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我装上无线寻环的时候, 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场景。”
方栩予凄惨地一笑。
唐泽隐约回忆起过去的情形。
那时候他好像刚刚清醒过来，方栩予坐在他的床边，“咔哒”一下就往他手上扣上了什么东西。
没有任何刺痛, 甚至几乎没有触感, 无线寻环就无比贴合地“长”在了他的身上。
在今后的任务中，无线寻环的确像是方栩予说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掉落，无论如何都不会失联。
它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他们的皮肤, 融入他们的身体, 无法分开。
这会不会……也是某种“义体”？
“我那时候找陆苾‘调试’的时候, 她往我手腕上又覆盖了一个透明的环状物。”
唐泽抬起手腕看了看。
“现在也看不见了。”
“那有什么变化吗？”
“有……”
唐泽皱了皱眉头。
“感应……变敏感了。”
无线寻环的特点，除了能够互相定位之外, 还能够互相监测对方的体征。
换言之，就像是一种感应连接。
“一般的义体材料, 应该很难实现这样的功能。”
唐泽说道。
“无线寻环里面还加了别的东西。”
方栩予摇了摇头。
“现在顾不上想这个了。”
“至少我们两个还没有遇上什么问题, 就算有，肯定和那些换了义体的人不一样。”
“我们先解决眼前的难题吧。”
他再一次看向了陆芝。
“你们的宿舍里还有没有陆苾留下的东西？”
陆芝有些为难。
“之前调查她的时候, 检查组里里外外翻了一遍, 她的东西都被收走了。”
“那就是都查过了。”
方栩予垂下了眼。
“看来没有什么有价值的……”
“哦，说起来，她好像有东西留在这里！”
陆芝突然跳了起来, 红色的马尾一甩。
“她有东西留在道具间！”
方栩予眼睛一亮：“真的吗？在哪里？”
“时间太久了, 我要找一找。”
陆芝说着, 一溜烟转身跑了出去。
他们已经走到了第三个房间, 里面摆放的“武器”越来越像样, 看起来算是近些年的作品了。
而陆芝这时候却跑回了第二个房间，里面放着的是她更年幼时期的东西。
“我都忘记那是什么时候了。”
陆芝翻找着, 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
“那时候我迷恋上武器制作还不久，这个道具间也是才开始使用。”
“她有一天来看我，看到我把一个房间都装满了，就突然说，要送我一个礼物。”
“然后我就把那个东西和武器塞在一起了。”
陆芝突然停了声音，几秒钟后，她兴奋地抬起头。
“找到了！在这里！”
方栩予和唐泽一起走过去，只见陆芝从货架深处扒出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又像火箭又像铁盒的东西，上面还骑着一只兔子。
“这是她送我的！”
“是下面这个……太空飞船？”
“不，是这个兔子。”
“……”
方栩予接过兔子，和唐泽两个人研究起来。
这兔子看起来就是个金属光泽的雕塑，但是质感很独特。它不香普通金属那样发亮，反倒是模糊的哑光状态，看起来要温润许多。
而它的颜色不是金色也不是银色，是红红的铜色。
“队长，我看看？”
唐泽探过头说道。
“小心，有点沉。”
唐泽接过兔子，差点手一抖把它掉在地上，还好方栩予扶着他的手接住了。
这哪里是……有点沉啊。
方栩予的手托在唐泽的手下方，帮他用力捧起这只兔子。
温暖一阵阵地通过他的手心，传到唐泽手上。
“没有什么接口，看起来就是一体铸造的。”
方栩予说道。
“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东西……但是看这分量，估计要破开也不容易。”
“唔……”
唐泽感到一阵手酸，不由得龇了一下牙。
“那我们用武器破开……看看——！”
两个人同时感到了一阵眩晕。
像是大脑被穿透了，唐泽感到眼前亮得发白。
在白色消退后，原本的景象慢慢显现出来，但在其中还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许多运动着的、绿色的小点。
“这些是什么？”
唐泽皱了皱眉头。
“你也看到了？”
方栩予问道。
“队长也……？”
方栩予扬了扬下巴。
“你现在看架子。以第二格为参照，右边角落有五个点，中间靠左三个点，是吗？”
唐泽点点头。
两个人沉思了一会，接着同时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无线寻环！”
两个人的无线寻环同时和这个兔子产生了反应，从而能够看到同样的景象。
只是这些点……意味着什么？
方栩予盯着那些点左看右看。
以货架为背景，无数的小点似乎在无序乱窜。但仔细一看，它们又似乎有各自的运行范围。
而这个运行范围，并不算太大。
方栩予盯着一个格子内的点许久，突然恍然大悟。
他用目光调出面板，放大在两人面前。
接着，他调整了一番面板的大小，用肩膀碰碰唐泽。
“唐泽，你看！”
唐泽抬起头，看到眼前赫然是A区的平面图。
而那些绿色小点的运动范围，正好和建筑的规划重合。
“这是……”
“坐标？！”
“没错，我们的无线寻环里有信号发布和接受功能，说明增加了别的东西，可能就是和这个金属兔子相同的东西。”
“陆苾可能在所有义体都添加了定位，这样她想找到特定的人，或者远程操控他们，就会很容易了。”
“这样一来，她自己必然需要一个用来接受所有义体信号的装置。”
方栩予低下头。
“这个兔子！”
线索在一瞬间交汇，两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们甚至没有细想为什么陆苾会在多年之前就把这个东西送给陆芝，还隐藏在这样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地方。
“陆芝，多谢！”
方栩予欣喜地喊道。
“你立了大功！等我和唐泽解决完这次事情，再来帮你要表彰！”
陆芝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却有些反常的冷静。
“队长，我作为特动队队员，这都是应该做的。”
“好，陆芝，那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方栩予一手提起金属兔子，一手拉着唐泽，就朝聚集区中心跑去。
在他们走后，陆芝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开始一点一点收拾自己从架上拿下来的东西。
她褐色的瞳孔正在一点点变淡，之后又慢慢发出亮光，最后变成了鲜红色。
“记忆，是武器。”
她像唱歌一样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件道具间就是记忆宫殿，存放着这些年的记忆。”
“过去、现在、未来。”
她把第二间房的东西重新放回去，却和原本完全不同。
杂乱的货架，在她的整理之下，渐渐变成了一幅可以辨认的图景。
每一个“奇形怪状”的武器，都变成了另有深意的物件。
条形的带刺长鞭；
看起来坚硬却可以轻易弯折的棍棒；
顶部是冠状下方垂着无数金属针的圆刷……
一件件从上到下，变成了一个时间序列。
远远望过去，又像是一幅捉摸不定的神谕。
陆芝捡起那个既像火箭又像铁盒的东西，淡淡笑了笑。
她按了一个按钮，机关便启动了。
铁盒前后自动回缩，最后变形成了一辆作战车的模样。
她拍了拍“作战车”表面的灰，把它放回货架中间。
她又继续收拾起来。
半小时后，她终于最后一样东西放进了最下方的一格。
那是一团黑色的棉花。
陆芝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洞穴深处。
“记忆，是武器。”
她轻笑了一声。
“你们可知道，未来早就出现过了？”
第122章 自大的人啊
方栩予和唐泽回到宿舍区的时候, 发现这短短的时间内，情况已经完全变了。
宿舍区的大楼之间，有一处比较宽阔的广场。此时, 广场上熙熙攘攘, 全是换上了全防护的人。
而周围的宿舍楼里，还不断有人从里面跌跌撞撞跑出来。
【所有建筑即将封闭，进入战时状态。】
【重复，所有建筑即将封闭, 全员最高警戒！】
伴随着响彻A区上空的刺耳警报, 四处传来了惊慌的叫喊声。
建筑门口挤满了正在疏散的人群, 而就在这时，门窗突然开始强行封闭。
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关在里面时, 来不及挤出去的人开始疯了一样往前推搡，却被前方更加拥堵的人墙挡了回去。
惊慌的人们用手和身体抵住门, 却没有让门窗停止下来。
在出口变得越来越狭窄的时候, 有的人已经放弃了挤出去这件事，转而大叫着想把外面的人拽回去。
短暂的疯狂和喧闹后, 所有建筑物的出入口都关闭了。
一个巨大的面板在人群中升起, 悬浮在广场上空。
面板上是不停变换的画面，每个画面里都挤满了穿着防护服的人。
全防护的面罩遮挡了面孔，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从那些惊慌的举动可以看出, 他们现在处境不妙。
几秒钟后, 画面固定在了某一个角度上。
右上角出现了一行字：
【来自A区87号宿舍楼-实时画面】
人群一片哗然。
——这是现在被封闭的建筑内发生的影像！
喧闹的人群后方, 唐泽拉了拉方栩予的手臂。
“队长？”
方栩予低头朝他看过去, 微微点了点头, 用力搂紧他的肩。
唐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两个人正在共享定位画面，上面是所有安装了陆苾义体的人现在在A区内的实时位置。
一路上, 他们都在时刻注意这些亮点的变化。
按照常理推测，这些人应该是或自愿或被操控去破坏各个建筑的能源供应，在得手之后就会离开。
所以，他们必须尽快赶到，防止那些人逃脱。
可是从刚才到现在，那些亮点始终框在各自的建筑里，没有人离开半步。
现在所有建筑的出入口都封闭了，那些人更不可能逃走。一旦A区对建筑内部开始清理，那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正想着，人群突然又吵了起来。
两个人往前望去，看到在那块巨屏前方，又出现了一块私人面板，上面浮现出一句话：
「还有人在建筑里。为什么不等所有人离开就关门？！」
这句话只出现了几秒，就在空中蒸发了。
沉默了几秒后，越来越多的话语出现在了空中。
「如果建筑内出现了意外，他们怎么办？有人去救他们吗？」
「无差别限制人员进出符合《A聚集区法案》吗？今天是他们，明天就是我们，这能容忍吗？」
「这里是A区，不是B级人聚集的地方！A区怎么能允许出现这样的事？」
……
A区上空变成了一片沸腾的文字海洋，无数激烈的质问出现在空中，然后又随风消逝。
「建筑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出现紧急情况？」
「A区从来都是最安全的，有人要对疏忽负责！」
这句话引起了公愤，接下来，空中的话语更加激烈起来。
「问责！」
「追究责任人，而不是平民！」
「停止监禁！打开出入口！」
……
人群沸腾起来，开始潮水般地往前涌动。
唐泽和方栩予被越来越激动的人群包围了，想要移动都很困难。
方栩予用力把唐泽抱在怀里，防止他在人群中被冲散，或者被推挤受伤。
“唐泽，别怕，我在这！”
唐泽任由方栩予抱紧自己，目光看着这些突然疯狂起来的人，眼里充满了不屑和嘲讽。
不管是什么身份都自认为“尊贵”的A区人……真是快活日子过久了，连在这种大难临头的时候还盲目地对空气斗争呢。
他冷笑一声。
自大的人们，你们会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
“唐泽！”
方栩予靠在他耳边大声喊道。
“我们出去！离开人群，从人少的地方走！”
人群更加激动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了号召，似乎有更多地方的人在朝这里涌过来。
唐泽和方栩予被人群裹挟着，不要说慢慢退出去，就算想要保持在原地都很困难。
“队……队长！”
两个人被猛撞了一下，几乎要把他们撞散。
唐泽知道，在这样的人潮里，一旦松开手，他们就会在瞬间被冲往两个地方。
人群的挤压越来越剧烈，全防护本来就厚重，在四面八方的压力之下，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有几次，唐泽已经被挤得看不清也感觉不到了。
可回过头，他就能看到方栩予一直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双手死死抱着他。
“唐泽，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方栩予的声音令人安心地传过来。
唐泽点点头，示意方栩予不用担心。
几分钟后，方栩予终于奋力挤出了人群。
他抱起唐泽，把他托举到高过地面的一个小平台上，接着自己也跳了上去。
唐泽躺了下来，感觉呼吸一阵顺畅。
“队长，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指了指下方的人群。
“刚刚老常发来消息，说建筑内的能源供应设备破坏严重，短时间无法恢复。”
“在这种情况下，人群在密闭的空间聚集，反而更容易出现大范围的危险。所以，上面临时决定让所有人都立刻离开建筑，再集中对内部进行处理。”
方栩予说道。
“但没想到……会在那么多人还没离开建筑的时候就强行关闭。”
“紧急情况，这也很正常。符合多数人的利益更重要。”
唐泽说道。
方栩予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充满了心疼。
他知道，唐泽过去经历过太多次同样的情景。
一旦任务场的污染扩散严重，任务场就会被直接封闭，里面的人都只能或死去，或异变。
一想到唐泽是在一次次这样被强行放弃的情况下逃脱出来的，方栩予就感到说不出的难受。
他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唐泽。
唐泽此时的内心已经没有什么波澜了。
他半躺在高出地面一人的平台上，看着下面非同寻常的场景，就像在看戏。
别的不说，A区高层决定疏散人群、封闭建筑再集中打击的方式，算是最正确的决定。
不管“清理”的结果是什么，毫无疑问，在建筑外的大多数人都能得到保全。
而那些引起变故的罪魁祸首也都没有离开，这会全都被关在建筑里，要被一锅端也非常容易。
只是……
唐泽皱了皱眉头。
他想不明白这些人不走的原因是什么。
“作战计划公布了。”
方栩予轻声说道。
“是面向所有作战队员的命令：不管现在在建筑内，还是建筑外，都要立刻投入消灭五色石同党、恢复被侵占区能源供应的作战，维护A区安全。”
“特别提醒：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伤害留在建筑内的同胞。”
方栩予松了口气。
“还好，目前决定是小规模精确作战，不会使用大范围武器。”
这样一来，现在暂时滞留在建筑内的人员，也有很大的生还可能。
方栩予用头盔抵住唐泽的头。
“怎么样，现在能加入战斗吗？”
“我们不是本来就打算进入建筑和这些人对抗的吗？”
唐泽说道。
他们一路从文艺部的礼堂跑过来，就是打算趁着那些人还没逃走，按照定位去各个击破。
现在，A区封闭了建筑，反倒让他们原本的计划更容易实施了。
唐泽坐直起来。
“我们走吧，队长。”
***
唐泽和方栩予沿着统一指挥的标识的特定入口，悄然进入了一栋大楼。
这栋大楼的人员并不多，主要承担的是仓储功能，用于囤放从外界收集过来、经过清洁处理的物资。
一旦能源长时间断供，物资可能会因为污染侵蚀造成损失，影响后续的聚集区正常运转。
因此，在这栋楼里分布的定位点也比较密集。
方栩予调整了一下面板。
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能把这些人的信息直接连接到面板上了。
现在，他可以像看见唐泽的数据一样，看见每个人和他之间的距离。
【3.209，2.842，14.958】
这是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目标，应该在他们上方几层楼的位置。
按照地图，那个高度应该位于两层楼的夹层之间。
也就是说，这些人要么躲在通风管一类的地方，要么就是隐藏在建筑结构内的其他设施里，并不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某个房间。
所以，他们才一直都没被发现。
可这样一来，要找到这些人就更加困难了。
不说别的，单单通风管道就已经足够复杂。加上管道特有的封闭性，只要进去，就很难在短时间内脱身。要是判断失误，遇到意外情况会极其被动。
更不要说建筑的墙体里，除了通风管道，还分布着各种电力、水等供应系统。
在通常情况下，除了通风管，其他供应系统的管道是无法进入的，因为管道内可能运行着大量的能源水电，人待着都极其危险，不要说自如地移动。
但现在，这栋楼的各项能源供应都已经被切断了，管道内都应该畅通无阻。
方栩予走到一个角落，在空气中上下触了一番，面前随即点亮了一块面板。
“这是这栋楼的供能情况。”
方栩予说道。
“实际操作要特殊的权限才能打开，而且权限很高，必须通知高层。”
“因为能源供应是聚集区最关键的环节。”
他皱了皱眉头。
他原以为能源供应是有手动操作空间的，所以才会被外人控制。但似乎高层早就对可能的入侵进行了防范，能源操控只能使用有一定权限的面板。
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也只是一个等待认证的初始界面，他必须申请临时权限，才有可能进一步查看和操作。
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复杂了。
安装了义体的人，总体级别都不算太高。
他们是怎么切段能源供应的？
方栩予咬紧了嘴唇。
难道说……高层还有他们的人？
「申请临时权限通过。」
「方栩予队长，你可以查看A-C524大楼的能源供应情况。」
面板亮起了绿光，随即进入正式操作界面。
方栩予快速操作了一番，成功地找到当前的能源供应情况。
他不由得一愣。
“这……”
面板上赫然显示着：大楼的各项能源供应都是“开启”状态。
能源……没有被切断。
唐泽站在旁边全程观看了他的操作，对这个结果也感到十分意外。
不是通过控制面板切断能源的，那又是怎么停止能源供应的？！
这栋大楼的供能确实停止了啊！
方栩予立刻上报了这个情况，很快，他就听说其他大楼也发现了同样的现象。
这些人不需要通过高层，也不需要入侵面板。他们身份普通，丝毫不引人注目，却能在短时间内获得这样大范围的攻击成果！
这是对A区的蔑视。
五色石是在说，他们的防御，有多么不堪一击。
方栩予握紧了拳头。
他一言不发，继续操作着供能界面。
大楼的各项能源管道分布图都一一被他调取出来，数百上千条交错的管道，一幅幅跳动在面前。
几分钟后，方栩予关掉了面板。
他转过头来，唐泽看到了他愤怒的目光深处，传来了自信的亮光。
“他们只能在这些管道里了。”
方栩予说道。
“走吧唐泽，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挖出来！”
第123章 “撤退！结束行动！”
广场上的喧闹还没有停止。
面板上来回切换着各个建筑内的情况, 其中有人在里面辨认出了认识的邻居或同事，气氛更加沸腾起来。
「开门！放人！关着算什么事！」
「都这么久了，什么都没发生, 还关着干嘛？」
「开门！我们要回去！」
广场上空热闹一片, 人群的情绪却似乎不再紧张。
距离封闭建筑的警报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除了在他们面前放出这块面板，再没有任何警报传来。
而面板上显示的建筑内部，似乎也没有任何变化。
最初的恐慌过去后, 随着时间流逝, 人群开始松懈下来。
他们依然在争吵着, 却已经是另一番心态。
他们不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觉得这个警报是一场巨大的乌龙。
A区绝对安全, 而高层竟然自我恐吓，把全区人都卷了进去。这种闻所未闻的事, 之后真要在私下大大嘲弄一番。
被关在建筑里的人们, 也开始轻松起来。
一开始，他们还都挤在出入口周围, 期望出口会突然开启, 让他们有机会逃离。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除了照明没有恢复，没有任何变化发生。
于是他们慢慢地疏散开来, 让各自有喘息的空间。到最后, 许多人开始往后方的空地退去, 坐下来休息。
还有人甚至开始往自己的房间走。
面板的联络并没有中断, 他们还可以对外发消息。
「代号2313：」
同事们, 猜猜发生了什么？
哥们被关楼里了！
「群聊428:」
什么？！你没事吧？
外面的面板闪过你在的宿舍楼，我们还以为你不在里面呢。
「代号2313:」
外面的面板看不清楚, 不如我来给你们直播吧！
现在除了有点黑，啥事都没有。应急照明还有一点，回宿舍也没问题。
「群聊428:」
不是说能源可能被切断了吗？
「代号2313:」
切断了？没感觉啊，什么能源被切断了？
噢，我们穿着防护服呢。估计通风系统有些问题，但是问题不大。
A区本来就干净，整个聚集区外还有屏障呢，就算吸几口没过滤的空气也不算什么。
「代号2313:」
防护服显示现在污染值2.7%，听说B区的日常污染值都超过10%呢。
（摘下面罩）我给你们表演吸一个。
「群聊428:」
快戴上吧，还是安全点好，别吧身体吸坏了！
「代号2313:」
吸坏了就换个肺嘛！
听说现在的义体研制已经覆盖了内脏，今后就算脏器出了问题，也都可以换，换完就像新的一样了！
研制出来的人真是酷！这样不管什么污染、疾病，都不在话下了！什么坏了换什么，一个义体用坏了，再弄个新的就是！
「群聊428:」
哈哈，我看你要先把脑子换了吧！……
……
无论广场上的人群怎么哄吵，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高层没有任何人表态，只有一个巨大的面板，沉默地悬在空中。
突然之间，面板上的画面飞快地切换了几下，最后定格在了某一栋楼上。
画面是一幅远景，正中间是走廊。
一群人在走廊上或蹲或站着，有的干脆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半躺下来，还有人正在昏暗的灯光里朝电梯走去，似乎是打算回房间休息。
画面就是在这时候突然变化的。
刹那间，面板像是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画面一下变得昏暗模糊起来。
还没等人们意识到什么，诡异的景象出现了。
天花板突然像瀑布一样涌下来一大股水流，重重冲撞到面板上，把其余的一切都淹没了。
几秒钟后，人们才意识到那不是“水流”。
——那是一大股长条形的蠕虫，足足有成千上万，集体涌进了楼道里！
“呕，这是什么……呕！”
“虫，我最怕虫了……这么多……我有密集恐惧症……这是什么啊？！”
“异变物？这肯定是异变物！”
“异变物入侵了？！”
面板上的画面快速变化着，蠕虫时而分成几股四下游窜，时而又聚集在一起，变成巨大的触手在胶体中翻滚。
在触手散去之后，里面的人都消失了，或许是被卷走，或许是……
但这些，都没有人在意了。
在发现建筑内确实出现了危机之后，广场上的人群陷入了比之前更大的恐慌。
他们开始蜂拥着往外逃，喧闹声变成了哭喊声。
从上空俯瞰，他们逃窜的样子和巨型面板上的蠕虫一样疯狂。
而这些，正在建筑里的方栩予和唐泽都不知道。
“我们从这里上去。”
方栩予说着，小心地把两个人之间的安全绳检查了第五遍。
他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希望这根安全绳足够牢固，这样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他和唐泽都不会分开。
另一方面，他又希望真的遇到危险，这根安全绳能够顺利解开，让唐泽有机会逃脱。
不知道为什么，连这个想法……都变了么。
他忍不住又一次看向唐泽的眼睛。
那双绿色的眼睛，此时并没有起太大的波澜，仿佛是去执行一次再寻常不过的任务。
“队长，可以走了吧。”
方栩予欲言又止。
他忍住了抬手捧住这张脸的冲动，低头轻咳了一声。
“……跟紧了，有异常及时叫我。”
说完，方栩予转身钻进了上方的管道里。
唐泽跟在方栩予后面，并不觉得有多担心。
能源面板的情况让他们发现了一件事：既然运行系统并没有遭到破坏，那么能源供应停止，只能是传输管道出了问题。
那些人并没有采用太复杂的举动，仅仅是把管道堵上罢了。
虽然其中会有一些小小的问题：如果能源还在持续产生和供应，那么单纯地堵上管道，可能会让管道爆裂。
但五色石应该还有其他方法处理这个问题。
而在方栩予视角，这个情况的危险程度更大。
如果那些人仅仅是关闭或者破坏了供能系统运行，那只要找到那些人并解决掉，事后再进行修复就可以了。
但那些人只是阻碍了管道运输，要是他们人在外面还好，如果他们本身就躲藏在输能管道里，方栩予就只能在管道里解决他们。
这样一来，输能管说不定会突然恢复供应，那他们就会被管道内的能量击中。
方栩予一边往上走，一边紧张地分析着。
官殷见现在还在进行脑部修复，没有办法给他提供更多的谋划，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断。
可是他之前的作战经验都是和异变物啊……
不管是多凶狠的异变物，他都只需要站在它们面前，堂堂正正地打败它们。
可现在他要面对的，是他们的同类。
难以捉摸的的、深藏在暗处的同类。
「常方印：」
方栩予、唐泽，能接收到吗？
两个人的脚步同时顿了顿。
“老常？”
方栩予兴奋起来。
“你的那些会议结束了？”
「常方印：」
紧急情况：已经有三栋楼被触手占领了，就是你们遇到过的那些。
抽取机目前只有一台，其余还在地下沼泽工作，要先排空里面的东西再运过来，估计是赶不上。
你们现在什么情况？
方栩予和唐泽对视了一眼，各自拧紧了眉头。
“触手？又是触手？”
方栩予骂了一声。
“这东西到底哪来的？怎么可以存放那么多？”
“每栋楼都有……在这之前就没被发现过吗？”
唐泽一言不发，陷入了沉思。
“生长。”
他低声说道。
“唐泽，你说什么？”
“生长……陆芝说过，陆苾有提到生长的东西！”
唐泽猛地抬起头来。
“义体植入人体，依靠的不是外部的力量，而是义体内部会生长出什么东西，扎根在人体上！”
方栩予一怔。
一瞬间，他回忆起了自己亲眼见到陆苾给自己安装义体的场景。
——往手臂上一靠，几秒钟后，那手臂就开始活动自如、毫无痕迹。
而唐泽脑海里是另一幅场景：
那个装着义肢和不明液体的玻璃柜。
义肢的截面上是无数细小的洞，每个洞里都有发丝般的东西探头探脑，而陆苾说那是用来连接的“无机物质”……
玻璃柜中的液体、发丝般的蠕虫，如果放大到一个房间的大小，不就是那些手指粗的蠕虫和触手么！
“那些东西……藏在义体里！”
唐泽一瞬间都明白了。
那天在档案室，陆苾突然断掉了自己的义肢。
紧接着，那个房间就突然充满了液体，巨大的触手也都出现了！
而在液体和触手消失后，那截义肢还躺在房间正中的地上！
唐泽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通风口，通风口是个障眼法……或许档案真的是从通风口送走的，但触手却不一定。
它始终就在那个房间里，就在他的眼前走来走去，必要时才露出庐山真面目。
所以他们在通风管内没有找到任何触手和液体的痕迹，仅仅是找到了陆芝栽种的藤。如果方栩予没有相信陆芝，那么陆芝就会被调离特动队，可能还会因此受罚……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方栩予明白了这一点后，顿时也有些眩晕。
他顾不得想无线寻环有没有问题，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些带着义肢的人。
那些人不需要走到哪里，仅仅是把自己的义肢丢出去，就可以引发这样大规模的触手攻击。
他可是亲历过这样攻击的人。不要说他这样已经有了丰富作战经验的队长都死里逃生，其他那些未经训练、从未见过异变物的普通士兵，对这东西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方栩予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他加快了步伐，奋力朝离他最近的坐标点爬去。
「常方印：」
方栩予、唐泽！说话！
方栩予已经进入了完全投入的作战状态，周围发生了什么，他都看不到、听不到了。
他只顾着朝那个绿色的光点爬过去，尽快，尽快……
「唐泽：」
常管理长。
我们正在沿着TH供能管道往上爬，预计很快会接近第一目标。
「常方印：」
你们怎么知道目标在哪？
TH管道很危险，是带有放射性的流体物质……你们关闭供能了吗？
「唐泽：」
没有……我们担心这个举动会让那些人逃走。
「常方印：」
荒唐！要是那些人堵住了管道，一旦被击杀，管道就会瞬间恢复供能！
你们在管道里，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常方印：」
退出管道，结束行动！
唐泽担心地抬起头：“队长……？”
方栩予没有什么反应。
「常方印：」
方栩予！我是你的上司！我命令你停下，立刻终止行动！
方栩予好像完全听不见了，脚步依然没有停止。
「常方印：」
你要唐泽和你一起送死吗？！你不是说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他吗？！
方栩予猛地回过神来。
他停下脚步，周围的一切又涌入了他的感官。
消息、声音……似乎这些东西都像水被大坝拦在了外面，这会才决堤一样淹没了他。
方栩予的眼神变得迷茫而困惑。
两秒钟后，他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回过头，伸手一抱。
“唐泽！”
“我在这呢，队长。”
唐泽平静地说道。
“我没事。”
方栩予松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悲伤。
这悲伤稍纵即逝，很快，他的目光又恢复如常。
“老常，我……”
「常方印：」
兔崽子！你给我等着！
「方栩予：」
常管理长，触手蔓延很快，我们要是再拖延下去……
楼里的人都会死。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唐泽的头盔。
他们之间，安全绳还紧紧相连着。
唐泽不明白方栩予为什么突然出现这样的表情。
但他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
“队长？”
“唐泽，切断安全绳，你先下去。”
“你去关闭能源供应，好吗？”
“那队长自己……”
“你不关闭系统，我不动手。”
方栩予笑了笑。
“去吧，这是命令。我相信你一个人能完成好的。”
面板上，常方印破口大骂。
「方栩予，你又在逞什么能！什么“你不关闭系统我不动手”，唐泽你别相信这种鬼话！」
两个人同时一愣。
「常方印：」
方栩予这个兔崽子从来就是最乱来的！唐泽，你要是离开管道，他马上就可以义无反顾地开始作战！
你在他身边他才会顾忌，你给我留在上面！
方栩予手指一缩。
“你胡说什么，我……”
「常方印：」
你等着，方栩予！
……你特么给我等着！
「常方印：」
我快到了，再过两分钟，我就能进入你们在的大楼。
我来关闭供能系统。
第124章 “一次普通的任务而已”
“老常！！！”
常方印没有再发来信息。
几分钟后, 两人的面板里传来了气喘吁吁的吼声。
“兔崽子……去吧，去拯救你的人类去吧！”
方栩予轻笑了一声，眼神又一次变得明亮而自信。
他用力拍了拍唐泽的肩。
“唐泽, 走了！”
唐泽点点头：“是！队长！”
方栩予松了口气, 似乎是没有了后顾之忧，一把把唐泽捞起来放在自己身边。
“过了这段管道，前面有个岔口，亮点就在那里。”
他压低了声音：“小心。”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放慢了动作, 一点点靠近坐标的位置。
在很久之前, 坐标就没有再动过了。
周围听起来很安静, 不知道是因为安全，还是危险在暗中窥伺。
两个人靠近了那个岔口。
“好像……不太对劲。”
方栩予皱了皱眉头。
管道图上, 那个坐标的位置仅仅是直径十几公分的细小管道。
一个人绝不可能藏在里面。
“难道……光点代表的仅仅是义肢？”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方栩予突然骂了一声, 三下两下就朝那个岔口爬过去。
灯光下, 窄窄的管道深处赫然堵着一截人类大腿。
“该死，只要留下义肢就行, 人还是跑了！”
方栩予愤愤地往空中挥了一下拳。
迄今为止, 聚集区还没有成功控制住任何一个和五色石相关的人物。
即便识破他们的身份，也依然会被逃脱……不管是萨珐尔、陆苾还是现在这些人。
总是这么刚好……慢一点。
方栩予顾不上想别的，把探照灯伸进去, 对着窄小的管道查看了一番。
那截义肢应该是被用力丢进去的, 距离出口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看样子卡得很死。
要完整弄出来估计困难。
虽然不能保留样本有点遗憾, 但眼下还是安全最重要。
方栩予想着, 举起了手中的枪。
闪电从枪口中射出，还没来得及击中义体, 却被一股强劲的水流击中了。
就这么一瞬间，窄小的管道深处突然喷涌出大量胶体，混杂在期间的还有无数的触手。
方栩予赶紧抱着唐泽避开，手中的枪却还是被击中，险些被打落下去。
“不好，出来了！”
“唔……”
胶体用难以解释的速度瞬间占满了管道，两个人已经完全被泡在了胶体中。
「方栩予：」
老常，你快跑！先出去！
我们……可以！
话虽这么说，方栩予的行动却变得越来越困难。
和之前不同，他们现在正在垂直的管道里，除开重力的因素，管道的空间也没有太多可以施展的余地。
而对于触手来说，各种管道就是它们的主场。不管什么样的缝隙，它们都可以顺利地钻进去，侵蚀速度比在宽敞的房间内要快得多。
顷刻间，整片管道都已经塞满了蠕虫，仿佛生长在其间的一棵巨树。
胶体开始浑浊起来。
“队长？”
触手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只是不断生长着，挤压着他们的空间。
很快，他们就像被无数的绳索缚在了空中。
“……”
方栩予被水流和蠕虫冲击得几乎无法动弹。
在发现触手涌出之后，他立刻就抱紧了唐泽。
可现在，他感觉自己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视线被黑色的线占据了，它们越来越密集，渐渐变成了紧密的黑幕，在接着，就变成坚硬的黑色固体。
触手在挣扎……它们要挤爆管道，涌到更广阔的地方去。
“唐泽，唐泽？！”
“我在呢，队长。”
唐泽平稳的声音传了过来。
“队长，别担心，只是一次普通的任务而已。”
这样的声音很快让方栩予平静下来。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是啊，一次普通的任务而已。”
他笑了一声。
唐泽只是被滑腻的触手冲散了，这会正顺着安全绳爬上去。
在成功握住方栩予的手后，他就被用力拉进了怀里。
“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两个人的头盔被挤压着紧紧靠在一起，虽然看不到对方，却都感到了安心。
这时候，方栩予也无需在抱紧唐泽，因为他们已经靠得不能再紧了。
要不是越来越强烈的压迫感，两个人仿佛只是置身凝固的黑暗之中。
坐在一起，看着星空……
方栩予的面前一闪而过一幅画面。
他的手指猛地一缩，心脏似乎也开始绞痛。
他看到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那是唐泽吗？不，不知道，可是除了他，还有谁有那样的眼睛？
可那又不像是唐泽，像是他很久以前就认识的什么人……
可为什么，为什么那双眼睛那么悲伤？
“方栩予……晚安。”
一句遥远的话语突然击中了方栩予的大脑。
他的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崩溃。有一颗种子在他的心脏里面发了芽，扎了根，把他的心弄的千疮百孔。
是什么……是谁在说话……为什么这么……痛？
他慌乱起来，努力抱住双臂，想要感受到怀里的人。
可是他只是感受到了……一场空。
唐泽，不见了。
***
“唐泽，唐泽……”
遥远的声音传了过来。
唐泽睁开眼，似乎只看到了虚无。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什么形态。
记忆慢慢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他记得他们被触手和胶质淹没了，但他并没有觉得担心。
因为他们之前已经和触手打过交道了，他完全知道怎么对付这些东西。
——只要和触手进行连通，再通过方栩予获得精神能量的补充，就可以吸食这东西。
因为现在是在窄小的管道里，触手的行动也同样受到了限制。
它们无法狂乱地卷起波澜，自然也不会对他们造成多大的影响。
于是他气定神闲地拉住了方栩予的手，而另一只手，则暗暗和触手的一端连接上了。
但他不知道过程出现了什么问题。
原本他已经顺利和触手的能力达到了平衡，开始反向吸食触手中蕴含的能量。
可就在几秒钟后，这种吸食就突然停止了。
接着，他又一次开始被反向吸食过去……
唐泽思前想后，觉得只有一个可能：方栩予的精神能量突然变弱了。
可是为什么会突然变弱？
方栩予的弱点应该只有那一件事，但是现在显然不在那个奇怪的任务场里。
难道这里也有当时的记忆？
唐泽摇了摇头——严格来说，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头。
他想抬起手来看一看，但是既感觉不到手，也无法“看”。
他该不会……已经变成触手的一部分了吧？！
“Sybe？”
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干嘛？」
“你还在啊。”
唐泽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我们都死了。”
「呵！我可是S级，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倒是你，你现在可能有点麻烦。」
“我……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
“我还活着吗？”
他顿了顿。
“队长在哪？”
「你现在已经软化成一滩水了，不过你挤在很小的空间里，暂时没有办法变回人形。」
「放心，你现在的身体死不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放出去……」
「在那之前，还要祈祷这栋楼不被炸飞。」
Sybe叹了口气。
「队长在管道里，被触手夹着。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如果没逃出来……」
「谁想得到，队长的阳气也有弱的一天。」
唐泽恢复了思考。
“我是突然软化的？一定是因为管道内的压力太强，才激发了被动的软化功能。”
“也是因为软化了，我才避免继续被触手吸食，对吧？”
「对喽。」
“那我现在应该还在某个管道里。”
唐泽说道。
“触手会继续膨胀、蔓延，最终挤爆管道涌进建筑内。”
“到时候，我就可以到宽敞点的地方，然后变回原样……唔！”
可是那个时候，管道里的方栩予也该早就被挤爆了。
而且没有方栩予，以他自己的精神能量，是完全没法应对触手的。
这样就算他恢复原样，也只会泡在胶质和触手之中，然后无力反抗……
说到底，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变得那么巨大的？
唐泽茫然地躺在那里，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什么。
软化状态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先前他仅仅是在瞬间经历了软化和恢复，对这个功能几乎没有任何体验。
现在，他却被迫持续地待在这种状态里。
……像是变成了水，四处流淌，无比自由。
但他感受不到自己在哪里。
感受不到身体的边界，感受不到任何东西，更不要说触觉、听觉这些。
原本对身体的认知完全消失了，他似乎只是一个单纯的意识，飘荡在空中。
从未有过的轻松。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空落落的。
轻松的感觉固然很好，没有厚重防护服的束缚，没有身体的重力，连呼吸都是自由的。
但他突然开始想念……着陆的感觉。
被人拥在怀里的，温厚的压迫感。
唐泽感到了一阵悲伤，但很快就被冲散，然后淡到看不见了。
或许除了感觉，他的情绪也会这样四处流淌、消散。
他会放下一切，无论是生死的执念，还是憎恨，还是……
唐泽扯了扯嘴角。
或许已经不重要了。
那天之后，方栩予就变了很多。
不仅在尽量避开和唐泽的接触，刚才他甚至想要支开唐泽，单独行动。
曾经，他说有他在会更勇敢。
现在，他成了阻碍他的人。
唐泽感觉到周身一阵麻麻的，或许在原本的身体里，这就是剧痛了。
但现在他觉得，也还好吧。
如果能够恢复原样，如果方栩予最后也没有死，他们之间或许也就那样了。
一个故事，结束了。
第125章 一滴泪水滑进他的衣领
不知过了多久, 唐泽突然感到身体一阵异样。
某个方向传来了极强的吸力——似乎是“脚”的位置。
下一秒，他整个人飞速流淌起来，向那个引力口坠去。
“……@#%……咕……”
“漱——”
轻松的感觉陡然消失, 压力感又回到了唐泽的身体。
这一次,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体的边界——
他恢复原样了。
唐泽用力眨眨眼睛。
眼前还是熟悉的管道，却变得无比混沌。原本密布在胶质中的触手，这会已经变得稀疏，似乎在不受控制地朝上方涌去。
它们疯狂挣扎着, 搅起了无数的泡沫和杂质, 让视线变得浑浊一片。
唐泽抬起头, 看到越来越多的触手在离他远去。
它们是找到出口了么？它们是在朝建筑内部涌去么？
他茫然地想道。
可奇怪的是，尽管胶质和触手都在朝上方流动, 唐泽却几乎停留在原地，并没有被卷走。
他摆了摆四肢, 似乎自己还能够在当中自如地“游动”。
“？”
感觉一点点恢复, 唐泽突然感到了一阵压力。
越来越沉重的……下坠的力量。
他猛地反应过来：他并不是停留在原地，而是同时还有一股巨大的力他往下拽。
这股向下的力量和向上涌的冲击形成了平衡, 他才能维持在原本的位置不动。
可是现在, 向下的力量明显开始增强了。
“唔……”
在“软化”的状态待久了，恢复之后，连防护服都显得格外沉重。
四面八方的压力传了过来, 和之前那种轻松形成鲜明的对比。两股力量的对抗震得他眩晕, 水流的挤压也让他呼吸渐渐困难起来。
眼前好像……又要黑了……
“……”
“唐泽！”
声音进入了脑海里, 感官再次苏醒过来。
先是手腕处传来了熟悉的压力, 紧接着, 这个压力转移到了腰背上。
然后，便是温暖的着陆感。
面罩被打开了, 水流撞击在他的脸上，弄得他睁不开眼。
他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能感到混乱间喷在自己的脸颊上的鼻息，交错在眼前的睫毛，还有口中传来的可以呼吸的氧气。
“呼……”
腰间的压力更强烈了，唐泽下意识地伸出手，拥抱住前方的温暖。
在感觉到他动作的瞬间，那个人却把他松开了。
唐泽听到面罩被关上的声音，接着，水流和喧哗又消失了。
他睁开眼，看到了正在关闭面罩的方栩予。
护目镜后的眼神淹没在混沌里，看不清他的情绪。
这时候，下坠的力量却突然变得强烈，两个人的身体都猛地一震。
方栩予用力摆着一只手，不知道做了什么。接着，他又将那只手搂回唐泽的肩上，把他的头用力护在怀里。
“唐泽，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出去！”
话音刚落，所有胶质和触手都“刷”地从他们头上远去了。
巨大的重力感瞬间占据了主导，他们像是从直升机上被丢掉的包裹，在管道中极速坠落。
“队、队长……”
唐泽被护在怀里，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到空气在用力摩擦着他的防护服，发出“呼呼”的声音。
但没过多久，下坠的速度就突然缓了下来。
又过了几秒，两个人摔出了管道，在地上保护性地滚出去好远。
终于停下来之后，唐泽慢慢抬起头来。
他正躺在方栩予怀里，被保护得好好的，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甚至在落地的过程中，他的身体强化功能都没有被激发。
看到他的动作，方栩予一下子翻身爬了起来。
他用力掀开唐泽的罩，还觉得不放心，又摘下了他的头盔。
然后，他捧着唐泽的脸左右看了一番，看到他确实没有受伤，才终于松了口气。
唐泽抬起眼。
“队……”
他愣在了原地。
刚才还能稳稳护住他的那双手，此时却在微微颤抖着。
而那双护目镜后的眼睛，此时竟然……是湿的。
方栩予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目光流连在他的面孔上。
许久之后，他终于笑了出来。
“呵，还好你没……”
方栩予低下头，不让唐泽看到他的表情。
他的肩膀却在用力耸动，头盔的下方，传来了抑制不住的呜咽。
唐泽伸手扶住他的头盔，稍稍一用力，把它摘了下来。
“队长？”
他把手放在方栩予的脸上，摸到了一把湿漉漉的水渍。
接着，方栩予覆住那只手，用力把他拉了过去。
唐泽撞进了他的怀里，一只手被紧紧攥着。
无线寻环亮起了对方混乱的体征，不断发出着警报。
在这警报中，方栩予用力把脸贴在唐泽的脸上。
“太好了……我以为……这一次真的把你弄丢了……”
方栩予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队长不是无论如何都能找到我吗。”
唐泽轻轻说道。
“每一次任务，我都会好好在队长身边的。”
“可是我……突然不想了……”
一滴泪水滴在唐泽的脸颊上，一路顺着滑进了脖颈里。
他不由得浑身一僵。
方栩予用力抱住了他。
“以前，我一直都想……都想和你并肩前行……”
“去最危险的地方，去深入未知的腹地，去宇宙的尽头……”
“可是现在，我不想……我不想让你和我一起经历危险，我怕哪一次……就没法保护你……”
“我想把你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永远都没有污染，没有异变物，也没有人欺负你……”
“我想……”
唐泽的心脏停了几拍。
接着，又开始疯狂地跳动。
他扶住方栩予的头，让他看向自己。
“队长，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
“队长，刚才你在水里……对我做了什么？”
方栩予一愣。
下一秒，他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我没……唔，你那时候醒了吗……不是，我……”
唐泽眨着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方栩予移开了目光。
“你那时候好像晕过去了，我就想或许……不是，是我那时候眩晕了。”
“我可能是被触手侵蚀了，才会没有力气……我想到你说，你可以吸食污染，我就……”
唐泽眼里的光暗了一点。
“噢。”
“咳，我不是想让你……不，我是想给你……不是……”
在方栩予语无伦次的时候，唐泽抬起头来。
“队长，那你现在体内的污染已经清除干净了吗？”
方栩予看着别处，用力点着头。
“我感觉好多了，肯定是清除干净了。”
几秒钟后，他突然反应了过来，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
他缓缓回过头，看到唐泽满月一样的瞳孔。
像是在期待什么的小猫。
方栩予恍惚了一下。
“咳，我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可能是……还没清除干净……”
“你……你能不能……”
在唐泽应允的目光中，方栩予重新靠了过去。
***
「陈就：」
部长，本栋大楼的触手异变物已经清除完毕，请指示！
方栩予和唐泽猛地回过神来，各自从彼此身上弹开了。
“咳……”
方栩予坐直起来。
“继续清除，立刻前往距离最近的污染大楼！”
「陈就：」
是！部长！
唐泽整理了一下心绪，表情已经恢复了原样。
“队长，这是怎么回事？”
他问道。
“清除……成功了？”
方栩予抱起他，慢慢站直起来。
“老常关闭了功能之后也没有闲着，立刻就指挥他们拖着抽取机去上方接应。”
“抽取机的力量很大，我们会有跟着被吸进去的风险。”
“但如果在竖直的管道里，就不一样了。”
唐泽点点头。
他感受到的向下拽的力量，实际上就是重力。
用重力和抽取机的吸力做平衡，才能既清除掉触手，又保全他们。
而也正是因为抽取机开始工作，唐泽才得以从某处狭小的管道里被释放出来，恢复原样。
看起来，在他软化栖居的时间里，方栩予一边在联络常方印和外拓部，一边在混乱的管道里努力找他。
还真是……熟悉的样子。
“不过他们居然能这么快就把抽取机弄到管道上方。”
唐泽说道。
“上面不是发布了作战队员召集令吗？他们那时候都做好准备了，老常一联系上他们，就立刻行动了。”
“这里离办公区不远，加上陈就原来是运输兵，对各种人工运输路线都非常熟悉，外拓部就用最快速度调过来了。”
“可是他们不是……非作战队员吗？”
唐泽问道。
方栩予笑了一声，眼里满是明亮。
“他们说，‘生是外拓部的人，死是外拓部的魂’喽。”
“进了这个部门，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走向野外，寻找生机。”
“所以……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了作战队员，很是拼命呢。”
唐泽有些感慨地“嗯”了一声，冷不防被方栩予蹭了一下脸。
“某些队员的精神后继有人了。”
唐泽愣了愣，方栩予却轻笑了一声，恢复了作战的状态。
“任务还没结束，我们对A区的保卫战，才刚刚开始。”
他说道。
“沼泽地的几台抽取机也在运输兵的指挥下被快速调运过来，马上就可以投入使用。”
“因为及时封闭建筑的操作，目前为止，那些触手都还没扩散。”
“只是有些大楼里的人……”
方栩予的目光暗了暗。
“日后，大家会对今天的牺牲作出评判。”
“但眼下，我们要保住整个聚集区，保住聚集区内的人们。”
“五色石……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
广场上空的巨大面板，建筑内的混乱画面已经消失。
紧接着，几张威严的面孔出现在上面，俯视着下方逃窜的人群。
人群丝毫没有注意到这显而易见的变化。
他们只顾着低头逃窜，哭闹声、叫骂声响彻空中。
一句清晰冷静的话突然凭空降了下来。
“我是A区的首长怀特·戴蒙。”
人群突然安静了。
所有人都疑惑着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面高悬的面板。
“全体A区的士兵们。”
怀特·戴蒙说道。
“今天的入侵，说明了我们面临的形势越来越严峻。”
“曾经，我们以为只要加固建筑、不断搬到更干净的聚集区，就可以在这场无法逆转的灾害中苟活下去。”
“但现在，已经没有‘更干净的地方’，也不存在无坚不摧的建筑了！”
“污染、异变物，已经攻破了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我们不能再龟缩在狭小的建筑中，期待天灾自动过去。”
“我们必须直面污染，走出去、杀进去！”
面板上，怀特·戴蒙德目光向一把利剑，直插进所有人的内心。
“不要忘了，你们从离开掩体的那一刻起，就是要为了人类的未来奋斗的士兵！”
“现在，拿起你们的武器！”
“走出聚集区，把这些污染赶出去！”
第126章 “首长？！”
等方栩予和唐泽走出建筑时, 看到的场面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混乱的场面停止了，人群整肃地站在广场上，寂静无声。
“……哎？”
方栩予有些意外。
“这么多人都安静下来了, 谁这么大本事？”
就在这时, 广场上空的面板画面一转，他们两人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上面。
唐泽：“……”
还好带上了头盔。
“你们现在看到的，是对外拓展部的部长、也是特殊行动队的队长方栩予。”
“他和他的部员们，正在用自己的生命清除建筑内的异变物。”
面板上传来了背景音。
听到这声音, 方栩予竟然浑身一僵。
“是首长？！”
“迄今为止, 对外拓展部已经成功清理完两栋大楼内的异变物, 正在前往其余被攻击的建筑。”
怀特·戴蒙继续说道。
“刚才所有人都已经通过面板看到了他们作战的英姿。”
听到后面这句话，方栩予、唐泽：“……”
“！！！！！！！”
面板上, 方栩予抱住唐泽僵硬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塑。
生平第一次, 方栩予恨不得与世隔绝。
“虽然最后我们没有看到两位是怎么成功脱险的, 但是在过程中，他们两个人表现出的肝胆相照的战友情谊, 大家想必印象深刻。”
“这正是现在的A区、乃至整个聚集区需要的。只有如此, 我们才能战胜污染。”
“而我更相信，只要如此，我们就能战胜污染！”
广场上响起了剧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方栩予和唐泽松了口气。
看样子画面是及时地被切掉了, 要不然从今往后, 他们只能带着面罩生活了。
他们不知道在自己解决危机的时候, 广场上经历了怎样一番景象。
在触手入侵的画面播出后, 广场上发生了严重的混乱。
人们惊慌失措, 开始往各个方向逃离。可是原本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严密保护的建筑群, 暴露在空气中已经有一定的危险性了，而再往外逃，就是聚集区外更危险的地方。
他们并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只能慌不择路地肆意冲撞。广场乱成了一锅粥，有几个方向都出现了踩踏。
就在这时，面板上传来了几个干劲十足的声音。
“方部长，我们已经到位了，请指示！”
人群还在骚乱，并没有因此停止。
但有几个人注意到了面板的变化，一边找空隙逃跑，一边放慢脚步留意画面。
此时的画面切到了某栋建筑物的顶层，可以看到管道的出口处被切开，有一台巨大的机器停在管道口。
而机器旁边，是几个穿着统一制服、手臂上印着同款绿色花纹的人。在高清的面板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那块花纹上有一行小字：
【方栩予部长全A区唯一官方后援会】
与此同时，画面贴心地打上了一些字幕，介绍这些人的身份。
「前运输队资深运输兵：陈就、王晶晶、赫兰黑」
「前联络处一线联络员：木鲁者齐、珍妮·金」
「现在五人均在对外拓展部服役」
画面又一转，是管道内的景象。
这是方栩予身上的记录仪带来的作战视角，因为要与其他部门互相配合，这个视角就被公开了。
大家都清晰地看到了布满蠕虫的管道，而这些蠕虫正在不断增加，原本就昏暗的画面一点点黑了下去。
画面又一转，切到了常方印那里。
常方印刚刚切断了管道内的能源传输，此时还有些气喘吁吁的。
他一边从建筑底层离开，一边接过了指挥的任务。
“对外拓展部，我是高危任务管理部的管理长常方印，接下来听我指示！”
他大喊道。
“检查抽取机的工作状态，确保一会开始抽取工作时不会被干扰。检查管口连接处，做好防护，防止泄漏！”
上方的几个人齐声答道：“是！”
画面在几个视角来回切换，交织成了一部节奏紧凑的作战实录。
广场上的人慢慢安静下来，不由自主地被这些画面吸引。
在一切准备就绪后，方栩予那边的视角却陷入了全黑的境地，几乎要让人疑心画面是不是中断了。
接着，却听到黑暗中传来了焦急的呼喊声。
“唐泽，唐泽？！”
声音之悲切，让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有的人捂住了嘴，难以相信这么快就有人牺牲在眼前。
可没过多久，局势突然就逆转了。
方栩予那边没有任何联络传来，常方印一声令下，上方的抽取机便开始工作了。
管道内的触手出现了裂缝，很快，不可一世的蠕虫就开始挣扎逃窜，可依然无可逆转地被抽取过去。
等方栩予的画面清晰起来的时候，大家惊讶地看到唐泽出现在了眼前。
“唐泽！”
方栩予欣喜的声音让广场上的人们感同身受。
他们不由得跟着方栩予，声泪俱下地喊着唐泽的名字。
“唐泽！唐泽！”
抽取机很快抽空了管道内的胶质和触手，方栩予和唐泽没有了浮力支撑，开始极速往下坠去。
广场上的人们发出了惊呼。
但接着，方栩予这里并没有其他画面传过来。
画面一转，到了楼顶的外拓部小队这里。
“常管理长，对外拓展部……完成任务！”
陈就作为这个小队的领导，“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们是第一次作为作战队员参与任务……我们从来没想到自己可以和异变物交手，还能成功……呜哇哇哇哇——”
楼顶的队员哭声一片，大家都被自己的成果感动了。
“我们现在是——真正的作战队员了！”
“外拓部，最棒！”
广场上爆发出了同样的欢呼。
「外拓部！外拓部！」
「最棒！最棒！」
就在这时，怀特·戴蒙又出现了。
“下面，让我正式为大家介绍这个新成立的部门——对外拓展部。”
“他们的成员，来自A区各个不受重视的边缘岗位。在进入外拓部之前，他们终日在自己的岗位上碌碌无为，认为自己和作战毫无关系。”
怀特·戴蒙说道。
“我知道很多士兵都有同样的想法：A区这么坚固、安定，作战队员的任务中也很少遇到危险，非作战队员的生活更是常年像一潭死水般安定。”
“可是大家不要忘了，我们现在享受的安定，是一代又一代士兵用血肉筑起来的。他们付出了数十年上百年的努力，用生命为代价，才试探出了相对稳定的环境让我们扎根。”
“科研人员，则是日以继夜地研究和实验，又经历了一次次现实的考核，才打造出了这一代的建筑和防御系统。”
“我们享受着这些成果，可是，我们所处的环境并没有因此变得顺从，相反，它也在以极快的速度不断恶化！”
“和污染同步进化的，还有已经对人类造成极大危害的异变物。”
“而我们在安稳的环境待的太久了，从来都不知道它们已经变成了这样！”
怀特·戴蒙慷慨地说道。
“现在，大家已经知道，如果松懈下去，异变物就会入侵，争夺我们辛辛苦苦稳固下来的地盘！”
“污染还在肆虐，不去抗争，我们的生存空间也会越来越小！”
“而对外拓展部的成立，就是要改变这一切，对抗这一切！”
广场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静静聆听这个极少现身的“首长”掷地有声的话语。
“对外拓展部的队员，在进入这个部门之前，从未有过任何作战经历，也从未接受过相关训练。”
“但是在A区作战水平最出色的方栩予部长管理之下，他们都发挥出了自己的长处，组织成了一支能够应对危机的作战队伍。”
“看看这些人！他们能做到的，你们——也能做到！”
面板上滚动过外拓部的人员名单，上面尽是些令人发笑的“前……”边缘岗位。
可是在场没有一个人笑出来，相反，有什么东西在他们眼中点亮了。
常方印此时已经离开了一栋建筑，正要前往作战车里做进一步指挥。
他经过广场，看到巨大面板上的场景和肃静的人群，冷漠的眼中涌起了一阵罕见的情绪。
他的嘴角扯了扯，看起来是在抽搐，配上他奇异的目光，显得分外诡异。
但熟悉他的人会知道，他是在感动得微笑。
“能看到这一天，我也算对得起老方家了。”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
几秒钟后，他收起情绪，带上面罩朝作战车走去。
在登上作战车的前几秒，他还是忍不住驻足，看向广场上的新气象。
“聚集区的新纪元终于要开始了。”
“方派……回来了。”
第127章 首长的谋划
广场边缘, 方栩予和唐泽都十分僵硬。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画面迟迟不切走。
碍于A区首长在线，方栩予也不敢做什么, 只能死死抱着唐泽坚持在原地。
欢呼声终于停了下来。
“方栩予部长, 现在你们要去哪里？”
怀特·戴蒙的声音响了起来。
方栩予茫然地四下看了看。
“我……”
他说话的声音几乎同步出现在了广场上空。
方栩予迅速整理了一下情绪，大声对着面板喊道：
“任务尚未结束，外拓部会继续排险，直到整个A区安全！”
人群又欢呼起来。
而因为他发出了声音, 有些人注意到了他们所站的位置。
在发出惊喜的尖叫后, 他们满脸仰慕地靠了过来。
唐泽因为被强行放大在面板上围观, 已经很窒息了。现在看着靠过来的人群，更是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把脸埋进方栩予的胸口, 悄悄用手拽了拽方栩予的衣领。
“队长，快……快走！”
要在过去, 方栩予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大声向所有人介绍唐泽的名字。
但现在, 他的想法竟然和唐泽同步了。
真的……很想跑。
在越来越多人涌过来的时候，面板上及时传来了怀特·戴蒙的声音。
“方部长, 去吧！”
得到了许可之后, 方栩予一秒都没耽误，调头就抱着唐泽往后方跑去。
人群又沸腾起来，似乎是想追赶他们。但是方栩予跑得太快了, 没多久, 这群人眼里就没了影子。
人群四下找了一圈, 没有找到人, 只能悻悻地返回原处。
就在方栩予狂奔的时候, 面板上突然传来了几条联络。
「官殷见：」
队长，十米后向右转！
方栩予没有多问, 立刻就转向了。
右边是两栋紧靠着的建筑物，由两米多高的防护檐连接在一起。
防护檐的上方，有一道能够通过两人行走的缝隙，一直通到别处。
方栩予往上跳了几步，冲进两栋建筑之间的缝隙里，人群从他的下方冲了过去，和他们擦鞋而过。
穿过这个高处的缝隙，方栩予重新跳回地面，就看到熟悉的作战车近在眼前。
作战车门敞开着。
“队长！”
“队长！”
方栩予一笑。
“来了！”
他抱着唐泽跳上了作战车，车门随即关闭，一溜烟朝远处开去。
“特殊行动队！全员向队长报道！”
方栩予回过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官殷见，恢复的不错啊！”
“唔，尤克尤里也来了？在作战车里够你们施展吗？”
“报告队长，我经过刘姨的紧急救助，现在已经基本恢复了。”
官殷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关于我的创伤反应，好像有一点眉目了，应该不会……临时复发了。”
方栩予看向刘天娥，后者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尤克尤里头顶的面板也亮了。
【报告队长，线上控制系统的搭建已经基本完成了。】
【我们可以不依赖实体设备工作，不受这次办公区封闭的影响。】
陆芝也探出了头。
“我把道具间里的新武器也都拿出来了！”
“好，好！”
方栩予看向唐泽，眼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这眼神里，似乎还隐含了别的一些情绪——只对唐泽一人有的情绪。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拍拍唐泽的手。但刚抬起一点，又赶紧移开了，放在了操控盘上。
唐泽看在眼里，目光移向了窗外。
侧窗印出了他的面孔，护目镜下，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不会再怀疑方栩予躲避的动作是别的意思了。
车继续往前开，却不是前往聚集区的建筑群。
他们刚才已经得到了正确的应对流程，接下来只要把这些工作交给管理处和外拓部就行。
现在他们的目的地，是聚集区外——
那些丢掉义肢引起混乱的叛徒，现在还没有踪影。
“特殊行动队——出发！”
***
按照他们的推测，引发这次危机，必须先堵住建筑内部的能源管道，把义肢藏在管道深处。
之后他们要先从管道内出来，才能进入正常的活动场地，其间需要不少时间。
即便算上众人反应过来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够他们跑得太远。如果及时追踪，还是有可能找到的。
这些人是断肢逃跑，而不是留在聚集区内，这一点对聚集区来说也有利处。
——如果追到他们的踪迹，说不定可以摸到五色石的新地盘。
迄今为止发现的两个试验场，建造和废弃都已经有段时间了。
五色石正在使用的场地，对他们来说价值很大。
如果可以找到那里，说不定能一举翻盘。
也是因为如此，特动队才被紧急召集起来。
这是只有他们能完成的任务。
“刚才我们都观看了实时转播，不得不说，那些宣传部出身的还真有两下子，全场都在都跟着揪心和欢呼！”
官殷见说道。
“那可不嘛，本来听说其他同事被派去执行作战了，他们还垂头丧气的呢。”
刘天娥笑道。
“结果一接到转播任务，立刻就精神起来了，卯足了劲要大干一场呢。”
“这样一来，你们的英姿可是实实在在被看见了，再没有人会觉得队长的战绩有水分了！”
“外拓部和特动队面临的非议也会烟消云散了。”
这次外拓部的调度，除了暂时接任部长的方栩予，高危管理部、首长办公室都一起参与了。
几乎所有的部员都被紧急调用起来，发挥各自的长处，共同去解决这次危机。
方栩予现在已经完全明白，这一切都是怀特·戴蒙的精心谋划。
强行关闭建筑出入口，不仅是作战的需要，也是短时间集中大部分人员的手段。
当所有人集中到广场上时，在上方公布巨大的面板，却没有任何说明。随着时间流逝，A区人固有的秉性就会暴露无遗：自大、盲目。
而在这时候突然公布建筑内被实施入侵的画面，能起到最强大的震慑效果。
这位首长先是明确地让所有人看到危机就在身边，让大家放弃侥幸。
在大家崩溃无助的时候，再直播外拓部共同协作的画面，让大家看到团结一心，异变物也是可以战胜的。
外拓部的这些“怪瓜劣枣”的来源，此时却成了最佳的宣传手段：他们都行，你们也行。
原本是临时出现的重大险情，却由此被扭转成了全区的动员大会，方栩予不得不在心里感叹首长的高明。
尽管外拓部的成立是在全体高层大会上通过的，还有B区的首长参与。但是真正要让全区转向，阻力是很大的。
别的不说，下面那么多人早就散漫惯了，除了在自己利益受损的时候叫嚣着要“权利”，其他时间就是得过且过混着。
就连会议通过的让各部门“推荐”人才送去外拓部，他们都是那么执行的。
这些事情当初怀特·戴蒙都默许了，方栩予还以为他并不是真心外拓，只是在应对五色石危机下的一个权宜之计。
没想到，他的谋划在这里。
第一栋楼的危机解除后，方栩予就接到了新的命令：追击五色石。
A区内的人员已经全部被调动起来了。那些在广场上观看了实时画面的人，现在也都开始自发地加入对抗异变物的队伍。
尽管建筑设施已经全部停摆，A区却焕发着从未有过的生气。
这一趟，收获还真大啊。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人，暗暗笑了笑。
“队长，刚才无人机已经在全区周边做了扫描，并没有发现车辙和脚步一类的痕迹。”
官殷见报告道。
“车库内的各种驾驶设备都没有丢失，如果他们是乘坐驾驶器逃走的，只能是在聚集区内还有我们未发现的基地了。”
方栩予皱了皱眉头。
“地面没有，地下呢？”
“能够通行的地下通道我们都探查过了，没有找到。”
“只有最初栽种藤的那里没有查过。”
“为什么没查？”
“时间紧急……而且最近那片区域很忙碌，抽取机一直在抽取泥胞，抽上来的都堆在通道里，大部分通道都已经被淹没了。”
“刚才在调度抽取机的时候，我们的士兵也一直在地下通道进进出出，如果有异常很容易被撞见。”
官殷见说的话没有什么问题，但方栩予听完，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而官殷见自己也没有什么底气，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下去。
“队长……要不还是进去看看？”
方栩予沉默了一下。
“再斟酌一下。那边现在的环境，作战车进去再出来有些费功夫。”
“你看一下二号试验场和旧聚集区的方位，有没有什么……”
“这是什么？！！”
方栩予的音量陡然提高了。
唐泽也跟着坐直起来，因为方栩予注意到的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看见的异常。
——绿色的光点。
“新出现了一个目标，在聚集区外……而且还在移动！”
方栩予立刻转向，朝那个光点的位置追过去。
这是义肢？还是带着义肢的人？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地方，为什么会只有一个人？
方栩予一边追踪着，一边紧张地想。
亮点在不停地移动，但速度不算太快，看起来应该是一个人在奔跑。
而它奔跑的目的地不是别处，正是聚集区的方向。
“自投罗网？”
方栩予加快了速度。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光点让他十分不安。
他/她是来做什么的？这个时间点独自一人朝着聚集区移动，莫非这人身上带着的异变物更可怕么？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建筑外，如果暴露在空气中遇到其他异变物攻击，后果会更严重！
一定、一定要追上！
作战车疾驰着，沿着地图上闪烁的光点，冲进茫茫大雾中。
第128章 迷雾重重
跑快一点！
灯光……一定是这个方向！快一点！
再不快一点, 就来不及了！
浓雾中，一个黑影正在努力奔跑着。
长久被污染蒙蔽的天空，没有“阳光”和“月光”这些东西。
一旦远离人类聚集区, 就只能在黑暗的浓雾中迷失。
黑影已经在这一带徘徊了好几天, 一直都没有摸清方向。
直到今天，聚集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向都寂静得只能听见机器运转声的建筑群，突然间传来了隐约的人声, 像是有成千上万人在叫嚣。
正是这个声音, 才让黑影确定了聚集区的位置。
于是黑影顾不上许多, 拔腿就朝声音的方向跑去。
聚集区外的环境要恶劣许多。地面未经修整，前方可能会出现沙地, 也可能会出现泥潭，要么就是崎岖的小山, 上面布满硌人的尖石。
因此, 聚集区的人外出，也都要利用运输车或者作战车。一方面可以防御污染和异变物, 另一方面, 也可以在复杂的地形中快速移动。
真用两条腿跑起来，还够要命的。
黑影甚至连防护服都没穿，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寻常人类的屏障, 却行动自如。
在跌跌撞撞的奔跑中, 黑影仿佛感觉不到疲倦, 中途只是停下来喘了几次气, 又继续往前跑去。
就这样一直跑着、跑着, 黑影终于听清了那些叫喊声。
看来，聚集区已经快到了。
黑影调整了一下节奏, 冲进浓雾里。
下一秒，雾气中却凭空冲出了一束强光。
从它出现到近在眼前，只用了短短两秒钟。
黑影不得不停下脚步，用手挡住眼睛。
接着，空气中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束手就擒，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车上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听到这个声音，黑影的眼睛陡然瞪大了。
像是狂喜一般，黑影放下了手，迎着刺眼的灯光望过去。
*
作战车上，方栩予紧紧拧着眉头。
这个光点出现得很突然，又或者说，因为这个光点原本所在的位置和其他点距离太远，才没有被他们注意到。
这个人应该是一直躲在远离聚集区的位置，等到他们已经完全被A区的大楼吸引了注意，才在这时候开始行动。
还好，他们还来得及拦截。
一路上，方栩予都在猜测可能出现的危机。
按照常理推测，一个在最后关头才出现的，通常是王牌角色。
这个人身上，可能有破坏力极强的武器。
可是越追击，方栩予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人走的路线很奇怪，明明稍微绕一下就有平坦的路可以走，可是他偏要选择面前花费时间更长的近道，仿佛看不到路况一样。
还有，他移动的速度也太慢了，就和人跑步的速度差不多。这样等他跑到聚集区，恐怕危机早就结束了。
除非这个举动，是在聚集区外搞什么花样。
比如……用异变物包围两区什么的。
方栩予就这样不停猜测着，却暗暗觉得每一个猜测都是错的。
等到作战车顺利地在半路截住了这个光点，他心里的疑惑达到了顶峰。
他看到的，真的仅仅是一个在奔跑着的人。
现在，这个人被作战车的灯光逼得捂住了面孔，死死站在原地，看起来很弱小。
方栩予按下疑虑，对那个人影喊了话。
他原本以为那个人会掉头就跑，没想到对方非但没有逃走，反而放下了手臂，朝着作战车走过来。
灯光下，他看清了这个人的面孔。
“陆……陆苾？！”
火红的头发，褐色的眼睛。那张面孔，就是他们无比熟悉的陆芝的脸。
可是他们都知道，陆芝现在在后车厢里，眼前这个应该是假装成陆芝、在被揭穿后逃跑至今的陆苾！
陆苾……为什么会自己出现？！
没想到，眼前的人紧张起来，一边猛烈地摇着头，一边朝作战车跑来。
“队长，我不是陆苾，我是陆芝啊！”
她带着哭腔喊道。
“队长！队长你一定能认出我的！我是陆芝！陆芝！”
转眼间，眼前人已经跑到了方栩予那边的侧窗前，用力拍着车门。
“队长，你看看我，我是陆芝……当初你说，我们要研制最厉害的武器，横扫这片土地，把异变物打得落花流水……”
“队长……我们不是要去更远的地方吗，你说我是你不能缺少的人啊……队长，队长！”
方栩予的身体僵住了。
车厢后部传来官殷见和刘天娥紧张的声音。
“队长，她在说谎！”
“那天她从车上逃跑之后，陆芝就一直在车上和我们一起，不可能被突然调包！”
“队长和唐泽能看到义体的定位标识，说明她身上有义体，她的眼睛是假的！”
“而且她还没穿防护服，不可能是正常人！”
方栩予没有说什么，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回头，看向后车厢的陆芝。
后车厢的陆芝瞪着褐色的眼睛望着他，似乎也很委屈。
“队长，我才是陆芝啊！”
面对现在完全无法区分的两个人，方栩予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眨了眨眼睛，再次望向车外，却发现车外的人已经变了副神色。
“她，她怎么在这里……你，你下来！你想干什么！不许你伤害队长和我的队友！”
外面的陆芝愤怒地拍打着车厢，朝着后车厢的位置移动过去。
没过多久，面板上亮起了提示。
【后车门受攻击警告！】
“陆苾，你下来！你离队长和其他人远一点！”
“陆苾！”
后车厢里，陆芝害怕得缩起了身子，不停地往前座的方向退过去。
“队长，陆苾是个疯子。”
车里的陆芝说道。
“杀了她吧。”
这句话让方栩予的瞳孔微妙地缩了一下。
他谨慎地收回目光。
“陆苾身为五色石的成员，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
“先用外捕器控制住她，把她放在隔离舱里，回去再审问吧。”
外捕器启动了，然而车外的陆芝看见，突然大叫一声，向外跑开了。
官殷见呼吸一紧。
“队长，她跑了，快开车追！”
不曾想，方栩予没有启动作战车，反而是提上了武器。
“作战车停在原地。”
“所有人，在车上等我！”
说完，他转身跳下作战车，冲进了浓雾里。
“队长？”
“队长！”
很快，方栩予的身影也淹没在浓雾中不见了。
官殷见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作战车的控制工作，同时启动了对方栩予的追踪。
但很遗憾，对于义体光点的追踪，目前还是只有方栩予和唐泽能看见。
“唐泽，陆苾现在跑到哪了？”
唐泽指着面板上的定位图：“在队长前面一点点。”
官殷见点点头。
“队长，你前方的路况存在危险，可能是陆苾故意设下的陷阱！”
“再往前二十米，就不能追了！”
方栩予的声音响了起来。
「明白。」
果不其然，陆苾在跑到那片陷阱区域之前，突然就转头跑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并没有明显的问题，但是地况复杂，奔跑起来很费劲。
在地图上看，方栩予就是被带着在兜圈子。
“队长，你离作战车太远了！”
官殷见喊道。
“我开车去接你！”
「作战车停在原地，听不懂吗？！」
“可是队长，前面……”
“陆芝？！”
话音刚落，一直缩在角落的陆芝，突然打开了后车厢，跳了下去。
“陆芝，回来！”
几个人朝她喊道。
陆芝并没有回头，只是毅然冲进迷雾，跟着消失在了里面。
“陆芝大概是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家人伤害队长吧。”
官殷见摇了摇头。
“长久相处的姐妹竟然是这样的身份，还想对自己下手，换谁都会很难接受。”
车内沉默了一阵。
突然间，唐泽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下一秒，他也打开车门，跳进了迷雾里。
“唐泽？！”
官殷见大喊。
“不是，这都……都怎么回事啊？！”
“唐泽一贯不遵守队长命令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刘天娥摇了摇头。
“他从来都是和队长一起行动的，现在让他单独留在车里看队长涉险，怎么能坐得住。”
刘天娥望向窗外，眼神微妙地变了变。
她看着唐泽远去的身影，脸上渐渐露出了不明的意味。
“让他去吧。”
官殷见用力扶住额头。
“既然他们都要去，为什么我们不能开着作战车追呢？这不是最快也最安全的方法吗？”
“要不然我也……违抗一次命令？”
“队长让我们把作战车停在原地，一定有他的理由。”
刘天娥安慰地拍拍他。
“所有人都前往一个目标，未必是好的选择。”
“我们守在这里，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后盾。”
官殷见无奈地点点头。
另一边，唐泽正在浓雾中焦急地奔跑着。
原本他能看见的是两个定位：一个来自方栩予的无线寻环，另一个来自陆苾身上的义体。
但在陆芝跳下去后，他能看到的定位就变成了三个。
三个……
——这意味着一直和他们坐在车上的“陆芝”，身上也有义体！
第129章 揭穿
“队长？！”
唐泽冲进了迷雾中。
方栩予为什么不回答？带走他的究竟是谁？
车上的那个又是谁？
无线寻环的坐标在离他远去, 看来方栩予是被越带越远了。
不说别的，在聚集区外的地方，停留太久会有被污染的风险。
更不要说这些复杂的路况, 可能隐藏着的危险……
唐泽咬了咬牙。
“唐泽, 你还能看到队长的位置吗？”
官殷见的声音从头盔里传来。
“我们突然失去队长的信号了！”
唐泽停下脚步，确认表示坐标的红色数字依然清晰可辨。
“我能看到。”
他说道。
“队长离我还有些距离。”
“他的体征目前是正常的，运动速度也没有明显变化，人应该还没什么问题……我会继续追的。”
“……诶？”
面板上的光点闪了闪, 接着便消失了。
义体的信号没了？！
一瞬间, 唐泽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义体的信号消失, 意味着不管是他还是方栩予，都没法确认两个“陆芝”中任何一个的位置！
他们已经远离了作战车, 现在又各自落单，要是遇到危险, 根本就无力抵抗！
是啊, 义体的信号本来就是陆苾设置的，她想要开启或关闭, 都是很轻易的事情。
现在这种情况, 就是为了把他们调离作战车，好各个攻破！
唐泽的呼吸急促起来。
上一次他们在旧聚集区执行任务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情况。
方栩予和唐泽不在作战车里, 陆苾突然发动攻击, 险些就把官殷见和刘天娥他们击垮了。
后来作战车一度失踪失联, 要是方栩予最终没有找到, 恐怕他们两人就只能在野外弹尽粮绝。就算运气好扛过攻击, 也很难在迷雾中走回去。
现在，她又故技重施！
明白了这一切后, 一股愤怒涌上唐泽心头。
过去他所吸食的能量，也渐渐从沉睡中苏醒，在他的身体里躁动起来。
在能量涌动的同时，他的五感也随之打开。
眼前还是流动的迷雾，可在他看来，雾气中包含的信息，正在一点点展开。
不同的深浅，不同的流向，表明这片雾气中有大大小小数个能量散发点。
它们可能是远处的小型异变物，也可能是一小块包含不明杂质的泥潭……这些能量信息在他的大脑里渐渐拼凑出了一幅地图，黑暗中隐藏的一切，都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唐泽四下看了看，最后朝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他现在只能看见方栩予的位置，看不见其他两个人。但通过雾气中能量流动的变化，他能感觉到远处还有两个人在奔跑。
他能大致“读”出这两个人运动的方向，却不能知道她们确切的位置。
于是，他选择了更有可能是方栩予在追的那个人，打算从另一面包抄过去。
空气中的能量流动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唐泽更加警觉，却没有放慢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到耳边的声音也在悄然变化。
空气中一直有噪音，不知道是从聚集区传过来的，还是风在复杂地形中自然产生的。
但就在刚刚，那些平平无奇的噪音突然变得尖锐，像是有人在吟唱。
随风飘动的……诗句？
“呼，呼……”
唐泽迷茫地停了下来。
他突然感觉不到方向了。
能量的流动变得混乱，他的眼里只能看到无数潮流交汇的漩涡，而他正在漩涡中心。
不管他走到哪里，漩涡都始终跟着他，让他丝毫分辨不出其他信息。
下一秒，前方的空气突然出现了巨大的扰动。
等他察觉到的时候，扰动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道凭空生出的白光。
“滋——”
唐泽的瞳孔猛地缩紧，眼睁睁看着朝自己袭来的白光，却来不及躲闪。
“……砰！”
他突然侧着飞了出去，整个人被撞在地上。
白光从他原本站着的位置穿了过去，不甘心地消弭在空气中。
唐泽喘着气，回过神来，这才看到把自己扑倒的人。
——一头红发，褐色瞳孔，满脸惊慌。
这是……
“唐泽，我是陆芝！”
她说道。
“刚刚朝你射击的武器是我最新研发的，对动物类异变物做了针对性改造，杀伤力和之前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一定是陆苾带走了我的武器……她想杀了你们！”
唐泽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无法根据瞳色和举止分辨这个人是谁，但是有一点——陆苾的义眼和正常人眼不一样，无法自如地转动，时常会出现轻微的卡顿。
他对陆苾的眼睛很熟悉，现在，眼前的人并没有出现那种奇怪的反应。
是陆芝。
唐泽并没有表露出自己的判断，只是继续摆出一副怀疑的神色。
“你说你是陆芝，可为什么你身上会有义体的信号？”
“我也没说过我身上没有义体啊！”
陆芝委屈地说道。
“很久以前我确实换过，就换了个小脚趾……那时候我还觉得很酷，后来反应过来了，就不弄了。”
“谁知道那个疯子一直在把自己的身体换成义体啊！”
唐泽的戒备放下了大半，但依然没有表露出来。
“你从头到尾，说说自己这些天的经历。”
“你是在什么时候被陆苾替换的？”
陆芝看着他，眼睛一耷拉，差点哭了出来。
“我一开始就没被替换啊，不知道为什么刘姨突然说我是陆苾，然后和官叔要制服我……我只好跑下车了。”
“我本来想着去那个建筑里找队长，队长一定能认出我，可谁想到……”
“陆苾居然藏在车底，我一离开，她就假装成我替代了我的位置！”
“从那之后我就……我就一直在迷雾里跑啊跑……”
陆芝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急促，似乎在害怕。
“我想回去找队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地方一直跑不出去。”
“直到刚才我听到了聚集区响起了声音，这才知道要往哪跑，没想到跑到半路就遇上你们了！”
唐泽拧紧了眉头。
这个说法……和刘天娥的完全不同。
按照刘天娥和官殷见的说法，那时候车上的陆芝，确实出现了很多奇怪的反应，尤其是眼球的运动。
后来陆芝被迫逃跑，车底又响起了声音，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藏在车底的才是真陆芝。
那天之后，车底的“陆芝”就一直跟着他们回到了聚集区，再到今天一起外出执行任务。
可这个判断，要建立在刘天娥和官殷见的说法无误的情况下。
官殷见最近受到了几次精神攻击，不排除会出现幻觉。而刘天娥担任了他的康复师，说不定会借此对他进行操控……
那当初车底的是“陆芝”这个说法，本身就是错的！
陆芝不是在别处，而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被替换了！
这样一来，真陆芝被当成陆苾逃亡在外，而陆苾就光明正大地以陆芝的身份留在了特动队。
这个做法完美无缺，比起原来那个“无意暴露”的失败计划，这倒反而更像是五色石的手笔！
那刘天娥……难道和陆苾是一伙的么？
她假装和陆苾不太对付，一边“揭穿”陆苾的伪装，一边坐实陆苾是五色石的身份。
正是刘天娥貌似指责的话，才让“陆苾”成为了众人眼中的“陆芝”！
怎么会……怎么会……
唐泽的思维混乱起来。
到底什么是真的，到底谁是可以相信的？不，都不可以，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人都不能相信！
可是方栩予相信，他相信陆苾，也相信陆芝，相信刘天娥，他……
周围的能量又流动起来，像是无数尖叫和呐喊在围着他旋转。
他就是这些嘶吼追逐和撕扯的中心，所有一切都在涌向他，也都在撕裂他！
他……
唐泽的眼睛陡然发出了绿光，瞳孔缩成了一道针形。
他用力掐住眼前人的手腕，几乎要把它捏碎。
“只换了小脚趾？哈，可这只手臂，好像也是义体啊。”
眼前人瞳孔一缩，下一秒，却被唐泽掐住了脖子。
“这大动脉倒像是真的……不，假的也没事。”
“不管里面流动着的是血液还是什么，如果没法流向大脑，都会出问题的吧？”
他的手指用上了点劲。
“不只是瞳色，你平时眼球的不自然震颤，都是假装的吧？”
“全A区最强的义体师，五色石的成员，你的技术可以让人几乎完全无法分辨，怎么会在眼睛这个地方留下这样明显的破绽。”
“除非，这是你故意留下的。”
唐泽用力握紧了手。
而被他遏制在手中的人，眼里却并没有痛苦的表情，反倒露出了淡淡的欣喜。
“高调，反而是你最好的伪装。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因为长期被人熟知，没人怀疑过其中的意味。”
“你长期以红发红眼示人，就是要让人记住这个辨识度极高的面孔。而你的眼睛是义眼，会发生不自然的震颤——这更是全A区都知道的事。”
“你就是要让大家习以为常，之后只要你更换瞳色、眼球震颤消失，就不会有人怀疑你的身份。”
“没有人会想到，其实你的义眼本来就可以做得和普通人眼一样！”
唐泽眼里的光更加强烈。
他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体周围，竟然腾起了淡淡的黑色雾气。
“说啊，陆苾，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苾看着他沉默了许久，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的脸因为痛苦而无法控制地扭曲，此时的笑让她看起来更加难以捉摸，也更加可怖。
“我原本不知道萨珐尔为什么要对你这么执着，也不理解方栩予又为什么看重你，但现在，我知道了。”
她轻笑道。
“你是我们要找的人，这一点确凿无疑。”
“真正的陆芝在哪？真相是什么？”
陆苾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那就是真相。”
“站在陆芝的角度，那就是她遇到的一切——不知道为什么被信任的队友怀疑，然后被迫赶下车，之后一直徘徊着。”
“你和刘天娥串通好了？”
“那还真没有。”
陆苾说道。
“她不喜欢我，这是真的。”
“我们很早就认识了，所以我知道，这一步利用她来做，效果最好。”
唐泽的手指缩了缩。
“也就是说，刘天娥看到了陆芝的眼球突然开始震颤，是你搞的鬼？”
“怎么回事，陆芝的眼睛……也是义眼么？”
下一秒，陆苾的话却让唐泽的大脑几乎陷入了空白。
“陆芝不止眼睛是义眼。她的全身都是义体，是我按照自己的模样亲手做的。”
“她并不是我的亲人，而是我的作品——最完美的一个作品。”
陆苾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她没有所谓的成长经历，也没有自己的思想。她的所有想法和行动，都是我给她的人造大脑输进去的初始设定演化而来。”
“陆芝，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仿生人。”
第130章 “我也送你两个礼物”
唐泽浑身一僵, 手指不由得松开了一些。
“你……”
“你的话，凭什么让人相信？”
“信不信由你。”
陆苾的眼睛又恢复了那种没有生气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一个精致的人偶。
冷漠、算计、混乱的目标和行事规则……这个人竟然说自己是“真人”, 而陆芝才是仿生人？
唐泽厌恶地想道。
……她怎么说得出口？
“和其他人不同, 陆芝是一体成型的，所以要检查出她的秘密更困难。”
陆苾轻笑了一声。
“不过，就算是那些一半义体、一半原身的人，只要我愿意, 两区也查不出真假。”
“骗过人类的仪器, 和骗过他们的眼睛一样容易。”
在唐泽越来越僵硬的表情中, 陆苾的眼里闪过一丝戏谑。
“这是个秘密，我只告诉你。”
唐泽尽力维持着手部的动作, 却因为他的分神，力量无可抑制地泄下去。
如果陆苾说的是真的, 她的义体可以骗过聚集区的所有设备, 那现在已知的那些安装过义体的人，未必就是全部。
或许还有很多隐藏得更深的角色, 依然潜伏在A区的各个角落, 为她所用……
唐泽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不，陆苾这么擅长说谎，说不定这也是她在骗人……对, 她大概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他见过义体的模样, 那种独特的内部结构, 只要做一个扫描就能轻易识破, 怎么可能……
……可万一, 那千疮百孔的义体也是她故意展现给其他人看的呢？就为了让所有人放松警惕……
陆苾察觉到了唐泽的思绪，嘴角慢慢浮现出了微笑。
她眨了眨眼睛, 每一次睁开时，瞳色都会发生变化。
两次过后，她的虹膜又变成了红色。
看着那双眼睛，唐泽的愤怒又涌了上来。
他再次用力钳住了陆苾的脖子，直到她再也不能维持那副表情。
“你们五色石到底想干什么？说！”
陆苾没有回答，表情却明显痛苦起来。
她脖颈的皮肤被掐破了，鲜红的血液渗到了唐泽手指上。
下一秒，那血迹却陡然不见了。黑色的雾气从唐泽的手指涌出，流进她的血管里。
陆苾的虹膜像是翻牌一样猛地震荡了几下，红色被翻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浑浊的灰褐色。虹膜又翻了几下，慢慢从灰褐变得澄清，呈现出墨绿的样子。
看她眼睛的变化，唐泽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向自己的手指，发现自己的指甲尖已经变成了墨绿色。手指末端像是慢慢化成了烟雾，形状变得模糊不清。
他呼吸一窒，猛地收回了手。
陆苾缓过神来，抬着头，像垂死挣扎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的眼睛继续翻动着，墨色一点点褪去，红色终于又显现出来。
而唐泽依然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他的指端还是模糊不清，散发着一种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能量”，随着他的动作波动着，融进周围的雾里。
“唐泽，聚集区……容不下你的……”
陆苾挣扎着说道。
“跟……我们走……”
“成为我们的……神明……”
唐泽仿佛听不见她的话，双手在空中不停颤抖。
许久之后，他才小心地靠近双手，试图让两只手触碰在一起。
“呼……呼……”
两手指端相及的瞬间，模糊消失了。
唐泽眨眨眼睛，那种诡异并没有再出现。
他的手指又变回了原样，触感也丝毫没有变化，仿佛先前的一切都只是他被大雾迷了眼，产生的错觉。
唐泽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颓然倒在地上。
陆苾挣扎着翻过身，慢慢爬到唐泽身边，抓住了他的手。
“唐泽，算我求你……现在，跟我们走吧。”
唐泽抬起头，目光里满是不屑和憎恶。
“哈？”
他冷笑一声。
“我就算不能留在聚集区，也不会加入你们的。”
“你和萨珐尔、或者还有其他什么石头——都死了这条心吧。”
陆苾看着他，眼底深处有一丝悲伤。
“你终将成为我们的。如果你是那个人，那你终将成为我们。”
她摇了摇头。
“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现在加入，而不是等到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候。”
见唐泽还是那副表情，陆苾垂下了眼。
等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却充满了乞求。
“那请你至少……不要留在方栩予身边。”
唐泽的表情没有变。
“凭什么？”
“你会死在他的手里。”
唐泽的心猛地一缩。
“你看过档案，但没有看全。”
“现在，我可以把另一部分告诉你。”
陆苾说道。
“未来发生的一切，都已经确定了。它被记录下来，分散在世界的各处。”
“我们还不知道是谁记下它、藏起它的。我们只知道目前找到的部分，都在分毫不差地发生。”
她靠近了一点。
“你想知道五色石是做什么的？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在做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去寻找这些记录。”
“找到它们，拼凑起来。”
“等到一切碎片都复原成图的时候，过去和未来就会在我们面前一览无余。到时候，我们自然会知道人类将去向何方。”
唐泽打断了她。
“女娲是谁？”
“是至高无上的神。”
陆苾虔诚地说道。
“她找到了我们，指引着我们。她会让人类得救的。”
“这话你说出来不觉得可笑吗？”
“你没见过神迹，当然不相信神。”
“等你见过了，就会明白——神，真的存在。”
唐泽拧紧了眉头。
“那你们为什么非要找我不可？”
“萨珐尔、你，为什么都揪着我不放？”
“因为神预言会出现一个人，他会成为我们之中的神。只有找到他，我们才有希望。”
“‘神’预言会出现‘神’？”
“呵，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也就你们会信。”
“或许他们并不是同一个神，又或许，他们是神的不同形态、或者不同阶段。”
“我们还不知道，因为一直没有找到更多记载。我们也始终没找到那个人。”
陆苾抬起头，眼里不再是嘲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的狂热。
“你是我所见过的人之中，最接近神描述的。”她说道。
“萨珐尔说的时候，我并不相信，但是在刚刚……我信了。”
唐泽看着她，眼里是一种漠然和厌烦。
陆苾并没有受到这种漠视的影响，相反，她更加激动起来。
“唐泽，你的记忆也不完整，甚至比一般人更不完整，是不是？”
“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的记忆之前……都发生过什么？”
听到这话，唐泽的瞳孔微妙地缩了缩。
“我在A区很久了，至少我记得的时间，很久了。”
陆苾说道。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看到那些预言桩桩件件依次应验。预言中会出现的人，最终也会出现。”
“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唐泽冷笑着摇了摇头：“你们真是无可救药。”
他站起身来。
“时间够久了，我就不奉陪了。”
“你这些可笑的说法，说给别人听吧。”
陆苾的眼睛暗了暗。
“他要来了是吗？”
“是啊。”
唐泽冷笑道。
“就算没有你做的这个东西，他也一定会找到我，来到我身边。”
陆苾低下头去。
“看来，未来是一定会如期而至的。”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到。
说完，她也跟着站起来，拉住唐泽的手臂。
“萨珐尔送了你礼物。既然你不愿意和我走，那我也送你两个礼物。”
她指了指唐泽的手腕。
“一个是无线寻环。”
“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它所有功能都不会消失。并且它和普通义体不一样，永远不会伤害你。”
“另一个是……”
“砰——”
陆苾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的手臂还保持着抓住唐泽的动作，身体却和手臂断裂开来，向后倒去。
“已经快到了？是么，他的移动速度真的很很快，简直不像个人。”
陆苾倒在地上，轻笑道。
下一秒，她的另一只手又挨了一枪，手臂直直地飞了出去。
这个举动无法杀死她，但至少能阻止她做出伤害唐泽的举动。
紧接着，唐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身体一下失去了力气，重重地往后一倒。
一双有力的手正好出现，把他接在怀里。
唐泽抬起眼来：“队长……”
方栩予大口喘着气，眼里满是焦急。
“唐泽，你没事吧？”
“我没事……”
唐泽勉强笑了笑。
“还好队长……及时赶到……”
“好，不怕，马上就带你回去。”
看到眼前这一幕，倒在地上的陆苾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方栩予和唐泽都戒备地看向她。
而此时，方栩予身后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
“陆苾。”
陆芝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眼里有些悲伤。
“很遗憾，我不打算和你做姐妹了。”
“我……我要和特动队站在一起。”
陆苾笑得更厉害了。
“陆芝，你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么？”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姐妹？你就是这么看待你的制造者的？”
“那个残缺不全的程序竟然还能自洽地运行到今天，真是不可思议啊。”
陆芝的眼里出现了一丝迷茫和慌乱。
“制造者……你在说什么？！”
“残缺不全的认知和记忆……呵。”
陆苾冷笑了一声。
“这样的人又何止是你，整个聚集区所有的人，不都是这样的么？”
“根本不知道过去，不知道未来，不知道自己被玩弄的命运！”
“你们竟然还愿意为了这些组织活着，为他们卖命！”
陆芝惊恐地看向方栩予。
方栩予一手搂紧唐泽，一手举枪指着陆苾。
“你不要再说了。”
“就算记忆是残缺的，但责任是永恒的。还有人与人之间交往产生的感情……这些都不是假的。”
唐泽的眼睛亮了一点。
陆苾倒在原地，发出更加疯狂的笑声。
“感情？哈哈哈哈……”
“你们以为感情是算不出来的么？这些东西，早就……”
“砰——”
这一枪不是方栩予开的，而是陆芝开的。
枪没有击中陆苾，只是擦着她的头发而过，落在了身后的地上。
“我错了，我以为你只是过于偏执而已，你还有救。”陆芝颤抖地说道。
“但现在看来，你根本不是个人。”
陆苾愣在原地，半晌，她突然哈哈大笑。
她看向唐泽，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看好了，我的第二个礼物。”
方栩予紧张地盯着她，防备她做出什么伤害唐泽的动作来。
几秒钟过去了，陆苾除了似笑非笑地倒在原地，什么都没做。
但他们身旁却传来了异样的声音。
陆芝手中的枪掉在了地上，接着，她的身子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空中突然起雾了，是深渊一样的黑雾。
在雾气散去前，他们又听见了陆苾的笑声。
“我只是把她的运行程序拆除了。没有这些东西，她什么都不是。”
“收好她吧，特动队的方队长。”
“是她自己选择留在这里的。”
笑声远去了。
第131章 “脑死亡”
“陆芝？！”
方栩予回过头, 看见陆芝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却像一潭死水。
唐泽也跟着看过去，心里顿时一紧。
毫无疑问, 陆芝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气。
正如陆苾所说, 她在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意识，成为了一副模样和人类无比接近的躯壳。
躯壳里面没有心跳，没有血流，更没有任何思想。
在这一点上, 陆苾没有撒谎。
方栩予犹豫地看了唐泽一眼, 见他对自己轻轻点头, 便小心地放开他，向陆芝扑过去。
“陆芝？陆芝？！”
“你别怕, 队长马上带你回去，我们去治疗……”
“没用的, 队长。”
唐泽轻声说道。
“陆芝她……不会再有反应了。”
方栩予回过头来, 满脸的难以置信。
“陆芝是陆苾制造的一体成型的仿生人……从里到外都是义体。”
“她的思想都源自陆苾收集的类人思维碎片，从一个初始程序开始不断自我更迭, 才变成了我们现在认识的样子。”
方栩予僵在原地。
“……什么？”
唐泽在陆芝身旁蹲下来, 把灯光对准她的眼睛。
她的瞳孔在光照下没有任何收缩反射，而这一点，通常作为判断一个人是否脑死亡的依据。
但陆芝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脑死亡”, 而是失去了“脑”。
在这种时刻, 义体和人体的微妙区别尤为明显地表现出来。
这副身体不会受伤, 不会衰老, 也不会因为“脑死亡”慢慢变成青黑色, 再一点点腐坏掉。
没有思想的操控，它会永远这样沉睡着, 不会醒来，也不会真正死去。
方栩予看在眼里，目光里慢慢涌起了悲伤。
他知道唐泽说得没错——这副身体是义体无疑了。
原本他还奇怪陆芝为什么能在防护服失效、缺少水和食物的情况下，一个人在野外徘徊这么多天。
现在，他知道了。
只是自己是仿生人这件事，陆芝恐怕到“死”都没明白。
不管陆苾给她的初始程序是怎样的残缺不全，但她在A区“生活”的记忆不是假的，她对特动队产生的感情也不是假的。
在她被怀疑的时刻，她始终想着找方栩予证明清白。而当她发现陆苾取代她的身份加入特动队时，更担心的是陆苾会伤害她的队友们。
方栩予看着陆芝无神的眼睛，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全部咽了下去。
他从没想过陆芝会离开，这样突然，以这种方式……
他还没准备好接受。
唐泽看着陆芝的面孔，眼底慢慢暗了下去。
除了没有任何反应，这副身体就像是凝固了时间，不会畏惧污染和微生物的侵蚀。
不管放在什么地方，不管放置多久，她永远会是如此完美的模样。
这大概是陆苾的最终目标：制造出一个拥有正常人类思想和永不腐坏躯体的“人”。
只不过这个目标太难实现，二者始终不可兼得。
陆苾大概是发现无法把全部的人类思维导入人体之外的地方，无论是虚拟的系统，还是仿生的人体。
于是她才只能退而求其次，尝试把正常人体一步步替换的方法，以求接近自己的理想。
她或许不知道，和陆芝比起来，她才更像是“残缺不全”的那一个。
无论是被义体替换掉大半的原身，还是充满了算计和利用身边人的生活……
在所有人的眼中，陆芝都比她完整得多。
方栩予慢慢抱起陆芝的身体，一步步往回走去。
“陆芝，我们回队里了。”
“放心，我们都会记得你……都会想念你的。”
哪怕成了一具模型，陆芝短暂的“人生”，也不会被遗忘。
看着方栩予的背影，唐泽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当初他问陆苾为什么突然选择加入特动队，陆苾说：-
“因为方队长是个可靠的人。”-
“我相信他会像保护你一样，保护我珍视的东西。”
难道陆苾指的……是她相信方栩予会保存好陆芝的躯壳吗？
这个念头仅仅是出现了一瞬间，唐泽就自嘲地笑了。
陆苾怎么会在乎陆芝呢？这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那样一次次无耻地利用相信她的人，想要把他们都毁掉，满口胡言乱语“神明”、“宿命”的疯子……怎么会有在乎的东西？
何况在她眼里，陆芝什么都不是。
唐泽收起这些无端的思绪，跟上方栩予的步伐。
他没有意识到，在陆苾消失前，那双流露出悲伤的红色眼睛，已经悄悄烙进了他的脑海里。
***
“队长，别太难过了。”
宿舍的门关上之后，唐泽轻声说道。
方栩予的背影在前方落寞地停留了一会，突然反身朝他走来，用力抱住了他。
唐泽任由方栩予抱着自己，接着又弯下身把头埋进自己的颈窝，像是在索求某些安慰。
两个人就这样站了很久。
处理陆芝的事并没有那么顺利。
他们抱着陆芝回到作战车上后，没有再徒劳地继续寻找那些早已经消失了的义体信号，而是立刻返回了A区。
A区的清除工作还没有结束，建筑也没有开放。在那之前，他们只能把作战车停留在建筑群外，整队停留在里面。
那段时间里，方栩予简单地说明了一下陆芝的事。
听到自己被利用来“坐实”陆芝的“假身份”后，刘天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始终身板笔直的她，似乎一下子佝偻了下去，身体埋没在阴影里。
她看着窗外，目光倒映着晦暗不明的东西。
“刘姨，你别太放在心上了。陆芝的身份谁都没想到，从一开始，这就已经是陆苾做的局了。”
所有人都没有明说，但所有人也都明白。
五色石能掌握特动队的动向，恐怕就是从陆芝这里。
陆苾表面上拒绝了方栩予让她加入特动队的邀请，却暗中安排了陆芝这一双眼睛。这样既可以保持自己的独立行动，也可以利用陆芝了解特动队的一举一动。
陆芝虽然主观上并不知道自己在“泄密”，甚至还在想方设法地为了特动队“对抗”陆苾，但她还是无可避免地成为了刺向特动队的武器。
这个局太狠了，不只是刘天娥，连方栩予自己都早早地牵涉其中。
所有人，她想要接触的，想要利用的……都在按部就班地跳进她的陷阱里。
她连整个A区都能算计，何况特动队呢。
唐泽厌恶地想道。
正想着，肩上的脑袋突然动了动。
唐泽收回思绪，发现方栩予不太对劲，于是伸手抱住他的背，轻抚了几下。
“队长，别再想了。”
方栩予没有答话，只是悄悄把眼睛在唐泽肩上蹭了蹭。
“陆芝发现是坐在车里的是我之后，就没有任何躲避的动作，反倒是直冲着车跑过来。”
“因为她相信，我不会伤害她。”
方栩予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
“她觉得其他人是被陆苾骗了，但是我一定能认出她，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来到我面前。”
“我就是看她那样，才觉得车里的人可能有问题，所以决定独自下车去追她。”
“她这么信任我，我也不能辜负这份信任……我独自出现在她面前，她就可以放下防备，毫无保留地说出一切。”
唐泽没有开口，等他继续说下去。
“陆芝和我说的事，和陆苾告诉你的‘真相’差不多。当时她被刘姨怀疑后逃下车，就是想去建筑里找我。”
“她突然逃跑，是因为看到你在旁边……那时候她受了很大的惊吓，除了我谁都不敢相信。”
“但很可惜，那天我没有追到她，倒是先追到了作战车。”
方栩予的声音轻了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呢？”
唐泽抱住他的头，轻柔地抚摸了几下。
“队长也说了，这是陆苾一开始就做好的局。从认识陆芝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就都逃不开这个结局了。”
“即便不是今天，陆芝最终也会离开我们……这从她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说完这句话，唐泽的心却突然被刺痛了，手指猛地一缩。
像是察觉到他的动作，方栩予从他肩上抬起头来，隔着鼻尖望向他。
“那你呢？你不会离开吧？”
“就算别人都走了，你也不会走……对不对？”
唐泽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末了，他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我是队长的哨兵，队长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方栩予定定地看着他，许久之后，终于笑出了声。
他捧起唐泽的脸，用力揉了揉。
“你现在已经不是哨兵了，唐泽。”
“你是A区的作战队员，立过很多功，勇敢地在暗处为了人类的利益战斗。”
“现在全A区都知道你的名字。”
唐泽被他揉得做不出表情，只能勉强点点头。
方栩予又揉了一阵，最后小心翼翼地捧住他的脸，用手指轻轻摩挲他的脸颊。
“你那时候下车去追我，是担心我吗？”
“我看到车上跳下去的‘陆芝’也有义体的信号，觉得不对劲。不过，这大概也是陆苾想引我下去故意放出来的。”
唐泽说道。
“就算不是因为那个信号，时间久了，我也会去找队长的……聚集区外污染浓度比较高，队长要是长时间暴露在外面，也会有危险。”
方栩予看着他，眼里满是柔软。
“我那时候留你在车上，你怪我了吗？”
“……我什么都没和你说，就直接跳下去了。”
唐泽伸手覆在他的手上。
“我知道队长心里有打算。”
“我也知道队长……不会不在乎我。”
方栩予慢慢笑了。
“我什么都没说，是怕引起陆苾的怀疑。还有，我知道如果车上的人真的是陆苾，你在那里，她反而不会做什么。”
“因为五色石……都很在乎你。”
“那队长就不怕我真的跟五色石跑了吗？”
唐泽反问道。
方栩予的手指收紧了一点，眼里却并没有紧张，反倒流露出一种胜券在握的惬意。
“哦？你会吗？”
“你不是早就选择了我吗？”
唐泽噎了一下，最后不甘地移开目光，撇了撇嘴。
……看来还是不能让他太得意，这下好了，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了。
方栩予捏了捏他的脸：“想什么呢？”
唐泽回过神来。
“我想，队长今后还是别说什么‘不想让我跟你涉险’的话了。”
方栩予一愣。
“我还是希望自己是一个在队长身边，队长就敢放手一搏的存在。”
“而不是……绊住队长的脚步。”
方栩予看着他，许久没有开口。
最后，他珍视地抚摸了一下唐泽的眼角，轻轻说了一句：“好。”
“那我们就像以前一样。”
“嗯，就像以前一样。”
“不……”
方栩予的声音突然急促起来。
“……也不能什么都像以前一样。”
唐泽困惑地看着他，却见他越凑越近了。
“不能什么都……像以前一样。”
面前的空气灼热了起来。
“唐泽，我今天独自在外面走了那么久，一定吸进污染了。”
他的鼻息轻轻呼在唐泽脸上。
“……帮我治疗。”
唐泽被迫近的距离逼得垂下眼去。
“队长说需要治疗，那就……唔……”
方栩予闭上了眼，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和上一次不同，他倒确实像是被什么侵蚀了，想从唐泽身上索求一味良药。
只是被侵蚀的并不是他的身体，而是内心深处的一些信念。
那些他坚定地相信着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出现了裂痕。
唐泽由他索取着，轻轻伸手搂向他的脖子。
在指尖触击皮肤的一瞬间，他掐住陆苾脖子的画面却闪电般地和眼前的场景重叠起来。
唐泽睁开眼睛，瞳孔猛地缩紧。
他仿佛看见自己的指尖又变得模糊，看到黑色的雾气从手指流出来，渗进眼前人的血管里。
他猛地缩回了手。
方栩予却毫无察觉。
他用力拉住那只往回缩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抓住你了……今后……都不放开了……”
温度一点点流入唐泽的掌心，却化不开凝结在他心中的那团阴云。
第132章 解散
等他们再次回到办公区, 已经是三天后了。
原本办公楼的清理工作还要持续，但是因为在A区各处爆发的触手侵袭，一开始的办公楼已经不算是重点危险区域了。
现在的A区, 无论留在哪栋建筑都是一样的。
在管理处和首长办公室的指挥下, 不到几个小时，危机就顺利解除了。
只是对于A区来说，隐患依然没有消除。同样的、甚至更危险的攻击，随时都可能出现。
但由于现在的聚集区已经没有多余的空置建筑安顿这么多人, 于是, 高层开始考虑迁移聚集区这件事。
特动队就在这种时候复工了。
“还是熟悉的感觉呢。”
方栩予说道。
他的语气恢复如常, 仿佛已经完全从陆芝和陆苾的事情中走出来了。
今天的大厅里，少了一个火红的身影。
洞穴深处的那个武器研究室, 也完全空置了。
大厅里诡异地沉默着。
所有人都看着方栩予，等他接下去的话。
特动队会走向哪里……全靠他接下来的表示了。
唐泽也和其他人一样望着他。
这几天里, 除开和上级开会的时间, 方栩予不是一个人沉默着，就是抱着唐泽, 一言不发地把脸埋进他肩上。
前两天晚上他都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非要拉着唐泽的手，坐在一起看天花板上的星空。
就这样到了今天，一早起来, 方栩予的神情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唐泽对方栩予会说什么并没有头绪, 或许他会装作这件事没有发生, 轻描淡写地让大家像过去一样继续研究。
或许大家也会心照不宣地一起假装下去。
但这事之后, 特动队还能回到从前吗？
“陆芝的事, 我会尽最大努力争取。目前的结果，是在她的身体做完必要的研究之后, 会妥善地保存起来。”
方栩予说道。
“特动队现在没有负责武器制作的人了……但至少陆芝已经制作完的两代武器留了下来，还有她过往制作时的数据和资料。”
“这些东西，我会一并交给A区专门的武器制作部门，让他们学习完，继续陆芝的研究。”
几个人面面相觑。
“经过这次事件，我们都能看到A区的目标是真正转变了。现在不仅是对外拓展部，所有部门都被动员了起来。”
“首长的决心大家也都听到了，我相信特动队成立时的理想，已经实现了一部分。”
“这或许是陆苾留下的……其中一件值得感谢的事情。”
方栩予深吸了一口气。
“接下来，全区人员都会重组。所有部门会重新规划，目标都是向外开拓。”
“特动队不会再是这个目标的核心，而我们过去所面对的阻碍，现在也不复存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特动队没有必须存在的必要了。”
他说着他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家。
“你们每个人的能力，都足以在各自的领域独当一面，甚至领导一整个部门。”
“今后，你们会拥有更多资源和权利，能将自己的研究推进得更快。”
“所以……”
他抿了抿嘴。
“特动队的历史……大概到此为止了。”
这话说完，大厅里陷入了更加长久的死寂。
唐泽愣在了原地。
他以为方栩予在说完陆芝后，会像过去一样给他们来个振奋人心的演讲。
不管怎么样，他们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只要方栩予开口，他们还是可以凝聚在一起。
但他没想到，方栩予会说出这样的结果。
特动队……要解散了？
方栩予看向唐泽，目光躲闪了一下，似乎因为自己没有提前说明而感到抱歉。
“咳……大家也不要有太多负担。过去我们是因为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的，现在我们也是因为同一个目标而分开的。”
“全区同心协力，不是更好的结果吗？”
他说的话没有什么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大厅都笼罩着低沉的气压。
又过了几分钟，几个人的面板响起了特殊提示。
那是新任命的调令。
等到所有人都阅读完信息，方栩予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露出了微笑。
“怎么样？大家都还满意吗？”
几个人都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望向他。
毫无疑问，方栩予为他们争取了最好的去处。即便离开特动队的庇护，今后他们在A区，也不会受到任何不公正的目光。
他们得到了和自己实力相符的职位，可以享用全A区最顶级的研究资源，比过去更加没有限制。
刘天娥最先抬起头来。
“队长，那你会去哪里？”
其他人也都跟着抬起头来。
“我么……”
方栩予笑了一声。
“我是作战人员，当然负责作战相关的工作。之后A区会需要大量的主动型作战队员，按照这些年A区作战部队的水平，需要很长时间的训练。”
“等到作战队重组最终确定，我会去负责这些人员的训练和管理。在那之前，我还是代领对外拓展部的部长工作。”
几个人又重新低下头去。
“哎，不要这么死气沉沉的嘛！”
方栩予突然大笑起来。
“A区就这么大，今后部门合作会很紧密，大家在工作上也还是会经常往来的嘛。”
“再说了，有空的时候，我们还是可以时常出来聚餐的。到时候大家手里的经费肯定比现在多多了，哈哈哈。”
如果陆芝在，大概会兴奋地跳出来附和他。
但现在，没有哪个人能高兴起来——哪怕是假装的。
方栩予收起笑容，抿了抿嘴。
最后，他轻声叹了口气。
“今天没有工作，大家可以回去收拾一下需要的资料”
“……之后新部门的安排，会有人再通知你们的。”
几个人踌躇了一阵，最后还是各自往洞穴深处走回去。
大厅里只剩下唐泽和方栩予两个人。
“队长。”
唐泽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
“这么大的事，队长一点都没透露呢。”
方栩予看了他一眼，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抱歉……我怕你知道了会一直想这事，就觉得干脆今天一起宣布好了。”
“……我也是才下的决心。”
“队长怕我会阻止么？”
方栩予低下头：“你不会么？”
唐泽没有回答。
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会是什么态度。
明明这些各怀心事的人在一起做事，可能还不如各奔东西，可是……
难道他对这个东拼西凑的队伍，真的有感情么？
“我知道，这个决定只能我来做。”
方栩予说道。
“筹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大家找来，我才是最不希望特动队解散的人……”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如果再拉着大家留在这里，反而限制了你们。”
“况且……特动队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唐泽抿了抿嘴。
“那我呢？我要去哪里？”
他没有收到调令。
“你想去哪里？”
方栩予看着地板说道。
“你现在是A区的正式作战人员，又有那么突出的经历和经验，完全可以自己带队了。”
“又或者，你也可以转到别的岗位。A区那么大，不像特动队，你会有很多选择……”
“队长身边不需要人了？”
唐泽故作生气地说道。
“还是说，想换一个？”
方栩予抬起头来。
“不不不，不想换，怎么会想换……”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虽然短时间里，分开是件难过的事，但是长久来看，大家都能发挥自己真正的能力，去做更大的事。”
“你的能力我一直知道的，完全可以有更大的舞台发挥，不仅仅在作战这件事上。”
“或者你可以像官殷见那样做战术，就不需要亲自上阵了，这对你的身体来说负担也小一些。”
他嘴上这样说着，语气却不像是情愿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住在一起，到时候……”
“原来队长问我会不会离开，是想自己离开啊。”
唐泽冷笑了一声。
“既然我已经是A区正式士兵的身份了，应该有申请调宿的权利吧？我这就问一下……”
方栩予一下慌了。
“别别别——”
“队长升职之后，大概也不用去前线，也不用害怕吸入污染了。”
“我确实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方栩予一下子抓住了唐泽的手。
“怕，怎么不怕，我怕死了。”
唐泽冷冷地看着他。
“你别生气了。”
方栩予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去。
“我只是觉得，比起作战，你有更适合的事……现在有了选择的机会，或许你可以去试试。”
“比如呢？”
“比如……也可以去研究部门看看啊，像是刘姨她们那样。”
唐泽愣了一下。
他突然想到陆苾说的话-
“你在离开掩体前……有生物学的基础。”
他在被迫成为哨兵、又没有选择地进入特动队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想着，方栩予捏了捏他的手。
“别生气了。你再想一想，嗯？”
“要是你还愿意选择作战，那我们就继续做搭档，好不好？”
唐泽的表情缓和了一点。
“只做搭档？”
方栩予的眼睛亮了起来，这回是真的有了笑意。
“不止不止，也可以做别的……”
就在这时，其他人从洞穴里走了出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看起来，他们是来找方栩予告别的。
尤克尤里走在前面，头顶的面板上浮现出了文字。
【我们有一个礼物送给队长。】
【转播的时候差点切到了，是我们黑进了记录设备，把这段掐掉了。】
两人还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东西，紧接着，方栩予的面板上收到了一条消息。
他疑惑地打开。
面板上出现了一段影像，像是在作战时实时传输回来的画面。
画面的内容赫然是他们两人坠下管道后相拥着……
“！！！！！”
【小绿萝，队长就交给你了。】
【队长，到时候通知我们，我们会随份子的。】
唐泽：当场去世。
方栩予瞳孔一震，慌乱地关掉了面板，勉强笑了笑。
“呵呵，多亏你们了……咳咳。”
官殷见和刘天娥紧跟在后面走了过来。
他们似乎没看到尤克尤里发了什么东西，脸上是一副严肃的神情。
“队长，在离开特动队前，请允许我们汇报最后一些研究吧。”
方栩予收拾好情绪，点了点头。
刘天娥打开了公放面板。
面板上出现了好几份报告，看起来整理颇花了些心思，应该不是刚刚，而是早就完成了。
“这份报告，是我针对这次聚集区出现的‘触手’做的研究。时间和样本有限，如果后续有机会继续接触，我会把更新的报告私下告知队长。”
“这是我基于过去对陆苾的了解做出的。”
方栩予点点头。
“辛苦了，刘姨。”
刘天娥沉默了一阵，看了看方栩予，又看了看官殷见。
“另一份报告，是关于旧聚集区的一些往事。”
她低声说道。
“我所记得的……都在这里了。”
第133章 潘多拉魔盒
“我根据抽取机里面的触手样本和现场残留, 做了简单研究。”
刘天娥说道。
“大家先看这份报告吧。”
面板上出现了一截粗壮的“触手”，放大看来，就会发现组成它的是无数细长的蠕虫。
“我们看到的‘触手’, 应该是由最初藏在陆苾义体中的东西演化而来。”
“那种东西形态像蠕虫, 特点是在某种条件下会疯狂生长。这一点和毛丛菌有些类似。”
“不同在于，毛丛菌是根植在泥胞里、靠胞体本身的养分成活。”
“一旦遇到活细胞，毛丛菌会迅速侵蚀生物体，这是它的可怕之处。”
“而这些触手, 它赖以生长的物质不是细胞体, 而是组织液。”
“组织液是普通生物体中细胞之间的液体, 本身不属于生物体，只是给生物体提供环境。”
“但组织液这个东西, 又可以促使许多分散的细胞按照一定方式黏合在一起，这就足以让分散的细胞集体行动。”
刘天娥调整了一下面板, 上面出现了一缸水, 和一块泥潭。
“这种类似组织液的产物一定不是单独出现的，而是伴随着泥胞共同诞生的。我们第一次在地下见到泥胞的时候, 它们会‘黏合’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泥胞团, 就是因为有这种组织液的作用。”
“饲养区的抽取工作也进行了一半，我们知道沼泽下方是一大片水域。其中的液体不是普通的‘水’，而是这种组织液的澄清液。”
唐泽感到胃部一阵不适。
他曾经那么多次浸泡在这样的“水”中, 甚至还能感受到其中的“杂质”……
原来那些“水”, 也是那无数防护服的一部分。
那些数不清的人, 从头到脚每一部分都被榨取出来利用, 制造出无穷无尽令人反胃的东西。
陆苾的义体中那些“来自人体”的材料, 看来也是从试验场中取材的。
方栩予皱起了眉头，示意刘天娥说下去。
“通过这次在聚集区爆发的攻击, 我们可以看到，触手都是伴随着组织液一起出现的。”
“这些组织液经过提纯和压缩处理，浓度很高，呈现出一种极其粘稠的胶体状态。”
“当这种压缩过的高浓度胶体得到空间释放的时候，就会急速膨胀，快速占领建筑内部。”
刘天娥放大了看似澄清的组织液局部，可以看到里面隐藏着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小蠕虫。
“这些极小的‘蠕虫’，其实是隐藏在组织液中的触手‘种子’。在压缩状态下它们会维持稳定，但是当组织液开始膨胀，它们也会随之被释放，迅速生长起来。”
“这就是本次攻击的基本原理。”
“至于这个‘触手’究竟是什么类型，我有一些推测。”
“虽然它看起来具有动物型异变物的特征，但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异变物。它更像是动物型异变物的简单组织，只是尚不具备能够集体操控的类神经系统，只能根据组织液的走向被动移动。”
“有点类似‘树’？”
唐泽问道。
刘天娥点点头。
“不同的是，‘树’不具备这样无限生长的能力。”
“‘树’本身是由异化的人体组成的，在集体异变前，它们本身就已经是发育完成的人体四肢。”
她说道。
“可是‘触手’不一样，它是由更简单的结构直接诱导异变而成。相当于把人体细胞逆分化成了胚胎状态，形成一个个‘种子’。”
“只要有合适的环境，种子就会生根发芽。”
“这一点，就像藤一样。”
虽然原理相似，可是“藤”、“藻”都还属于植物类型，诱导起来要简单很多。
唐泽想道。
动物的组织细胞属于高度分化，首先逆分化的步骤就相当难实现，而要在逆分化之后再进行定向分化诱导，难度上了不止一个档次。
在他们发现那片试验场遗迹的时候，五色石早已经能够做到将人体细胞变成“种子”了！
“陆苾的义体能和人体完美结合，也是利用了这个产物。”
刘天娥继续说道。
“人体内本身就含有大量组织液，正是这些东西生长的环境。”
“同时，人体内的组织液又是有限的，这就使得这些东西不会脱离人体，生长到外面。”
“因此在过去的时间里，我们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所以，陆苾研究的“材料”实际上并不是他们肉眼看见的义体，而是藏在义体里面的东西。
唐泽的目光暗了暗。
“那这东西会引起异变吗？”
方栩予问道。
“那些安装了义体的人，基因检测似乎并没有出现异常，所以大家才深信陆苾制作的义体是无机物质。”
“‘触手’本身不会诱导异变，它充其量算是寄生在人体里。”
“应该是陆苾对它的特性进行了处理，让它们不会和正常人体反应。除了在组织液中生长，它也不会进一步异变。”
刘天娥解释道。
“这东西并没有自主的意识，就像是结构最简单的低等动物，只会进食和应激。”
“所以它还不像真正的动物型异变物那样可怕，至少在没有人操控的情况下，它算是好对付。”
唐泽明白了她的意思。
真正的动物型异变物具有类神经系统，它们可以自主行动，并且可以根据某些意图，做出整体行动的谋划。
它们可以主动攻击，也可以在不利的时候选择躲避，不像低等动物只会有简单的条件反射或者用单一的模式进行攻击。
这些“触手”只有动物异变物的组织，却没有神经系统指挥。因此单独出现的时候，只要当成简单的异变物对付就行。
可是这东西和人体相连后呢？
如果人的神经系统可以指挥它，那不就等于给人体加上了一个异变物外挂么？
这样一来，人的四肢就可以变成无穷无尽的触手，然后……
唐泽被自己的想象倒了胃口，赶紧强迫自己打住。
“我明白了。”
方栩予无奈地叹了口气。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陆苾研究出的“人体武器”。
只是还好……没有在特动队实施。
“刘姨，那另一份报告呢？”
刘天娥沉默了一阵，关闭了面板。
“另一份报告的内容，可能有点敏感。”
她轻声说道。
“我认为，在几年前的集体脑部修复过程中，大家关于某件事的记忆被有意进行了处理。”
方栩予的目光一变：“某件事？”
“我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只知道大概在那个时间点，发生了一些事。”
“这件事的波及范围应该不算小，但是迄今为止，没有人记得。”
“这就很值得注意了。”
刘天娥压低了声音。
“我们每个人开始服役的时间都不同，哪怕我们在掩体中的记忆都被处理过，服役之后对于现实的记忆应该是能相互印证的。”
“但是我发现……我们每个人对‘现实’的记忆，可能也是经过处理的。”
在场的人都愣在原地。
方栩予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
他不由自主地靠近刘天娥：“刘姨，这……”
“队长，我知道这有些难以置信，但恐怕聚集区也在操控我们的……”
“不，我相信。”
方栩予抓住了她的手。
“我相信这是真的，有很多人……关于一些事情的记忆被处理了。”
几个人都看向了他。
唐泽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个他怎么都想不起来的人，那个所有人都不记得的人……那个他始终放不下的心结。
唐泽脸色一沉，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方栩予相信这个人存在，仅仅是因为脑海里残留着的虚无缥缈的记忆碎片。
而他知道这个人存在，是因为他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在那道矮墙的边上，有一段执念久久没有散去。
那个声音在说“方栩予，晚安”。
他看向方栩予的背影，恶意像蛛网一样爬满了目光深处。
他不希望方栩予想起那件事、想起那个人，不仅仅是出于嫉妒或者别的情绪，而是出于本能。
他觉得那件事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里面不知道藏着怎样可怕的灾难。
那场灾难……会把方栩予吞噬进去。
大厅里的其他几个人，此时也都目光闪烁、心绪不宁。
曾几何时，尤克尤里偶然收集到了其他官员的谈话，知道了方栩予因为家族的问题被设计的事。
他们还有一个【守护队长大作战】的群，虽然后来不了了之。
几个人对视了几眼，表情复杂。
刘天娥并不在那个群聊里，显然也没人和她提过那件事。
但她根据自己的经历，还是得到了同样的结论。
A区借助“脑部疗愈”和其他“治疗手段”进行集体记忆调控的事，应该是确凿无疑了。
“刘姨，您记得吗？”
方栩予眼里露出了期待。
“您服役这么久了，应该对很多事情都有记忆吧？我们知道的，不知道的……”
“您知不知道，关于我的过去……”
刘天娥摇了摇头。
“很遗憾，在进入特动队之前，我和队长并没有交集。”
“我的工作和作战也没有什么关联，因此并不会知道具体作战的事件，更不会知道其中的人遇到了什么。”
方栩予的眼神暗了下去。
“那您对几年前A区大规模的脑部疗愈事件也没有记忆吗？”
官殷见问道。
在尤克尤里找出来的资料里，官殷见也是在当时被“治疗”过的人。
不曾想，刘天娥点了点头。
“我知道那个事件。”
她轻声说道。
“我们两个，不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吗？”
第134章 不可名状的恐惧
官殷见一脸困惑。
“我和刘姨……不是在我从作战前线退下来的时候认识的吗？”
刘天娥没有回答, 目光却跟着困惑了起来。
“那时候刘姨在医院帮忙。我和我当时的队友，都是刘姨照顾的。”
官殷见继续说道。
“那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参与大规模护理，就是一次集体脑部修复手术期间。”
刘天娥回答道。
“和你说的是同一次吧？”
官殷见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是同一次。”
“那次大规模修复手术的时间更近一些, 我没有印象, 但是档案里有我的记录。”
“档案里的会不会是你进行常规疗愈的时候？”
两个人对视着，眼中的疑虑却没有消失。
“我参与护理的时间至少是五年前，环境也和现在的A区医院不同，可能是上一个废弃的聚集区。”
刘天娥说道。
官殷见点头表示认同。
“我也记得自己在一个环境和现在不同的地方疗愈过。”
“那我们说的应该是同一次吧？只是你以为自己修复是在探索区外受到了刺激, 其实它包含在全区的大范围修复里。”
官殷见还是坚持道：“不是。”
“我记得很清楚, 在那次进行脑部治疗的时候, 使用了一个让我非常恐惧的设备。”
“但是我和您形容的时候，您说聚集区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的设备……因为那种东西暂时只能在理论上做到, 实际技术还不足以生产出来。”
刘天娥脸色一变。
“我想起来了，你是说过这件事。”
“我只当你是对仪器设备不熟悉, 加上自己的恐惧, 才会在记忆里把它想象成一种可怖的模样。”
官殷见苦笑了一声。
“怎么会……我记得很清楚，那个东西……我至死都不会忘。”
“因为我亲眼见到我隔壁床九死一生的战友, 在用了那个仪器后, 是怎样突然恶化、然后痛苦死去的。”
说着，官殷见突然激动了起来。
“他本来就要康复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在用了那台仪器后, 他突然就变得不像个人样了！”
“我看到他的身体变了, 他好像灵魂出窍, 身体上方出现了好几个重影……然后, 然后……”
“然后他的肚子、头、四肢，都开始散发出青黑色的烟雾！不, 那不是烟，那简直是狂舞的蛇头！”
官殷见抓住了刘天娥的手，表情因为恐惧而变得狰狞。
“我还闻到了烧焦的气息。我听到他在因为痛苦而嚎叫，一整夜。”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就像被鬼压床了一样，怎么动都动不了，怎么喊都发不出声音！”
“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大活人挣扎成了一具焦尸……”
刘天娥颤抖地捂住了嘴。
“可是第二天，第二天他们把他拉走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身体就已经能够正常活动了。”
“隔壁床有一种不舒服的味道，但是他们说，他只是死于呼吸衰竭。”
官殷见继续说着，眼神却失了焦距。
“我知道，不是的，他是异变了……他和我在作战时那些异变的同伴一样，发出了同样的味道。”
“我提醒医护人员，可能要对这一片进行消毒隔离，因为我们都存在感染的可能。”
“可是他们轻描淡写地说，不可能的。”
“他们说，事情已经解决了，没什么大问题。”
官殷见整个人瘫软下去。
刘天娥好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唐泽默默地在远处看着，心里并没有太多波澜。
他知道官殷见在之前的任务中受过很强的刺激，之后才不得不退出作战队伍。他现在说的话，是真的也好，是臆想也罢，似乎都没那么重要。
就在这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方栩予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了他身边，悄悄地护住了他。
“别害怕。”
唐泽抬起头。
看起来，方栩予似乎把他后退的动作当成恐惧的表示了。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另一边，官殷见已经蹲在了地上，用力抱住了头。
刘天娥安慰似地拍了拍他：“不用勉强自己回想那些事，没关系的。”
官殷见浑身都在颤抖。
“他们总以为是我神经太脆弱了，不过就是异变物……哪怕亲眼看到身边的队友异变，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他抬起头来看向唐泽。
“你说是吧？”
唐泽：？
“嗯……那应该也不一样吧……”
“你在任务中，应该见过很多同伴突然被污染侵蚀，然后异变的情况。”
官殷见自嘲地笑了一声。
“这种情况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特动队的行动里，我们也见过很多奇形怪状的异变物了，其中有很些我们很清楚，就是用人体去诱导的。”
“那些东西也并不会让我恐惧，真正让我恐惧的东西……”
他又抱住了自己的头。
“那种恐惧，很难形容。”
“它不是周围某个人出问题了，像是整个世界都出问题了……你们明白吗？”
几个人都困惑地看着他。
只可惜现在没有什么设备可以把一个人的情绪和记忆导入另一个人的身体，所以他们很难对官殷见的恐惧感同身受。
官殷见又沉默了许久，最后慢慢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我说说那次任务吧。”
他开了口。
“那次任务的代号，叫做【K-517】……”
***
“官殷见！停下！”
头盔里响起一个声音。
官殷见停下了冲锋的脚步，朝说话的人望过去。
他的队友散布在这片一平方公里不到的任务场，远处的浓雾里，隐隐约约有些难以形容的影子。
炮火和激光交替闪烁着，这片土地时而被点亮，时而又熄灭。
“官殷见，别往那个方向跑！”
队友喊道。
“那里接近探索区的边缘了，再往外就是野外，太危险了！”
官殷见打开地图一看，果不其然，他因为太激动，险些就冲破了探索区的边缘。
地图上，他所在的光点离探索区的红色边界只有十几米。
“官殷见，愣着干嘛？再往前找啊！”
另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官殷见回过神来，调转了一下方向，沿着和边界平行的地方往前跑去。
一路上，他盯着自己那个和边界忽近忽远的光点，思绪时常飘忽出去。
那个边界外……究竟有什么？
眼前的面板突然闪烁了几下红光，提示预计任务时间只剩下十分钟。
十分钟内，他们必须离开任务场，否则就有污染超标的风险。
可是……
官殷见看了看他们的目标完成进度。
距离完成预计的物资收集目标，还差28%。
在前期探索的时候，这片区域的预期物资分明要更多些。
可当他们实际进入任务区后，却发现这里的物资稀缺。他们小队几乎在最短的时间里掘地三尺，还没有找到预期目标的一半。
不得已，他们只能扩大任务范围，往最先划定的任务区外走。
任务区外是一片荒芜的土地，浓雾弥漫，还时不时会跳出一些异变物。
已经有几个人被异变物缠上了，倒在了地上，很快身影就消失了。
现在，他们小队的人数已经折了三成，但总算还是多找到了一些物资。
还有不到十分钟，任务时间就要结束了。
虽然没完成任务目标会受到处罚，但对他们这些作战人员来说，比起处罚更加严重的是——物资真的太过短缺了。
如果他们没有完成预期的最低任务量，两区的运转会受影响不说，掩体里的人就会更加难以为继。
为了两区，为了掩体……他们就算豁出性命，也要继续开拓下去。
就这样，他们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整个探索区的边缘。
前方的炮弹又亮了几下，面板上亮起了提示。
【物资收集目标+3%】
【目前已达71%】
“好！再努力一把，至少要完成80%！”
耳边传来了队友们的声音。
“好！”
“冲！”
官殷见看着护目镜边显示的“剩余任务时间”，心里一沉。
两区已经很久没有找到足够的物资了，这一次的任务场明明预计有丰厚的回报，他们才会压了一整只精锐进来。
原本他们是抱着至少带回去150%物资的信念出发的，这样就可以让大家至少吃上一顿饱饭了。
可是现在……80%，他们甚至连最低任务要求都没有完成！
还已经牺牲那么多队友，这怎么……
“官殷见，你做什么！”
面板上，代表官殷见的那个光点突然朝探索区的边缘冲了过去。
“报告！我一个人去外面找找，不需要支援！”
官殷见心想的是，前期探测距离任务出发的时间不到三天，如果物资比探明量突然减少，可能是被外面游窜进来的异变物拖走了。
不管怎么样……去探索区外看看，说不定会有收获。
他一个人去就好，总比所有人都耗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强。
再说了，刚刚离开探索区，难道环境会有天壤之别么？
“官殷见，你……哎！”
官殷见已经冲到了那根边界线上，没有犹豫地跨了过去。
“……”
声音和视觉都失效了，他无法辨别任何东西……准确地说，在跨出探索区后，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但是眼前的黑暗并不平静，却很快就躁动起来。
官殷见的心绪突然剧烈地波动。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却感觉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
脑海深处，传来了极致的躁动。渐渐地，那些躁动就变成了声音，充斥着他的耳朵。
他踉跄了两步，看向自己的脚下。
“……嗯？！”
他的脚好像消失了，又好像融化的泥水一样，融进了地里。
他又抬起手，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在融化。
眼前的世界也在融化，所有一切都看不清了，所有声音都听不到了……
异变物……异变物在哪？他是遇到了攻击么？是污染么？
不，为什么整个世界都在融化，为什么整片大地都在旋转呢？！
“……官、官殷见！”
断断续续的声音终于从他耳边传来。
他回过头，终于从融化的视野中看到了一片亮光。
那是探索区的边界线。
边界线仿佛也在视觉上形成了切割，此时就好像一块屏幕、一面镜子，而他的队友正在从里面跑出来。
官殷见感觉到了本能的恐惧。
“不……别过来！”
队友的手穿过了那片屏障。
紧接着……
“啊？……啊？！”
“啊——！！！！”
第135章 崩坏的记忆
“啊——！不要过来！！！”
喊声回荡在大厅里。
“官殷见？”
方栩予走过去, 用力晃了晃他。
“官殷见！”
官殷见回过神来，茫然地抬起头。
“队长……”
方栩予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
“别再想了。”
官殷见摇了摇头。
“我要是现在不说完, 恐怕之后再没有勇气说完了。”
他抬头看了看方栩予, 又看看刘天娥。
“你们在这，我感觉好些。”
方栩予和刘天娥对视了一眼，刘天娥对他点点头。
“嗯……那你继续说吧。”
“你看到了什么？”
官殷见捂住了眼睛。
“那画面很难形容……我先是看到了他的身体变透明了，然后他的肠子穿了过来, 脊柱却留在原地。”
“之后, 他突然变得很高大, 顶天立地……他的皮肤和脂肪都在膨胀，我只有他的鞋那么高。”
“不到两秒钟, 他又变小了，高度只有三米。”
“我抬起头, 看他的大脑和眼球浮在空中。”
“然后……他的大脑突然变成了白花花的虫子, 开始肆无忌惮地暴动。”
“他们暴动着，就像沸腾的水那样跳着往外冒……”
“再之后……它们就像面条一样从空中倒下来, 全都落到了地上！”
方栩予僵在原地。
官殷见还沉浸在那种恐惧里。
“那些大脑倒到了我的脚上, 然后它们就像章鱼一样，一点点动着，把我的脚埋没了。”
“我只好举起枪, 想朝他射击……我想他一定是异变了。”
“然后我看到他的一只眼球和舌头就悬浮在我面前, 就像是他原本站在那里的高度。他对我说……”
“他说, ‘官殷见, 不要离开探索区, 这里很危险’。”
“他的声音怪怪的，像是从深海中传出来的……像什么危险的东西。”
“接着, 我的手像被抓住了，好像就是他想把我往探索区拽似的。”
“可那只手……是从我身后伸出来的。”
“他好像完全支离破碎了，他的肢体、内脏、组织……都弥漫在四面八方各个角落。”
“它们一会变大，一会变小，还会互相穿来穿去，躁动不安……”
“就这样，我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包围了……或许是雾气，雾气像蛇一样缠住了我。”
“然后我就看到自己的身体、脚下的土地……都在一点点烂掉……”
官殷见惨然一笑。
“在失去意识前，你们猜我最后看到了什么？”
“我的其他几个队友，这时候也一起追了过来，穿过那道边界。”
“然后我的眼前……”
他用力捂住了口鼻。
“那些四下响起的凄惨叫声，不只是我发出来的。”
“……我想，我看起来也和他们是一个样子。”
他沉默了。
“官殷见后来接受了很长时间的脑部治疗。”
刘天娥补充道。
“我在参与护理的时候看到过他的档案，他的症状比较罕见，而且在同期的人里面是恢复最慢的。”
“后来医疗组好像对他用了一些特殊的治疗手段，这才慢慢好起来。”
“特殊的治疗手段？”
唐泽问道。
“我不是医疗组的成员，不知道他们具体做了什么。”
刘天娥看向了别处。
“我只是当时无法参与生物研究，所以去医疗区帮忙护理，仅此而已。”
“我对那些仪器有一点印象。”
官殷见虚弱地说道。
“感觉像是把我的灵魂从身体里抽出来清洗了一遍……然后再放回去。”
他揉揉太阳穴，陷入了沉思。
“我被拉进手术室，开始用一个棺材一样、但都是有激光一类东西构成的虚拟箱子里。我躺在里面，先是感受到了强烈的电击，电得我灵魂出窍。”
“之后，我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了，然后又睡了，然后又醒……反复几次，我才感觉灵魂回到了身体。”
“再醒来，我的体征和脑电波似乎就稳定了。又在医疗区休养了一段时间，他们说，我可以出院了。”
刘天娥看着他，欲言又止。
“在我的档案里，这些治疗可能持续了半个月。”
“但我感觉并不是……有时候我觉得这个过程很漫长，可能有一两年，有时候又觉得只不过几天的时间。”
“在这件事上，我的时间感差到离谱。”
“强烈的情绪会改变人的主观时间感。”
刘天娥说道。
“你觉得它变长、或者变短，可能都是因为这件事对你造成的创伤太大了。”
官殷见点点头。
下一秒，他又无助地抬起头来。
“可还有一件事无法解释。”
“那个我眼见着‘死去’的队友，后来我好像又看到了他。”
“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气质、脾性……看起来又变了许多。”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在……B区。”
*
“B区？！”
方栩予声音一颤。
“你确定吗？”
“我应该是在某次监控上无意中看到了他……后来我对照了几次影像，至少那张面孔是他无疑。”
唐泽的心一沉，紧张地盯着官殷见。
“按照正常的流程，如果一个A区人的异变值超过了A区规定的10%上限，但没有达到需要‘清除’的程度，就可能被送往B区继续服役。”
官殷见说道。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他，大概就是满足了这个条件，送去B区了。”
方栩予的目光暗了暗。
“再后来呢，你查过他的档案吗？”
官殷见摇了摇头。
“他原本的姓名和编号都没有查到，大概是换了身份。”
“而且我也很难相信那真的是他，因为在我看到的情况下……他就算没死，肯定也是异变超标了，怎么可能能够继续服役呢？”
“B区人的服役标准，看的不是初始值，而是‘异变程度’。”
唐泽说道。
“每个B区人都有自带的‘基因异常’，这个异常值据说是在出掩体的时候判定的。今后的异变程度，只会在这个初始值的基础上判定。”
“但如果这个‘初始值’，并不是我们生来就带着的呢？”
听到这句话，几个人的眼神都变了变。
方栩予和刘天娥都看向了唐泽，眼里的情绪却不大相同。
唐泽对他们的神情浑然不知，目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假如那个A区士兵已经在任务中达到了30%的异变，无论是按照A区还是B区标准，都是需要送往隔离区“销毁”的。
但如果把A区的“异变值”包装成B区的“初始值”，假装说这是掩体测定的先天异常，他就能再承受30%的异变。
这种做法，或许是由于人手不足被迫做出的……可这样一来，B区就仿佛A区的垃圾场，整体生活风险大大增加。
怪不得……怪不得那些人总是高高在上地看着B区，原来在他们眼里，这些就是早该“处理”的人！
B区的人，有多少是这样成为“先天异常”的？
他们是生来就低人一等，还是被榨干了价值，又洗去了记忆？！
而唐泽自己……
方栩予看着他，眼里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
“40%的先天异变”——这是唐泽自带的符号。
可没人知道，这40%是怎么形成的。
“两区……真是一个都不干净。”
刘天娥低声说了一句。
她收回了目光，没人注意到她眼底的不甘、悲伤和痛苦。
那是几乎没在她眼中出现过的东西。
唐泽眼里的情绪仅仅是翻涌了一瞬，很快就退去了。
B区的事早就过去了，他在失去记忆前经历过什么，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只是……他难道曾经在A区服役过不成？
【滴滴，滴滴——】
在几个人各自沉默的时候，后方的角落却传来了提示音。
他们回头看过去，才发现一直站在后面的尤克尤里两兄弟，头顶的面板一闪一闪亮着红光。
——看起来他们的面板已经闪烁很久了，只是始终没人注意到，他们才不得已打开了提示音。
方栩予看了过去。
“尤克尤里，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面板上弹出了一个巨大的【是！！！】。
接着，他们把面板放到了大厅正中间，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刚才官殷见描述过去经历的时候，我们就想到了一样东西。」
「他见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画面……很像游戏的一种bug。」
官殷见茫然地抬起头。
“游戏的bug？”方栩予问道。
“什么意思？”
「3D游戏里的场景是需要建模的，通常会规定玩家可以活动的范围，这就是“地图”。一旦玩家跑出地图，就可能会看到没有建模完全的地方。」
「所以，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一般游戏都会设置特定的机制，让玩家无法走出地图。」
看到这段话，官殷见的目光动了动。
“游戏，地图……机制？！”
「听官殷见的描述，探索区的范围就很像是“游戏地图”。只要在地图内，规则就是成立的。」
「但是他跑到地图外了，就会发现没有完整的建模，所以会觉得空间和声音都消失了。」
「而他看到自己的同伴离开边界后，人体也出现了崩坏——这也是因为在地图外没有设置建模规则造成的。」
官殷见的目光慢慢变了，却是渐渐亮了起来。
“建模……建模？！”
「包含内脏的建模是很复杂的，需要很严格的限制，否则就容易出bug，让内脏全部飞出来。」
「还有，你看到同伴的身体崩坏了，但他还可以正常和你交流，说明出问题的只是他的身体建模。」
尤克尤里继续说道。
「官殷见，你的这段记忆……」
「可能不是现实世界里留下的。」
第136章 虚无缥缈
“不是在……现实世界留下的？”
官殷见重复道。
「会不会是什么作战模拟系统, 就像我们特动队制作的一样？」
「不同的是，你们不是简单地用手去操控的，而是用意识？」
官殷见的表情困惑了起来。
“模拟……系统……用意识……操控？”
他喃喃道。
“模拟……作战……？”
“我们有这样的系统么？”
方栩予问道。
“这么厉害？！”
尤克尤里摇了摇头。
「现在的聚集区没有这种东西。」
「但是理论上, 能做出这种东西。」
“现在的聚集区都做不出来, 那他还能在哪里经历过这些呢？”
方栩予说完沉默了一阵，然后几个人突然同时喊了出来：“掩体！”
“聚集区的技术起源是掩体，而且掩体一直只传输聚集区需要的技术，其余的技术对我们是不透明的。”
刘天娥说道。
官殷见有些疑惑。
“可这不就代表……”
“我还拥有在掩体中的记忆么？”
“那次作战对你的精神刺激很大, 在这种情况下, 掩体的记忆清除也存在不彻底的可能。”
刘天娥说道。
“也就是说, 官殷见是在掩体内的系统经历了模拟作战，然后才被派出来, 在A区服役的？”
“那他的队友说不定也没有真正受伤，只是在模拟作战之后, 被分配到了B区。”
官殷见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
方栩予又看了看唐泽, 目光欣慰了一点。
“还真是从没想过的可能性。”他说道。
“多亏了尤克尤里。”
“而且尤克尤里的说法，可以解释官殷见提到的‘手术仪器’。”
刘天娥说道。
“这个技术聚集区是做不到的, 但如果是发生在掩体的特殊系统里, 就很好理解了。”
所有人都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动作。
“官殷见形容的‘灵魂出窍’，我有见过类似的理论描述。”
“它和拷贝意识有关。”
刘天娥说着打开面板，在上面演示起来。
“简单来说, 就是要在人体外放置一台机器。这台机器可以把人脑的所有活动拷贝下来, 等于是把这个人的思维放到了系统里。”
“之后, 再在系统里进行思维编辑, 就像编程那样。”
“等到编辑完成, 再把新的思维数据导入到人体内，覆盖掉原始版本。”
“在这个过程中, 可能出现两个版本更迭的时候，前一版本清除不彻底。这样就可能出现记忆自相矛盾的情况，引起混乱。”
“但比起这个问题，这种仪器的制造本身才是最大的难点——我们很难拷贝一个人的思维，更无法做到把完整的思维导入一个人体内。”
方栩予眨了眨眼睛：“这……目前做不到吗？”
“听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真的很难。这需要无穷无尽的算力资源，两区拥有的材料加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就算只是完整拷贝一个人，都需要极大的资源消耗，这就意味着大规模的思维复制不可能发生。”
“况且……把一个人的思维导入到系统里，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它的投入和产出根本不成比例。”
“除非这个人极其重要。”
“多重要？”
“重要到能改变人类的进程，人类需要他的大脑无穷无尽地运行下去。”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人极其有钱。”
“……”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是吗？”
刘天娥耸了耸肩。
“思维导入就约等于永生，这大概是人拥有足够财富后唯一奢求的东西。”
“咳咳……”
方栩予干笑了一声。
“我明白了，哪怕是在掩体里，也出现思维导入系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所以您想说的是，官殷见和他的队友不太可能都被导入了系统。”
刘天娥点点头。
“尤克和尤里的说法可能性更大。官殷见应该不是直接把意识导入了系统，只是通过什么设备，让自己的意识能够操控系统里的‘身体’罢了。”
“这样一来，所谓的‘灵魂出窍’，应该是他的意识从系统里召回了现实。”
“可这就意味着……”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系统里也有个‘医院’。”
这句话一出，全场又陷入了沉默。
“模拟实战系统”不算什么，但如果“医院”也在系统里，那就不一样了。
这意味官殷见在受伤后，并没有被直接送回现实治疗，而是在系统里治疗。治疗无果后，他才被送回现实手术。
而且，在现实中的手术完成后，他又被送回了系统。
“为什么要模拟一个医院？还要在这个模拟医院中治疗？”
“或许都是在为我们的现在做预演。”
方栩予说道。
“加入掩体中真的存在这种系统，那这么做的目的，只能是尽可能地模拟掩体外的环境和技术。”
“他们或许想探究……如果作战队员在任务中遇到了创伤，聚集区的设备和技术是否足够治疗。”
大家都点头同意了这个猜测。
唐泽却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
在系统里对他们进行野外的预演？仅仅是这么简单吗？
可这样一来，为什么又要清除所有人在掩体内的记忆呢？保留预演的记忆，不是能够更好地在外界生存吗？
“所以那次预演得出的结论是，以聚集区现有的技术，有很多脑部相关的治疗是无法完成的。”
“某些病症只能回掩体治疗，如果无法返回掩体，就会越来越严重。”
刘天娥说道。
“比如……出现脑部紊乱。”
方栩予抿了抿嘴。
脑部紊乱在A区是比较常见的问题，只要服役时间足够长，理论上所有人都会遇到这个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难道在掩体内能得到根治么？
那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只能带着这样的病症坚持生活在外面？
“我有个问题。”
方栩予回过神来。
“唐泽，怎么了？”
“刘姨过去对官殷见的‘护理’，也是在预演系统里么？”
刘天娥愣了一下。
“这……”
“有可能。”
“这不就意味着，刘姨也保留着掩体内的记忆？”
刘天娥的眉头皱了几下，目光快速移动着。
“我脑海里的记忆总是东一块西一块，并不十分连贯。之前我总觉得那是时间间隔久了，记忆自然筛选的结果，但现在看来——”
她抬起了头。
“或许我们的记忆中都保留着来自掩体的部分，只是我们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
记忆？
记忆真是看似实在，却虚无缥缈的东西。
它可以这么轻易地被抹去，被篡改，却让拥有它的人深信不疑。
他们紧抓着这些缥缈，想从里面探寻出什么来。
殊不知，一开始便已经是错的。
*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东西。”
方栩予说道。
“……说不定，还在那里。”
几个人都抬起头来。
“是什么？”
“一个长条形的东西，是我在五色石的二号试验场发现的。”
看见唐泽神情变了，他又赶紧解释道：“我之前没有提，是因为我放回去了。”
唐泽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是我们从水底逃出来的那次。”
方栩予陷入了回忆。
“那时候，水底下沉积着很多杂乱的东西。因此我们更加认定，出口是在水底。”
“后来那些树的枝条清理完后，水底确实出现了一个五色石的标记，其中蓝色的部分在发光。”
“我看到那块蓝色中间好像镶嵌着什么，用手抠了一下，竟然真抠了下来。”
他咽了咽口水。
“可是在我拿起那个东西之后……水底就突然崩塌了。”
“所以我赶紧又把它放了回去。”
“可没想到……崩塌依然没有停止。”
在唐泽的目光下，方栩予的表情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引发了水底的地震，因此对唐泽格外愧疚。
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对唐泽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只是觉得让队友身处险境，实在是不像一个合格的队长能做的事。
但要是现在……他要是能让唐泽陷入那么大的危险，今后每天晚上都自责到得失眠。
“我觉得自己既没有拿到手，也没有搞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好像没什么能说的。”
“所以就没提起过……毕竟我们也没在五色石的其他地盘见过类似的东西。”
“我觉得那可能就是个钥匙。”
他说着顿了顿。
“可是我偶然看到尤克尤里使用的一个存储器，觉得它们有点像，就对他们提了一下。”
“他们说……确实有可能是存储器，只是存储器没有理由藏在水底深处。”
见全场都陷入了沉默，方栩予赶紧摆了摆手。
“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前面刘姨提到什么导入啊设备啊，我才想起来的。”
“现在水底也毁了，那东西就算没事，也不知道去哪里找……”
“或许不重要吧。”
唐泽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陆苾的话。
“队长！陆苾说过关于记忆的事！”
他说道。
“五色石……是不是也在找和掩体相关的记忆？”
方栩予的目光动了动。
“你是说，水底真的有可能是存储器，用来收集……记忆？”
“那东西上面覆盖着的都是泥胞、组织液、枝条这些东西，他们能够这样机制地利用人，没有理由放弃那部分——”
“大脑。”
唐泽没有说的话是——
他可以感受到那些“水”中充满了浑浊的气息，其中还有不少一闪而过的片段。
——记忆，的确可能通过某些方式被榨取出来，然后留存下去。
第137章 「我最近吃挺好啊」（一更）-
夜晚 -
【A区地下车库」
“队长, 特动队真的解散了吗？”
官殷见问道。
“咳咳……你看看自己的档案不就知道了。”
“可是我怎么觉得，好像还没变啊。”
几个人坐在作战车里，目光相互交换了几下, 都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当然, 唐泽没笑。
他很庆幸，这次至少不需要喊口号了。
作战车里坐着方栩予、唐泽、官殷见和刘天娥。
在第一次称得上集体的行动中，出发的就是他们几个人。
……还有穆之铭。
再之后，陆芝也短暂地加入过出行的活动。
到现在, 穆之铭、陆芝都已经不在了。
几个人的笑声里, 多了一些悲凉的意味, 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你们之后就没有特动队的编制了，出来加班, 可是没有加班费的。”
方栩予“哼”了一声。
“要是受了伤，也没法报工伤, 只能自己撑着。”
“这么惨, 那队长不得多请我们吃几顿饭啊？”
方栩予又“哼”了一声。
“行！”
话音刚落，作战车疾驰了出去。
经过白天的交流, 大家一致认为, 需要再次进行集体探索。
探索的目标，是旧聚集区和二号试验场。
这一次没有陆苾的干扰，他们打算再走一遍上次没来得及探索完的路线。然后查探一下旧聚集区的医院。
如果可能的话, 再想办法去二号试验场看看。
对于偷摸行动这件事, 几个人已经轻车熟路了。
尤克尤里甚至在A区关卡的系统安装了一个病毒程序, 可以自动删除特动队非工作时间的进出记录。
他们就这样趁着夜色出发了。
“最近没遇到过污染风暴了啊。”
方栩予说道。
“运气还不错。”
“原本污染风暴就有一定随机性。”唐泽看了他一眼。
“真要来的话, 也不会和我们打招呼的。”
话虽然这么说, 唐泽还是看向了窗外。
外面依然是熟悉的灰暗，流淌着深浅不一的雾气, 看起来就像是空穴来风。
可不知道哪一道风后面，就会藏着危机，把他们逼近丛林深处，迷失着被吞噬。
但这一路，什么危机都没出现。
他们顺利来到了旧聚集区。
旧聚集区看起来和上一趟没什么分别，甚至更寂静了一点。
作战车绕过前面那些无关的地点，径直开到了那栋他们熟悉的建筑面前。
上一次，他们就只开到这里。
作战车停了下来。
方栩予看着前方，似乎在犹豫。
“还下去吗？”
他轻声问道。
唐泽知道他在问自己。
“上一次，我们不是什么都没发现么？”
“是啊……”
方栩予这么说着，目光却一动不动。
直到唐泽说“再看看也可以”之后，他才突然放松了下来。
“可是我们两个去了的话，车上就只剩下刘姨和官殷见两个人了。”
“队长放心，我这次一定能完成好任务！”
官殷见说道。
“不管看到什么东西……都不会影响我了。”
“上一次我们在车上遇到的‘异变物’，应该也只是陆苾放出来的。”
刘天娥说道。
“现在她不在，也就不用担心被突然袭击的事了。”
“队长，你们放心去吧。”
方栩予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翻身就下去了。
没过多久，两个人的身影就消失在已经开启过的门后。
刘天娥隔着侧窗注视着那里，目光深沉。
上一次，她就是这样看着的时候，陆芝凑到了旁边……
“队长和唐泽配合得真好啊。”
一旁传来了声音，却是官殷见。
刘天娥收回了思绪。
“是啊，两个人都有情意，无论谁陷入险境，都会为了对方奋不顾身。”
“搭档行动，就是需要双方足够信任。不会放弃彼此，也不会互相牵制。”
“第一次看到唐泽的时候，还真没想到他会成为这样的作战队员。”
官殷见感慨道。
“他那时候站着都费劲，队长每次行动都恨不得把他捧在手里，生怕把他摔了碰了。”
“可是现在，他看起来比A区许多作战队员都矫健了，谁见了会说他是一棵娇弱的小绿萝？”
官殷见摇摇头。
“也就队长自己还那么觉得。”
刘天娥不置可否。
“唉，他该不是那么多次奋力营救队长锻炼出来的吧？”
刘天娥移开了目光。
“情感是一个原因，锻炼是一个原因，A区的空气和饮食也是一个原因。”
“他的身体越来越好，是很自然的事。”
刘天娥的声音弱了下去。
“……没什么特别的。”
另一边，唐泽和方栩予走进了建筑内。
探照灯在其间交替照着，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上一次他们遇到的精神攻击，这次似乎也没有再重现过。
“感觉不到了呢。”
方栩予轻声说道。
“看来那种攻击真的只是一次有效。”
唐泽应了一声。
“……要不然，又要麻烦你救助了。”
唐泽愣了一下，脸“腾”地热了起来。
在方栩予看来，这里大概是他们第一次……
唐泽抬起头，看到护目镜后面，方栩予弯起的眼睛。
然后他飞快地靠了过来，用自己的头盔对着唐泽正面碰了一下，然后又飞快地站了回去。
“……回去再说。”
空气热了起来。
唐泽眨眨眼睛，强迫自己收回思绪。
「蓝色的……」
轻轻的声音传了过来。
唐泽猛地回过神来：“Sybe？”
「蓝色的食物，你不会忘了吧？」
Sybe伸了个懒腰。
“你也太久没有动静了，我倒是快把你忘了。”
唐泽在心里说道。
“最近没怎么往外跑，你怎么也没嚷着饿？冬眠了？”
「我最近不饿啊，不是隔三差五都能吃到点啥么。」
Sybe说道。
「队长投喂的。」
头盔里刚降下去的温度一下又飙升了起来。
“你……你没事别老从他身上吸能量！”
“这东西哪能是取之不尽的！就你这胃口，给人吸没了怎么办！”
「没觉得少啊……再说了，队长自愿给的，我挡都挡不住。」
「他在这方面还真是天赋异禀，我从没想过一个人身上还能产生这么多能量，真的，就像个泉眼！」
「……队长身体里该不会也藏着什么东西吧？」
唐泽：“……”
“你，不准，吸他的精神能量。”
「……行吧，以后再……」
“回去找机会吐出来。”
唐泽冷冷地下了命令。
“今晚这一趟，总够你吃了。”
「你就不怕……」
“唐泽，你看。”
方栩予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唐泽无视了Sybe后面的话，赶紧跟了过去。
“怎么了？”
“……这是？！”
地面上的尘土中，赫然出现了什么东西爬过的痕迹。
“有什么人来过这里？”唐泽皱了皱眉头。
“在我们之外？”
“看起来是的。”
方栩予蹲了下来。
“可是这痕迹，怎么看也不像是人留下的啊。”
痕迹周围是干燥的，没有黏液一类的东西。
灰尘则呈现出一种杂乱无章的模样，像是被反反复复踩踏了很多遍。
这个痕迹，一直从靠近墙面边缘的地方延伸出去，一直到墙角上。
两个人都停下了动作。
他们看到那痕迹，开始往墙上延伸。
本能的警惕攫住了他们两个人。
方栩予关掉了探照灯，朝空中扔出了冷光照明盘。
晦暗的冷光照亮了上半部的屋顶，他们看到那个痕迹一直延伸上去，直到悬挂着的管道处。
在本该灰暗的阴影里，他们看到了一块突兀的白色。
像是一串巨大的白色葡萄，赫然挂在一条方形的管道上。
在隐隐的气流中，那白色的葡萄，似乎还在随风飘动。
唐泽不由得感到浑身一紧。
“队、队长……”
方栩予按住了他的手臂，悄悄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后。
然后他调整了一下护目镜的视界，经过几次变幻，那白色的影子被放大在他面前。
“！！！！！”
几个人同步看到了他共享的影像。
画面中，每一颗“葡萄”放大后，上面都出现了一张诡异的脸。
就像是无数的小骷髅头，被穿在了一起，挂在上面……
唐泽厌恶地皱起了鼻子。
“这是什么新型异变物么？葡萄藤？”
方栩予摇了摇头。
“扫描过，里面好像是空的。”
“这只是个壳。”
“只是个壳？”
“那里面的东西……”
一时间，针扎一样的不适密密麻麻地遍布了唐泽的全身。
他突然意识到那些白色的“葡萄”是什么——
卵。
这是一串卵。
下面那些杂乱的灰尘，不是“一个”东西造成的，而是“一群”！
这些东西……已经孵化了！
「队长，唐泽，快撤！」
没等官殷见的声音传出来，方栩予已经抱起唐泽往外跑了。
这串卵的不详不言而喻……那些孵化出来又消失不见的东西，不知道在哪里窥伺着他们。
更不要提还有更可怕的——产下这些卵的，会是什么？
“Sybe！你感觉到什么了！”
唐泽在心里喊道。
「……」
“说话！”
「能量，很多，很分散。」
Sybe舔了一下嘴唇。
「想办法把它们都弄出来，就算是一顿合格的晚餐了。」
“是什么东西？”
「你马上就知道了，是你们不喜欢的东西。」
「但是别看它丑，其实味道还可以……」
“……知道了。”
“你进食的时候，千万别让我意识到。吃完抹干净嘴。”
唐泽收回思绪。
这一次遇到的是动物型异变物无疑了，但是从Sybe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很难对付。
于是他并没有太慌张，只等着和方栩予配合着解决掉，然后给Sybe喂一顿饱餐。
门打开了。
“……”
“靠这是什么？！”
第138章 牢笼（二更）
没有留给他们任何时间, 出口处的门已然被封死。
之前的风平浪静……竟然是被捕食的征兆。
方栩予看着门缝处那几根不详的肢节，缓缓抱着唐泽后退了几步。
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什么昆虫的脚，中间分出了几个节点, 每个节点上都有一个脓包状的水泡。
水泡的下面, 隐约翻涌着几张人面。
更要命的是……这东西很大。
最靠近地面的肢节高度，就几乎有他们一个人这么高。而朝上看去，它的腿至少有三个节。
它的身体，大概比这个建筑还高。
“……靠。”
这么大的东西, 是怎么完美地把自己隐藏起来的？
“官殷见, 外面有多少这样的东西？”
方栩予问道。
「只有一个……几乎把这个建筑压在下面了。」
“只有一个？那行, 你用车载武器掩护我。”
“这东西这么庞大，行动速度不会太快。你等它被火力吸引, 调到后面来接我们。”
见对面没有回音，方栩予有些奇怪。
“怎么了？”
「队长, 这东西……可能没那么简单。」
方栩予皱了皱眉头。
“怎么回事？”
车载影像被投放到他们的面板上, 他们看清了这个东西出现时的模样。
“……”
“……”
现在盘踞在建筑上方的，是一个拥有上百只脚的巨型蜘蛛。每一条腿上都有数个肢节, 每个关节都是人面形的脓包。
而这东西并不是从什么隐藏的地方爬出来的……是当场“生”出来的！
记录画面里, 建筑上方的阴影先是悄然变浓了。等到足以被人察觉到的时候，虚无的阴影已经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实体。
那个实体像是一块冒泡的黑色馒头，黏稠的气泡翻涌着, 用惊人的速度膨胀起来。
等到它几乎占据了整个屋顶, 那一大坨难以形容的东西就开始从边缘往下溢出。
流淌下来的东西在触到地面的时候陡然具有了刚性, 从脓液变成了腿脚。
而现在, 顶上的东西还源源不断地溢出肢节来, 已经拥有了数百只。
从建筑内望出去，窗外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这种东西。
像是坚不可摧的牢笼, 把他们死死关在里面！
「队长，这东西的生长方式很古怪，它的身体恐怕碰不得！」
刘天娥喊道。
「它和我们之前碰到的大部分异变物都不一样，没有一个固定的实体。内部的构造也不可知，贸然使用武器恐怕会起反效果。」
「当务之急是先让队长和唐泽从里面出来！」
官殷见说道。
「这东西似乎把建筑当成了它的“巢”，目前除了护住建筑之外，没有其他的动作。」
「我先把作战车开远一点，看看能不能吸引它离开……如果成功了，你们先用最快速度远离建筑，我会想办法去接应你们的！」
“知道了。”
方栩予咬紧了牙关，抱着唐泽又往建筑中央退了退。
但是建筑中央也未必安全……这东西就盘踞在他们头顶，等于他们现在正站在它肚子下面！
要是它突然从空中掉下来，岂不是……
方栩予骂了一声，一边小心地放下唐泽，一边举起了枪。
唐泽看着窗外，视野几乎被密布的肢节遮蔽了。
而那些生长在肢节上的人面脓包，此时一个个都朝建筑内转来了面孔，像是无数的人成群结队趴在窗外凝望着他们。
那些脸像是污泥中浮现出来的骷髅，瞪着空洞的眼窝，长着无齿的嘴，就这样望着他们。
远处响起了炮弹声。
官殷见把作战车开出了一段距离，朝着反方向发射了一枪。
他想看看这种动静，能不能把这东西引开巢穴。
不曾想，这东西仿佛没有感觉似的，趴在那里岿然不动。
远处又传来了一道亮光，声音却没有先前那么响。
官殷见换了一种武器，应该对动物型异变物更有吸引力。
可头顶的东西依旧岿然不动。
方栩予把唐泽护在怀里，不让他看到外面那些可怖的画面。
“官殷见，朝它直接射击试试。”
「队长，那对你们太危险了！」
“射它的腿！”
方栩予喊道，
“只要它打开一点缺口，我们就能逃出去！”
“不管是不是惹怒它，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就够了！”
「是，队长。」
下一秒，侧边的窗外传来了耀眼的亮光。
一整排肢节都被击中，那些关节处的人脸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接着就被打得糊成一团，看不清了。
方栩予在看到亮光的一瞬间，已经拔腿朝那个地方跑了过去。
只要有片刻的空档，只要片刻，他就可以冲过去……
可是就连片刻的机会都没有出现。
在那排肢节中枪后，它们迅速糊成了粘稠的一片。坚硬的肢节又变成了半流动的液体，所有人脸都汇聚到了一起。
方栩予倒吸一口冷气，在窗前停住了脚步。
密布的肢节被击溃后，其中的黏液迸发出来，融合成了一团蜘蛛的身体。
现在他们面前是一只新出现的小型蜘蛛，没有形状的身体上是无数的骷髅形人脸，随着脓液翻滚着，阴森地望着他们。
“……”
打不死……这玩意打不死，只会越打越多！
这东西仿佛一个巨大的面团，那些肢节、身体……都可以以任意大小互相转化！
它可以是一只巨型蜘蛛，可以是无数大小不一的小蜘蛛。它可以一会流淌，一会凝结，自如地躲避任何攻击！
“这都是什么……什么古怪的玩意……”
他们这些日子见到的异变物形态，已经远远超出了过往记录中大家熟悉的异变物模样。
发展得太快了……就算是物种大爆发，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出现这么多新种类的异变物！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催化。
唐泽咬紧了嘴唇，望向面前刚“出生”的小蜘蛛。
蜘蛛的身体内部像是躁动的女巫汤，一直在咕噜咕噜冒着泡。
随着气泡涌现又消失的，就是那无数的人面。他们张着嘴，似乎想要诉说什么。
迄今为止，这东西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的意图。
以它的形态，应该很容易从门窗渗进建筑内。只要它们进来，捕食掉唐泽和方栩予就是很轻易的事情。
而悬挂在内部管道上的“卵”，也说明它们曾经就在建筑内。
可为什么……它们没有动作？
“你也发现了吗？”
方栩予低声说道。
唐泽“啊”了一声，点了点头。
“它好像并不打算攻击我们，反倒是在‘守护’我们。”
方栩予说道。
“或者说，是在‘守护’这个巢穴。”
「队长，不可以掉以轻心。」
刘天娥的声音传了过来。
「动物不仅仅是有护巢行为，还会“护食”。」
「它也可能把你们当成了属于它的食物，想要保护起来，等到饿了再慢慢享用！」
“……”
“但至少现阶段，我们是安全的吧？”
「对。具有这种特性的动物，在外界不安定的条件下是不会进食的。」
「它们会先集中精力解决外部的危机，等到自己安全的时候，才会开始慢慢享受。」
“好。你们留在外面配合我们，先保存火力。等发现它出现异常行为的时候，再开枪吸引它。”
“在它行动之前，我们先想办法研究研究这东西——今后我们要面对的异变物，恐怕又更难缠了。”
「是，队长！」
「千万小心！」
“嗯，外面就交给你们了。”
方栩予说着收起目光，和唐泽一起打开了探照灯。
果不其然，外面的东西对灯光也没有反应。
“我们前面进来了这么久，这东西都没有任何动作。”
方栩予说道。
“但是在我们打算出去的时候，它开始行动了，是不是说明它只允许别人进来，不允许别人出去？”
“嗯。”
“要么它就是在捕猎，要么就是守着这里的什么东西，不希望被人带走。”
方栩予说道。
“你觉得是哪种？”
唐泽没有马上回答。
Sybe感觉到这片区域下方有许多“蓝色的”能量，结合这一点来看，人面蛛更像是是在守护能量。
就像他们第一次在隔离区看到那可能“树”，它也是在洞口保护逸散的能量。
但他不能直白地说出这个猜测，只能含糊道：“似乎都有可能。”
方栩予笑了一声。
“嗯。”
“但如果是后者，就说明这个建筑里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最好能把它给挖出来。”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我一直觉得这个地方不简单，否则也不会想要再进来一次。”
“只对大脑产生影响的攻击……那东西是怎么来的，我们现在还没有头绪。”
唐泽和他对视了一眼，从他的目光中读到了某些东西。
“队长是说……”
“我们还不知道那种攻击的原理是什么，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
“你最初遇到攻击是在饲养区，里面充满了泥胞沼泽、组织液和其他很多东西。”
“可在这个地方，我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方栩予指了指地面。
“这个建筑里发生过太多事了，它不会这么简单。”
“可是之前无人机查探过，这个建筑没有地下室。”
“就算地下有东西，也是埋藏极深，我们现在的力量根本没法把它轰开。”
“从外面呢？”
“如果让官殷见轰建筑的地基……”
「太冒险了，队长！」
「不说这个建筑废弃多年，可能有倒塌的风险……如果撼动了建筑本身，我们无法预料异变物会做出什么举动！」
「到时候你们逃离会更困难！」
方栩予没有答话，转而看向了靠近入口处的那个诡异的斜坡。
那个东西的下方……
“官殷见！”他大喊道。
“建筑上方的分析发过来！”
官殷见很快发来了无人机拍摄的画面分析。
［没有拍摄到这东西出现前的情况，不知道具体是从哪里爬出来的。］
［如果你们在建筑中没有察觉的话，大概率是躲藏在通风管一类的内部管道，通过管道通往屋顶的出口逸散出来。］
“分析过它的体积吗？”
“这个建筑能容纳的所有管道总体积是多少？它的体积现在又达到了多少？”
一秒钟后。
［队长，测算了建筑内管道的总容积，发现这个异变物的体积已经达到了它的115%！］
［它已经超过了原本管道的容积，还在持续膨胀，在不停生长！］
“果然是这样。”
方栩予盯着那个从地面斜插起来的诡异斜坡，冷笑一声。
“这东西不是从建筑里涌出来的，而是地底下！”
“这里的地下一定有通道，通往别的地方！”
第139章 三更
“官殷见, 想办法找到通道的出口！”
方栩予喊道。
“想清除这东西，从这里是不可能的……搞清楚它是从哪里过来的，另一个地方说不定有突破！”
「是！」
很快几架无人机就飞到了建筑上空, 轮番对这个膨胀的怪物做近距离探测。
「发现了疑似通道的出口, 异变物应该是从那里出来的。」
「无人机只能扫描几米，这个通道应该贯穿了建筑内部，往下至少深入地面五米以上。」
「如果能在建筑内部扫描，效果可能会好一点。」
方栩予看了一下周围, 那密集的肢节就像是铜墙铁壁, 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让探测器直接进去呢？”
如果探测器会说话, 现在一定是在骂人。
几个探测器从无人机上被接连丢了下去。
紧接着，他们的面板传来了探测器的画面。
经过之前的任务, A区紧急对探测器进行了升级，设计了一款卵形的透明外壳, 至少能确保探测器抵御五分钟以上的化学腐蚀。
但如果是物理攻击, 就不知道能撑多久了。
几个探测器都顺利埋进了异变物硕大的身体里，画面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看起来, 这个异变物的身体里要么是极其浑浊, 要么就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在异变物内部检测到什么结构，看起来它非常松散。」
官殷见说道。
「真就像一个泉眼一眼，除了源源不断往外冒, 然后变得坚硬, 看不出什么主动性。」
「这真的是个动物型异变物吗？」
探测器在异变物内部漂浮了一阵, 终于艰难地扎进了那个“泉眼”里。
「进去了……」
「队长, 探测器应该进入建筑内部了, 能够扫描出这个管道结构！」
「是斜插上来的……」
方栩予和唐泽看了看探测器发来的结构图，相视点了点头。
错不了, 就是那个诡异的斜坡。
按照他们的推测，这个斜坡上方应该是喷发污染的点。而斜坡下方的死角，正是唐泽倒下后遇到Sybe的地方！
那些东西……就是源源不断从这下面涌上来的！
“探测器还在往下……快接近我们的高度了。”
方栩予盯着面板。
“怎么速度这么慢？”
「下方的阻力太大了。那些东西都在往上涌，探测器等于是逆流而下。」
「我让一个探测器脱离保护壳看看。」
其中一块画面突然抖动了几下。
一个探测器从卵形的保护壳释放出来，速度顿时快了些。
但没多久，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随着潮流倒退了小半米。
“里面有东西？”
探测器挥舞了一下清理板，像是砍中了什么东西。
很快，分析结果传了过来。
“胶冻？不对，这个颜色和质感……”
「像是肉块或者血块。」
刘天娥说道。
「里面全是这种东西。」
“……”
“这下面不会又是一个试验场吧。”
探测器很快就被强大的阻力堵住了，无论如何都无法前进。
但好消息是，管道内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强的东西。除了被淹没，似乎没有什么威胁。
而越往深处去，其中的血块就越密集也越黏稠，接近地面的时候，这东西已经坚硬得接近固体。
“Sybe。”
唐泽在心里问道。
“你感觉到的蓝色能量，和这东西的来源是一个方向吗？”
「不像。」
「那股能量很干净，也更远一点……这些倒是挺脏的。」
「不过往上的时候要好些。」
“你说这东西好对付……怎么对付？”
「我可没说好对付啊。」
Sybe赶紧否认。
「这东西的攻击性不强，但是也不好弄死，挤出能量要费点功夫。」
“……”
唐泽已经懒得和Sybe计较这些事了。
就它那个糊里糊涂的样子，糊弄以前的他还可以，现在就算了。
把它当成个能量气味探测器就好，反正它鼻子灵。
「不过你别说，我最近感觉自己也有变化了。」
Sybe突然又说道。
「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唐泽耐着性子搭理他：“嗯？”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更轻松、更自由了。」
「以前你的身体就是个小笼子，而且我能去的地方还很少。但是现在，你的身体突然就变得宽阔了，我也可以开始自由流动了。」
“……什么意思？”
“我胖了？”
「我哪里知道你胖不胖的，这是细胞层面的东西，和你的体型没有半点关系！」
「你的细胞以前没几道裂缝，之间还挤压得死死的。我只能钻那些缝里，把你补上，你懂这意思不？」
「现在嘛。」
Sybe悠闲地插了个腰。
「你的身体自由多了，细胞都开始流动了，空间也大多了！」
「我就像从小箱子住进了大房子，感觉舒服了，终于熬出头了！」
Sybe抖起了脚。
「我感觉很快就可以回到以前那种地方……」
唐泽顿时警觉起来。
“以前的地方？”
「就是那种自由自在徜徉的地方，像是在空中飞，又可以在水里游……」
“你是说，现在在我的身体里，有了接近过去的‘感觉’？！”
「嗯，怎么了？」
唐泽目光一变。
他最早听说Sybe描述过去待着的地方，都是“充满源泉一样的能量”之类的话。
因此，他一直觉得Sybe大概是待在类似蛇藤那样储存大量能量的容器里面。
可是Sybe竟然说，它在他现在的身体里，已经有了类似的感觉。
而且，他的身体在细胞层面“更广阔了”
他不自觉看了看自己的手。
是因为他被激活了软化功能么？的确，如果身体可以像液体那样流淌，对Sybe来说束缚就要小了。
可是软化也只是他的身体彻底改变的第一步，按照Sybe的说法，他的身体还在进一步变化中。
在软化之后，他会变成什么？！
目光中，手指尖仿佛又变得模糊起来，像是融进了雾气中。
液体之上，就是气体……他会变得连形状都没有，变成一种难以形容的烟雾么？！
一瞬间，他在医院遇到的难以名状的黑影，闯进了他的脑海。
那道黑影看不清样貌，看不清形状，行动完全难以捉摸，似乎还可以瞬间移动。
可是，完全没有人的模样。
他最终……也会变成那样么？
唐泽的呼吸急促起来。
不能……不能再吸收能量了，不能再异变了！
在这样下去，他就维持不住现在的样子了，他会……
唐泽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不可以，不可以……要避开，要逃走……
“唐泽？！”
手突然被抓住，一股温暖靠近了。
方栩予一把把他揽进怀里，抱住了他的头。
“怎么突然心跳加快？害怕了？”
唐泽抬起眼，眼里的惊恐无处躲藏。
他只能点点头。
“我在呢，没事。”
方栩予轻声安慰道。
“只是害怕吗？还是大脑被污染攻击了？”
唐泽用力在他怀里蹭了一下。
“我不知道。”
“但是队长抱着我……会好些。”
“那我就抱着你，不放手了。”
唐泽点点头。
方栩予的精神确实是强大，强大到只要靠近他，就能得到足够的安抚。
可……
唐泽感受着自己内心深处隐隐的慌乱。
是他的身体变化后越来越贪得无厌了么？过去明明只要靠近，就会有一种着陆的感觉。
但现在，为什么还是觉得悬在空中呢？
*
「队长，这个异变物应该有个极其简单的“类大脑”结构。」
刘天娥说道。
「它的“大脑”形态很特殊，像丝一样包裹在一团胶冻里。其他涌进来的东西，应该是受到类大脑的指挥。」
“类大脑？”
方栩予重复道。
“这么高级？”
「并不高级，只是非常简单的组织结构……这个类大脑对其他部分的控制比较松散，但是又具有某种统一指示的功能。」
「怎么说呢……就好像其他结构都是一个个士兵，每个都有自己的想法。这个“类大脑”就是指挥官，通过语言发号施令。」
「现在士兵听指挥，是因为有军纪在规范，但他们本质上并不是强控制关系。」
「这样说明白吗？」
“明白了。”
方栩予和唐泽对视了一眼。
“那等于说，这些‘士兵’本身不重要，只要那个发号施令的‘指挥官’停止下命令，它们的组织就溃散了？”
「至少不具备集体进攻的能力。」
“那不是和泥胞有些类似吗？”
方栩予说道。
“之前泥胞也可以灵活地构成各种大小的集合体，然后发动攻击。刘姨也说过，它好像存在某种‘指挥’。”
「这和泥胞又不一样了，这个“指挥官”的能力更强些，那些“士兵”也更服从。」
刘天娥回答道。
「这个类大脑存在某种意志，只是它的结构尚未强大到可以直接控制其他部分。」
「这是动物神经中枢的雏形。」
“明白了。”
“那还是一样，只要击溃这个类大脑就可以了吧？”
「理论上是这样，但实际操作起来可能很困难。」
“有多困难？没事，我能做到。”
「不是攻击技术的问题。」
刘天娥沉默了片刻。
「它的类大脑结构整个被包裹在胶体当中。」
「胶体本身是黏稠得接近凝固的液体，分子流动性比较大。而这个类似中枢神经的结构非常纤细，就像蒲公英一样散落在胶体团里，而且还会流动。」
「我们的武器很难在胶体这种介质中快速扩散，在触及到细丝之前就会被它躲开。它可以从一个地方游到另一个地方，这么一片黏稠的集合体，它整体移动的灵活性难以想象。」
“这……没有别的方法了么？”
“武器没有用，用石头砸行不行？”
「……」
「或许还有别的可能性。」
“什么？”
「找到它形成的原因，和它发出的“命令”。」
刘天娥说道。
「我感觉这东西存在的“意志”，或许是我们可以理解的。」
“我们可以理解？”
「之前队长提过这里出现了只攻击大脑的污染，我就在思考污染的新形式。」
「结合最近发现的和记忆有关的线索，还有五色石的尝试，我想……我们不能排除人类意志在污染中的作用。」
刘天娥说道。
「我怀疑组成那个中枢结构的，就是人类的意志。」
第140章 “为什么特动队一定要解散呢？”
「报告队长, 发现了通道的外部走向！」
官殷见的消息传了过来。
「根据无人机探索，这个通道先是近乎垂直地深入地下十五米以上，然后又平缓地朝上抬升, 在距离建筑两百米外的地方探测到了通道的痕迹！」
“好, 继续追踪走向，看看到底通向哪里！”
「是！」
刘天娥关于“类大脑结构”的思考，引出了操控异变物的新思路。
过去，唐泽只知道“能量”可以控制一些简单的异变物, 但现在……
“意志”, 这种东西也是可以的么？
唐泽陷入了沉思。
又或者, “意志”和“能量”在某种程度上是同一个东西？
方栩予收紧了胳膊，低头看向怀里的唐泽。
“还好吗？”
唐泽点点头。
“时间有些久了, 我看看能不能请求支援。”
方栩予低声说道。
“现在形式不一样了，我们也不用偷摸着进来调查, 只是……”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还是习惯这样和你们行动。”
他轻笑了一声。
“半夜偷摸惯了。”
“就算申请支援，顶多也只有人数的优势。”
唐泽回答道。
“A区没有比特动队更先进的武器, 遇到未知异变物很难对付。就算是陆芝之前研制的两代武器, 也还没开始量产。”
“至于实时战况分析，也没人能比得过刘姨和官殷见。”
他犹豫地抬头看了看方栩予。
“队长，为什么特动队一定要解散呢？”
方栩予沉默了一阵。
“总归……一时有一时的情况嘛。”
“是因为陆芝和陆苾？”
唐泽问道。
“队长担心其他人也有问题？”
“我要是有这个担心, 还会让陆苾进来吗？”
听到方栩予的语气有些微妙的变化, 唐泽目光一变。
“队长……”
“明明说过特动队不会再增加人员了, 可我还是让陆苾进来了。”
方栩予苦笑了一声。
“如果不是这个举动, 陆芝就不会被设计赶到外面, 最后也不会……”
他没能说出那个“死”字。
“可是就算没有队长，陆苾想要陆芝消失, 随时都可以做到。”
“但她不会伤害到你，也不会让A区集体陷入危机……我们这次死去的人，比过去十年都多。”
“还是那句话：陆苾想做这件事，随时都可以做，无论队长是否信任她。这不是队长的错。”
“何况，陆苾也没有真正伤害到我呀。”
方栩予还是沉默着。
“虽然这次A区死了一些人，但也只是接近了污染环境中的自然死亡率。倒不如说A区一直以来，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延续人们的存活时间了。”
唐泽继续说道。
“最重要的是，A区能够统一对外作战，不也是因为这次危机吗？”
方栩予终于笑了一声。
“多亏首长当机立断，才让危机有了一丝转变。”
“要不是他想到这些处理方法，异变物集体入侵绝对是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首长的经验和手段真的无与伦比。”
唐泽又在他怀里蹭了一下。
“所以，特动队也不是非解散不可嘛。”
方栩予敲了敲唐泽的头盔。
“已经解散了。”
“就不能重组吗？”
“……”
“唐泽。”
唐泽抬起头，看到护目镜后方栩予的目光，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道明亮在他眼中消失了。
“我在想，作为队长，或许我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合格。”
唐泽皱了皱眉头。
“队长，发生什么了？”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但也没有完全想起来。”
方栩予轻声说道。
“最近心里偶尔会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像是曾经犯了什么大错，可我想不起来是因为什么。”
“或许我在过去也做过什么追悔莫及的事，比现在……还严重得多。”
唐泽靠在他怀里，悬空的感觉却更重了。
方栩予的心绪在波动……他的精神能量减弱了。
唐泽的心往下一沉。
是因为回到了这个地方吗？方栩予的心结到现在非但没有解开，还越来越放不下。
白天在办公区讨论的时候，他听到刘天娥的话后一下子激动起来的神情，唐泽明明白白地看在眼里。
他是不是期待自己失去记忆的部分也是在所谓的“模拟系统”中，是不是期待那个人也没有死，是不是还期待找到他？
“犯了错”、“后悔”是因为失去了那个人么？
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能够影响方栩予的精神能量，为什么能让这么自信坚定的人自我怀疑？！
又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明明什么都不剩了，明明那些记忆都被他吸掉了！
等等……记忆？
唐泽陷入了沉思。
记忆可以伴随着黑色的污染能量一起出现。Sybe说，那是因为人吸食了能量之后又吐出来，这些“二手气”就染上了人的气息。
吸入“二手气”会收到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攻击：其中带有能量的污染会侵入人的身体，而其中包含记忆的部分则会侵入人的精神。
这是最初的一种“精神攻击”，但它的作用范围有限，必须直接吸入污染才能感受到。
他在刚进入A区时接触到的某个B区士兵死前的记忆，就是这种攻击类型。
而“感应”则属于纯粹的精神攻击。
它更像是将那些“二手气”中的记忆提纯了，可以跨越物理屏障，在不影响肉.体、不吸入污染的情况下攻击人的大脑。
除掉了“杂质”，提纯……这倒很符合五色石在做的事。
只是记忆为什么会变成精神攻击的武器？记忆和精神能量之间……有什么关联么？
唐泽突然一愣。
精神能量可以在不同的人之间传导，像方栩予这样精神能量极强的人，只要靠近他就能感受到。
那记忆呢？记忆可以像传导精神能量那样互相传导吗？
理论上来说，这确实有可能……
唐泽突然想到，在官殷见第一次受到“感应”攻击的时候，他靠近官殷见时也感受到了一种恐惧。
这应该是负向的精神能量传递的结果。负向的精神能量会让被攻击者自身的精神能量持续降低，达到“攻击”的效果。
而方栩予的精神能量是正向的，靠近他，自身的精神能量反而会增加。
因此，精神能量既可以是武器，也可以是疗愈的良药。
正想着，方栩予突然说开了口。
“唐泽，你知道‘晚安’是什么意思吗？”
唐泽回过神来。
“就是一句寒暄吧，祝人睡个好觉。”
“我觉得也是。”
方栩予说道。
“可是，怎么会有人特意和我说这话呢？”
唐泽顿时感觉手脚都凉了半截。
“谁说的？”
方栩予摇了摇头。
“不知道。”
“但感觉好像有人说过……这记忆也是最近才出现在我脑子里的。”
唐泽呼吸一窒。
这句话，不是那个人……
难道他在获得方栩予的精神能量时，他自身的精神能量也传给了方栩予么？
莫不是通过这种“交换”，他把当时在这里吸进去的记忆片段也传了出去？方栩予是通过唐泽，隐约“回忆”起了当时发生的事？
方栩予对唐泽的心绪毫无察觉，只是陷入了沉默。
许久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又恢复了平常。
“哎，那我们以后晚上也互道晚安好不好？”
他轻轻撞了一下唐泽的头盔。
“这句话听起来感觉很美好，心里暖暖的。”
唐泽的目光一下子冰冷下去。
他冷冷地推开方栩予，兀自走到一旁。
“我没有说这种话的习惯。队长爱听，找别人说吧。”
方栩予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赶紧追了过去。
“唐泽……？”
唐泽背对着他，死死盯着窗外的那些面孔。
「队长，无人机已经追踪到旧聚集区边缘地带了。」
官殷见的声音传了过来。
「通道的走向，好像很接近你们从二号试验场逃离的地方。」
方栩予停住了脚步。
“什么？！”
「二号试验场的水底崩塌，里面的东西总要有个去处。」
「现在看来，涌出来的就是那些东西无疑了！」
“好，这也连起来了。”
方栩予冷笑了一声。
“看来他们就是喜欢在地下搞些见不得人的名堂，把聚集区搞得一团糟。”
“连旧聚集区都……”
「队长，还有一个发现。」
「这个通道……好像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什么意思？”
「它看起来是自发形成的。」
官殷见有些犹豫。
「从形态来看，似乎是那些东西在没有去处的情况下自己挤压出来的，就像缺水的时候，树会拼命四处扎根寻找水源一样。」
「……这并不是五色石一开始铺设的通道，应该是最近才刚刚通过来的。」
“最近通过来的？”
方栩予一愣。
“完全自发？”
「我推测是受到了某种指引。」
刘天娥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个建筑周围存在指引它们的东西，可能就是那个“类大脑”的意志，所以它们才会千里迢迢被吸引过来，保护着这里。」
「产生这个意志的时间，应该是近期。」
“近期……”
“近期”，难道是他们上次来的时候引起了什么变化么？
「队长，还是要从建筑本身寻找。」
刘天娥说道。
「那东西可能隐藏得很深，或者用常规的方式探查不到。但应该存在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引起了这个异变物的形成。」
窗外，肢节还在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它们逐渐封闭了建筑的门窗，开始里三层外三层地堆积。
从外面看，这个建筑依然被包裹上了越来越厚的防护罩。
唐泽盯着窗外，那些面孔已经多得数不清了。
它们甚至无法平铺地贴在窗前，只能在厚厚的脓液中翻滚，交替地凑过来。
仿佛都要看看里面的人长什么样似的。
不舒服的感觉笼罩了唐泽，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于是他收回目光，回头却发现方栩予已经走远了。
他不悦地找过去，看到方栩予正用探照灯查看角落处的屋顶。
“不一样的东西，只能是这个了吧？”
方栩予看着那一串葡萄般的“卵”说道。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刘天娥说道。
「看来是先有蛋了。」
唐泽跟着抬起头，看着那串只剩下薄壳、在风中飘动的骷髅蛋。
原本他们以为，是先有了外面的大蜘蛛，才“下”了这些卵。
但现在看来，倒是先有了这些卵，才孕育出了那不断膨胀的东西。
挂在屋顶上的卵壳飘动起来，那些骷髅仿佛在盯着他们发笑。
而窗外，同样是无数空洞的面孔，也一张张浮现出来，凝望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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