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太子才遵旨病愈回京,却也不见宫中有什么表示。到十二月的时候,年节将近,京城里便淅淅沥沥的下起雪粒子,几日便积起厚厚一层。


    这日宝月本想往花园里去,江南不怎么下雪,南方人对雪的喜爱好似刻进骨子里一般,她实在忍不住想去玩玩。


    可出来没多久就后悔了,冬阳倦怠,冷冷地并没有什么温度,宝月冻得往大麾中一缩,心想还是回去算了。


    正要往回走,恰巧却碰到郭氏往前头走去,宝月的院子在四爷后头,府中有明令不得擅自去前院,若非郭氏昏了头,这个方向也只能是去她那里了。


    郭氏听到后头的动静,见是宝月,她连忙上前来行礼,只说正是要来侧福晋院中拜见。


    “这里冷,到院中去说吧。“宝月心下稀奇,自塞外回来好几个月了,有什么话现在来说也太晚了。


    两人回了小院,玛瑙伺候她脱下大麾,珍珠端了热茶点心上来,在两人间摆了一个错金缠丝牡丹薰笼。


    郭氏步入堂中,一路看来心中暗叹,这便是比福晋的厅堂也不差什么了,可见侧福晋家资颇丰,四爷隆宠之甚。


    “你有何事要见我?”宝月同她没什么好说,抱着手炉,开门见山问道。


    郭氏斟酌再三,好似十分悔过,“自塞外回来,妾每日想起四爷的训示,实在惶恐不已。若侧福晋垂怜,妾当结草衔环相报。”


    她想了几个月,又打算投到自己门下来?


    “四爷当时那话,你很不必放在心上,“宝月并不打算接受郭氏的投诚,”我并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也什么都不能给你。”


    她不是大方到这个也能分享的人。


    郭氏大为震惊,忙忙向宝月解释,“妾并非得陇望蜀之人,只不过想要一个孩子安身立命而已。”


    郭氏以为宝月是怕她狮子大开口,要与她争夺宠爱。


    宝月撇开茶叶,轻笑一声,“我只有这个意思,你不必再说。”


    郭氏再三央求,见宝月依旧如此坚决,也只能悻悻而返,“若侧福晋哪日想起妾,只管使人来传便是。”


    瓜尔佳氏此时的确得宠,可她不信她能一辈子都这样风光。若她们能同进同退,将来她们的孩子兄弟之间也相互扶持,便不必太看弘晖的脸色了。


    宝月派玛瑙送郭氏出去,珍珠忍不住问道,“侧福晋何不应下呢?郭格格和宋格格同居西院,也好做咱们的耳目。”


    “人各有志,我志不在此罢了。”


    郭氏所说的,在宫中府中的确是稀松平常之事,妻妾们相互举荐,形成同盟,将来她们的孩子便也是天然的政治同盟。


    但她本心既然不愿,又愿意与四爷坦诚相托一回,何必要给郭氏无谓的希望。


    何况四爷实在待她的确很好,实在不似一个主人对自己的附属品,她又岂能拿他去做交易?


    两人既互不生疑,自是诸事间无有隐瞒。四爷听了她的想法感动不已,他对她的爱怜实在由心而生,不是为了要她回报。


    可如今能有这话,便都值了。可见若两人同心,他的用心之处她自然能明白。


    “玉娘懂我,我必不负你。”四爷在她耳边郑重说道。


    在熙熙攘攘的爆竹声里,很快到了大年三十这日。


    四爷带着宝月福晋和三个孩子一同去宫里拜年,两人到府前时,福晋已早早到了车里,她是主母,得带着三个孩子一车,宝月暗幸自己落得一身轻松。


    大格格身子实在不算好,一到冷天里便要生病,李格格又是手炉又是陶罐的,拿了好些东西来。不说她性子如何,看起来对两个儿女倒是的确珍爱。


    四爷先一一关照过孩子们,便特意拿了自己的狐裘到宝月车上来。那是他前岁打的白狐,平日里他嫌这个颜色不够庄重,但皮毛品质的确不错,给宝月倒是正好。


    冬天路上多冰,进宫的车架又多,一旦遇上下大雪,奴才们扫起来总赶不上落的速度,即便是皇子们也少不得在路上堵一堵。


    倒像是她前世上学高峰期一般,他们在路上还遇到了十三爷的车架。


    四爷很喜爱这个近来常同他讨教算学的弟弟,许是年幼丧母的缘故,十三爷性格沉稳内敛,胸有内秀,比十四不知道懂事多少。


    阿哥们历来是先去各自母妃宫中团聚以待除夕这日的晚宴,太子则自有万岁照料。像十三一样的实在不多,自从十三的母妃敏妃去世,他两个妹妹便由宜妃抚养。


    十三前几年都是在宜妃宫中等候,可如今不同了,到底是过了明路的太子党,若再与老九那个混不吝的在一起,未免显得翊坤宫太热闹了。


    他示意苏培盛叫人停车,站在路口招呼胤祥过来,“今日同我一起去永和宫拜年吧。”


    十三也正愁此事呢,他到底不好和九哥交往过密。见他四哥如此体贴,十三自然感动不已,忙不迭地答应了,“多谢四哥,我看过两个妹妹就来。”


    宝月听到外头的响动,微微掀起一角帘子。便见四爷在同一个气宇轩昂,走马逐鹰的少年人在说话,想必是他其他的兄弟,看起来倒是比十四爷要沉稳的多。


    四爷让十三先行,他还未成婚,不像自己后头有两车家眷,还有个不省心的要他操心。


    随后便纵马到宝月车旁,连着帘子一起把她的头摁回去,“外头风大,在里边坐好,别冻着了。方才那个是已故敏妃娘娘所出的十三爷。”


    宝月恍然大悟,原来那就是十三,这两人兄弟情谊之深,后世人尽皆知。


    “你见过娘娘,她的秉性不必我说,你只安心便是。”四爷以为宝月是心中不安才掀帘要寻他。


    十三爷的车架轻便,很快便过去了,四爷也不再逗留,也吩咐奴才们起行。


    宝月下车后跟在四爷和福晋后面,又是当年熟悉的神武门。看着一路上的金瓦朱墙,檐牙高啄,更觉自己仿若天地间的一叶虚舟,这两年来仿佛坠入一场悠悠大梦。


    永和宫中只有她们府中人多些,十四爷尚未娶妻,府中也没有子嗣。德妃坐在上首,两个儿子陪在她左右。


    她轻声先问过福晋和几个孩子,各赏了东西,又赞福晋贤惠,将孩子们教养的这样好。轮到宝月也是如此,赏了东西就让她坐下了,倒是不曾多关注宝月,反叫她松了口气。


    未几十三爷便来了,德妃天衣无缝地像是同四爷商量过的一样,笑意盈盈地请他进来,又轻声细语地问他的近况,好像对养在自己膝下的孩子一样自然。


    只可惜她的两个孩子一个比一比急躁,全没有她这样的好定力。


    十四爷快酸死了,四哥喜欢跟十三待一起便罢,他也未必多粘这个哥哥,可怎么额娘都对十三这么好!


    十四年少又沉不住气,跳起脚来喊,“十三哥最近怎么成天跟着四哥,你是四哥的应声虫么,四哥又去做太子的应声虫。”


    十三还没说什么,四爷倒是先黑了脸,这个蠢货!


    德妃连忙要身边的周姑姑塞给十四爷一碟点心,恨不得把他的嘴立刻堵上,“你怎么能对你两个哥哥如此不敬!”


    过年过节的四爷也不欲再辩,十四这么犯蠢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旁人都心照不宣,独独他要喊出来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皇子们各有打算。


    十三同情的朝四爷看来一眼,他也是不容易啊!


    除夕这日到了申时,大约是下午三点的样子,乾清宫便传旨来找诸位阿哥和娘娘。


    阿哥们带着孩子和大臣们都在正殿与皇上同庆,各府女眷们便由太子妃和四妃领着在偏殿贺岁。


    到了年节里,不管大家平日如何,都要做出和乐融融的样子。前头万岁也不断有菜品赐下,能到乾清宫赴宴的妃子自然都是宫中有名有姓的,万岁是出了名的博爱,几乎是各个不落。


    德妃得了赏菜也分了两道给他们,她和福晋对视一眼,一人一半默默塞进肚子里。宫中的菜无非都是一些炖菜蒸碗,水的没有滋味,但既然是圣上所赐,谁又敢不吃完呢?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娘娘也不喜欢吃,才叫他们两个分担。


    正殿里却是推杯换盏好不热闹,百官向康熙贺岁后便一同向太子贺寿,越是这样的大场面,有太子这一身份在就越是与众阿哥不同。


    在大臣们看来,太子毕竟是半君么,即便如今父子失和,众人多少也要为来日考虑。今日得罪的狠了,焉知不会被记一笔来日再算账?


    倒是几位阿哥前头自然都是门庭冷落,如今谁也不敢让皇上觉得自己结党营私。


    直郡王有意要和太子别苗头,倒是大大方方同一些满洲武官们交际起来。但到底不如太子那儿排场大。


    直郡王自然是心中不愉,他才是长子,却日日受弟弟的压制。他挑衅似的瞥了太子一眼,拎起酒壶就往御座前去,三十岁的人了还在父亲面前卖乖讨巧地说吉祥话。


    康熙果然很高兴,被这个长子逗得合不拢嘴,未多时就传人拿笔来,御笔写下一个福字。


    直郡王激动的一双眼睛都要粘上去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太子前头得到汗阿玛赏的东西。


    却不料康熙没搭理座前的直王,反倒往太子那儿看去,招手要他来,“保成啊,快过来,阿玛写了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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