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章七十一

    三月之期一转而过, 转眼就是五月,春季走到了末端,炎炎夏日近在眼前。

    距离苏徐行来到《夺位》的世界已经过了整整一年。而他也从被困桃源镇外小院里的病秧子弃子成长为岐州城外岩山山头的幕后老大。

    之所以说是幕后, 是因为人前的事情都交给许琢去处理了。他是地道的岐州人士, 本家又是滇南三大族之一的许氏,由他出面收留流民,既能让对方放下戒心,又不容易惹人注目, 更重要的是……官府轻易不会管。

    之前的知府大人被孙氏家主气得差点中风, 上书禀奏皇帝之后直接就收拾包袱跑了, 新任知府还没到任。如今的滇南地界,这些大族更是说一不二, 越发猖狂,不仅常常强买强卖农户的土地, 还巧立名目多收租, 许多农户被逼得没有办法,要么当流民四处流浪, 要么只能跑上山当土匪马贼去了。

    苏徐行他们虽然刻意低调行事, 但岐州也就这么大,许氏又是盘踞此地的地头蛇,对他们的动作自然也有察觉, 但在他们看来, 许琢身无分文地被赶出家, 除了一身病的父亲, 什么都没有, 他去收留流民有什么用?不过是几个叫花子凑成一群叫花子罢了。

    不足为虑。

    “这个贱种以为招收些贱民就可以与我们相抗衡了?”

    许府正厅里此刻坐满了人,主位上坐着本家的许氏家主, 下首第一排是许氏少主和少爷,他们对面是一个形容枯朽的老人,其他旁系则分散在四周,坐下的都是各家的话事人,其他小辈都站在后排。

    满场望去,尽是男人,唯一出现过的女子身影是前来端茶送水的丫鬟,伺候完就低眉顺眼地走了。在场一众男人也尽是年长者,只有许翊一个少年人。

    但对于他坐在这儿,无任何一人有异议。

    今日许氏族人皆聚于本家大宅是为了商讨几日后的“神山大会”一事,此刻听见许氏少主——许诚齐这般说,底下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接话茬。

    笑话,他们可以背后为给许诚齐献殷勤装不认识许琢作弄他。但明面上许琢再不济也是许氏当家人的亲孙子,他们本家的矛盾如何激烈是本家内部的事情,焉知他们这些旁人插了嘴会不会被家主迁怒。

    也就是这许诚齐好命,有个与家主青梅竹马备受宠爱的母亲,还有个能干的儿子,否则就以他这盲目自大的性子,恐难撑起本家。

    众人端着茶杯心照不宣地不做声,偏偏许诚齐未注意到这厅里的暗流涌动,还在自顾自说着:“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呸,下……”

    那个“贱”字还未出口,便被一道冷淡的嗓音打断。

    “父亲。”许翊脸上扬起笑容,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兄长与我们同属许氏一族,与我们流着相同的血脉,若他是贱种,那我们又是什么?”

    说着,他沉静的目光看向上首一直默不作声的老者,出口的话在旁人听来可谓大逆不道至极。

    “而祖父……又是什么?”

    “你放肆!”

    上首的老者正是许氏如今的家主,许诚齐的父亲,许琢许翊的祖父——许义峥。听见一个小辈说出这样的话,方才还沉着不语的他顿时怒发冲冠,一巴掌拍得震天响,在场人等皆捏着鼻子不说话,心里却道这许翊仗着是许诚齐的独子竟敢在家主面前口出狂言,这下恐怕是要吃苦头了。

    然而许义峥却接着道:“你怎可如此同你父亲说话!你的规矩呢!”

    却不是为了自己的威严被挑衅,而是为了儿子被孙子顶撞了。

    这……

    传言许氏家主对第二任亡妻用情至深,爱屋及乌之下对其所出独子亦是如眼珠子一般疼爱。往日许氏族中人也只略有耳闻,如今看来,这传闻不仅真真的,而且现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哪是单单疼得如眼珠子般,只怕为了这儿子豁出命去也是有可能的。相比之下,发妻所出的儿子和孙子…这真是同人不同命。

    众人默然,厅内一时安静无比。

    许翊见许义峥只顾着维护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个长孙漂泊在外,不由得冷笑道:“祖父教训得是。”

    说完,又看向一旁的许诚齐,神色莫辨:“既然父亲觉得那‘贱种’不自量力,不如也邀请他一起来‘神山大会’,让他看看什么叫高不可攀,什么叫云泥之别,什么叫白日做梦!”

    许翊在“贱种”二字上加重了音,一句话说得阴阳怪气,偏偏许诚齐没有听出来。

    他甚至觉得此计颇好,再一次击碎那贱种的自尊,让他永世都不敢再在岐州城露面。

    “我儿聪慧。”许诚齐乐呵呵地拍了拍他肩膀。

    许翊微不可见地挪了挪身子,随后状似不经意地道:“既如此,此事交与我去办。”

    ……

    所以当苏徐行和许琢在岐州城里被一辆马车里拦下来,听见的消息就是许氏允许他们以许氏旁支的身份参加“神山大会”。

    “允许?”看着许翊一脸高高在上仿佛施舍一般的神情,苏徐行就气不打一出来,“不必了!清越跟许氏本家什么关系整个岐州城谁人不知?”

    “给嫡长孙一个旁支身份,还要他感恩戴德,真是天大的笑话!”

    清越?许翊见苏徐行居然直呼许琢的字,强烈的嫉妒直冲心口,他忍不住眯眼:“你是何人?”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就见一直未言语的许琢忽然上前拉开苏徐行,坚定地冲许翊答道:“徐行兄乃我至交好友,人生知己,是我除父亲与亲族之外,最重要的人。”

    这里的亲族自然指的是当初跟随许琢一同离开许家的忠仆等人,对他来说,那些人才算是亲族。

    没想到苏徐行在许琢心中有如此高的地位,许翊心中的酸涩与妒忌顿时又深了些许,他皮笑肉不笑道:“哦?”

    “兄长可别忘了‘神山大会’有多重要,届时各大族都会派人前来,这可是你重返各族视野,取得他们认可的好机会,拔得头筹者甚至可以提一个要求。”

    “只有得了他们垂青,你才能有资格跟祖父提要求,叫他将你父亲应得的分给他。”说着,许翊眼眸深深,“兄长不心动嘛?”

    许琢静静听他说完,然后点头答道:“心动。”

    果然……

    许翊就知道他不会错失这个机会,于是勾唇笑道:“若兄长求求我,我也不是不可以将手中的一些人借给……”

    话未听完,许琢便果断摇头拒绝:“不必!”

    “借给你……什么?!”未料到许琢会拒绝,许翊愣了一下后猛地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许琢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不必。”

    又接了句:“我有人手。”

    未曾想竟是这个理由,许翊沉默了下,忽而嗤笑一声:“有人手?什么人?那些低贱的乞丐吗?”

    想到那些肮脏低贱的流民竟然能获得许琢青睐,甚至能得他一个笑脸,而自己只能在午夜梦回之时遥遥看着他的侧脸,许翊就恨不得将那些人全杀了!

    许琢不喜欢许翊这样形容他们,脸色也同样不好看:“是,他们是一群乞丐,但他们并不低贱!”

    说着,他猛地上前一步,目光紧紧地盯着许翊,头一次没有因为惊慌难堪而回避他的视线。

    许琢一字一句道:“他们成为乞丐是谁造成的呢?”

    他忽然想起苏徐行与他说的那番话,若是从前他定不懂,但自从被赶出许家,他才真正能体会到苏徐行所说的“垄断”究竟有多可怕。

    回想着苏徐行的那番话,许琢继续反问:“他们生来就应该是乞丐吗?”

    “他们这些人本来大多数都是农户,将来依旧可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但他们也有可能去读书做官,也有可能去从事经商……奋力挣扎一下总也有一些选择,哪怕这个挣扎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但是!就是你口中的大族控制了滇南所有的书院,滇南没有一所书院接受大族子弟之外的平民百姓。就连寒窗苦读、自食其力的贫家子都被你们控制着路引,他们连滇南的地界出不去!除大族外所有的读书人最终都只能成为你们的‘燃料’,账房先生、说书人……最好的也不过是当个掌柜的,你们高高在上地以为自己给尽了他们机会,可他们本来是要奔着更好更高的地方去的!”

    “他们本来有机会的!”

    “是你们剥夺了他们的机会!”

    正如苏徐行看到的那样,滇南的教育被各大族垄断,贫苦人家上不起学,有点钱的依旧没学上,一代又一代下来,读书识字能进入仕途的永远是大族的人,他们一代接一代地渗透滇南各层、把控滇南,而平民百姓只能一代又一代地待在原地,辛苦种地,再将绝大多数的所得交给大族成为租钱。

    这便是滇南大族能够屹立这么多年不倒的一个重要缘由。

    许琢的这番话在许翊听来简直不可思议,他不敢相信自己风光霁月的兄长居然会为那些低贱的农户叫屈!

    什么叫大族高高在上?自古以来不就如此吗?若是叫那些低贱之人也能爬上高位,大族如何延续荣耀?

    见许翊满脸震惊,许琢也不想再跟他废话。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直截了当地回道:“‘神山大会’之事不劳费心!”

    说完拉着苏徐行就走。

    许琢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双手紧紧攥起,指甲深入掌心。

    一旁的小厮见他面色不好,也不敢多话,只能低声道:“少爷?”

    许翊瞬间回神,望着许琢的背影笑得异常难看:“兄长,既然你不听话,就别怪我无情了!”

    第072章 章七十二

    “神山大会”五年举办一次, 届时滇南三州各大族皆聚于“神山”——栗山脚下的一片广阔平原,先文试,再武比, 规模宏大、声势雄壮, 堪称滇南大族的“滔天盛会”,而最终拔得头筹的家族将有望成为新一任滇南大族之间默认的“领头羊”,在滇南地界便宜行事,不论是推行策略还是经商合作都更容易得到其他大族的支持。

    这也就是许翊为何愿意让许琢也来参加“神山大会”的原因。

    他知道对方一定想要这个参与的机会, 且他对自己手下的人很有信心, 若是能帮许琢赢得魁首, 届时第一仍旧属于许氏,他作为许氏全族默认的下一任家主, 自然也会成为未来滇南真正的“无冕之王“。

    而许琢既没有势力的支持也不得祖父待见,无力与自己抗衡, 自然对自己的地位也构不成威胁。但许琢却又意外获得了胜利, 虽不可能借机重返许家成为家主,但可以借此与祖父谈条件, 比如将许诚风分家应得的那份财产归于他。

    且许琢借自己之力完成了一直以来的心愿, 又能在各族面前一雪前耻,日后自然也不必屈居荒山,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箭双雕?

    而对许翊自己而言, 他仍旧稳坐家主之位, 又能得到许琢的感激, 岂不是两全其美?

    许翊在许氏族会上一个心念之间便将所有都筹谋好了。只是他事事算计得都好, 却算错了许琢会拒绝。

    他居然会拒绝?!

    这让许翊有了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的愤怒, 他绝不允许许琢逃脱自己的手掌心,他那心高气傲、清风明月般的兄长, 只能在自己面前低头!只能在自己身下示弱!

    许翊心中阴暗的念头不断滋生,他侧头嘱咐了心腹一声,眼眸冰冷像是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

    待此间事了,那个人……他要他永远消失在兄长面前!

    “阿嚏!”苏徐行猛地打了个喷嚏,然后有些惊奇地搓了搓自己胳膊,这大夏天的,他怎么还背后发凉?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能看到一脸平静的阿冬。

    经过三个多月的淬炼,阿冬已然褪去了从前的稚嫩,不仅个子拔高了一大截,皮肤更加黝黑,轮廓也分明不少,就连一向跳脱的性子也逐渐沉稳起来。

    “人须在事上磨练,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不期然想起心学大师的话,苏徐行不由得点点头,大师诚不欺我啊。

    这段插曲过后,一行几人继续赶路,终于在翻过一座小丘陵之后见到了传说中的滇南“神山”——栗山。

    只见眼前栗山高耸入云、气势磅礴,仿佛一把利剑直插云霄,划破天际。栗山之巅隐入云烟,忽隐忽现,远远望去云雾萦绕,缥缈若仙山,不怪滇南百姓都将栗山称为“神山“。不仅如此,栗山与周围群山连成一片,乍一望去,山峦层叠,波澜壮阔,淡蓝与墨绿叠加在一起,看起来美轮美奂却又蔚为壮观。

    只看着那拔地而起的巍巍高山,苏徐行就觉得心神澎湃。

    而在那高山之下,是一片辽阔的草地,翠绿铺就的地毯之上此刻聚集了不少人群,一个又一个院落汇聚在一起仿佛一个个小小的“村落”,而这些“村落”之间泾渭分明,不仅衣着款式、颜色不尽相同,更是有带刀的私兵牢牢把守四周。

    说是“聚会”,这聚会之下也是暗藏锋芒,各怀鬼胎。

    此刻栗山脚下五年才启用一次的各大族宅院已经尽数打开,描着各族族徽的旗帜在主院屋顶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图案,相同的野心,只看谁能笑到最后,将自家旗帜留在神山脚下,插满各家宅院。

    那是荣耀,亦是利益。

    上一届获胜者本该是许琢的父亲许诚风,却在他即将拿到象征“大族长”的印玺之时被覃州雷氏的少主指控“作弊”,在武比之中用了迷药,而作证者则是许诚风的亲弟弟——许诚齐,迷药是从许诚风身上搜出来的,也确有其他族人中了迷药。

    人证物证俱在,纵然许诚风高喊冤枉,纵使此事仍有疑点——比如许诚风为何随身携带“证据”?但在雷氏的咄咄逼人与许诚齐声泪俱下的劝解之中,许氏家主还是认下了这个罪名。

    最后结果便是“大族长”之位被雷氏夺得,雷氏自私自利、不近人情,五年内只顾自身利益,损人利己,频频压迫其他势弱之族,滇南小族苦不堪言又敢怒不敢言,而其他大族亦是不满已久。

    如此,滇南各族看似和谐共处,实则早已面和心不和,积怨越发深厚。

    而被指控“作弊”的许诚风也在结束之后被许氏家主许义峥一句“寡廉鲜耻、愧为许氏族人”扫地出门,连带着一起被扔出去的还有许琢,只不过为自己父亲辩驳一句“此事存疑,还请祖父明察”就被许义峥打上了“不敬长辈,忤逆不孝”的大帽子,直言他“不配为许氏族人”。

    除了忠心耿耿、誓死追随自己的一些忠仆,父子二人一无所有地离开了许家,不仅在岐州城被所有部族排挤,连个赚钱活计都找不到,更是被不少人刁难欺辱,甚至还有暗杀。后来一路颠沛流离才在远离岐州城的甸山安顿下来。

    且为了防止再被暗害,许琢想出了“瘴气”的主意,虽说甸山本有些瘴气,但多是夏日,他们到了甸山之后许琢按照古书记载积极处理动物尸首,采取书中对策,甸山瘴气已鲜少再发,后来的流言都是他们自己传出去的。

    如此这般,也才有了苏徐行与许琢的“甸山相见”。

    而如今五年已过,“神山大会”再一次召开,不知道谁又能拔得头筹,不知道又会生出怎样的波澜。

    “雷老爷,五年不见,您神采依旧啊!”

    各族来人在自家院落休整完毕之后便到处走动串门,这也是一个攀交情的好机会,尤其对那些如今势弱的家族来说。

    这不,上一届的获胜者,五年里壮大不知多少的雷氏自然成为了众人巴结的首要对象。

    雷氏家主——雷鸣闻言很给面子地笑了笑:“比不得从前。”

    那人还要寒暄几句,却听他继续道:“如今家大业大,日日操不完的心,哪还有什么神采,这不,最近胭脂铺又要开分号,忙啊!”

    一句“哀叹”,三分得意,七分炫耀。

    巴结的人一顿,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哼!”有人远远走来,十分不给面子地嗤笑了声,“我瞧雷老爷是乐在其中,好不快活呢!”

    众人回首望去,来人面白须少,长相周正但气质刻薄,一身绫罗绸缎尽显富贵,不是许氏少主——许诚齐又是谁呢?

    许氏屹立岐州不倒最大的原因便是书院中的那位大儒,此次也是文试的裁判之一。大儒虽不姓许,亦不隶属于许氏,但到底与许氏交情颇深,虽说公正,但众人亦不想开罪许家与大儒交恶,所以皆装没听见他话中的嘲讽。

    许氏盘踞岐州,雷氏称霸覃州,二者属于“王不见王”,但一旦见上总要掐几句。

    雷鸣闻言脸色不好,正要回嘴,就听“神山大会”入口处传来一阵嘈杂。

    “什么事?”雷鸣皱眉,立刻有机灵的小厮前去打探消息,不一会儿功夫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禀家主,是许氏来人了!”

    许氏?

    众人目光纷纷看向一旁的许诚齐,他亦是眉头紧皱。

    “我儿与我一同前来,如何会引起骚乱?”

    就听那小厮一口粗气喘好,接着道:“是,是被赶出去的那个!”

    “许琢!”

    许琢?!

    他怎么会来?!

    在场一众人皆惊疑非常,虽说大族秘辛不没外人道,但许氏那些事儿早茶余饭后传遍了滇南。谁人不知?一个被赶出家门的败家犬如何能来“神山大会”?

    雷鸣眼带怀疑:“你带来的?”

    许诚齐立马摇头,虽说他之前有过让许琢前来出丑的心思,但族会后便被他父亲拒了,许琢丢脸许氏面上也不好看,他作为少主同样丢脸,那事便罢了。

    如今许琢却自己跑来了?许诚齐脸色难看,一个贱种也敢来这种地方撒野!

    他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其他人见状相视一眼,都默契地跟了上去。

    入口处,有雷氏的私兵带刀把守,在冷冽的刀尖之外站着苏徐行,许琢和阿冬三人。

    “哪来的贱民,这里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快滚!”私兵语气不善。

    苏徐行直视对方,目光炯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等不能撒野,难道是皇帝陛下在里面?”

    “你!”那私兵虽然知道在滇南就属主家最威风,但那是私底下,明面上谁敢对皇家不敬?

    “竖子!牙尖嘴利!”与此同时,从人后传来一声斥骂。围观的人群让开身子,就见许诚齐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到许琢,许诚齐满脸鄙夷:“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打着我许氏的幌子招摇?”

    私兵见许诚齐来了顿时像抓住了主心骨,忙说道:“许老爷来得正好,这三个贱民说自己代表许氏前来,您来认认对不对?”

    说完看向苏徐行他们,笑得得意。

    许诚齐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人,态度倨傲:“什么狗东西也敢代表许氏?”

    “天大的笑话!”他讥笑几声,猛地一挥手,“还不将这些贱民打出去?!”

    他一声令下,忙有抄着棍棒的护卫跑过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许诚齐见状突然走到许琢身后,在众人未料到时猛一抬脚踹向他膝窝,直将人踹跪下来,才道:“打!”

    苏徐行一惊,忙将人护住。

    正当此时……

    “住手!”

    “住手!”

    两道声音先后响起。

    第073章 章七十三

    听说许琢来了, 许翊一直站在人群外默默注视着,他看着许琢被护卫拔刀拦住,看着他被他们言语羞辱, 眸光不停闪烁。

    兄长, 看看这些护卫,他们就是你口中本该有更多选择的农家子,是你不惜拒绝我的帮助也要维护的人,此刻他们挡在你面前, 怒斥你是低贱之人, 你可曾后悔?

    许翊默默捏紧拳头。再忍忍, 等到兄长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明白这些低贱之人根本就不值得怜惜之后他自会去救他。想着, 他的目光忽地转向许琢身旁的苏徐行,眼神霎那间变得狠毒阴暗, 届时……兄长也自然会明白谁才是对他真正好的人, 谁才是他最值得信任、依靠之人。

    许翊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他好宛如神兵天降一般去“拯救”许琢, 却转头发现了许诚齐的身影。这愚蠢的父亲会做出什么许翊可不敢保证, 他暗叫一声不好,忙推开眼前层层叠叠的人群往前跑去,等他从后面钻到了前面, 就见许诚齐一脚踹向许琢膝窝, 随即招手让人去殴打他。

    许翊惊得顾不上在人前避嫌, 急忙喊道:“住手!”

    “住手!”

    却还有另一道声音与他同时响起。

    整齐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在目光汇集之处缓缓走来一道绯色身影, 仔细看去却是一件绯色官袍,上面绣着云雁, 能在滇南地界穿这件衣服,众人瞬间明了对方的身份。

    “竟不知知府大人已经到任,我等未曾前去拜见,真是失敬失敬。”许诚齐虽自大,但也不是个完全的蠢货,在发现来人身份后就已经挥手让护卫都撤下去了。

    一直躲在后边看戏的雷鸣也忙挤过来,冲新任知府客气地笑笑:“知府大人远道而来,定是受累,不如先随我去休息休息,喝口茶?”

    说完,不等知府发话,他转头看向门口的护卫,脸色阴沉:“还不将这两个贱民带下去!”

    “污了大人的眼睛!”

    护卫得令应了是,就要伸手去拽苏徐行和许琢,却见一直未言语的知府抬起了手:“且慢。”

    众人一顿,面面相觑后探究的目光全都投向了他,心中纷纷猜测这位新任知府是不是要第一次见面就从他们手中保下两个“平民”以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

    雷鸣心中亦是如此猜测,他看向知府,皮笑肉不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二人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这许琢可是个忤逆祖父的不肖之徒,被赶出许家之后终日与乞丐、马贼等厮混,不知做下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说着,雷鸣看向许诚齐,“许氏少主也能作证,是不是?”

    许诚齐刚要点头应承,就见苏徐行高声否道:“胡说八道!”

    他扶着许琢站起身来,面对四周充满不善的眼神,毫不畏惧地回道:“你们这是……”

    “颠倒黑白”二字还未说出口,就被许诚齐厉声打断:“哪里来的贼人!竟敢在大人面前大放厥词!”

    他阴沉的目光看向一旁护卫,后者心领神会地捏着布巾和绳子就要去绑了苏徐行顺便堵住他的嘴。

    当着知府的面,雷鸣与许诚齐直接就将苏徐行等人打成“贼人”,甚至不过问知府的意见就直接下令绑人,可见他们打心眼里并未将这新任知府当回事儿。

    事实也确实如此,滇南这地界来过多少知府“大人”,哪个不是初来乍到便志高意满,想要杀杀他们锐气?可最后呢?不都是碰了一鼻子灰,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去了?

    次数多了,滇南大族的这些人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

    这次他们也是如此,能寒暄一句已经是给了这位知府大人面子,若识趣他们也不介意给些辛苦费,你好我好大家好,若是不识趣……

    哼哼!

    众人一时间心思各异。

    可就在那些护卫将要抓住苏徐行他们的那一刻,只听知府大人一句掷地有声的“上”,随即便听一阵沉重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利剑出鞘的“锵锵”声,再低头,那闪着寒光、泛着血气的长剑已经尽数架上了众人的脖颈。

    与大族养的护卫甚至私兵不同,这些手执利刃的“衙役”个个眸光冰冷、煞气极重,身上还隐隐传来血腥之气,一看就是久经战场的“实干派“

    这些人不是普通衙役,是士兵!还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士兵!

    一时间,在场众人俱都惊骇万分。

    这新任知府是什么来头?!

    雷鸣最先回过神来,见状冷笑道:“不知知府大人这是何意?难道要滥杀无辜?”

    雷鸣自大惯了又久居高位,说起话来自是不客气。

    就见知府毫不在意地摇摇头,笑道:“许某不过是想凑凑热闹而已。”

    许诚齐这时也回过神来,闻言连忙叫道:“‘神山大会’是我滇南各族的盛会,大人想凑热闹直接来便是!何必带这些人?况且还将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我看大人不是想凑热闹那么简单吧?!”

    “是啊是啊!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对我等动用私刑不成?”

    “今日之辱,便是知府大人也必须给我等一个说法!”

    “就是!不然我滇南各族可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只怕大人也不好向朝廷交代!”

    有了雷鸣和许诚齐带头,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接道,他们抱团威胁的意思很明显,若是一般人只怕此刻已经焦头烂额,却见知府微微一笑,回道:“今日许某凑的这热闹可不是单单来观看大会,而是——”

    他拉长了音:“来参加神山大会!”

    铿锵有力的几个字直接让现场炸开了锅,参加神山大会?!

    就见雷鸣接着冷笑:“你一个外人……”

    知府却猛地打断他,纠正道:“非也。”

    他挥退衙役,忽然抱拳冲众人行了一礼:“在下柏州许氏一族——许知远,特来参赛。”

    柏州许氏?!众人听见这话不由得瞪大了眼。

    滇南三州,岐州、覃州与柏州,柏州从前最强盛,却因最靠近南疆而被南疆几次三番地进攻骚扰,大批百姓因此流离失所,柏州也不复往昔兴盛。

    而这柏州许氏,也曾是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在滇南地界数一数二,若不是南疆作乱,只怕说到滇南的许姓大族,人们最先想到的也不会是岐州许氏。从前滇南还分大、小许,但随着柏州越发动乱,流民越多,柏州许氏也逐渐销声匿迹,这才让滇南百姓只知一个岐州许氏。

    但现在……柏州许氏竟然还有后人?不是说都死在南疆贼子刀下了吗?怎地不仅有后人,而且还成了滇南的知府?

    若是柏州许氏……那自然是有参赛资格的!

    为了验证许知远的话真假与否,众人还将许氏的老族长给请了出来,毕竟只在他这代时柏州许氏最为繁荣强盛,生意做遍三州。

    通过印章确认了许知远的身份,他自然有了参赛的权利。

    却见许知远摇摇头道:“我如今是滇南的父母官,自是不能与民相争。”

    雷鸣一喜:“那……”

    哪知许知远突然看向一旁的许琢与苏徐行:“便是我的两位义弟代替我柏州许氏参赛。”

    此话一出,现场瞬间哗然。

    那什么苏徐行他们不了解,可是许琢……那不是岐州许氏的人吗?他代表柏州许氏?那算怎么回事?

    陪着老族长一起前来的许义峥十分不耐地看向许琢,质问道:“孽子!你算什么东西?!在这丢人现眼!”

    “还嫌不够丢人?!快给我滚走!”

    许琢原以为自己再听到祖父的诘问嫌弃还会失落悲伤,却不想他此刻心中无波无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也确实笑了,只是眼中再也没了往昔的哀伤悲恸:“许老爷此话真真可笑。”

    “我为义兄代表柏州许氏前来参加神山大会,自然算柏州许氏的人。神山大会,滇南三州各族皆可参加,怎么你岐州许氏可参加,我柏州许氏不能?”

    许义峥没想到许琢会这样同自己说话,一时惊讶,竟忘了回话。

    倒是许诚齐立刻怒斥道:“许琢!你怎敢如此同你祖父说话?!”

    “还不快跪下同你祖父告罪!”

    “是啊,往日都说这许琢忤逆不孝,我还不信,今日一见竟果真如此。”

    “真是好大的脾气,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什么人物呢!”

    “还好被赶出去了,不然这般大逆不道之人还不知道要出什么祸事呢!”

    围观之人也议论纷纷,只是竟将错都悉数怪在了许琢身上。

    “喂——”

    苏徐行一直知道这群人是什么嘴脸,只是真正见到了还是觉得有点恶心,他看向旁边一个一脸鄙夷的中年人,忽然嗤笑道:“许琢说句话就是大逆不道了,那你将老母亲关在柴房不给饭吃将她活活饿死又算什么?畜生吗?”

    此话如平地炸雷,骇得众人纷纷看向那中年人,见他一脸惨白,满脸不可置信,便知苏徐行这话八成是真的。

    “贱人!休要血口喷人!”那人反应过来,连忙反驳。

    “就是!黄口小儿,也不怕造口业!”

    “敢胡说八道!还不快撕烂他的嘴!”

    “……”

    也有人帮腔。

    苏徐行扣扣耳朵,忽然看向一人,凉凉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忘记自己是怎么杀兄夺嫂不成直接害死兄嫂的?”

    “你!”那人惊骇失语,满脸震惊。

    苏徐行却没有轻易放过,他一个个看过去,目光狠戾,一条条罪状数出来,骇人听闻。

    “你家中花园里埋了多少人命不会忘了吧?也不怕午夜梦回她们找你索命?”

    “亲手打死嫡亲的女儿,还敢抱怨后继无人?活该你断子绝孙!”

    “……”

    苏徐行咬牙切齿地说完,心中恨意难消。他只是让暗影阁帮他打探一下滇南各族的消息好掌握主动,只是没想到送到眼前的“秘辛”如此令人发指!不仅如此,还有献祭妻女给族长被虐待致死的……甚至还有□□亲女的!

    这还是人吗!这是畜生不如!就该被凌迟处死!苏徐行真想将这剩下的丑事直接拍到那些道貌岸然的嘴脸之上,让世人看看他们的真面目!只是……这些受害者死得太惨,又沾上那档子事,他有些退缩……

    不过……苏徐行看了许知远一眼,后者朝他点点头。

    不急,这些犯罪者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谁也没想到,被他们视作“贱民”的苏徐行会突然爆出来这么多大族秘辛,直接将他们的脸面撕下来踩在脚下。

    被爆的人都想撕烂苏徐行的嘴,却被“衙役”的冷冽吓住了。他们再受不住其他人异样的眼光,只得匆匆告辞,忙不迭地跑了。

    无人料到,神山大会还未正式开始,便已经少了大半部族。

    但这还只是开始。

    毕竟高高在上、光鲜亮丽的大族们早就暗里流脓、腐烂恶臭了。

    第074章 章七十四

    这入口处的一场闹剧看似波涛汹涌, 但其实在整个现场也只掀起了一丝丝波澜,很快就消散于无形。

    毕竟“神山大会”的主角从来都只是滇南的各个大族,如岐州许氏、覃州雷氏……那些被爆秘辛之后悻悻而逃的小族之人, 本就从不被他们放在眼中。

    大会现场又恢复了之前的风平浪静, 一派和谐之景。

    只是平静的表面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暗流就不得而知了。

    春末,天气逐渐热起来。此时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广袤的草地之上坐落着各个家族的院落,而被这些院落众星拱月一般围着的则是一个宽阔无比的高台。

    高台上首一排座椅桌案, 而原本空空如也的下首也布置好了案桌、座椅和文房四宝等物。

    高台之下, 围着它搭了一圈看台以及遮阳篷, 此刻那些大族之人尽数落座于上,护卫、小厮等人则候立下首。满眼望去, 现场尽是长衫男子,不见一个窈窕身影。

    当一切准备就绪, “神山大会”第一场, 文试开始!

    唱念官们立于高台之上,雄浑高亢的嗓音传遍了现场的各个角落。

    “文试主考官:岐州书院院长周录昂~覃州书院院长郑意钦……”

    苏徐行百无聊赖地站在“柏州许氏”的案桌之后, 静静听着犹如“领导开会”一般的开场白, 却不期然听见了一句“最后一位,临舟书院副院长冯书墨~”

    冯书墨?!

    这主考官人选板上钉钉的就是岐州与覃州两个书院的院长,再由他们分别邀请两个人, 一共六位主考官, 通常邀请的都是各大书院的院长或闲居的有名文人。

    也不知是谁邀请了冯书墨。

    苏徐行暗自惊讶, 下意识抬首, 目光就这么直直地撞进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里。

    完了……苏徐行舔舔有些发干的唇瓣, 冯书墨可是认识他的人,虽然只临江诗会上见过那一面, 但……二人又没有交情,他会不会直接点破自己身份?

    正在苏徐行胡思乱想之间,却见冯书墨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眼,好似根本不认识他一般。

    苏徐行稍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对方没认出来自己还是认出了却装作不知,这让他提起的那口气始终不敢放下来。

    唱念官念完主考官的名字,便是文试比试的环节。

    上首的周录昂白须飘飘,看起来慈眉善目。他在场中年龄最长,资格也最老,便由他开启今日文试的第一题。

    “正值春末,诸位便以‘夏’为题吧。”周录昂摸摸胡须,笑着冲众人点点头。

    一旁侍从上前将香给点上,一炷香为限,做出以“夏”为题的诗句。众人得了题目,忙提笔开始沉思。

    文试比赛各族只能派三人参赛,苏徐行这边只有许琢和另一人能用,在流民堆里再难找出第二个识字的,无奈之下他也只能上了。不过听闻“神山大会”文试只比诗词,苏徐行倒是勉强放下心来。虽然不地道,但他“唐诗三百首”真不是白背的,只能厚着脸皮继续当“文抄公”了。

    一说到“夏”,苏徐行的灵感那是源源不断,在脑中过了一遍,他最终选择了杨万里的《小池》,简单不失趣味,清新富有情意。

    可谓别出心裁。

    事实也确实如苏徐行料想的那般,以“夏”为题,身处滇南的各大族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夏天的高气温,所作诗句不是说“炎热”之景,描写万物难耐酷热,就是表达“烦闷”之情,直抒心中不愉。

    一篇篇看下来,主考官们脑中也只剩下火炙般的烈阳,再加上此时头顶艳阳,更是觉得燥热无比,心中也确如这些诗句一般,烦闷非常。

    底下众人看着台上主考官们不断皱起的眉头,不禁纷纷低头耳语,难道就没有一首满意的?

    直到其中一张纸传阅到主考官面前,只见方才还眉头紧锁的几人皆舒缓了神情,不住点头。

    这是有满意的了?

    随着主考官表情而动的众人不住将目光投向看台之上,在参赛的人员之间不停打量。

    “雷老爷,应该是你们的人吧?听闻你们请了个有名的大诗人前来?”

    “是不是岐州许氏的族人?毕竟周录昂周大儒可是岐州书院的院长!”

    “我猜是钱氏人!他们家三少爷才学颇高,听闻三岁识字,五岁就会做诗呢!”

    “……”

    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台下大族之人自视甚高,未刻意压低音量,自然也传到了台上众人耳中。参赛的各家代表你瞅瞅我,我看看你,也将目光投向了那些被猜测的“热门选手“身上。

    “徐行兄,如何?”许琢自认作诗非强项,只能将期待放到苏徐行身上,后者无所谓地耸耸肩。

    回答得漫不经心:“应该挺好。”

    毕竟中华上下五千年的璀璨文化,能从中脱颖而出并流传几百年,成为中小学生必背的古诗,苏徐行觉得说“挺好”已经算是客气了。

    可在旁人听来,那简直是目中无人。

    只听案桌旁传来一声轻嗤:“如此自大,不愧是没落的‘大族’派来的人啊。”

    “一个忤逆不孝的丧家犬,一个日薄西山的自大鬼,真真是让人开了眼。”

    这话说得难听,尤其对方将苏徐行也骂了,许琢心中不虞,转头看去,刚想回敬几句,就见那人面带挑衅:“如何?还想打我啊?”

    说着又凑近许琢压低音量:“打人可是会被逐出大会的,怎么样?敢动手吗小贱种!”

    “你!”许琢气急,正欲与他掰扯,就被苏徐行拦住了。

    “犬吠几声,你怎么还跟畜生置上气了?”苏徐行这话同样刺耳。

    那人一听面色登时难看起来,还想张口,却被侍从的锣声打断了。

    “铛”的一声,立于主考官旁的侍从唱道:“第一回结果已出!”

    见结果出了,乱糟糟的场上顿时安静下来,一干人等皆耐下心来听侍从公布结果。

    “丙等——岐州许氏,诗题《炎日》。”

    “乙等——岐州钱氏,诗题《初夏》。”

    报完了二、三名,却没有听见自己的诗,苏徐行便觉这甲等定然要花落他们了,只是他面上还作出一副紧张的模样,私底下却悄悄拍了拍许琢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众人也是屏息以待,等待第一名的结果。

    就听侍从接着唱道:“甲等——覃州雷氏,诗题《夏意》。”

    “好!”一声暴喝自台下响起,直接盖住了侍从的嗓音。

    听到“雷氏”二字时,雷氏家主雷鸣就已经激动得一拍桌子,直接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此刻他面带得意,一边鼓掌一边不断逡巡四周,直到周围响起不情不愿的掌声,他才满意地勾勾唇,又重新坐了回去。

    “雷氏强盛,我等甘拜下风。”

    旁边不住地有奉承的话,雷鸣嘴上说着“承让承让”,面上却全是自得。

    台上——

    方才讥讽苏徐行的青年不怀好意地看向许琢,笑得趾高气扬:“我自认咱家这诗虽一般,但也勉强拿了个魁首吧,不像有些人……”

    “忘乎所以!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站在台上与本少爷并肩。”

    “我呸!”

    说着,他还啐了一口。

    许琢面色愈发阴沉,却不是因为输了,而是……

    他转头看向苏徐行,却见对方皱着眉头,一脸不解。

    怎么可能呢?苏徐行有些想不通,这首诗就算不能得第一,也不至于连个第三都捞不着吧?虽然他不会作诗,但古诗赏析的题目他会写啊,得了前三的诗他都听了,哪有《小池》好?

    这边,那雷氏少爷还在讥嘲,就听台上侍从提高了音量:“还有一位……”

    唱念官随即道:“还有一位!”

    众人一顿,闹哄哄的现场这才安静下来。

    还有一位?难道甲等有两个?

    便见侍从高声接道:“甲上——柏州许氏,诗题《小池》。”

    甲上!

    竟是比甲等还高的评价!

    而且,竟然是柏州许氏!那个已然没落消失在滇南的昔日大族!

    一时间,狐疑不定的目光全都投向台上的苏徐行三人。

    身旁雷氏少爷轻蔑不屑的讥笑僵在脸上,竟比他们评价还高?!他不可置信地尖声质问:“怎么可能?!”

    “是不是搞错了!怎么会是柏州许氏!”因为强烈的妒意,他面容有些扭曲。

    主考官席上,周录昂脸上的笑意敛去,不怒自威道:“技不如人便甘拜下风!如此行径非君子所为!”

    雷氏少爷被噎了一句,脸色难看至极。台下,刚才还抚掌大笑的雷鸣同样气急,脸黑得滴墨。

    “雷老爷,看来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柏州许氏还是那个柏州许氏啊!”

    听到耳旁嘲笑,雷鸣生生捏碎了手中茶盏,却还是强装镇定,咬牙道:“这才哪到哪,是骡子是马,咱们接着瞧!”

    第一回合结束,第二回合轮到覃州书院院长出题。

    他看了眼台下,慢慢笑道:“咱们滇南各族聚在一起实属难得,不如以“兄弟”为题,如何?”

    虽是问句,但题眼已定,众人纷纷埋头苦写。

    一炷香时间很快,当所有诗句收上去后,只见主考官的神色比刚才还复杂。尤其是冯书墨,甚至隐讳地看了一眼苏徐行。

    苏徐行见状有些奇怪,怎么了,他又没写“相煎何太急”啊?都说聚在一起实属难得了,他还写“争斗”的诗不是傻嘛?他又不是不会审题!

    然而,没想到他没写,却有人写了。

    “甲等——覃州雷氏,诗题《七步诗》。”

    听到侍从缓缓念出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苏徐行不由得瞪大了眼。

    不是,这念的都是我的,啊呸,都是曹植的词啊!

    第075章 章七十五

    苏徐行不由得看向一旁雷氏的案桌, 只见那雷氏少爷雷霆正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

    “怎么?输不起啊?”

    这次苏徐行的诗只得了乙等,在雷氏之下。

    见苏徐行不作声,他又嗤笑一声:“第一局是你侥幸, 后面你可没那么好运了。若是识趣, 便趁早认输,赶快滚走!”

    “兴许我还能给你留点颜面。”

    “……”

    那雷霆还在说着什么,苏徐行却听不进去了。他猛地站起身,看向上首的主考官们, 大声说道:“雷氏作弊!”

    四字一出, 犹如惊涛骇浪, 在场众人错愕的目光纷纷聚了过来。

    “什么?!”兀自得意的雷霆一愣。

    就听苏徐行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说雷氏作弊!”

    “这诗非雷氏代表所作!”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毫不退缩,叫这满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雷霆反应过来, 猛地扑向苏徐行:“贱人!竟敢信口雌黄!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苏徐行只觉眼前一花, 雷霆还未扑到他跟前,便被一道身影抬脚踹飞出去。

    “嘭”的一声, 雷霆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竖子!”台下的雷鸣见状唰地站起身来, 勃然大怒,一把砸碎了手中的新茶盏。

    瓷片碎裂,利剑出鞘, 雷氏护卫纷纷拔刀上前聚在雷鸣身后, 将刀尖对准了台上的苏徐行以及……挡在他身前正闲闲弹灰的冯书墨。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台上的周录昂忽然出声:“你怎知雷氏作弊?”

    却是将话题绕了回去。

    在看台上的许知远这时也走了过来, 对着雷鸣沉声道:“雷老爷若不想参赛, 便带着族人回去吧。”

    在许知远身后, 是一排手握挎刀、蓄势待发的“衙役“。

    知道自己的人根本不够看,雷鸣见好就收, 挥挥手让护卫撤了回去,这才冷笑道:“这黄口小儿平白污蔑我雷氏,今日若不将这事儿掰扯清楚,谁也别想走!”

    话音一落,刀剑落鞘,整齐的声响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威胁。

    许知远目光幽深,未再言语,随即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台上,雷霆被自家小厮扶回了座位,冯书墨那一脚正中他心口,此刻胸前剧痛无比,疼得他只想在地上打滚。但见自家父亲横眉怒目,他也只能咬牙忍了下去,不敢再出洋相。

    现场恢复了之前的安静,苏徐行这才看向周录昂,回道:“这首诗根本不是他写的!”

    苏徐行手一指,指向了雷氏案桌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青年人。

    面对苏徐行的指控,对方面不改色地反问:“若不是我,难道是你?”

    苏徐行答:“也不是我。”

    那人还要笑,苏徐行却接道:“但我知道作诗的人!”

    不等苏徐行接着说,只见那青年人慢慢站起身来,冲苏徐行笑道:“小兄弟是想说这诗是临江的一个少年郎作的是吧?”

    说完就见他忽然看向上首的周录昂,躬身作揖:“在下临江苏琰,久仰大儒才学,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周录昂面上浮现欣喜:“你便是那个惊才绝艳的小诗仙?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老夫也十分喜爱你的这首《七步诗》!”

    “七步成诗,真乃旷世奇才啊!”

    苏徐行:“……”

    许琢也面露尴尬,看看“苏琰”又看看他。

    在滇南这段时日,苏徐行在外行走一直自称“徐行”,所以别人都以为他姓徐。现场唯三知道他姓名以及小字的应该只有许琢、许知远和冯书墨。

    见苏徐行突然沉默了,“苏琰”面上这才有了点笑意:“如何?”

    “还要说雷氏作弊吗?”

    “若是无事,便接着下一局吧!”

    毕竟他是周录昂亲口认定的“旷世奇才”,一个无名无姓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再质疑他?再质疑雷氏?

    苏徐行面色复杂,还没开口呢,就见坐着的雷霆突然尖声道:“此事岂能轻轻揭过?!”

    “竟敢空口白牙污蔑我雷氏,若是轻拿轻放,岂不是人人都敢到我雷氏头上撒野?!”

    雷霆咄咄逼人,台下的雷鸣垂头喝茶,不发一言,显然支持雷霆的做法。

    此事恐难善了,一时间,同情的、可惜的、幸灾乐祸的……各种各样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苏徐行身上。

    一旁的冯书墨突然问道:“你想如何?”

    他言语冷淡,好似方才为了苏徐行而踹飞雷霆的人并不是他。

    见他张口,雷霆怨毒的目光一下看向他:“我要他跪下向我磕头认罪,自己掌嘴五十,一边打一边高喊‘我是个贱种!’”

    “如何?”他阴恻恻的目光又看向了苏徐行,“且今日之后,你此生不能再出现在滇南地界……”

    “否则……”雷霆嘴角扬起瘆人的弧度,“见一次,废你一条腿,见两次,断你一只手,见三次……”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但未尽之语却是十足十的恐吓。

    众人也没料到他会如此狠毒,直接赶尽杀绝,疑问的目光全都转向雷鸣。

    却见雷鸣淡定喝了口茶,笑道:“我儿心善。”

    “若是我……”说着,他狠毒的目光瞬间对准苏徐行,“必叫你铁钉穿身,生不如死!”

    “……”

    父子俩一个比一个说得狠,竟将折磨虐待人的事儿说得这样轻松,可见他们平日里也没少做。

    也不知有多少人遭了雷氏的毒手。

    一股凉意袭上心头,众人纷纷噤声不语,就怕被雷氏给记恨上了。

    苏徐行也没想到他一句“作弊”竟然让雷氏父子惦记上他的小命,而且还是如此残暴又没有尊严的做法!

    他沉下脸,突然看向那“苏琰”,冷声道:“苏公子七步成诗,想必才高八斗。徐行不才,想与苏公子比试一番,若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雷氏显然不会放过他,为今之计只有戳穿假苏琰!

    这是一场豪赌,但苏徐行只能去赌!

    怕对方退缩,苏徐行还故意挑衅:“你说你是小诗仙你就是了?人可以冒充,但才学……可不行!”

    本要拒绝的“苏琰”闻言脸上一僵,想要拒绝:“在下不愿……”

    却听雷霆抚掌而笑:“既然你想死个明白,那我便成全你!”

    “雷氏应战!雷……雷氏还怕你?苏琰!给我狠狠教训他!”

    “苏琰”闻言面色一白,却也只能点头称是。

    苏徐行又道:“我若输了,要杀要剐随便。若你们输了呢?”

    “输?”雷霆听了大笑一声,“怎么可能?!”

    苏徐行却寸步不让:“我用命做赌注,雷公子便压上名下所有店铺钱庄等等金银财宝如何?”

    “敢不敢!”

    苏徐行猛地上前一步,步步紧逼:“堂堂雷氏少爷不会连这点赌都不敢吧?”

    雷霆被一激,瞬间梗着脖子:“赌就赌!”

    苏徐行这才莞尔一笑:“甚好。”

    “在座各位都是见证!”说着,他还冲一脸担忧的许琢使了个眼色。

    后者只能起草一份“赌约”,苏徐行忙不迭地签字画押,又交给雷霆。

    雷霆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想要杀了苏徐行的念头太过强烈,且话已放出,他也只能签字画押。

    赌约生效。

    回到上首的冯书墨看着鹤立鸡群的苏徐行,无声地勾了勾唇。

    小疯子。

    苏徐行见雷霆上钩了,再不遮掩周身气质,他挺直脊背,遥遥看向上首的几位院长,微微笑道:“七步成诗是苏琰的成名作。”

    “今日便以‘七步成诗’为限,请各位出题。”

    少年面如冠玉,身如青松,不见以性命为赌的疯狂,也不见命悬一线的忐忑,一派自然洒脱。

    此子决非池中物!

    周录昂突然有了兴趣,也不问“苏琰”,直接出题:“我出三题,作‘春、秋、冬’,补齐四季!”

    “苏琰”一愣,急忙沉思。

    却见苏徐行忽然往他那边前进了一步:“《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此诗一出,在场众人目光皆一变,竟是一步成诗?!

    也有人不赞同:“可能刚好做过季节诗。”毕竟这个题目还是很常见的。

    然而苏徐行却又继续向前一步:“《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剩余两试一出,顿时一片哗然。即便因为季节诗题常见苏徐行提前作过,但就这三首诗的水平来说,那也是万里挑一!

    周录昂的眼睛都亮了,他忍不住站起身来,继续道:“离别!”

    苏徐行又向前一步,毫不犹豫地道:“《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城阙辅三秦……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咏史!”

    又前进一步:“《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咏物!”

    又是一步:“《石灰吟》……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中秋?”

    再一步:“《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明月几时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周录昂喃喃几句,忽然眼睛发红,激动得快疯了,他忍不住拍桌大喊:“情!”

    竟是连题目也不给了。

    就见苏徐行往前一步,忽而双臂一展,放声大笑:“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

    念到最后,苏徐行猛地举起一旁案桌上的茶杯,冲众人遥遥一敬,高声笑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语毕,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姿态豪迈!诗文豪放!如此笔墨,惊得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没有人料到,苏徐行走了七步走到“苏琰”跟前,却作了八首诗!直接压得“苏琰”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这等才学,只怕普天之下无人能出其右!

    “苏琰”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年,嘴唇哆嗦,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他声音暗哑,“是谁?”

    就见苏徐行抱拳躬身,冲他作了一揖,而后抬头笑道:“在下临江府苏琰,苏徐行。”

    “!”

    这时,只见上首的冯书墨野忽然出声,冲其他人介绍:“没错,这便是当日在诗会上七步成诗,闻名临江的‘小诗仙’。”

    “苏琰。”

    第076章 章七十六

    一句话, 石破天惊。

    神山大会在场的人都懵了,这人竟然也是苏琰?!现场怎么会有两个“苏琰”呢?!

    心思活络的瞬间便明了这是“赝品”不幸撞到“真货”手中了!

    好一场精彩的大戏!

    谁也没想到,被雷氏父子逼迫到“山穷水尽”之地的苏徐行能打一个如此漂亮的翻身仗!不仅让雷氏父子先前的恐吓威胁之语犹如笑话一般, 更是当面戳穿了雷氏“作弊”的真相!

    居然能这么巧?!雷氏找人假扮“小诗仙”竟扮到本尊面前来了。

    七步作成八首诗, 首首绝佳,却又风格迥异,这等大才可不是一般人能冒领的,谁才是真正的苏琰, 一目了然。

    就是因为真相有目共睹, 才更衬得雷氏所作所为可笑至极!

    霎那间, 先前那些讥嘲的、幸灾乐祸的目光纷纷转移到了雷氏父子身上。

    雷霆因为离得近,自然最先听见苏徐行的那句介绍, 瞬间怒发冲冠!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对方是故意与自己立下赌约的!

    苏琰在给他下套子!

    “贱种!”怒气冲天, 雷霆拍案而起, 立刻又要朝苏徐行扑过去。

    却听看台下传来一声暴喝:“够了!”

    雷鸣徐徐起身,虽面黑如墨, 但到底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他冷冷瞥了眼如鹌鹑一般缩着脑袋的雷霆, 又将目光转向苏徐行,皮笑肉不笑、语气森冷:“苏公子大才,今日才知百闻不如一见!”

    他眼神幽幽、晦暗难明, 其中闪烁着的光芒绝称不上和善。

    苏徐行遥遥回望, 目光如炬, 并不畏惧于他:“雷老爷谬赞, 愧不敢当。”

    “只是今日之事实在多有得罪……”

    雷鸣还以为他终于反应过来得罪了雷氏, 闻言冷笑一声:“苏公子现在知道怕,恐怕晚了!”

    然而苏徐行只是悠悠接道:“赢了雷少爷那么多金银财宝, 深感不安。”

    “这样吧,我会将一部分钱财用于救济流民,也算为雷少爷积福积德了。”

    “……”

    没想到苏徐行不仅记着那个赌约,还这样堂而皇之地提出来,气得雷霆一双眼通红犹如充了血般。

    这也是雷鸣没想到的,他一向倨傲的脸上此刻青了白,白了红,看起来颇有些好笑。

    可这还没完。

    就见苏徐行忽然转身看向另一边看台上的许知远,冲他作揖道:“烦请知府大人派人帮我走这一趟,将赌注尽数抬回来。”

    说着直起腰,语气慵懒,神情淡然:“不然我怕他们耍赖。”

    “毕竟他们还找人冒充我不是?”

    “不会还用赝品冒充真金拿来给我吧?”他说得一脸无辜,但出口的话可谓诛心至极,简直就是将雷氏的脸面剥下来放在地上踩!

    还顺便吐了口口水!

    他话音一落,只听看台上立刻响起好几道抽气声,这苏琰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竟是要将雷氏往死了里得罪!

    许知远一直旁观,眼见苏徐行将雷氏的脸打得啪啪响不说,又当着这多人面阴阳怪气讥讽他们,心中不禁有些担忧,但场合不对,却也只能忍下作答:“可以。”

    “本官允了。”

    随即一挥手,从他身后立刻蹿出来数个人高马大的“衙役”,直接走到了雷鸣面前候着。

    高台之上,苏徐行居高临下地笑道:“雷老爷破费了,徐行代万千流民谢谢雷少爷的慷慨之恩!”

    一番夹枪带棒的话气得雷鸣脑袋发蒙,胸口剧烈起伏,若不是时机不对,他一定一剑了结了这个贱种!

    指尖深入血肉,雷鸣咬牙回道:“不必!”

    “今日是我雷氏轻敌!”

    “区区几间田庄店铺我雷氏还不放在眼里。倒是有些人……不义之财,能拿到也得有命花才行!”

    “苏公子,来日方长,我们且走着瞧!”

    说话间,雷鸣阴狠的眼神一直钉在苏徐行身上。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才猛一拂袖,愤然离场,身后雷氏的护卫尽数跟上。

    “此次神山大会,我雷氏不再奉陪!”

    雷鸣一走,剩下各族皆面面相觑,有那依附雷氏的几个小族见状也马不停蹄地跟了上去。

    “覃州严氏不再奉陪!”

    “覃州李氏不再奉陪!”

    “……”

    呼啦啦一群人离开,方才还满座的看台上瞬间空了将近一半。

    神山大会的文试就这样以一个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了。

    五年前,许诚风因“作弊”丑闻而被剥夺“魁首”称号,举报他的正是雷鸣!而五年后的今天,雷氏因“作弊”暴露愤而离席,同样与心心念念的“魁首”失之交臂。

    真可谓风水轮流转。

    但许琢却知这不是风水,而是……

    他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苏徐行,忽然郑重作了一揖:“苏兄之恩,没齿难忘!”

    苏徐行被他突如其来的认真态度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无妨。”

    “我说过。”他冲许琢挑了挑眉,故意扮了个鬼脸,“跟着我没错的啦~”

    ……

    虽然没了覃州第一大族坐镇神山大会,但该继续还是要继续的,而且少了个有力的竞争对手也是好事不是吗?

    至少岐州许氏是这样想的,虽然文试魁首意外被柏州许氏拿下了,但文试于神山大会而言不过是开胃小菜而已,后面的武比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就柏州许氏那败落的模样,能拿得出什么样的人才供其驱使?

    许诚齐毫不在意地摇摇头,转而安抚起身旁的许氏族人:“且放宽心,不过巧合而已。”

    那贱种也就是运气好,竟然和那劳什子“小诗仙”熟识。想着,他挑剔的目光转向苏徐行,将对方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即嗤之以鼻:“黄毛小儿,难成大器!”

    会作几句酸诗有什么用?不过和他那无用的大哥一般,毫无手段,最后下场也定然凄惨!

    许诚齐不将苏徐行放在眼中,但许翊却完全不这样想。他本以为对方不过是借机投靠许琢的贱民,却没想到他竟然就是传闻中的“小诗仙”?!

    七步成诗,确实天纵奇才!这让许翊的危机感越来越深,看来他的计划要提前了。

    苏徐行并没有注意到许翊的眼神,在他看来,许翊就是个爱而不得阴暗爬行的“同”道中人,若不是骨科,他还挺想八卦一番的。

    众人心思各异,而这时,神山大会第二场——武比,也正式开始!

    但与一般的武比不同,神山大会的武比并不是比赛骑马射箭,而是比——打猎!

    栗山山峦重叠、绿树成荫,再加上山势险峻、人迹罕至,山上猛虫野兽非常之多,不论种类、数量都堪称滇南之最!

    而这武比比得就是进山打猎的数量,哪个家族能在道路险阻、猛兽环绕的栗山中带回最多的猎物,哪家就是武比魁首!

    只是这事儿听起来容易,但危险系数却极高。武比规定各族只能出十人,每人只能带二十支箭与一把匕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备如此匮乏的情况下,进山之人一不小心就会成为猛兽的晚餐。

    因此这进山的人选各个家族也是慎之又慎地选了又选,通通挑得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且平日里都在训练拉弓射箭的功夫儿,就为了神山大会这一日能一鸣惊人、一举夺魁!

    雷鸣走了,这儿地位最高的就是许义峥,自然由他来扮演“主办人”的角色。

    他站在神山大会入口处,每念到一家,都会有穿着其家族特有图纹衣服且扎着对应颜色巾帛的男子走出来,站成一列。

    “岐州许氏——”念到自家名字,看着许翊带过来的那十个身高体壮、孔武有力的护卫,许义峥满意地点点头。

    “柏州……许氏……”而念到柏州许氏,许义峥的语气则要复杂很多。

    苏徐行闻言拍拍手,只见阿冬带着十个精壮黝黑的男子由远及近地走了过来。他们个个背着箭筒,一身漆黑劲装,只是站到岐州许氏身旁时,明显比他们的人要矮上半截。

    人群中传来一声讥笑:“这么矮打什么猎,别被人把自己当猎物给打了吧。”

    是许诚齐的声音,许翊闻言冷冷看了他一眼,只是碍于许义峥在场,他没再出口多生事端。

    队伍集结完毕,很快就各自选了方向往栗山进发。不一会儿,远去的身影就成了一个个黑点。

    武比持续一天一夜,明日这时他们才会回来,于是各族人都回自家院落休息去了。

    人群远去,入口处顿时冷清下来,许琢刚要走,就被许翊拦住了身形。

    “兄长。”许翊眼神晦涩,眼底通红。这种一切不在掌握的感觉让他心惊。

    许琢本不欲理他,但还是被对方口中的“秘密”吸引了注意力,他与苏徐行招呼了一声,随即跟上了对方的步伐。

    苏徐行正打算找许知远叙旧,毕竟两人这段时日一直以书信往来,还有很多细节未交流清楚。见许琢跟着许翊走了,有些不放心,自己便也跟了上去。

    许翊那厮对许琢不单纯,许琢脑袋虽然聪明,但武力值为零,若是情况不对,他可以帮衬一下。

    苏徐行想得很好,可绕过遮挡的高大树木,却见许琢将许翊按在地上揍。

    一边揍还一边慢条斯理地解释:“你当我这几年在山上白待的吗?日日上山爬树,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文弱书生!倒是你……毫无长进!”

    而被打的许翊不仅不见愤怒,反倒幽幽笑起来,一双眼深情地盯着许琢:“兄长教训得是。”

    苏徐行:“……”

    妈的有病吧!

    但见许琢不会吃亏,苏徐行也放心不少,他正欲悄咪咪离开,就听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这么喜欢偷窥?”

    气息拂过耳畔,苏徐行被吓了一跳,瞬间汗毛直立,然而不待他尖叫,来人已经伸手捂住他口鼻。

    另一只手顺势从领口钻了进去。

    苏徐行:!!!

    第077章 章七十七

    苏徐行一时不察, 那作乱的手已经沿着光洁的锁骨一路向下。略带薄茧的指腹擦过滑腻的肌肤,带起细微的疼痛时还有一丝丝莫名的痒意 ,苏徐行瞬间便头皮发麻, 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栗。

    他一把抓住胸膛前的那只手, 喉咙间溢出两声低骂。

    “呵呵——”轻笑声在耳边响起,来人似乎料到了苏徐行的反应,一把将他按趴在面前高大的树干之上,炙热的气息立刻喷洒在他耳边, “你在骂我?”

    苏徐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废话, 不骂他难道是在夸他吗?

    苏徐行还欲挣扎,不想对方直接将他双手锁在身后, 高大的身躯更是覆在他身上。被对方牢牢笼罩在阴影之中,苏徐行情急之下只能抬脚向后踹, 却是连双腿都被对方用小腿及膝盖给压制住了, 整个人再也动弹不得。

    那人将头埋在他颈窝处,忽然低声说道:“若你再动, 我不介意将那边的两人引过来。”

    “你也不想让你的‘知己’看到你现在的处境吧?”轻声细语的, 却是赤裸裸的威胁。

    苏徐行气急反倒冷静下来,他不再挣扎,转而问道:“你要做什么?”

    只是因为口鼻被对方大掌捂住, 声音听起来含含糊糊的、并不真切。

    但对方却奇异地听懂了, 还在苏徐行耳边低低笑了起来:“我想做什么, 还不明显吗?”

    说着, 对方突然放开捂在他脸上的那只手, 随即一把掐住他的脸庞,将正中的食指蛮横地塞入他口中, 与他的唇舌纠缠起来。也不知道对方如何做到的,苏徐行用尽了力气牙齿却闭合不上,他的脸被掐得生疼,只能任由对方食指在口中不断翻搅、持续作乱。

    苏徐行嘴巴被迫张着,口中涎液来不及吞回,顺着唇角缓缓流下,还有一些则紧密地包裹在对方的食指之上。那人将食指缓缓抽出,一丝晶莹的银线在空中拉长、又骤然断裂。

    “呵呵——”又是一声低笑,预示着身后人的愉快心情。

    而苏徐行看到眼前这暧昧的一幕,瞬间面如黑土,恨不得直接将始作俑者给咬死。

    “赵峋!”苏徐行咬牙低咒,“我草你大爷!”

    “你他妈发什么疯呢!”

    “……”

    听到苏徐行的质问,身后那人明显一顿,却不是因为他的态度,而是……

    “你认出来了?”

    他语气莫名,辨不出喜怒。

    “你他妈天天熏一样的香都不带换的,谁认不出来?!”早在赵峋用手捂住他嘴巴的那一刻苏徐行就凭着熟悉的异香认出人来了,不然他还真能乖乖听话不喊不叫?他又没有被人轻薄的爱好!

    不过是一些小情趣而已,他愿意陪他玩,但是……他脸要被他掐肿了!

    感受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苏徐行忍不住“嘶”了一声,而听到他的痛呼,赵峋这才急忙将手放开。

    被桎梏了半天终于得以解放,苏徐行慌不迭地起身,他一边疏通筋骨一边转头看向“罪魁祸首”。

    一身白色长衫,文质彬彬的模样,不是先前还在文试高台上帮苏徐行踹飞雷霆的“冯书墨”又是谁?

    苏徐行见状惊讶了一下,他能凭借熟悉的香味认出赵峋,却没有料到“冯书墨”便是赵峋。

    冯书墨等于赵峋?电光石火间,苏徐行猛地想起了那日的临江诗会,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他不禁瞪大了眼:“苏耀的眼睛是你做的?”

    见苏徐行如此惊讶,赵峋用冯书墨那张端庄、文气的脸笑了,笑容邪肆,与这张脸配合着看起来十分违和,叫苏徐行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却听赵峋十分痛快地承认道:“是我。”

    他眯了眯眼,语气狠厉:“敢用他那双肮脏的眼那样看本王,能留他一命已是本王仁慈。”

    听他这般说,苏徐行头一次觉得“仁慈”也许是个贬义词。

    见苏徐行垂头不语,赵峋眼神一暗,眼底逐渐聚起风暴,他不动神色地看向他,淡声问道:“怎么?觉得我残忍?”

    虽然语气稀松平常,但身侧的手却不自觉地攥起,若他也同那些人一样觉得他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赵峋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怒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哪知苏徐行听他这话不仅摇头,还咬牙切齿地回道:“若不是我能力不足,我如何能任由他在我面前蹦跶!”

    苏耀与冯淑兰几次三番陷害他,他未反击只是还没有恰当的时机,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将自己摘出去,而不是他不与他们计较了,若他轻易放过,岂不是白瞎了苏琰的一条命?!那他又凭什么能用苏琰的身份活一世?!

    既然他成了苏琰,苏琰的仇自然他报,苏琰的人生也要他好好过!

    苏徐行心中暗暗发誓,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盯着他的赵峋眼眸微微亮起,眼中神采恰如积雪消融后的初升暖阳,带着他从未有过的柔和与宁静。

    缓缓松开身侧的双手,赵峋忽而勾唇一笑:“倒是我小瞧了你。”

    笑容中似有着与有荣焉的自豪:“想不到堂堂‘小诗仙’竟也是个心思深沉之人。”

    苏徐行:“……”

    这算是夸奖吗?苏徐行一时居然分辨不出。而且……虽然他和赵峋再亲密的事儿都做过,也互赠了“信物”,但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谁也说不清。

    欣赏有之,合作有之,利用亦有之……但感情?苏徐行觉得或许有,但不如说是贪图欢愉更为准确。

    两个心思深沉,目标高远,且未来甚至会对上的人,谈什么深爱呢?

    爱能比得上手中的权利?

    坐拥万里江山、执掌天下权柄,谁人不愿意?而到那时,他与赵峋又该何去何从?

    这段时日与赵峋分开,倒让他看得更清楚了些。只不过,那也都是后话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苏徐行奉行这样的人生准则,所以在没有反目成仇之前,他更愿意遵循身体的本能欲望。

    愉悦自己最重要。

    更何况还是赵峋这样优质的对象。

    苏徐行敛下眼中情绪,思绪回笼,这才惊觉许琢与许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他两什么时候走的?”苏徐行惊讶。

    赵峋不知苏徐行心中弯弯绕绕,他心情颇好,便也愿意说几句笑言。

    伸出右手食指,他意有所指地答道:“在你我缠绵之时。”

    苏徐行:“……”

    “咳咳。”他不接话,转而问道,“你乔装成冯书墨来滇南是有什么事?”

    问是这么问,但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果然就见赵峋挑眉,毫不遮掩:“听闻你那岩铁矿已经开采成型,做了不少好兵器出来?”

    呵——苏徐行心在中冷笑,什么听闻?都是墨霄这个间谍!

    然而赵峋话还未完,他接着说:“我要三千把长刀,十万支箭镞。”

    “夺少?!”因为太过惊讶,苏徐行声音都劈叉了。

    “十万箭镞?!”他忍不住高声提醒,“你把我当许愿池呢?!”

    岩铁开采十分困难,他把苏琰娘亲留下的钱都压上了,还死乞白赖求了东于小姐制作各项工具,那多人力物力投进去,历时三个月也不过将开采工作推进入正轨,而成品也不过加班加点赶出来的上百把刀剑、匕首以及千支箭镞。

    现在赵峋一来就狮子大开口,十万箭镞?!且不说得费多少劲儿才能做出来,他还不知道他的矿够不够做这么多的呢!

    苏徐行忍着心头的怒气,冷声道:“做不了。”

    赵峋却好像料到了一般,一点也不惊讶。

    “那我要三万箭镞。”他负手而立,压迫感随之蔓延开来,“不多不少,三万支。”

    “这是本王第一次退让,苏徐行。”

    言下之意就是不容商量。

    苏徐行:“……”

    他只想冷笑,好哇!合着以退为进,在这等着他呢!

    见赵峋咄咄逼人、不容拒绝,苏徐行面上倒也不恼,反而沉声询问:“你拿什么交换?”

    别以为两人为爱哈皮一次,就能在他这白拿了。

    商人利字当头,只有足够的利益才行。

    听他这样问,赵峋一脸“果然如此”地笑了:“上琼的一间酒楼。”

    酒楼?

    “自然不是普通的酒楼。”赵峋接道,“暗影阁势力遍布诸国,这间酒楼便是我在上琼的耳目,可以联系到我在上琼的所有人手。”

    “供你差遣。”

    他毫不避讳地提及自己的势力,似乎一点也怕苏徐行忌惮。

    而苏徐行也确实不忌惮,相反,他对这个交易很心动。

    开酒楼没什么,但探听消息需要打通得何止一星半点?那是需要无数钱财人力去经营的,也不知道赵峋准备了多少年,居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说给他。

    忍住想要翘起的嘴角,苏徐行“勉为其难”地点头:“看在开采岩铁矿也有墨宵功劳的份上,我应了。”

    不过……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苏徐行招招手,率先往外走,“咱们先立个字据。”

    “给彼此一个保障是不是。”然后回头笑望赵峋,“天色不早,先回去吧。”

    见他笑得这般灿烂,赵峋到嘴的话也吞了下去。若他想反悔,岂是一张字据能够左右的?只是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扫兴为好。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神山大会“营地”,期间没再说话,看起来好像只是凑巧碰见的陌生人一般。

    “对了。”在转身离开前,苏徐行忽然开口,“帮我个忙。”

    赵峋扬扬眉,示意他说。

    苏徐行低声说完,就见赵峋面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苏徐行觉得奇怪,他也没拜托什么困难的事情啊。

    赵峋见他满脸不解,只能咬牙:“你早晚要栽在这‘善心’上。”

    不等苏徐行再说,赵峋转身离去,背影看起来怒气冲冲。

    苏徐行不禁皱起眉头,又发什么疯呢。

    不过……若是赵峋能帮他将假“苏琰”救回来,那他的计划就能更完美一些。

    毕竟他猜得没错的话,这位“赝品”,正是未来名动天下的权臣——雷无声。

    滇南双雄,男主的左膀右臂,朝堂之上是步步高升的雷无声,隐于幕后运筹帷幄的是许琢。

    怎么不算滇南大族气数已尽呢?放着明珠蒙尘,错把鱼目当珍珠。若是能将许琢和雷无声培养起来,滇南大族起码还能再兴盛五十年,然而……

    一个被扣上“忤逆不孝”的帽子赶出家族,一个被本家忌惮藏在幕后当枪手使用……

    所以,有些死是自己找的!

    苏徐行勾勾唇,走进了柏州许氏破败的院落。

    只是……

    难道因为他穿书了是所以也有了主角光环?到滇南起,好像不论是找人还是找矿,都很顺利啊!顺利得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正思索间,苏徐行刚一踏进屋子就发现了不对劲,同时鼻尖也传来一股怪异的味道,然而不等他捂住口鼻,脑袋就一阵眩晕发蒙,在他昏倒之前,苏徐行只有一个念头。

    没事不要瞎想!刚才还觉得太顺利,这不,麻烦事儿就找上门了!

    昏暗的屋子里,躲在角落里的两个身影慢慢走了出来,直盯着躺在地上的苏徐行。

    “这药只有半个时辰,你动作快一点。”其中一个男声说道。

    另一人闻言沉默了下,再开口,语气很是复杂:“他便是那位小诗仙?为何从未听你提过?”

    被问到的男人也是一顿,随即嗤笑了声:“你从来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就算知道他有如此才华,你便轻易肯行动了?”

    那人低低笑了声:“自然不肯。”

    “不仅如此,到现在,即便他在这滇南搅弄出如此多的风云,我也不曾相信他。”话毕,只见他突然抗起苏徐行,便要从后窗翻走。

    最先开口的男人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急忙拦道:“你想做什么?”

    “放心。”那人沉声回道,“我自然会按计划行事。”

    “只是在此之前,我也有自己的计划。”

    停顿了下,他又保证道,“我会让他性命无虞。”

    说完拂开男人的手,那人扛着苏徐行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间。

    良久,屋内只余一声低低的叹息。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希望你到最后也不会后悔。”语气中竟满是怀念。

    第078章 章七十八

    “哥俩好啊……五魁首啊……”

    “哈哈!你喝!你喝!”

    “……”

    耳边隐隐约约的喧闹声逐渐放大, 且越来越响。苏徐行忍不住皱起眉头,好吵,是谁在叫……

    拧起的眉头之下, 一直紧闭的双眼忽然动了动, 睫毛轻颤之后眼皮微微掀起,还有些迷蒙的眼前慢慢浮现出模糊的景象。苏徐行下意识使劲眨了眨眼,混沌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明,摇摇晃晃的图像也渐渐重叠成了清晰的场景。

    一间破旧的屋子, 屋内空无一物, 只有四面发黄的墙壁, 地面潮湿,正对着苏徐行的是一扇高大陈旧的木板门, 上面痕迹斑驳,只有门缝间透进来一丝昏黄的光线, 应该是烛光。

    还是夜晚。

    透过门缝, 可以看到一些隐隐绰绰的身影,与之相伴的还有苏徐行一开始听到的那些嗓音。

    几个正在划拳喝酒的男人。

    苏徐行得出结论, 看来距离他晕过去没过多久, 此地距离栗山脚下应该不远。他默默动了下反绑在身后的双手,绑得很紧,动不了, 稍微用力手腕便被磨得生疼。

    苏徐行索性不动了。

    迷药的劲儿还未完全过去, 他脑袋有些发晕, 甩甩头, 又重新观察下了四周。

    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不过他目前除了头昏还没有任何不适, 看来绑匪还没有对他做些什么。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要绑架他呢?目的又是什么?

    “老大绑了个白面书生回来做什么?!”正在苏徐行思考间, 门外喝酒的几人忽然转了话题。

    苏徐行精神一凝,立刻竖起耳朵听,要是他想得没错,这个“白面书生”应该指的就是他吧?

    就听其中一人答道:“听说是有仇家求到咱们帮头上的,你也知道,咱们帮不干这些事儿,但这小子害死了不少人,老大这是为民除害呢!”

    “害死了不少人?这细皮嫩肉的瞧不太出来啊!”其中一人惊呼。

    门内的苏徐行也跟着暗自点头,是啊,他这细胳膊细腿的能害谁?也不知是谁将这莫须有的屎盆子扣到他头上了!

    而且听他们这对话,这儿似乎是个帮派?在滇南喜欢自称帮派的恐怕也就那林水帮了。也不知是谁指使的,是雷氏父子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苏徐行兀自思量着自己得罪过什么人,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响声,桌椅乱碰间是几道中气十足的低喊:“大当家!”

    大当家?!

    苏徐行一凛,知道是“罪魁祸首”来了,他忙靠回墙壁,继续装作昏迷不醒的模样。

    “嗯。”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随即“吱呀”一声门开了,昏黄的光线争先恐后地钻进屋内,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停在了苏徐行面前。

    高大的身躯挡在苏徐行面前,遮住了屋外窥探的视线。

    “将门带上,都下去。”男人沉声命令,门外齐齐传来一声“是”,随着混乱的脚步声远去,屋内一时又陷入了寂静。

    苏徐行闭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男人带有压迫感的视线一直凝聚在自己身上,那被人紧紧盯着的感觉并不好受。

    屋内没有任何动静,连空气都好似凝固了一般。苏徐行不敢出声也不敢有任何异样,即便紧张得心中打鼓,他也刻意将呼吸放缓,尽量保持原来的频率。

    只有率先获取更多有利的信息,苏徐行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的安全。

    所以他只能等,等对方先开口,或先作出反应。

    但……

    “呵——”一声讥笑响声,男人忽然凑近了苏徐行,在他汗毛直立的瞬间低声道,“我知道你醒了。”

    苏徐行:!!!

    他唰地睁开眼。

    与他有一臂距离的是一张尚能见年轻时风华的脸,五官俊朗,只是年岁渐长,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细纹,另外,还有一条纵长的伤痕横贯他的面庞,从左上额角一直连到右下的腮边,直接将他一张脸“劈”成了两半。

    曾经六分的俊俏也变成了十分的可怖。

    尤其是他的一双眼,深不见底,仿佛包含了万千思绪,让人看不清、捉摸不透。

    苏徐行有些惊讶,这位“大当家”与他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既没有高大威武的身躯,也没有粗犷豪迈的长相。若不是那道可怖的伤疤,看起来倒像是个文弱书生。

    手无缚鸡之力。

    见苏徐行瞄了眼自己纤细的手腕,男人忽而笑道:“看不起我?”

    说着,他突然出手,一把揪起苏徐行的衣领,直将人从地上拎了起来,脚悬在半空中。

    脖子被衣领死死勒住,双手又被反绑在身后,苏徐行无法挣扎,只能拼命蹬着双腿。

    可这男人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良久,就在苏徐行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那刻,男人猛地松开了手,苏徐行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第二次有这样的经历,苏徐行觉得自己真是哔——了狗了,这他妈的古代人怎么一个两个一言不合就掐人!

    苏徐行面上的愤懑自然逃不过男人的眼睛。他忽然蹲到苏徐行身前,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匕首抵在他脸颊上,随后笑道:“就这么掐死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说吧,是想凌迟而死还是放血而亡?给你一个选择,也不要说我不近人情。”

    男人笑着,就见一边脸贴在地上的苏徐行忽然也低低笑了起来。

    “你让我自己选?”

    没想到他还能笑出声,男人动作一顿,随后冷哼:“不敢?”

    苏徐行摇摇头,看着男人的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我选……老死!怎么样?行不行?”

    “……”

    没想到苏徐行到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男人脸色一变,手上又用了些力气,冰凉的匕首紧紧地压他在脸颊上。

    “你知道耍我是什么下场吗?”男人表情阴鸷,语气凶狠。

    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苏徐行给抹脖子。

    然而苏徐行脸上不仅不见惧怕,反而有了丝真切的笑意,他道:“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不是真的想杀我。”

    在男人逐渐放大的瞳孔中,苏徐行又悠悠接道:“而且……你也杀不了我了。”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破门板被人从外直接踹飞,在破碎纷飞的碎木片中间一点寒芒乍现,带着瘆人的冷意直向男人袭来。

    危险直逼眼前,男人再也保持不了镇定,他神色一变,急忙一个翻滚从原地蹿了出去。

    身后,他方才待的地方被横扫的剑气打上了一道深深的印迹,若那剑气扫在他身上……男人不敢想。

    眼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苏徐行双眸一亮,忙将身子背过去:“快帮我解开!”

    “疼死老子了!”

    来人也不废话,长剑一挑,那两指粗的麻绳瞬间断裂。

    苏徐行解放了双手,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往来人那边靠:“赵……你怎么找到我的?”

    却见眼前这手持霄凌剑,脸带铁面具的不是赵峋又是谁呢?他刚要回答苏徐行,就见他手腕上一道深红的淤痕,不仅如此,露出的脖子上也有鲜明的掐痕。

    有人伤了他。赵峋眼睛一眯,顿时戾气丛生。

    “找死!”

    赵峋低骂一声,再出剑时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收敛。

    “躲开。”

    嘱咐完苏徐行,赵峋长剑一挥,整个人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凛冽的杀意瞬间席卷了整间屋子。

    苏徐行得了命令,急忙躲到了门外。

    屋内,两道身影顿时战成了一团。赵峋身如闪电、势如破竹,一招一式都带着瘆人的杀气,直逼对方命门。那男人虽然被动防守居多,但也不是个无能之辈,竟用手中匕首与赵峋打得有来有回。只是与赵峋狠辣的杀招相比,对方的招式似乎更加大开大合。

    苏徐行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位大当家如果不是用匕首,而是用长枪……或许就不会一直处于下风了。

    正在苏徐行思索期间,男人肩膀被划了一剑,手一抖匕首便被打飞出去。下一刻,赵峋当胸一脚,直接将男人踹飞出去,手中长剑随即也抵上对方脖颈。

    “别杀他!”苏徐行惊叫,急忙从外面跑了进来。

    他还有好多问题没问呢!

    男人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可见伤得不轻。忽然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捂着胸口,生生将那口鲜血给压了回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赵峋低声质问,已经从对方的招式中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只是不等男人回答,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只见几十个手持火把的壮汉跑了过来,齐齐堵在屋门口。

    “大当家!”为首的络腮胡见男人被人用剑抵着,急得一张脸通红,随即看向苏徐行两人,面色狰狞,“你们是什么人!敢伤害我们大当家!”

    “我告诉你!我们兄弟已经把这间屋子全部围了起来,识相的赶紧把我们大当家放了!不然……要你们好看!”

    只是不等苏徐行开口,赵峋已经勾唇笑了起来:“是吗?”

    听他这话苏徐行就知道不好,他忙飞扑过去按住赵峋的手,果然就见他早已用力,霄凌剑已经划破男人脖子,鲜血直流,再深一分,只怕这大当家立刻就要见阎王了。

    苏徐行:“……”

    你说你这大胡子威胁谁不好?敢威胁赵峋?!

    “给我个面子。”苏徐行死死按着赵峋的手,又凑近他低声“讨价还价”道,“饶他一命。”

    “等我问完话再杀了也不迟。”说着,苏徐行看向赵峋,冲他眨眨眼,又讨好地笑笑。

    赵峋不语,眸色却逐渐变深。

    眼见他眼底血色逐渐弥漫,苏徐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见赵峋微微勾唇,面具之后的脸看不清楚,却让人莫名胆寒。

    在苏徐行快要缩回双手的时候,赵峋忽然收回剑,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什么东西塞进了那大当家的口中。

    “此乃‘噬心丹’,三日不解便会暴毙。”赵峋声音冷漠,不见丝毫温度,“给你三日时间,想好了再来找我们。”

    说完,赵峋看也不看屋外蠢蠢欲动的众人,手中长剑横扫,破败的屋顶顷刻间便破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无数碎块塌落,在这混乱间,赵峋一把拎起苏徐行后领,两人的身影眨眼便消失在了屋内。

    待混乱过去,屋外的大汉们这才一蜂窝涌了进来。

    “大当家!”关心的声音此起彼伏。

    就见瘫在地上的男人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

    大汉们哪里相信?先前的络腮胡急道:“那兔崽子给您吃了什么毒药?!只要您说,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给您把解药找到!”

    “是啊!是啊!”其他人接道。

    “你们都回去吧。”男人却摇头,转而安抚他们,“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真的无事!”

    见他都这般说了,一众大汉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只能带着忧虑不情不愿地离开。

    等到屋内重归宁静,男人猛地往地上一躺,压住眼眶的胳膊下缓缓流出一行清泪。

    良久——

    “他很像你。”男人低喃一句,言语中全是怀念,“真的好像。”

    “阿朝……”

    破败的屋内忽然响起一阵呜咽之声,似是迷途的小兽找不到方向一般,哀伤婉转。

    ……

    却说苏徐行被赵峋一把拎着从屋顶飞了出去,在屋顶上几个掠步便离开了林水帮的寨子,不等他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回到了神山大会的场地。

    柏州许氏败落数十年,位于神山大会的院落早已破败不堪,但因着柏州许氏从前的兴盛,这院落面积倒不小,苏徐行自己一个人就占了一整间一进的,距离他最近的阿冬则在另一间。

    所以,当赵峋将他压在床榻之上时,苏徐行连个“会被人听见”的借口都找不到。

    “苏徐行……”赵峋将头埋在他颈边,喷洒的热气刺激得苏徐行脖子一缩,反倒让赵峋贴得更近了。

    “给我……”赵峋嗓音暗哑,充满哀求,“求你……”

    “求你”二字被他这样轻易说出口,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冷傲与不近人情。

    苏徐行心一软,默默伸手抱住对方脊背。

    赵峋一怔,猛地抬起头来,明亮的眸子里满是惊喜。

    见苏徐行同意,他再也不拘着,直接垂头啃住对方唇瓣。

    缠绵悱恻。

    只是,当赵峋还要再来第三次的时候,浑身散架的苏徐行顿时开始后悔。

    果然,赵峋说的没错,他早晚要栽在自己的“善心”上。

    身子酸疼得不像自己的,苏徐行恨得咬牙切齿,一口咬在赵峋肩头,却听从对方喉咙间传来一声低笑。

    “你是狗吗?喜欢咬人?”赵峋说话间一直紧紧地盯着他。

    苏徐行闻言双眼一瞪:“你才是狗!”

    只是眼尾带红,这一瞪不见凶相,反而分外勾人,看得赵峋眸色渐深。

    感受到对方那不同寻常的反应,苏徐行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

    第第第……第四次?

    就见赵峋附身咬住他唇瓣,笑声低沉:“我是狗。”

    “疯狗。”

    话音落地,腰肢用力。

    赵峋用实际行动告诉了苏徐行,什么是“疯狗”。

    第079章 章七十九

    翌日清晨, 苏徐行在满身酸痛中起身,稍一动作便疼得龇牙咧嘴,整个人已经不是一句“散了架”可以形容的了, 尤其是不可描述的某个地方, 他估计得养上许久才行。

    淦!

    苏徐行低咒一声,咬牙下了床。待穿戴整齐,阿冬已经守在门外了。

    “少爷。”见苏徐行开门,阿冬快步迎上来, “还有两个时辰, 人就该回来了。”

    苏徐行抬头看天, 湛蓝一片,是个好天气, 应该会有不错的消息。

    “走吧。”他点头,率先走了出去。

    神山大会作为滇南各族的盛会, 通常由上一届的魁首负责安排护卫、饮食、用度等等一系列杂事, 但由于雷氏父子作弊败露被苏徐行气走了,岐州许氏便顺理成章且乐意之至地接手了剩下的事情。

    到达饭厅的时候, 屋内只有许琢一人, 见苏徐行来了,他立刻起身相迎:“徐行兄!”

    “昨晚去你院中找你,见你不在, 我便回来了。”许琢笑着, 看起来心情颇好, “可是有什么事情?”

    提到昨晚, 那一整夜的荒唐瞬间印入脑海, 苏徐行端起茶杯的手一顿,随后假意咳嗽道:“无事, 待着无聊便出去逛了逛。”

    “你也知道,临江没有这样的盛会。”

    许琢闻言点点头,也不知他信了没有。苏徐行喝了口水掩饰尴尬,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清越今日看起来颇为高兴,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见苏徐行问他,许琢脸上的笑意再也遮不住,目光炯炯:“昨日我趁着夜色拜访了几家旁支和一些依附于许氏的小族……”

    剩下的话不用说,苏徐行瞬间明了他的意思:“都成了?”

    许琢眉峰微挑:“自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利之下,人心亦可收拢。”

    苏徐行点头:“大族把持滇南已久,平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小族又何尝不是有苦难言?便是大族旁支,也是看着本家吃肉自己喝点汤。”

    许琢莞尔一笑,接道:“正是!人心是不足的,之前还愿意依附大族是因为没有选择,但现在……他们可以有选择。”

    “只看本次武比结果,再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因着武比持续一天一夜,进栗山的各家人选要到下午才会返回,面和心不和的各族也不愿凑在一起阳奉阴违,这空闲的时间便由着各家自由安排了。

    苏徐行本想自己四处逛逛,却因为昨日一场风头成了神山大会的“香饽饽”,前来拜访他的人数不胜数,虽然他借口推辞了不少,但也总有不好推掉的。

    比如周录昂。

    岐州书院的院长,闻名滇南的大儒,亦是岐州许氏的“镇族之宝”,门生无数,学生中在朝为官者不少,是许氏能稳坐岐州第一大族的根本之一。

    在滇南这片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偏远之地,大族能够兴盛不衰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教育”,把持了书院,平常人轻易接触不到优质的教育资源,不说读书做官,便是识字都要困难几分,没有文化基础,能从事的也只有体力劳动,于是农家子世世代代在田地间耕种,大族子弟读书入仕,举全族之力供奉其入朝为官,再反哺家族,一代又一代累积,自然昌盛。

    而想要改变滇南如今的乱象,苏徐行当前所能想到的便是用钱着力,再从教育入手。

    他要办一间书院,一间“有教无类”的书院,不拘身份,面向滇南所有百姓,让想读书的人有读书的机会。再说如今许知远来了滇南,便不会再有人从路引上做文章,有识之士自然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滇南!

    所以,周录昂成了苏徐行尽力争取的对象!

    “先生大驾光临,徐行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见人进了院子,苏徐行连忙起身告罪。

    周录昂脸上褶子都笑出来了,一把扶起苏徐行,接着开始摇头:“是老夫叨扰了。”

    “苏琰。”周录昂身后传来一声冷淡的招呼。

    苏徐行侧目看去,面无表情盯着他的不是“冯书墨”又是谁?

    想到自己的腰,苏徐行脸色也不好:“冯兄。”

    说完便不再看他。

    几人寒暄了一番,周录昂直奔主题:“小友文采斐然,老夫自愧不如啊!”

    “哪里哪里……”苏徐行正要谦让一下,就听周录昂接着说起来。

    “就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友可否将那几首诗写下来送给老夫?我好带回家好好欣赏。”周录昂笑眯眯地捋着胡须,面上哪里有“不情之请”的不好意思?

    “额……”苏徐行没想到他有这个请求,一时僵住了。

    见他面色有异,周录昂还以为他怕再出雷氏那种幺蛾子,于是急忙补充:“老夫绝对没有他想,就是单纯喜爱小友的诗作,想要学习一番!”

    “今日书墨亦在场,他可以帮我做个见证!”

    见周录昂误会了,苏徐行连忙摆手:“非也非也!实在是……”

    他面露尴尬,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的字不好看。”

    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周录昂一愣,随即仰头大笑:“哈哈——小友果真是个妙人!”

    一旁的“冯书墨”见状突然接道:“不若我替苏琰誊写?”

    “啊?”苏徐行惊讶。

    却见“冯书墨”目光灼灼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道:“笔墨何处。”

    周录昂自然是一百个答应:“听闻书墨游学多年,融贯大家,一手字行云流水、入木三分。今日能得书墨墨宝,再加上苏琰小友的诗作……老夫此生无憾呐!”

    然而另外两人并没继续听他的感慨,兀自转去了屋内,一个念诗,一个落笔。

    “冯书墨”点了点身旁的砚台:“磨墨。”

    苏徐行闻言白了他一眼,并未动作。

    “冯书墨”见状一嗤:“还在生气?”

    苏徐行不语,你又不是下面那个,你又不疼!你当然不生气了!

    似是料到苏徐行心中不平,“冯书墨”忽然勾唇一笑:“给你个机会。”

    苏徐行:?

    就见他口型说道:让你在上一回。

    苏徐行:!

    还有这等好事?!

    其实苏徐行也不清楚自己的型号,他又没谈过恋爱,但与赵峋几次亲密自然而然都是他在下,他虽然不介意,但若能压赵峋一回呢?这可是《夺位》的大反派啊!

    苏徐行一喜,立马颠颠地去磨墨了。

    “还有个要求。”却听赵峋咳嗽了一声,继续开口,“给我写首诗。”

    苏徐行:???

    “嗯……便以‘情’为题吧。”他神色倨傲,看起来好像多勉强似的。

    苏徐行看不懂了,什么叫以“情”为题给他写首诗?

    他仔细瞅着对方的脸色,然而带着人皮面具的赵峋根本没有漏出半点情绪,不过……苏徐行到底还是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那一丝不自然。

    苏徐行未立刻应答,气氛一时竟有些奇怪,好像有点暧昧又好像有点尴尬……连带着苏徐行也浑身不自然,手脚不知往哪放。

    见他不回答,赵峋目光一暗,语气平淡:“不愿便算了。”

    但他握着毛笔的手青筋暴起,哪里有面上的云淡风轻。

    “额……”半晌,苏徐行清清嗓子,小声答道,“我念不出口。”

    救命啊!当面念情诗这是什么酷刑!赵峋不是阴冷反派吗?让他念情诗是什么崩人设的操作?!

    不是不愿,而是念不出口。至于为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本就奇怪的氛围顿时更怪异了。

    赵峋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丝异样,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忽然低声道:“那你自己写。”

    随后又昂起头颅,一副“大发善心”的模样:“本王不嫌弃你的字。”

    苏徐行:“……”

    合着他还得感谢你是不是?

    但能压赵峋的诱惑太大,苏徐行到底没能拒绝,只得拿起笔苦思冥想。

    以“情”为题……兄弟情肯定不行,兄弟又不会滚床单,呵呵。那必然是……爱情了……

    想到这个词,苏徐行手一顿,心跳突然漏了几拍,红霞飞上脸庞,吓得他猛地给自己脑袋一巴掌,你害羞个鸡毛啊!

    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他是要赚大钱向上爬成为王的男人!岂能被小情小爱绊住脚步?

    苏徐行从小就知道,他孑然一身,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手里的钱是真的,所以他毕业后才会一门心思赚钱,恋爱什么的都是过眼浮云。意外穿到这《夺位》的世界,他的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赚钱,只是实际情况复杂,苏琰竟然是皇帝的儿子!自古夺嫡之路荆棘坎坷,动辄血流成河,若不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只有奋力拼搏,向上游争,将权柄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争斗的手段,但若不行动,就只有被其他人啃食殆尽的份儿。

    所以,“情”之一字,远没有“权”来得重要。

    赵峋自然不知道苏徐行心中的弯弯绕绕,但见他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从前,他也不相信自己竟然会对一个人放任至此。但若这个人是苏徐行,却又能说得通。

    他像是一团迷雾,有着许多赵峋无法解答的谜题,比如这些惊才绝艳的诗句,比如他对素未谋面的自己的了解,又比如……他的“预知”之能,若从前还是质疑,自从苏徐行找到那偏僻的岩铁矿之后,他就信了对方有预见未来的能力,又或者说……他对这个世界的掌握?

    赵峋眯了眯眼,苏徐行好似对这个世界很了解,不论是对大琼还是对毅国皇室,他仿佛站在一个更高的地方,垂首俯视着他们。或许苏徐行自己都未察觉,他在面对自己时嘴上说着讨巧的话,但那更多的是怕自己小命不保,而不是对他赵峋的畏惧。

    其实他不怕任何人,哪怕对方权势滔天,但他又会怕任何会让他小命不保的人,哪怕对方是个无权无势之人。

    纵然两人亲密至此,赵峋也未看透过他。

    苏徐行身上有个秘密,如同风一般。

    他想抓住。

    或许抓住之后,他才能将人彻底地据为己有。

    苏徐行的身与心……他皆要。

    赵峋垂眸,用力写下最后一笔,力透纸背。

    他不允许有超过自己掌控的事情发生,更不允许他所倾心之人心思并不在他身上!

    两个心思各异的人此刻同处一室,虽不作声倒也分外和谐。

    屋外,周录昂等了许久还没见人出来,有些疑惑,便自己进来了。

    “如何?苏琰小友若还有其他佳作,老夫也乐意笑纳。”他笑呵呵的,面上没有不耐。

    “冯书墨”闻言将手上的一沓纸递给他:“诗作皆在此,先生可慢慢欣赏。”

    周录昂接过,愉悦之情立刻爬上眉梢,可见对这纸张的“厚度”很是满意。只是一撇眼,却见苏徐行在另一边执笔写着什么,当下好奇不已:“苏琰小友这是在写什么?!”

    苏徐行正垂头沉思,被周录昂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忙将纸张一揉,扔在了身后,起身答道:“没什么,字不好看,练练字。”

    周录昂不疑有他,抱着那捧佳作,笑眯眯地走了出去。

    “走吧。”苏徐行松了口气,径直跟了上去。他还有正事要办。

    赵峋见他离开,神色一顿,却没有提步跟上,而是转到桌后将苏徐行扔掉的那张纸捡起、摊开、抚平,定睛细看。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空气一时静默。

    半晌——

    “字真丑。”赵峋低声呢喃几句,忽而展颜一笑,将纸张折叠起来塞入了怀中。

    动作珍之又重。

    苏徐行不知道赵峋还将他的废纸给捡走了,只跟在兴高采烈的周录昂身后,欲言又止。

    周录昂自然注意到他的犹豫,于是笑道:“苏琰小友赠我佳作,堪比千金,若有需要老夫的地方,还请直言。”

    “定不推辞!”

    等得就是这句话!苏徐行装作勉为其难地笑笑:“也不怕先生笑话,徐行确实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先生帮忙!”

    说着,苏徐行直接弯腰作揖,态度郑重,看得周录昂也不得不收敛表情,神色认真起来。

    就见苏徐行接着道:“徐行与清越贤弟志同道合,欲为这滇南百姓建立一所‘平民’书院,让他们能识文断字,通情明理。到时,希望先生能来书院讲学几日,让更多的人知晓圣人之言。”

    多的话苏徐行没有说。

    周录昂没想到是这个要求,他深深看了眼苏徐行,没有说答不答应,只是突然问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大族当前,且不说你们能否成功办起这书院,即便能成,如今滇南流民颇多,百姓朝不保夕,你等又如何能让他们愿意进学?”

    言外之意:饭都吃不饱,读什么书?

    苏徐行却笑了:“山人自有妙计。”

    滇南这儿的乱象从来都不是没有办法,而是没有人愿意做!上琼的达官贵人们不愿兴师动众,亦不愿出钱出力,只要滇南大族安安分分不与南疆联通,保住这儿的平和,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视百姓的苦难,反正又不是他们受苦受难不是?若不是即将到来的水灾摧毁了滇南表面的宁静,民怨沸反再也压制不住,老皇帝也不会派男主过来收拾烂摊子。

    就周录昂所言,这位大儒难道不知滇南百姓所处境地吗?只是他也身居高位许久,不愿折损了自身利益,所以只能摇头晃脑地说几句酸话感叹这民生不易。

    但苏徐行不一样,他有钱,现在又有足够的兵器,也有人可用。

    他能做,最重要的是,他愿意去做!

    他要重整这乱象!

    要不要听他的的?不听?好,那他拿钱财拿兵器拿人力砸,重新砸出一个滇南大族!

    原来的大族不服?好!那就打!直接“杀鸡儆猴”,“杀”得他们怕了就行了。这也是他与许知远通信月余,让对方顺着老皇帝的意思来滇南的初衷。

    许知远哪里是柏州许氏的人?柏州许氏早已败落,还有没有后人都不知道,这只不过是他们借的一个理由罢了。

    他要重新打造的便是有着柏州许氏的名头,又以岐州许琢为主的大族!这既是一个全新的“大族”,又与滇南必不可分,能更好地融合此地,不容易受其他大族联合排挤。

    更何况,最大的“定时炸弹”已经被他们用计赶走了,还顺便薅了羊毛。

    老皇帝知道他躲来了滇南,又得知许知远与他的结拜之情,特意派对方来监视他,不仅如此,还给了些人手。

    只是,棋子也能反水不是?

    大琼皇帝已经老了,许知远因着旧情与考量选择他作为新主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另外两位皇子各自有文、武官员领袖作为后盾,也不屑许知远这样的小官。

    人都是自私的,总要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想着,苏徐行抬头看了眼天,还是那样的清新湛蓝。

    但很快,这天就要变了,滇南的局势将会重新洗牌。

    他谋划了这般久,投入了几乎全部身家,自然不是来过家家的。

    今日之后,他要这滇南成为他目光所及无遮无挡之地!

    第080章 章八十

    晌午一过, 栗山脚下顿时人头攒动,逐渐热闹起来。

    四方桌、太师椅,还有热气袅袅的上好普洱配上各色点心, 乍一看还以为是来听曲儿的。各家老爷、少爷们端坐在一旁, 身后站着带刀的护卫,拿着扇子的小厮候在一旁徐徐扇风,场面看起来好不气派。

    其中又以岐州许氏的架势最足,一排桌椅占据了最当中的位置, 不仅如此, 除了许氏家主许义铮、少主许诚齐、少爷许翊以及那位太叔公之外, 旁支的那些话事人也大咧咧地坐在其中,这可是其他各族都没有的待遇。

    显然许氏已经将神山大会的魁首视作囊中之物, 连表面功夫也不屑做了。

    苏徐行几人来得最晚,到达的时候其他各族早已落座, 正“相谈正欢”, 见他们来了,登时神色各异。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柏州”许氏, 众人无一例外, 既不放在眼中却又心生厌恶。

    尤其是许诚齐,自许琢出现后,他的脸色就异常难看, 活像谁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

    许琢落座后目不斜视、不吭一声, 即便这样, 也架不住许诚齐找他茬。

    “什么破落户也敢来神山大会丢人现眼。”许诚齐讥讽一声便稳坐钓鱼台, 不再开口, 只等着其他人随声附和,帮他“冲锋陷阵”挖苦许琢, 而他则“功成身退”默默看戏即可。

    但出乎意料的,除了一两个旁支附和着点点头,坐在旁边的其他人只端着茶杯,眼观鼻鼻观心,并未出声,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许诚齐见状眉头紧皱,锐利的视线在一众旁支身上逡巡,语气不善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在这个节骨眼想让他难堪?

    他还欲厉声询问,却被一旁的许翊打断:“父亲,人回来了。”

    虽然许翊同样也觉得奇怪,今日这些旁支怎得不再为了巴结他父亲出言嘲笑许琢了?但正事在前也由不得他多想。

    随着许翊话落,一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栗山方向,只见一群黑点出现在水平线上,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便步入众人视线之中。

    为首的一群人身带明亮的黄色巾帛,接着是炙热的朱红、清新的翠绿、深沉的靛蓝……一家又一家武比的人员归来,身上无一例外,皆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但不同的是,他们手中带回的猎物从种类到数量都千差万别。

    那身配黄色巾帛的正是岐州许氏,作为第一个回到大会现场,且满满当当提溜了一大堆猎物的队伍,自然在一众猎物份量不多甚至还有空手而归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队伍的领头人是个强壮的黑脸汉子,一站定便朝着许氏家主的位置抱拳半跪,声音洪亮:“禀家主!吾等幸不辱命,于栗山全身而退!共计带回猎物七十八只!其中更有一头白额黑狼!”

    白额黑狼?!众人闻言一阵哗然。

    只见那领头人一抬手,身后几人连忙让开身子,血腥气登时弥漫开来,就见一只通体黝黑、体型巨大的野狼躺在地上,额上一缕白毛,正是滇南传说中一爪杀三人的猛兽——白额黑狼!此刻这只足足有一个成年男子身高那样长的白额黑狼身上插满了箭矢,腹部一把匕首开膛破肚,流出的鲜血染湿了身下大片土地,死状看起来极其惨烈。

    围观的人群看清后纷纷后撤一步,不知是被浓重的血腥气刺激的,还是被那死状吓到了。

    而纵观许氏的武比人选,个个身带利爪伤痕,脸上、肩上、背上……无一幸免,伤势颇重,更有一人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可见为了这只传说中凶猛无比的野兽,许氏的这些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其他人暗自思量着,许诚齐最先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见到这骇人的一幕不仅没有吓到,反倒兴奋无比。

    “好!好!好!”一连说了几个好字,许诚齐拍手称快,神采飞扬,“都是好样的!”

    “为了许氏荣耀,你们辛苦了!待回府之后,都有赏!重重有赏!”

    那领头人闻言似乎松了口气,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许诚齐已经将目光转移到了其他各族身上,笑容中的得意是如何也遮掩不住,当然……也不愿遮掩。

    他道:“诸位收获如何?”

    “想必比我许氏只好不差吧?”

    这话说得违心,其他人也心知肚明这是反讽,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有的几个家族加在一起也不如许氏一家的猎物数量,技不如人,他们再不甘心也只能垂头不吭声,将憋屈往肚里咽。

    见无人吱声,许诚齐大笑了两声,又将目光转向了一边的许琢他们,只见他们面前空无一物,不仅如此,武比的人员不见踪影,连个人影都没回来。

    “怎么着?柏州许氏好歹也是大族,从前亦是我等仰望的存在,现在即便没落了,也不会如此没用,一个猎物打不着不说,全死在栗山了吧?”许诚齐这话说得阴阳怪气。

    许琢只当没听见,毕竟明面上许诚齐还是他二叔。

    可许琢越是不言语,许诚齐就越气不打一处来。他这副不言不语的模样像极了他那个道貌岸然的爹,也像极了他那个冰冷无情的娘!

    许诚齐越看越是怒火中烧,忍不住出声骂道:“贱种!你便是这种态度对待长辈的?!”

    许琢本不欲与他纠缠,可听他当着这么多人面骂自己“贱种”,登时也急怒攻心。若是他不言语,岂不是将他父亲的脸面往地上踩?!于是他站起身来直直地盯着许诚齐,目光中仿佛有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若我是‘贱种’,那二叔是什么?大贱种?祖父又是什么?老贱种吗?”

    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许琢会说出这样惊人的话,许诚齐一时惊讶到忘了言语。

    “噗嗤——”围观的人群中传来几声压制不住的嘲笑,无数嘲弄的目光在许义峥和许诚齐身上来回转。

    一直默不作声任由许诚齐挑衅的许义峥猛地一拍桌子,冲着许琢怒目而视:“孽子!谁叫你与长辈如此说话的?!离开许家几年,你父亲便如此教导于你?!”

    “你们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不等许琢说话,许义峥又冷冷扫了四周看热闹的众人一眼,语气冰冷:“孽子跪下!”

    “给你二叔磕头赔罪!”

    有了许义峥撑腰,许诚齐顿时挺直了腰板,看向许琢的眼神充满自得。

    看看,家主永远向着他!

    现场一片寂静,许氏族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许琢说话,皆作壁上观,笑看热闹。

    许琢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熟悉的脸,曾经他也无比渴望家族的理解与接纳,只是失望的次数多了,他现在面对这些冷漠的脸,也能做到波澜不惊了。

    在许氏众人等待的时间里,只见一向为了父亲选择隐忍的许琢此次却没有退缩,反而厉声回道:“如此薄情寡义、愚昧不清的祖父,如此寡廉鲜耻、尖酸刻薄的叔父,如此趋炎附势、不近人情的宗族……”

    许琢一个个看过去,在众人或惊讶、或愤怒的眼神中一字一句道:“我许琢,不待也罢!”

    随即嘲笑道:“反正五年前我与父亲就已经被赶出了许家。”

    “现在又是哪门子的亲戚要让我磕头赔罪?”

    “你!”许义峥气急,手指着许琢颤抖许久,竟一时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身居高位已久,族内无人不对他卑躬屈膝,便是目中无人的许诚齐在他面前也是孝顺非常。他哪里能想到,一向乖巧的许琢竟敢如此忤逆他!

    “不孝子!不孝子!”许义峥手捂着胸口,来来回回就是这两句。

    许诚齐忙过去帮他抚胸口,随即冲着看热闹的众人高声说道:“各位亲族在此帮我许氏做个见证!今日是他许琢自请出族……”

    许诚齐语气严肃,可眼中却是实实在在的幸灾乐祸。

    见他这样说,一直未言语的许翊刚要出口打断,但转念一想,若是许琢被除族,日后没有任何后盾,岂不是只能依靠自己了?这样想着,他踏出去的那只脚又默默收了回去。

    无妨,兄长今日之辱他日他自会帮他讨回来的。

    这边的许诚齐生怕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连忙加快语速:“从此,许诚风、许琢与我岐州许氏再无瓜葛!日后不许再打着我岐州许氏的名头招摇生事!”

    “许氏族谱上再无许诚风、许琢!”许诚齐一锤定音,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愉快,嘴角如何也按捺不下去。

    没想到他日思夜想这么多年的事儿,竟然在今日就这样轻易办成了!又是夺了魁首又是除了许诚风父子二人的族,许诚齐恨不得立刻放上鞭炮庆祝他个三天三夜!

    坐在座椅上缓气的许义峥见状嘴巴蠕动了两下,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没有阻止。

    罢了,是他对不起情儿和诚齐母子,若诚齐这样能高兴些也值得,他这把老骨头死后也有脸见情儿了。

    而作为被除族的主角,许琢始终不发一言,看起来倒像是被打击傻了。

    许诚齐见状心中暗喜,恨不得这贱种直接疯了才好。

    又狠狠瞪了许琢一眼,许诚齐转身面向其他人,高声说道:“既然各位没有数量超过我许氏的,那么许氏不才,便要摘下此次神山大会的魁首了!”

    许诚齐目光掠过众人,面上笑意越发大了:“我宣布!此次神山大会的魁首便是……”

    “吼!!!”

    许诚齐的“岐州许氏”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只听一声震天响的吼叫自远处传来,众人吓了一跳忙向声音处看去,就见一只体型庞大、通体雪白的巨兽正缓缓靠近。

    “啊!!!”

    众人一惊,忙往后跑开,人群顿时一阵骚乱。

    正在此时,只听一直未言语的许琢突然出声道:“大家莫慌。”

    “那大虫已经被驯服,不会伤人。”

    清冷的嗓音仿佛一股甘泉注入众人心中,将他们心头的慌乱、恐惧都给浇灭了。

    见他这般淡定,刚才还尖叫逃命的众人停下脚步,怯怯地转头回望。果然就见那巨兽嘴上套了一个东西,将它锋利的牙齿都给挡了起来,不仅如此,那巨兽身上还驼了一个人。

    一身青色长衫,面容俊秀,老神在在地抱着胸的不是方才还在此处的苏徐行又是谁呢?

    见众人发现了自己,苏徐行朝他们兴奋地挥挥手:“大家好啊!”

    他还是第一次骑老虎呢,怪刺激的嘞。

    可与他的激动相反,现场其他人皆是一脸菜色,生怕这老虎突然失控冲过来踩死他们。

    尤其许氏一族,面色更为复杂。

    许诚齐看着苏徐行的双眼快要喷火,见他骑着老虎靠近,忍不住斥道:“小子,你在耍什么花招?!”

    苏徐行懒得理这个老比登,他不耐烦地抠了抠耳朵,冲身下白虎说道:“大白,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吠?觉得吵的话你就踩死他吧。”

    “我不怪你!”

    “你!”许诚齐被噎,气得脸皮都在颤抖。

    身后,许义峥起身,看向苏徐行的眼神不怒自威:“黄毛小儿,此地乃滇南,哪有你个外人说话的份!”

    苏徐行却突然直起身子,表情淡漠,他朝天发送了一个烟花信号。

    不一会儿,一阵震天动地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批训练有素的黑衣人自栗山方向赶来,待到近前,粗略一望,也有数百人之众。他们个个腰配长刀,手持弓弩,浑身煞气。

    弓弩之上的岩铁箭镞此刻散发着冷冽的寒光,只待一声令下,就可以轻易射穿在场的所有人。

    相比之下,那些大族身边拿着长刀防守的护卫就像过家家一般,毫无气势可言。

    许义峥张张嘴,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徐行。

    就见苏徐行冲他勾唇一笑:“现在,有我说话的份儿了吗?”

    许义峥目光复杂,心中却涌起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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