府是否苛待这位正儿八经的嫡子的时候,冯淑兰心中顿时一沉。

    竟真如冯麽麽所说,这贱种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但那又如何?她能使计把他赶到那偏远的庄上磋磨又能一句话让他回来,苏琰就始终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所有念想不过一瞬间,很快冯淑兰就收敛情绪,她由婆子扶着朝马车走了几步,接着动容地喊道:“可是琰儿回来了?”

    她话音一落,只听马车内传来“咳咳——”几声咳嗽,接着便见一个人掀开门帘跳下了车。

    此人个头不算高,一身粗布衣裳,相貌稚嫩,虽然生得也不错,但哪里有世家大族的贵气?尤其是同一身锦衣罗缎、气质出众的苏耀相比,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这是苏家大少?”有人嘀咕,“怎得长得这般小。”

    “应该不是吧……”

    正当众人纷纷猜测之时,只见那人回转身子,双手伸向马车,口中喊道:“少爷,咱们到了。”

    “嗯。”

    极为轻描淡写的一句应答,但鬼使神差的,方才还嘀嘀咕咕的人群渐渐就安静了下去。不知怎的,仅仅一句简单的“嗯”就让他们觉得此人清冷异常,不敢造次。

    随着这句话音落地,只见一只洁白修长的手缓缓掀开了帘子。那是怎样一只手啊……骨节分明,细长白皙,在日光下仿佛都闪着莹莹光芒。

    仅仅一只手都叫人浮想联翩,此人定不是凡夫俗子。

    而正如众人所想,当那一身白衣,墨发高束的男子站到众人面前时,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好似黯然失色了。那人五官生得极好,眉目俊雅至极,虽穿着朴素简单,但也难掩周身清雅贵气,真正的应了那句“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尤其是与台阶之上的苏耀相比,纵使对方绫罗绸缎加身,玉冠环佩装点,在那人面前也只显得富而不贵,俗而无雅。

    一个碰面,孰优孰劣,围观百姓心中已有分晓。

    “竟不知苏家大少生得如此好!”

    “与他相比,二少爷显得不够看了……”

    议论声不大,但也够冯淑兰和苏耀听个清清楚楚了。见众人竟然将自己和那个病恹恹的贱种相比较,苏耀心中不忿,脸色登时就难看下去,他刚想开口斥骂那些有眼无珠的下贱之人,却被冯淑兰拉住了手。

    “小不忍则乱大谋。”冯淑兰轻声低估了一句。纵然她心中同样怒火滔天,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必须将戏做完!

    苏耀虽嚣张跋扈,但对自家母亲还是十分信任的,当下也只能强压下那些情绪,劝自己暂且忍一忍,等进了府,大门一关,这贱种不还是任自己磋磨嘛。

    这样一想,他面上稍缓。

    娘俩都抱着同样的想法,冯淑兰也扬起虚伪的笑容,一边唤着“琰儿”一边泪眼婆娑地往台阶下走去,而正当她要走到苏徐行跟前时,却见对面猛地咳嗽几声,面上霎时血色尽失,苍白如纸。

    冯淑兰酝酿了半天的情绪就这么被打断了,而且见他这般模样,她实在难以违心再靠近一步,于是生生停在了离苏徐行几步远的地方。

    “母亲——”却听苏徐行弯着腰缓缓叫了一声。

    冯淑兰闻言眼皮一跳,这苏琰往日里连个好脸色都没得给自己,怎地今日大庭广众之下居然会叫自己“母亲”?

    不等她思考完,却见苏徐行一掀衣袍,冲着冯淑兰就跪了下去,接着“砰”的一声便是一个响头。

    冯淑兰被这一幕打得措手不及,整个人都楞在了原地。

    “母亲,咳咳——”苏徐行又咳了两声,接着抬起头,两行清泪瞬间就落了下来,“琰儿不孝,这两年未能在祖父、父亲与母亲跟前尽孝……”

    “就连娘亲忌日琰儿也未曾有机会回来祭拜,实是不该啊!”说着,苏徐行正又要磕头,却突然捂住嘴咳嗽起来。

    这次,他咳得很厉害,面色涨红,好似要将肺也跟着一起咳出来。但观他模样,虽有些狼狈,更多的却是叫人不忍。

    这苏家的大少爷不过是去庄上巡视两年,怎地回来就变成这般模样了?众人心中猜测。

    “少爷!”

    只见阿冬扶住苏徐行,接着一个转身也跪在了冯淑兰面前,他双眼赤红,咬牙切齿地说道:“启禀夫人!非是少爷不孝,连故去的夫人忌日也忘了,而是少爷实在有心无力啊!”

    “自去了庄上,少爷便病倒了,那宋麽麽胆大包天竟敢欺主,不仅不给少爷请郎中,还日日磋磨少爷,有一回……少爷差点……差点就撒手人寰了!”

    说到后面,阿冬忽然放声大哭,哭声悲凉,听得周围人都一片不忍。

    原来这大少在庄上竟然过得这般日子,怪不得脸色看着一直苍白,原是拖着病体回来的。

    眼见四周百姓都面露不忍,冯淑兰便知道这第一局是自己输了。她还当苏琰是过去那个心高气傲、将一切情绪都流于表面的孩童,所以才特设此局,想让他当着临江百姓的面表现出对自己的不敬不重,却没想到戏台子是搭好了,这主角却悄悄换了戏本。

    这一跪一哭诉,不光他两年未回临江祭拜亡母的不孝之举可以轻松揭过,在临江百姓心中他还成了敬重继母的大孝之子。

    冯淑兰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她小瞧了这个贱种。

    但……

    今日之举不过不痛不痒的挠痒之作,她此番叫回苏琰还有大用。到那时,不怕这贱种命硬!

    想清楚这些,冯淑兰缓缓走到苏徐行跟前,哽咽道:“这两年苦了你了。”

    “不过不怕,母亲帮你同你父亲求了恩典,你再也不用去庄上了。”说着,冯淑兰便要伸手扶起苏徐行,“快起来,同母亲回家。”

    却见苏徐行摇摇头,咬咬唇接着道:“母亲一番好意,琰儿心中明白,亦无以为报。”

    “只是后来宋麽麽回临江领月钱就再也没有回来,琰儿当了玉佩请了郎中,郎中说琰儿这咳疾严重,阿冬还去寺中拜了拜,师父也说琰儿这病气严重。如今府中祖父年事已高,耀弟刚刚得中案首是大喜之事,琰儿恐病气冲撞了府中喜气,连累祖父与耀弟。”

    “便请母亲同意,琰儿先居客栈养病,待身体恢复没了病气再回府。”说完,苏徐行又朝冯淑兰磕了一个头。

    他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十分为府中众人考虑。

    但冯淑兰哪里会愿意呢,这可是“趁你病要你命”的好时机,若苏徐行身体好了再回府,届时他又怎能“死得合理”呢?

    正当冯淑兰要拒绝时,却见苏耀上前一步按住她的手,接着冲她笑道:“孩儿知母亲心疼兄长,但兄长说得也不无道理,耀儿虽不惧这些,但到底祖父年事已高,为了祖父身体着想,还是等兄长身体好了再回府吧。”

    被苏耀抢了白,冯淑兰略一想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也罢。”冯淑兰叹了口气,“难为你一番孝心,那你便先去客栈养病吧。”

    “母亲再给你派点人手伺候。”

    “多谢母亲,咳咳。”苏徐行见目的达到,哪里还愿意跪这个毒妇,立马就在阿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但听冯淑兰要派人监视自己,他还是拒绝道,“琰儿不习惯人伺候,阿冬一个人便够了。”

    “那哪行。”这次却是苏耀开口了,他眼睛一转,一眼就扫到了站在人堆后面的寻花,“寻花,过来。”

    这里站着的都是淑兰院的人,不曾想苏耀会点到自己,寻花惊了一下连忙走到前头来。

    “寻花,你便跟着去兄长跟前服侍吧。”苏耀居高临下地盯着寻花,眼中尽是威慑之意,“好好服侍,明白了吗?”

    “明白了少爷!”寻花低垂着头福身,不等苏徐行的意见便乖乖站到了阿冬身旁。

    苏徐行见状故意苦涩一笑,接着道:“如此,便谢过耀弟好意了。”

    苏耀闻言笑眯眯的:“你我兄弟,何言多谢。我刚刚中了案首,兄长在外两年恐怕未能及时温习,若有学问上不懂的,也可前来问我,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话说得客气,但脸上的得意却如何也遮掩不住。

    第一场戏已经唱到了结尾,苏徐行懒得与他们虚与委蛇,告别之后便领着阿冬和寻花上了马车。

    吱呀吱呀,老破的马车在众人视线中又缓缓驶离了苏府门口。

    第028章 章二十八

    马车颠簸着向前行驶, 车厢内,苏徐行端坐于中正闭目养神,俊美的脸上依旧一片苍白, 阿冬坐在旁边一侧则直直地盯着对面的寻花, 生怕她突然做出什么对自家少爷不利的举动。

    寻花被他这防备的眼神看得坐立不安,手中帕子搅了又搅,终是没忍住,瞥了眼阿冬这才大着胆子看向苏徐行, 小声关心道:“少爷身体可有大碍?”

    不等苏徐行回答, 阿冬先哼了声:“先前还骂少爷病秧子, 现在装什么装。”

    这话说得不低,车厢内三人都听清了, 寻花只觉得脸上一臊,忙收回视线, 不敢再多嘴。

    “阿冬。”却听苏徐行低声说了一句, “不得无礼。”

    “寻花姑娘既是母亲跟前的人,你自然要多礼让几分。”

    见苏徐行发话了, 阿冬再不乐意也只能勉强答应, 然后冲寻花皮笑肉不笑道:“寻花姐姐可别生气。”

    寻花闻言忙摆摆手:“阿冬兄弟说得哪里话,我自然不会生气。”

    说话间,还是忍不住偷瞟了几眼苏徐行:“先前是寻花不知礼数、不懂尊卑, 现在寻花已经明白了, 再做不出那样的混账事。”

    说到后面, 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苏徐行自然感受到了她的眼神, 于是睁开眼, 笑道:“我这是老毛病了,无所谓好不好, 倒累得寻花姑娘也跟着担心了。”

    “今日一看,寻花姑娘容颜依旧,想来那药膏还是起了作用的。”

    一听苏徐行说起那药膏,寻花便知对方还记得自己,连带着眉眼也跟着弯了起来:“少爷还记得奴婢。”

    “自然。”苏徐行点点头,“那日寻花姑娘受苦了。”

    “没有没有。”寻花摇摇头,接着垂下眼,口中呢喃道,“少爷教训得是。”

    若没有那日的一场遭遇,她怎会发现绒花和二少爷的真实面目。她以为的好姐妹原来时时刻刻将自己当做眼中钉,生怕自己分了她的宠,而她以为可以跟随一辈子的主子哪怕曾对着她许下海誓山盟,在她面容有异之后还是毫不犹豫地丢弃了她。

    她曾经放在心中珍视的一切原来都是假的,她的姐妹巴不得她毁容,她的主子对她鄙夷嫌弃……这偌大的苏府,真正关心过她的人……寻花悄悄瞥了一眼苏徐行那洁白无垢的衣摆,真正关心过她的只有大少爷。

    一时间,车厢内再无声响,三人心思各异,很快就到了要落脚的客栈。

    客栈这片属于“闹市区”,他们下榻的客栈门口也停了不少马匹和车辆,皆是前来投店的人,过往的临江百姓也不少,乍一看到人群中多了一个白衣胜雪、容貌出尘的男子,都不免得多看几眼。

    这一看就有人认出了苏徐行的身份。

    “这不是苏家才从庄上回来的大少爷吗?”

    “这气度,不愧是大家出身的少爷。”

    “……”

    嘀嘀咕咕的议论声还在继续,苏徐行却突然转向寻花,抱拳拜了拜:“寻花姑娘,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做。”

    寻花被他这阵仗吓了一跳,忙避开身子,低眉顺眼地答道:“少爷说得哪里话,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寻花就好。”

    “是这样。”苏徐行笑道,“先前宋麽麽回了临江取月钱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当了玉佩也只够瞧郎中抓药的,这租马车的钱还是阿冬省下的历年月钱,所以……”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寻花也知道什么意思,她忙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仅有的一点碎银递给苏徐行:“少爷先拿着进店吧,寻花这就回府去帮您领月钱。”

    “这怎么行呢。”苏徐行摆摆手拒绝了,“我与阿冬在此等你便是。”

    “少爷您就收下吧!”见苏徐行不要,寻花忙将银子塞到阿冬手里,“您身子不好,日头马上升了,您在这晒着可怎么好。”

    “您与阿冬兄弟先进店休息,寻花这就回府去拿钱!”

    说完不等苏徐行再开口,寻花转身就消失在了人堆里。

    “少爷,寻花姐姐说得对,您身子弱,咱们先进去吧。”对阿冬来说,那自然是天大地大自家少爷最大,忙推着他就进了客栈。

    两人在门口这一来一回虽没说几句,却叫围观的人看清楚了。这堂堂苏家嫡出的大少爷,生母死后竟过得这般生活?说是派他去庄上巡视实则是就是被赶过去的吧,不然这大家族的少爷怎地回家还要自己租马车?不仅如此,看郎中的银子竟然还是当了自己玉佩换来的!

    啧啧——

    在场众人莫不啧啧摇头,大宅门里的水深得很呐,这失了生母的庇护,苏琰这日子怕是过得极为艰难。

    一时之间,瞧着那体弱单薄却又不失风雅气度的苏徐行,众人心中都有了一番计较。

    而这正是苏徐行想要的,既然冯淑兰要他回来,那就得负责他的吃穿用度!这也是他在苏府门口愿意伏低做小的原因。在阿冬的身世问题未解决前他定然是不能立刻回去的,否则以苏耀的性格怕是今晚就要来找自己茬,但毕竟同是少爷,苏耀最多冷嘲热讽一番,但对阿冬他可不会手下留情,他自然不能让苏耀把对自己的气都撒在阿冬身上。

    另外……虽然他已经在桃源镇赚得盆满钵满了,但不叫冯淑兰脱一层皮怎对得起自己磕的几个头?他就要叫临江百姓帮他盯着,他堂堂苏家嫡出大少爷回来了,冯淑兰这个继母应当如何对待?!是苛待他叫整个临江都看清她的歹毒心肠,还是对他好以博得一个慈善的美名呢?显然冯淑兰会选后者。

    所以当寻花回来的时候,不仅带回一袋子碎银子,还有两张百两银票。

    “回少爷,大夫人说您刚从庄上回来,吃穿用度自然要与耀少爷一样……所以叫账房多拨了点银两,让您多做几身衣裳,请临江有名的郎中,切莫亏待了自己。”寻花说完将银钱全部塞给了苏徐行。

    苏徐行从中取出一点递给寻花:“这是还你方才的碎银,多的是给你的辛苦钱。”

    “我毕竟住在客栈,阿冬与我一起就行了,你一个姑娘家住在这也不太方便,你从明日开始便辰时过来,日落前再回府。今日便先回去吧,我一路奔波回来,身子极为疲累,只怕要休息到明日才能好转,暂不用你伺候。”

    寻花闻言本想拒绝,但见苏徐行态度虽温和却不容拒绝,怕惹他不快也就不再多话,匆匆福了身就离开了。

    待寻花走后,主仆二人一瞬间都松了口气。苏徐行装了半天儒雅公子早就累了,鞋也未脱便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

    阿冬收拾完行李,正要说到饭点了是否要下楼吃饭,就听房门被敲响了。

    苏徐行眉头一皱,立刻坐起身来。他冲阿冬扬扬眉,示意他开口。

    阿冬这才走到门口,问道:“谁呀?”

    “客官,我是店小二,方才楼下一位客人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您。”门外传来小二的熟悉嗓音。

    阿冬这才拉开门,等接过小二手里的东西一看才发现是一方手帕。女子的物品?阿冬皱着眉将门关上,然后把东西递给了苏徐行。

    苏徐行接过展开一看,只见这方青色手帕上绣了几簇牡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少爷——”阿冬自然也看见了手帕的全貌,只是……

    “这是谁的呀?”

    苏徐行没有回答,他收起帕子塞入阿冬怀中,接着起身笑道:“阿冬,该吃饭了。咱们走吧。”

    “欸!”听到吃饭,早就饿了的阿冬哪还有心思管那手帕,忙颠颠地跟了上去。然而与他想的不同的是他家少爷说要吃饭却直接出了客栈。

    “少爷,咱们去哪儿啊?”

    苏徐行脚步不停,但面上笑意已经收了起来:“好久未回临江了,自然要好好感受一番临江独有的风采。”

    说话间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一幢酒楼跟前,只见牌匾上端端正正地刻着几个大字——臻香楼。

    “臻香楼?”阿冬默默念叨了一句,“什么时候开了这个酒楼……”

    没有给他解惑,苏徐行拔腿便往里走。此刻臻香楼里已经坐满了人,不等小二发现他两上前迎接,就见等在门口的一个灰衣男子向两人走来,接着冲苏徐行一抬手:“苏公子,请。”

    阿冬见状一脸疑惑,但苏徐行却好似料到了一般,直接点点头跟着男子上楼了。

    “阿冬,跟上。”

    还在发愣的阿冬这才抓紧跟了上去。

    与大堂的热闹喧哗不同,此刻的二楼雅间一派安静,除了几人的脚步声再没有其他,看得阿冬好生奇怪。

    灰衣男子将苏徐行引到正中间的雅间门口便停住了脚步,然后冲苏徐行抱拳道:“我家主子已经等候多时,二位请进。”

    苏徐行点点头,既不扭捏也不多问,略一拱手便带着阿冬推门而入。

    雅间内,檀香袅袅,正中的桌面上已经摆满了佳肴,坐在桌前的妇人一身青衣,只斜斜插了几根珠钗,她装扮虽简单但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如果忽略她那在桌下暗暗发抖的双手就更显得贵气了。

    苏徐行了然地敛下眉眼,忽然将跟在身后的阿冬一推,直接推到了妇人跟前。

    “阿冬。”苏徐行笑道,“给夫人行礼。”

    “不必!”哪知那妇人闻言忽然变得激动,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不必……”她转头看向阿冬,只一个照面便泪如雨下。

    阿冬望着这泣不成声的妇人,有些别扭地挠挠头:“这位夫人,你别哭啊……”

    哪知他一开口,那妇人哭得更狠了,阿冬忙求救般地看向身后的苏徐行。

    “夫人,有什么话还是坐下慢慢说吧。”苏徐行意有所指地说道,“人在这里,多少话都有时间说。”

    妇人闻言忙点点头,接着招招手示意两人在她身边坐下。

    与此同时,三人所在雅间的隔壁,一个黑衣男子猛地凑到榻上斜躺之人的耳边,低声道:“主上,……所请之人是苏琰。”

    闻言,榻上之人猛地睁开眼,一双漂亮的眼中满是戏谑。

    “又是他。”

    第029章 章二十九

    苏徐行也没客气, 直接在桌对面坐下,阿冬则听吩咐坐在妇人身旁。

    自阿冬进来注意力便全部在他身上的妇人勉强收敛了情绪,接着目光往对面的苏徐行身上挪去, 而这一看,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成了震惊。

    苏徐行正给自己斟酒,一抬头便瞧见了对方惊讶的眼神,仿佛见到他是很稀奇的一件事。但纵观苏琰的那些回忆,他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夫人。

    那又为何这般神情?

    苏徐行眯了眯眼, 有种迷雾终得散的预感, 他不动声色地举起酒杯, 冲妇人遥遥敬了一下:“夫人请。”

    哪知妇人只定定地看着他,嘴中不停地呢喃着“像, 太像了……”

    像……

    苏徐行放下酒杯,忽而一笑:“夫人认识我娘亲?”

    听到这话, 妇人猛地瞪大了眼:“你娘亲?!”

    “楚湘是你娘亲?!”

    听到自家娘亲的名字, 苏徐行确信这位妇人是楚湘的故人了,他点点头, 冲妇人拱手道:“家母名讳确为楚湘, 夫人识得我娘亲?”

    “说什么识得不识得,不过是同我一样的苦命人罢了。”妇人摇摇头,脸上神情忽然变得哀戚, “原以为性格刚烈如她, 定然是要闹出一番风波的, 哪知竟悄悄远走, 还在临江这么个小地方草草嫁人了。”

    临江……小地方?

    苏徐行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如果临江都算小地方,那么他娘亲原本是哪里人?从哪里而来?能比一方府城还要大的地方那也只有……大琼朝的都城——上琼了!

    他娘亲竟然是都城人?!, 而且听这夫人口吻,他爹的家世显然是配不上他娘的,否则怎会叫草草嫁人呢?

    妇人似乎在回忆什么,没过多久她突然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苏徐行:“我来临江次数不多,但也听闻苏府主母于两年前自缢身亡,其子受牵连被赶到了庄上自生自灭……”

    “那自缢的……”

    听到了最不愿意听到的事,苏徐行闭了闭眼,缓缓点点头:“是我母亲。”

    “……”

    雅间内一时安静了下去。

    良久,一声重重的叹息声响起:“两年前……你也别怪你母亲,她抛下你怕也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不论苏琰还是苏徐行,他们都不曾怪过楚湘,但听这夫人所言,怕是她母亲的死不仅仅是因为失了孩子万念俱灰那么简单……

    苏徐行所看的原著中对“楚湘”这边的情况没有任何描写,毕竟苏琰本人也不过是个炮灰。以至于他母亲这边的情况于他而言就像一团迷雾,但显然,今天是他拨开迷雾的重要一环。

    “夫人不必忧心。”苏徐行还是一脸温和的笑意,“我从未怪过母亲。”

    “母亲那时本就心有郁结,加上失了孩子,或许离去对她而言才是一种解脱。”

    “况且母亲在世时总是爱我、护我,待我如珍宝……世上再也不曾有人那样对我了……”苏徐行说着饮下手中烈酒,刺激的灼烧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喉咙,他压下那些不适,突然郑重地看向对面的妇人,“既然夫人认得我母亲,可否请夫人与我细细说些母亲的故事。”

    “你母亲的故事?”妇人有些惊讶,“此话何意?”

    “不瞒您说,自我出生便未曾听母亲提过外祖家的一切,也未曾见过,关于母亲除了知道姓名,其他一概不知。”

    “原来是这样……”哪知那妇人沉吟片刻,却拒绝了苏徐行的请求,“既然你母亲未曾提过,怕是也不想让你卷入上代人的纷争之中,你只需好好生活便是。不过既然今日有缘,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自然会帮你一把。”

    说着,妇人突然转向一旁的阿冬,目光温柔,正细细地打量着阿冬的一切。

    阿冬被她看得有些难受,不停地给自家少爷递眼神。

    苏徐行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回答,但她既然不愿说那就罢了,他总会自己查明真相的。

    整理好繁杂的情绪,苏徐行这才看向阿冬,郑重其事地说道:“阿冬,这位夫人……便是你的生母。”

    生母?!

    这两个陌生的字眼像一道炸雷突然在阿冬眼前炸开,他眼前一片眩晕。

    生母?什么意思?难道少爷要抛弃他了吗?!

    阿冬猛地站起来,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样冲妇人叫道:“胡说!我才没有什么生母呢!阿冬的亲人只有少爷和大夫人!我根本不认识你!你少来诓骗我们家少爷!”

    说完,阿冬直接跑到苏徐行身边,拉着拽着就要带他离开:“少爷咱们走!别叫骗子骗了!”

    见阿冬情绪如此激动,虽然早已料到但妇人心中也不免伤心难过,眼眶顿时就湿热一片。

    这可是苏徐行好不容易给阿冬找到的“大腿”他怎会让他轻易错过呢?于是苏徐行拉住阿冬的手使劲握了握,接着沉声道:“阿冬,连少爷的话也不信吗?”

    “既然我说永远不会抛弃你,只要你不愿,便是拼了少爷的命也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

    苏徐行说得坚决,阿冬沉默了半晌,这才慢慢平静下来,他低着头坐到苏徐行身边,这才戒备地看向对面的妇人:“你要干什么?”

    “我、我不做什么……”妇人见阿冬愿意同自己说话,忙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锦囊,接着从桌面上递给苏徐行,“这便是我今日的目的。”

    “我知你自会好好保护……阿冬……”妇人声音颤抖着,“但,但你毕竟也是个孩子,能耐又有多大呢?”

    “有了这个,自能保阿冬一世平安。”

    一世平安?苏徐行带着疑惑解开那个锦囊,却被里面的东西惊到了。只见锦囊里躺着一块扁长的金色令牌,上面赫然刻着“免死”二字。

    免死金牌?!

    卧槽!

    这种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东西居然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苏徐行瞬间就懵了。通过两场“金手指”的梦他知道阿冬是被富贵人家抛弃的,毕竟扔他的麽麽穿着打扮十分不俗,并且也知道了阿冬的家人每年差不多的日子都会去营州府的那间小小禅院上香、参拜。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手里竟然有免死金牌?!

    在大琼朝,免死金牌可都是赐给有重大贡献的人,有此牌者不仅可以不跪皇帝,若是犯了什么重大过错也能保自己一命,而且是从皇帝手里保自己一命,其他人是没有权力杀拥有此牌的人的。

    这就是说,阿冬有了这块令牌,任何人都不能伤他性命,哪怕是皇帝来了也不行。

    确实能保阿冬一世平安。

    苏徐行赶忙收起锦囊,将它放回了桌上。

    “夫人,虽然不知您是何身份,但这东西太招人眼热了,我怕不仅没保护阿冬反倒给他带来麻烦。而且这小小临江,怕也没什么识货的人。再者,阿冬跟着我恐怕不会有性命危险,只是怕我那兄弟因记恨我转而伤害阿冬……”

    苏徐行话说得很明白,妇人自然也听懂了。但她并没有收回锦囊,而是对着苏徐行笑道:“你叫我霜姨就可以了。”

    “这令牌我不光是给阿冬的,也是给你的,若你能一世平安,阿冬跟着你自然也无虞。所以……”说着,霜姨将锦囊又往苏徐行跟前推了推,“这是给你们两个保命用的。”

    “当然,我希望你们一辈子都用不上。”

    “不过……”霜姨已经从最初的激动中冷静下来,她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再开口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镇定自若、眼光毒辣,“只怕苏公子不会是偏安一隅之人。”

    “金鳞所非池中物,鲲鹏岂是笼中鸟……小小临江只怕容不下苏公子。”

    被点破了心中所想,苏徐行也不恼火,而是笑着举起酒杯:“知我者,霜姨也。”

    说完一点也不犹豫,直接将令牌塞入了怀中。

    霜姨勾了勾唇,这才又看向阿冬,但态度瞬间就软和下去:“阿冬,当年我弃你实是情势所逼,但到底是我对不住你,我不乞求你的原谅,也不奢望你叫我一声娘亲。我只愿你快乐高兴,我这余生能再见到你已经心满意足了,别无他求。”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阿冬虽还是不相信对方是自己生母,但见一个跟大夫人差不多岁数的人这样同自己说话,也不好意思再冲她吼,于是点点头,道:“阿冬只要能跟着少爷就快乐、高兴。少爷高兴阿冬就高兴。”

    阿冬能正眼看她同她说话,霜姨心中已经很满足了,她忙点头应和阿冬:“自然,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应你。”

    说完,她便开始招呼两人吃饭:“都饿了吧,先吃,咱们边吃边说。”

    阿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闻言看向苏徐行,对方冲他扬扬眉示意他拿起筷子。

    有了好吃的,阿冬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少爷,这酒楼以前没见过,没想到菜肴竟如此好吃!”

    “嗯——”苏徐行应了声,“与临江口味有所不同,估计是外来的厨子。”

    两人边吃边聊,雅间气氛一时热了起来,霜姨见状眼眶又红了红,她勉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酸楚,筷子在碗中搅了搅却什么也没吃,她只想趁着席间多看看阿冬的模样,记住他的样子。

    阿冬吃得很快,吃饱喝足后便靠着椅子摸肚子,霜姨见他嘴边还有油渍,忍不住拿起手帕在他嘴边轻轻擦了下。

    这举动一出,阿冬愣住了,霜姨也有些慌乱,她怕阿冬生气,“这……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哪知阿冬眨巴眨巴眼,只说了句“好香啊”。

    霜姨一时间又想哭又想笑,整张脸的表情看起来诡异极了。

    苏徐行见状只能拿起筷子又吃了几口,多给两人一点相处的时间。直到时间确实晚了,他这才缓缓说道:“霜姨,我们该走了。”

    “啊——”没想到时间过得如此快,霜姨纵是心中不舍却也明白不该久留,她站起身来冲苏徐行保证道,“我自会想办法保护阿冬,让他免受伤害。”

    苏徐行闻言拱手拜了拜:“那便谢过霜姨了。”

    拜别了霜姨,苏徐行领着阿冬就要出门,却听霜姨突然问道:“苏公子——”

    苏徐行回头,只见她笑道:“我有一事不解……你是如何得知我便是阿冬生母的?”

    “这个嘛……”苏徐行眨眨眼,“天机不可泄露。”

    霜姨见他不想说也没再问,反正来之前她该查的已经查过了。

    这边两人走远了,那边在隔壁听了一中午墙角的赵峋脸上慢慢漾起兴味的笑容。

    “免死金牌呀——”

    他要了。

    第030章 章三十

    苏徐行两年后初回府城, 仅用一天时间就在临江掀起了巨大的讨论风波。

    一是亲眼瞧见他那出尘模样的女子们开始对临江“第一公子”的称号应该花落谁家产生了分歧,有的认为苏耀相貌出挑且刚中案首,自然配得上“第一公子”的名号, 但也有人认为比起样貌显然是苏徐行更胜一筹, 再者说苏徐行离开临江之前那也是府城有名的才子,不能因为他离开几年就不认他的学识了。当然也有提议别家公子的,只是风光还是不如前两位。

    总之,情窦初开、春心萌动, 少女们私下总会闲聊, 这之前还没甚讨论度的“第一公子”之名由于苏徐行的归来彻底成了她们热议的话题。

    除了这个, 更有讨论度的则是临江百姓对于苏徐行这个正儿八经的苏家长房嫡子嫡孙的未来的看法。虽然他在苏家地位不低,但那只是名义上的, 到底母亲逝世,如今苏家长房主母另有其人, 且所生嫡子刚刚拿了府案首, 前途不可限量。纵然苏徐行曾经也以“才智过人”闻名临江,但那又如何?偏远小镇蹉跎的几年, 落下的怕是拍马不及, 更别说他现在还是个药罐子。

    不过众人虽对苏徐行的前程并不看好,但对他的身世却有些唏嘘,亲母早逝, 继母把持着苏家, 他这嫡子哪里有该有的地位与份量?不然怎会连回临江的马车都要自己租, 看病的钱还是拿自己玉佩当的呢?只能说即是大家少爷又如何, 没有亲母支持, 终究与他们这些普通人无甚两样。

    这些啧啧之词,苏徐行知道, 苏家自然也知道。

    作为一家之主,苏承当然知道长子从桃源镇回来了,不仅回来还在苏府门口磕了好几个头然后又跑去客栈了,叫临江百姓好生议论了一番。

    而且听说他得了什么寒症,终日咳嗽不停,身子虚弱不堪。对此苏承倒没有多少心疼的想法,只觉得这孩子一点也不像他母亲……然而,当他在淡淡薄雾中看到对方挺直的脊背与朦胧的侧脸时,他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像……太像了……

    这孩子长开之后竟与湘儿相似到了如此地步。

    一瞬间,苏承的眼神都恍惚了。

    但他没急着上前,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树后瞧着,满眼震惊。

    “娘亲,琰儿不孝,竟有两年未曾来祭拜您。”苏徐行跪在楚湘的墓碑前,说完便重重磕了下去。

    这是苏琰的母亲,他给了苏琰生命也就是给了自己,所以苏徐行这一拜真心实意。

    “在桃源的时候,每当想娘亲了,琰儿就在院里朝临江的方向浅浅磕一个头……孩儿不敢叫宋麽麽发现,若是发现我在想娘亲,宋麽麽就会生气……”

    话说到这,苏徐行忽然愣了一下,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了摸,只感觉眼中热泪还在不断夺眶而出。

    这不仅是他的泪,更是苏琰的,是发自身体本能的委屈与哀伤。

    在这种本能的驱使下,苏徐行再说起在桃源镇遭遇的一切时更是悲从中来,情不自已。

    “如今苏府已经没人记得娘亲了,大家只知道苏家主母姓冯……但娘亲放心,琰儿回来了,定会常常过来看娘亲的……”苏徐行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一边说一边流泪。

    等说完后他又是深深一拜,只是这一拜后苏徐行却没有立刻起身,他跪趴在墓碑前面,肩膀耸动,哭得像个没有家的孩子一般,一边叫着“娘亲”一边哀嚎不止。

    哭得那般撕心裂肺,只让人听着便觉得肝肠寸断。

    好久……等苏徐行起身时他一身白衣已经沾满了泥土,再加上红肿的双眼和满脸泪痕,模样看起来是十分狼狈。

    “咳咳——”许是哭得太久,起身后苏徐行突然咳疾发作,一下子猛烈地咳嗽起来,甚至咳到后面脸都憋红了。

    “娘……琰儿……琰儿没……”

    “事”字还未说出口,苏徐行忽然双眼一翻,整个人开始向后栽倒。

    但撞击地面的疼痛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苏承发现了自己动作比思想更快,在他未反应过来之时人便冲了出去扶住了苏琰。

    苏徐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熟悉的面容,他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弯唇一笑,充满依赖和信任地叫了一句“爹”,随即便彻底昏了过去。

    “爹——”

    这一句“爹”刹那间就将苏承的记忆拉回了从前,那是楚湘还在的时候,那时候苏琰刚出生,他从未带过孩子但为了楚湘高兴总是事事亲力亲为,所以后来孩子渐渐大了也非常亲自己,终日里跟在自己身后叫着“爹爹”,满眼都是对自己的孺慕之情。

    那时他们一家三口过得是那样开心、自在……

    如果没有那些误会,现在与他执手的一定还是湘儿!

    苏承看着面前刻着“亡妻楚湘”这几个字的墓碑,心中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将苏徐行送去那庄上思过。

    “湘儿……你是不是也在怪我……”苏承愣愣地望着墓碑,眼中泪花闪烁,“怪我没……怪我没救下咱们的孩子……”

    “怪我没护好你唯一的血脉……”

    ……

    因着苏徐行突然昏倒,苏承没说太多便收拾好情绪背起苏徐行走了,然后将他送回了客栈。

    阿冬见到苏承背着苏徐行回来,着实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这才慌忙喊了一句“老爷”。

    “嗯——”苏承应了一声,待给苏徐行盖好被子这才回身问道,“你家少爷身体如何了?”

    “禀老爷,虽然还有寒症,但比从前好多了。”

    苏承闻言沉吟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只嘱咐阿冬照顾好苏徐行,接着便离开了。

    等确定人走了,苏徐行这才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并吩咐阿冬给自己打盘凉水:“我去,眼睛都快哭瞎了。”

    阿冬见状忙麻溜地打了水来,他一边拧布巾一边心疼地看向自家少爷:“少爷,你这眼睛得好几天才能恢复吧?”

    “嗯——”苏徐行一边擦脸一边回道,“估计还没好就回去了。”

    “啥?”阿冬愣了一下。

    “今日谁送我回来的?”

    苏徐行将布巾递还给阿冬,一个纵身从床上跳了下来,然后开始换衣服。这苏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衣服这么脏居然就把他直接往床上放,还盖被子!

    阿冬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苏徐行是什么意思:“您是说,老爷会接少爷回府?”

    “接不接我也不知道。”苏徐行一边整理外衫一边无所谓地耸耸肩,“但是回去是八九不离十了。”

    毕竟他那便宜老爹在他娘坟前哭成那个德行不说,而且全程都在忏悔自己的过错。不论是苏承今日表现还是苏徐行的幼时记忆,都不难看出苏承对楚湘的深爱,但他既然那么爱自家娘,怎么会对自己这个儿子这么冷漠,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似的。苏徐行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内幕!

    本来暂住客栈就是他为了摆冯淑兰一道临时想的主意,当然更多的也是怕苏耀会迫不及待找他们麻烦。但现下阿冬的人身安全有保障了,他便也不怕那对母子。

    只有正大光明回了苏府,他才能是正儿八经的苏家少爷,而有了大家少爷这个身份,他才能有机会做更多的事情。

    现在的话……苏徐行敲敲下巴,估摸着苏承背着他回客栈的消息也差不多传到冯淑兰耳中了,若她得知这个消息,只怕也迫不及待地要将自己带回去,好关起门来就近害他。

    事实正如苏徐行所料,因着今天是楚湘忌日,冯淑兰一早便派了人去盯着楚湘坟冢那边,一边是想看看苏徐行会不会在他娘坟前露出什么马脚,一边也怕苏承跟苏徐行遇上会生出什么波澜。虽然她心中明了苏承心中并不在意苏徐行,但这个贱种如今长得跟他娘那般相似,苏承难免会爱屋及乌。

    都说怕什么来什么,等派去的人回报苏承亲自背着昏厥的苏徐行回了客栈,冯淑兰气得将一屋子的瓷器都砸碎了。

    苏耀正在气恼临江那些女人竟将他和苏徐行相比来争夺什么“第一公子”的名号,哪知来了淑兰院却见到了一地的碎片,知道自家娘亲这是气极了,他沉下脸,挥退了门口守着的丫鬟,这才关心道:“是谁让母亲受了这般气?”

    “可是苏琰那个贱种?”苏耀眸色沉沉,见自家娘不说话便知猜对了,新仇加旧恨,苏耀心中怒火难忍,他一挥衣袖转身便要走,“儿子这就去将那贱种绑了扔到城外河里去!”

    知道苏耀不是在说气话,冯淑兰忙叫道:“站住!”

    “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喝止住了苏耀,冯淑兰拍拍胸脯呼了口气,这才在一片狼藉中走回了桌边。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眼也未抬:“坐下。”

    一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气度,淡定从容,好似方才发了疯似的砸东西的女人并不是自己。

    苏耀见状乖乖落座,这才听冯淑兰将前因后果说明白了。

    听说苏承亲自背苏徐行回了客栈,苏耀也气得牙痒痒,他猛地一拍桌子,恨道:“连我考上案首父亲也未曾对我开颜,只因为他肖似楚湘那个贱人父亲便对他如此关怀,实在可恶!”

    “那个楚湘有什么好的!竟勾得父亲这么多年也未曾忘却!”苏耀拧起眉头,不悦极了,“若论样貌能力,母亲样样在她之上,也就会些狐媚手段……”

    苏耀还要骂些什么,冯淑兰忽然放下茶杯,“啪”的一声瞬间止住了他的声音。

    “已死之人……”冯淑兰语气淡薄,她最不想听见的就是‘楚湘’的名字,便是自家儿子说多了也觉得烦。

    没再纠结楚湘那个死去的贱人,她转而说道:“咱们还是准备准备,接那个小贱种回来吧。”

    苏耀听说要接苏徐行回来,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双眼瞪得老大:“什么?!要接他回来?!”

    “急什么。”冯淑兰看了他一眼,忽然勾唇笑道,“就是回来了,也不过是回到了我的手里……”

    剩下的话不用多说苏耀也知道是什么意思,知晓自家娘早有应对之策,他这才松了口气坐了回去。

    “这个东西——”说着,冯淑兰从袖中掏出一个青色瓷瓶递给了苏耀,“你祖父那边……”

    她示意苏耀凑近,压低了音量嘱咐了他所有事情。

    “苏琰还有大用,他的命暂时取不得。”冯淑兰笑着,一张妩媚的脸上写满了算计,“但让他永无翻身之地还是易如反掌的——”

    听完自家母亲周密的计划安排,苏耀也跟着得意起来:“有母亲做主,儿子自然不惧他一个野种。”

    一时间,淑兰院内只剩母子二人的笑声。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