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闻没等到他的首肯,就一直站在门外,单薄的睡衣勾勒出他略瘦的身材,但他个高,肩也宽,骨架撑得他并不像小时候那么瘦小,也没有小时候那么阴柔。
长大后,哪怕头发长了一点,贴在后颈,第一眼也能看出是个肩宽高挑的男人。
唯独神情还是和过去相似,看着梁叶青的时候,略微下垂的眼角带着乖巧和顺从。
梁叶青站在门口,有些为难地挠挠头。
很快,亲情还是压过了古怪的不适,他侧身让谢闻进了门。
谢闻坐上他的床,将枕头铺好,把被梁叶青踢得乱七八糟的被子也铺平了,一副贤惠媳妇的样。
他坐在内侧,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捏着被角。
“哥……抱歉,我睡不着。”
“没什么好抱歉的。碰到这种事还能睡着的,我估计全世界也没几个。”
梁叶青很能理解他,因为他也心烦意乱的,看谢闻已经坐好了,也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谢闻立刻感受到身下的床有轻微的凹陷。
他心里泛痒,想悄悄侧过头去看梁叶青躺下的模样,却被对方逮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的瞬间,谢闻慌乱地错开眼,惹得梁叶青轻笑一声,还以为他在为“睡不着就跑来找哥哥”的这种幼稚行为感到丢脸。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谢闻的小臂,将他拽下,逼得对方也躺在枕头上。
梁叶青没想那么多,他三下五除二给两人盖好被子,熄了灯,安慰地往谢闻身上拍了两下。
“睡吧。别想那么多,明天再说。”
房间刹那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几缕银色的月光洒下。
谢闻本来有好多话想跟他说,还想和他回忆一下小时候一起入睡的场景。
循循善诱,淡化梁叶青心里的不适,让他慢慢接受自己。
但他看着透过窗棂的月光,感受到身边的热源,甚至能听见轻轻的呼吸声。
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谢闻缓缓翻过身,目光落在梁叶青的侧脸上。
月光柔和静谧,在淡淡的暗色柔光下,他的侧脸如一幅山水画,笔墨浓淡恰到好处,轮廓清晰而连绵,是梦里梦过千万次的画卷。
在他心里,犹如神祇。
他的视线从额头一路往下,滑过那在白日里四处留情的眼睛。
现在它们轻轻闭着,遮住惹人心颤的涟漪,反而让谢闻安心不少。
视线继续下移,停留在那双红润的唇上。梁叶青的唇形生得极好,和他的桃花眼一样,唇形轻轻扬起,常常漾着笑意。
让任何第一眼见到他的人都感到亲和,也让谢闻觉得甜美,饱满得像随时亟待采撷的浆果。
谢闻静静看着,在这一刻几乎忘记了呼吸。
夜晚的哥哥,好像格外地纯净安宁。
自从梁叶青成年以来,谢闻就很少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这么直接地注视他。
他情不自禁被吸引,不自觉就看入了迷。
忽然,梁叶青毫无预兆地抬起眼,似笑非笑地朝他睨去。
“还不睡?”
谢闻心跳顿时错乱一拍,他慌忙翻了个身,支吾着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不自觉抓紧了被子,生怕刚刚眼神露骨,被他哥哥看出端倪。
所以,梁叶青看出来没有?
谢闻努力平复心跳,闭上眼睛逼迫自己装得镇定,可刚刚梁叶青朝他投来的那一眼好像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连脸上都逐渐发烫。
心虚的人自以为错漏百出,梁叶青没放在心上。
他没有读心术,听不到谢闻心里正念叨他的名字。
只是困倦地想,谢闻估计还是睡不着。
他回忆了一下小时候同床共枕是怎么回事。
那时他爸妈早离婚了,父亲又刚刚车祸去世,他整晚整晚做噩梦,后来是谢闻陪着他睡的。慢慢的,他才从最初那种状态恢复。
现在想想,其实谢闻好像也没做什么。
小弟弟自小喝药,身上好像都带着淡淡的药味,有时微苦,有时甘甜。
但整体不难闻,甚至有着特别的草本香气。
现在想想,他可能是在这样的香味下逐渐睡着的。
梁叶青想着,保持着侧身的睡姿,往谢闻那靠了靠。
挨近一点后,果然又一次闻到了熟悉的草药香,一整天的疲惫好像被泡在了中药铺子呼噜噜煮药的静谧中,四肢不知不觉就放软了。
他忘记了本意是想哄谢闻睡觉,自己很快在这样舒适的香气中,先行陷入梦乡。
谢闻紧闭着眼,一直保持着刚刚紧绷的姿势。
直到耳边传来均匀悠长的呼吸声,才悄悄睁开。
他哥果然睡熟了,纤长的睫毛垂在眼睑,贴在枕头的那半边脸被挤压出一点肉,看起来莫名有些可爱。谢闻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间嘴角上扬,笑意缱绻温柔。
过了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笑。
他缓缓翻了个身,调整位置,让自己能更仔细地观察梁叶青的睡颜。
但柔情没持续多久,又渐渐被黑暗晦涩的情绪掩盖。
这样的角度,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他哥的睡颜,他都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享受过了。
但王冉,在这一年里,是不是早已经看过无数次了?
不仅是王冉,还有梁叶青的上一个床伴,上上个,上上上个,乃至更多的人……
这种感觉好像回到过去,回到每一个梁叶青夜不归宿的时候。
他那时,好像时时刻刻都在饱受煎熬,脾气越来越古怪,心里已经浓黑如深渊,面上还要装出一副知心弟弟的乖巧。
每当梁叶青兴致勃勃跟他聊最近的新找的小情人,他笑着附和,心里简直想拿把刀把人砍死。
强烈的嫉妒让心口渐渐发烫,这种嫉妒夹杂着愤怒和无力感,让他几乎感觉到心脏在缓缓绞痛。
痛到极致,逼他忍不住蜷缩起身子。
他死死盯着梁叶青懵懂无知的睡脸,越看越生气,越想越难受,简直要气死。
那些人凭什么?
凭什么那么轻易就能得到梁叶青的亲近,而他却要想尽办法才能换来和他同床共枕一晚!
——还特么什么都不敢做,碰一碰都怕被赶出去。
他已经没有家了,梁叶青就是他最后的、唯一的家,他不敢逾矩,但也无法再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最爱的人和别人睡。
那些人哪里真的懂得梁叶青呢,都是图钱罢了,哪里有他爱梁叶青呢?
他们凭什么能和梁叶青睡,凭什么还跑到家里来耀武扬威?
既然他们能,我为什么不可以?!
谢闻眼里爬满阴鸷,想到曲庆提出疗法,也说过了是唯一的解法,梁叶青居然还一直闪躲不肯答应……
难道就这么不想跟他睡?!
谢闻越想越生气,越想心脏就越痛。
他忍不住掀开被子,刷地坐直了,一双黑如沉潭的眸子死死盯着梁叶青的睡脸。
他大半夜为了他气得要死要活,心里嫉妒得快要发疯,而梁叶青还睡得又香又甜,说不定还等着他病好后赶紧泡新的小男孩。
“……”
谢闻气得简直要犯病。
如果梁叶青一直不肯松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死,那他也只能装作医学奇迹出现,身体自我恢复了。
猜猜梁叶青会怎么做?
可能高兴得不得了,立刻恢复上班、参加宴会、酒吧里宿醉!
甚至会报复性招蜂引蝶——现在外面的人都知道他身边的位置空着的,这下不知道又要给他找几个新嫂子。
他气到极致,直接将手扼到梁叶青的脖子上,极其疯劲儿地喃喃道:“妈的,掐死算了……”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要……”
手指覆上梁叶青柔软的脖颈,他感受到掌心传来脉搏的跳动。
一下一下,简洁有力。
梁叶青好像做了噩梦,脸颊轻轻动了动,不小心就蹭到了谢闻的手指。
谢闻静静盯着他几秒,最终还是泄气地松了手。
……还是舍不得。
他狠狠一捋头发,那双阴暗晦涩的眼睛在月光下无影遁形,再也没有平时那乖巧懂事的模样。
他低头在梁叶青的唇上咬了一口泄愤,又怕疼醒他,所以咬得很轻。但对方仍然吃痛地皱了皱眉,有些赌气咂咂嘴,又翻了个身,回到正面躺着的睡姿。
……真娇气。
谢闻一刹那什么脾气都没有了,他叹口气,重新躺下,把人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感觉到怀里重新充盈,像揣了一个小火炉,谢闻才闭上眼,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
梁叶青在药香氤氲中苏醒,窗外的天光已经很明亮。
他这晚上没有惊醒,一觉睡到了天亮。
不过……
他看着离他很近的谢闻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退。
他从小睡觉就不老实,总是乱动,有时候还踢被子,估计昨晚也是觉得那股药香好闻,所以睡着睡着才滚到了谢闻怀里。
梁叶青睡醒就掀被子下床,但他刚刚直起身子,支撑着身子的手臂被轻轻拽了拽。
他回头,看见谢闻睡眼朦胧地揉揉眼睛,嗓音还有点沙哑:“哥……?”
梁叶青一讪,“吵到你了?”
谢闻摇摇头,有些腼腆地笑了:“没有……哥哥,我昨晚睡得很好。”
“是吗?”梁叶青眼睛一亮,他想起曲庆说的话,谢闻平时应该要醒个好几次才对。
他问:“你昨晚醒过吗?”
谢闻摇摇头。
梁叶青呼出一口气,显然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谢闻有些含糊道:“嗯……不知道是不是像他说的,哥哥身上阳气很足,我挨近了,就传染给我了。”
“是、是吗?”梁叶青狐疑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忽然想起自己确实一直是做1的这方,可能无形中采了很多阳气。
他有点脸红,敷衍几句就去洗漱了。
吃过早饭,梁叶青照例处理起集团的事情。
这两天市场部要派人去试点盲盒,看看售卖情况和顾客反馈如何。
市场部在云锦市选择了多个高流量区域的商场,和娱乐中心,作为试点销售的地方,以此来涵盖多种年龄层。
而盲盒外观极其可爱,因此他们特别注重家庭和年轻人聚集的区域,如电影院附近和年轻人爱出没的商圈。
其中一个,就是云锦市中心的ifs商圈。
这是梁叶青最看重的地方,这个商圈是城市最重要的潮流风向标和聚集地,这个盲盒能不能成功,可以在ifs这一段看出端倪。
市场部在两天后发来简洁的报告。
和梁叶青想得差不多,那里的反响很好,甚至有些超乎他们的意料。
主管在报告里提到,特别是傍晚到晚上的时段供不应求,顾客反馈也非常积极,不过和他们想得不一样的是,小学、初中生甚至也是购买的主力军。
梁叶青顿了顿,对这个现象觉得有些意外的有趣。
他给主管拨打了电话,听见对方现在正在ifs商圈,也起身准备往那边赶去。
他在玄关处换好鞋子,背后响起了谢闻的声音。
“哥,你要出门?”
梁叶青浑身僵硬了一下,他缓缓转身,朝谢闻干笑了一声。
“吃药了吗?”
“吃了。所以你要去哪?”
谢闻的眼睛平和无波,本来是关心,但梁叶青莫名其妙有点心虚。
梁叶青坦白:“我去ifs那边看看盲盒,看完就回来。”
然后补充道:“晚饭前肯定能到。”
谢闻点点头,绽出一个笑。
梁叶青松了口气,快速推门走了。
……
一直到坐在司机的车上,梁叶青才慢慢从兜里拿出一小个塑料袋。
里面装着的,是曲庆昨晚给的药丸。
他偷偷拿了一颗,想去检查一下到底是什么成分。
等检查完,再给谢闻放回去。
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他朝司机道:“更改目的地,先不去ifs,去市中心那家仁心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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