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知道你心善,”四爷轻轻摇头,神色分明还很温柔,却又像冷月一样无情,“我这次还不打算杀他,这就够了。”
“可我”
“玉娘,”他微微皱眉打断她的话,眼中有一丝脆弱的疲惫,“我今日去见娘娘了,所以才生气。”
他埋首在她的颈窝,声音沉沉地。宝月瞬间一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此刻的四爷就像一只淋了大雨,耷拉着耳朵呼噜呼噜叫唤的可怜小狗。
她心大,尤其遇到会令她心绪不佳的事只会忘的更快。
她叹了一口气,摸着他光溜的脑袋,还有点扎手,“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四爷若实在伤心,就把我当做娘娘吧。”
听了这话,四爷脸上的沉郁之色都褪去了。一时神色莫名,宝月这话说的好像他跟个还在吃奶喊娘的娃娃似的。
宝月自觉说的极好,自己也算的上是朵解语花了。可却迟迟不觉怀里的四爷有什么动静,正疑惑间,一低头瞧去就把他这副神色撞了个正着。
看他脸上的悲伤跟退潮一样的飞快散去,宝月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好么,平日在外头演,在康熙那演,看来是演上瘾了,现在都演到自己这里来了。
见宝月神色难看,放在他脑袋上的手也拿来了,四爷便心道不妙。可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宝月冒着火腾地站起来,一把将他推开就往外头去。
他连忙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她,“别生气别生气,我真去见娘娘了!”
他握住她的肩膀,紧紧将她箍在怀里。要一撒手,只怕今晚还不知道能不能进她的门,那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宝月愤愤挣扎几下也没挣开他,她就不该来,让他一个人生闷气气死算了。
他哄了宝月好一会儿,又许了许多好处给她,才见她终于消气了。
他揽着宝月坐回去,将下巴搭在她的颈侧,就像在外劳碌一天,终于回来抱住猫猫猛吸一口回血的主人,和宝月挨挨蹭蹭好久心情才渐渐好起来一些。
想到白天的事,他沉沉叹了一口气。自温宪那事后,他竟真以为娘娘待他和十四一般无二,不过是性子内敛,说不出口罢了。
“娘娘想让十四去争那个位置,难怪上次跟我说什么棠棣呢,”他想起十四那个怜悯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恼羞,冷笑一声,“原来是要我做枝,他做叶!”
“十四冲动急躁,能堪什么大用!”他一想到居然还想帮十四攒些功绩,就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被戏弄的傻子。“天上的北斗星摘不摘得下来,凭的是各自的本事,可不是张会说好听话的嘴。”
宝月跟他真正亲近起来后,才觉得他这个人,待人好的时候是千好万好也不为过,一旦觉得别人辜负他了,那真的哪哪都是错。
只是德妃到底是他额娘,心里有怨他也只会一股脑的怪到十四头上,尤其他平日里看这个额娘自小娇惯的弟弟本就不顺眼。
十四爱武,他尚文,加之差着岁数,十四爷十几岁了还在调皮捣蛋,四爷才几岁被迫就早早成熟起来了,这两人的性子简直天差地别。
要他对这个偏偏命好,一出生就养在额娘膝下的弟弟产生什么兄弟友爱之情简直天方夜谭。
“父母亲缘,强求不得,何况四爷若不怨万岁心爱太子,又何必苛责娘娘偏心十四爷呢?”宝月自有一套她的道理,劝他放宽心些,“万岁尚且如此,娘娘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若以此自苦,只怕要成了他的魔障,何况四爷铮铮傲骨,德妃也不遑多让。一旦有什么误会,他们两人又都耻于开口,若不管他们,只怕能别扭一辈子。
倒不如先放放,等四爷回头冷静了,再与他分说明白。
他神色微黯,心中苦涩不已,“的确如此,我又好到哪里去呢?”
人各有偏爱,他自己也不是多么公正无私的人。
他虽不愿承认,但其实从小他就很羡慕十四,只要十四在身边,娘娘整个人都会松快下来。
不像他去请安,反倒只会让娘娘不自在,他有些愧疚,可也很委屈,这不是他的错啊。
宝月亲亲他的额头,“那四爷就努力做一个公正的阿玛,对每个孩子都一样的爱,绝不偏私。”
“那玉娘会做一个公允的额娘吗?”四爷眼神一亮,饱含期盼地注视着她。
他想到将来宝月还会为自己孕育孩子,他们会永远在自己身边,永远相亲相爱,会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人。
“只要四爷一直对我好,我会的。”她狡黠一笑,加上了一个只有她能判断的主观限定词。
在他看来这就是答应了,他们当然会一直很好。
这下四爷才终于被宝月哄好了,两人缠缠绵绵地踏月回了小院歇息。
四爷没告诉宝月,回头还是私下里吩咐人打了苏培盛二十个板子。平日里苏培盛那些贪财欺下的小毛病,他都可以容下。
毕竟太监已经没了终生的指望,若无小求,必有大谋,这样的人在他身边才是可怕。
可一个奴才却绝不能拿宝月做筏子。他心爱宝月,绝不容许有人欺负她,更遑论这人还是仗着他的势。
若不警告一番,这与自己欺负宝月有什么两样。
这下子苏培盛再到小院里来,也不等着珍珠客客气气请他去隔间喝茶了,反倒还要笑眯眯地问两位姑娘好,他从前在宫里也不是没弯过更低的腰,倒也没什么折不下的。
玛瑙珍珠两个只知道宝月去告状了,后来的事自然无法从铁桶一样的前院里打听出来,倒是好一阵稀奇。
四爷到底更心疼她们侧福晋,看苏培盛往后还敢不敢狗眼看人低。
府里又宁静起来,朝堂上却叫四爷查账查的风波乍起。
以如今官场上的风气,谁敢说自己一清二白呢。可他们到底是奴才,自然不敢去顶皇阿哥,这些官员们老奸巨猾,稍一思量便齐齐推出一个人来。
“四哥,四哥!”这日四爷才下值,外头已是一片漆黑了,他正想着府里的宝月不知睡下没有,就听到后头传来一道急促的叫喊。
回头一看,是个几乎要融进夜色的黑胖子墩墩地跑来,正是当今九阿哥,胤禟。
他停在四爷面前,半天喘不上一口气来,跑这一段快把他命都跑没了,“可累死我了,四哥走那么快做什么,是忙着回去抱哪位美人呢!”
四爷面色一沉,心中厌恶他轻佻的语气,但他也不想和他多作纠缠,玉娘还在等他呢,他平静开口,话中夹带一丝讽刺,“有什么事要九弟锦衣夜行,不大大方方递帖子到府上来,倒在这里堵我。”
“唉!真叫四哥说中了!可不正是锦衣夜行么!”只要能达到目的,胤禟才不管什么面子,面子值几个钱啊。
他先还笑眯眯地,很快又变脸似的哭丧着脸道,“四哥,弟弟我实在是苦啊!”
四爷若信他才有鬼,这个老九素来奸猾,有什么大事会不去找他素来亲厚的老八,反倒来找自己?
想必就是和户部的事有关了,四爷又想到他平日就爱敛不义之财,多半是受了什么贿赂来替那些他门下的贪官求情。
想到这儿四爷是更倒胃口,眼看着这人是要长篇大论地和自己吐苦水,他连忙奋力把被胤禟紧紧挽住的胳膊抽出来。
“哥哥我还不曾吃过饭,现下天色也晚了,有什么事九弟还是明日再说吧。”
他抬腿欲走,胤禟却用一种不符合他身材的灵活立刻跟上,他伸手将四爷拖住,一下差点没把他拽个仰倒。
“别啊四哥,弟弟也饿了,四哥赏个薄面,和弟弟去吃个便饭吧!”
四爷现下更是笃定,老九这儿绝不是什么好事在等着自己。若不是另有所图,胤禟什么时候对他这么亲热过,就是他给老八花的钱,那也没有一分是白花的。
“不了,天色晚了,去酒楼只怕九弟妹要担心了。”四爷烦得要死,只想赶紧走人。
“四哥,三番五次地推可就没意思了,我家福晋可不会担心,怕是四哥怕家里的侧福晋担心吧。”
胤禟嘿嘿一笑,他和四爷八爷的府邸在一条街上,去八爷家里跟去自己院子里似的,他八嫂还跟他提过四哥家里那位瓜尔佳氏呢。
四爷断忍不得胤禟用这样下流的神情猜测他的私事,他眉头一跳,额上露出几条青筋,“我府上的侧福晋是汗阿玛赐下的。”
“四哥担心什么呢,弟弟我又不会和汗阿玛告状,谁府上没几个可心的美人呢。”他笑嘻嘻的,还以为四爷是怕担上迷恋女色的名头。
要他说,迷恋女色才好呢,若像东宫那个……呵,他想起八哥在内务府打听到的事,不怀好意地勾唇一笑,只怕四哥还不知道这事吧。
四爷愈发厌烦恶心,玉娘出身名门,名分上也算是他嫂子,他当玉娘是什么人!
他袖子一甩就将老九振开,利落地翻身上马,马车他也不要了,一夹马背扬鞭就走。
只留下一个风中凌乱的张起麟在车边和胤禟面面相觑。
胤禟不防他才走神想了一下太子的事,一瞬间就只能在后头愣愣地看四爷一骑绝尘地跑了。
饶是他这样没脸没皮的人,也被四爷这番做法惊到了。
他这个四哥平日里秋弥围猎的时候若有这样俊秀的骑术,什么样的猎物打不到?
“老八就和个这样无赖的混在一起,我看他早晚要被拖下水去!”四爷夜里都躺下了还在愤愤不平。
宝月都快困死了,谁还耐烦听他蚊子似的嗡嗡叫,嗯嗯地敷衍应付他两句,翻过身就睡了。
四爷越想越清醒,不忘把宝月搂到怀里来。这个老九晚上来找自己必定没什么好事。他非要把和他有关系那批官员细细查查不可,明日他可再不想看到胤禟来堵他了。
胤禟大约也没想到,他这一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亲近,反倒让四爷着重查了查他的光辉事迹。
不查还不知道,这个老九做出来的事可比四爷以为的受贿还要大胆的多。
“他竟敢向朝臣索贿!他身为皇子,吃用取自于国民,不想着报答汗阿玛的天恩,做出些功绩来,反倒竟敢凭借皇子的身份去向官员索贿!”
四爷对实在不可置信,胤禟的额娘宜妃多年圣眷优隆,母家也是天子重臣,本不缺这些黄白之物。
何况汗阿玛一片慈心,可怜他们刚开府没有置办产业,甚至让他们在内务府支取几年官物开销,他实在不知道胤禟到底有什么理由要做这样无耻的事。
“他敛财,或许是为了那个?”宝月比了个一,虽然八阿哥后来自立门户,但如今他们八九十这几个还是大阿哥一边的。
朝中向上级纳冰敬炭敬成风,若是私下里给皇阿哥送些贿赂,也是有的。
“即便这些朝臣真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心甘情愿的,一个一品官一年的俸禄不过180两,这些数以千计的银子无非都是在百姓身上盘剥而来。”他将文书往桌上一拍,恨恨道,“一群蛀虫蚂蝗!”
宝月递给他一杯茶让他且消消气,他总是这样大动肝火的,也不怕伤了身子。
“倒也不全是如此,尤其一些地方官员,并不知京城形势,也不知九爷秉性。天潢贵胄向他们索取些银钱,他们又哪敢不给呢?”
宝月倒不觉得像他说的这样,人人都不安好心。也许未必都是些想参与进夺嫡,盼一份从龙之功的人,毕竟九爷只需亮明自己皇子的身份,大多情势下就可无往不利了。
“如此风气下,若真有廉明清官,这下只怕也要被他们逼成贪官污吏了!若真有那恪守忠节的,将来家破人亡也未可知!”
四爷听了却更觉得他们可恨,从前虽觉得胤禟不务正业,与民争利,可竟没看出他是个这样的人,实在是令人耻于与他为伍。
只是这事扯上了他手中的差事,便难了得了。
“这些官员里莫非有挪用库银行贿的?”宝月放下手中的书卷,敏锐地察觉到四爷气愤底下难掩的为难焦虑。
四爷阖上眼睛平复情绪,并不说话,只有手中的手串飞速拨动,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实在是”宝月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九爷如此明目张胆,四爷能查到的康熙也能查到。
朝臣们都是多年浸淫朝政的老狐狸,到时一事发只需都甩在九爷头上,说挪用公款都是因为皇子向他们索贿。
即便只需一对就知道数目远远不足,但康熙为了儿子和自己的声誉,也只能认下这个暗亏。届时查银一事,便就会如一些人所愿的,就此不了了之。
四爷缓缓平复情绪,若他就这样上报给汗阿玛,这与老九逼迫汗阿玛为他善后有什么区别,他若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也不要再想往后了。
得让老九把银子吐出来,哪有汗阿玛抓家贼,第一个竟是自己的儿子的道理。
还需得尽快悄悄办了,不能让汗阿玛面上无光。否则就是废了老九,自己在汗阿玛那也成了个无能的人了。
可即便是要私下里把事情了了,他也不想再与老九多费口舌,与这样的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反倒给自己惹一身搔。
他的目光悠悠落向远方,眼底掠过一丝暗光。
宝月随着他的视线向东边望去,落在檐下叮当作响的风铃上,晚风拂过,惊扰起一对绕着廊下长灯飞舞的蝴蝶。
那个方向,正是他们的好邻居八爷的府邸。
“八爷?”心念电转之间,宝月便猜中了四爷的想法。
八爷九爷素来交好,无论之前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可现下既然四爷戳破了此事,便是为了自己那贤王的名声,八爷也要出来趟一趟这浑水。
“哪有我在这儿为他的好兄弟焦头烂额,他在干岸上看着的道理。”四爷一口将茶饮尽,瞳孔微沉,似笑非笑道。
为着这件事,这些日子四爷总是心烦,宝月去前院的次数也比往常多了,偶尔也会路过弘晖读书的地方。
他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里面念书,却比宝月上次瞧见的还要消瘦许多,明明还是一个这样小的孩子。
她依稀记得弘晖的事好像就是这两年,一时不免多上了几分心。
要说她有多喜欢弘晖,那倒是未必,不过是觉得有这个孩子在,才能继续和福晋维持和平罢了。
她无从得知历史上的四爷和福晋的感情究竟如何,但如今福晋已和四爷貌合神离,失了管家的权力,若再失去弘晖,福晋只怕会愈发偏执。
福晋平日里虽口上不饶她的,行动上却也没来得及给她造成什么伤害,如今他们好不容易两相安好了,她可不想府中再另生什么波澜。
她停了一会儿,便转身回小院去了。
侧福晋今日在大阿哥读书的书堂前略停了一会子的事自然有人禀报给四爷,四爷知道宝月的秉性,当然不会怀疑她是要做什么对弘晖不利的事,只以为她是有心事了。
他心下还有些愧疚,近来事忙,有时候实在太晚了,他怕吵着她休息,干脆就在衙门里歇下了。
他已许久不曾好好陪陪她了,他灵光一现,若说她是孤单了,想要个孩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他眉眼舒展,若能和宝月有个孩子,便是现下最大的喜事了。
这日四爷难得回来的早些,他见宝月坐在灯下翻书,烛光闪动,照见一双人影,他便自顾自地觉得宝月孤单,他开口问道,“玉娘想不想要个孩子?”
四爷面上波澜不惊,镇定自若,手中却端着碗茶却一口也没喝,只紧紧攥住茶盖。
宝月捏紧了书卷,一时间四下寂静,她不愿矫饰,却也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断然不能说出口。
自去岁四爷发现她总在事后沐浴,她便悬了好几日的心,可四爷后来再没提过这档子事来,宝月便也乐得佯作不知。如今见他又说起孩子的事来,这悬着的心算是终于死了。
其实她这副身体今年也要成年了,她额娘在她这个年纪,自己都已经出生了,可她心里还是有些过不了这个坎。
见宝月神色犹疑,四爷也明白是自己想错了。
他虽然有些尴尬,但倒不至于生出什么怀疑来,毕竟宝月上回才答应的好好的。他一想平时她爱娇的样子,就以为她是害怕生育之苦。
四爷把宝月拉到身旁坐下,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将她散落地碎发绾在耳后。
“你是不是有些害怕?”
宝月连忙点头,捡起这现成的理由,“我怕痛,还担心会难产”
“神佛有灵,不许再说这些话。”四爷一把捂住她的嘴,就说她平日里口无遮拦的,总不听话。
他垂眸凝视着宝月,眼中尽是温柔缱绻,好半响又叹了口气说,“若真害怕,就再等等。”
宝月这才松了口气,好悬算是混过去了,四爷是个好父亲,又那么在乎家人,也许有一个孩子未必是什么坏事。
但还是再等两年罢,她真的觉得自己还很小,她甚至想象不出来有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见她情绪安定,面上也不复愁容,四爷才有心情说笑起来,“那你站在书堂前做什么,我还以为你是想要孩子了。”
他捏捏宝月的鼻子,倒叫自己自作多情,好生尴尬。
“我是想额尔德克了。”她随口说了个理由,当然不能和四爷说你小心点你的大阿哥好像要出事了。
四爷忍俊不禁,就这点小事还能惹出这样的误会,“玉娘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贤惠了?想你弟弟了便只管叫到府里来就是,难道我不在的时候前院还有人敢拦着我们侧福晋?”
“福晋也不曾叫她的兄弟们来呀,何况若额尔德克营里的同僚们知道了可怎么好。”宝月有些担忧,不会被说是关系户吧。
“傻玉娘,人都是我府上带进去的,又不曾易名换姓,你能瞒住谁?”
玉娘有时候总有种很奇特的天真,实在很可爱,四爷一时手痒,忍不住掐了一把她的脸。
“何况营里都是八旗子弟,京城脚下,哪个没有个沾亲带故的显贵亲戚。你这个做姐姐的不管管他,什么时候才能做一番事业出来。”
四爷替额尔德克谋的职位是个六品骁骑校,但那小子在火器营造一事上颇有天赋,便被火器营翼长平调去了做了火器营的护军校。
无论四爷将来到什么程度,宝月的家人都是他天然的臂膀,再加上爱屋及乌,他自然要多关照。
何况额尔德克的确有几分聪明,平日她这个做姐姐的在这些事上不闻不问,少不得就要自己多为她操心些了。
宝月讷讷应下,她在这上头的确不甚灵敏,想着要给家里人走后门甚至还有种难言的羞耻感,大约是还没有遭受过社会毒打就穿了的缘故。
四爷想着宝月想弟弟了,就吩咐了明日派人请额尔德克来,好叫他俩团聚一番。
宝月第二日见到弟弟果然又惊又喜,平日额尔德克只在过年过节才到府上来一趟,府里还有一个福晋在,侧福晋的弟弟日日跑来像什么样子。
“姐姐近日可还好么,没受什么委屈吧?”额尔德克守着礼数不能一直看着她,只能在下面偷偷打量宝月几眼。
他们只差了一岁,她小时候调皮捣蛋,反倒是额尔德克从小就乖巧懂事,又是家中的长子,被他们玛法带过几年,更像是宝月和额保的哥哥。
“我都好,你呢?你上次说的新火器进展如何了?”宝月倒没想这些礼数,在四爷前院书房见客,本也不是合乎规矩的事。
他从小对火器感兴趣,这宝月是知道的,她额娘甚至托舅舅搜集来了耕烟先生的笔记。
额尔德克不像他们的阿玛那样谨慎,性子活泛些,见宝月放松的姿态,便知稍微松快些应当是无妨。
他抬头细细打量宝月一番,便见她气色比在家里还好,多少是放心些了。
如今满打满算也要两年了,姐姐和四爷仍然情意正浓,可见四爷并非是个薄情之人,在这样的主子身边,平日里也不会太难过。
“我还有许多问题,若能当面与戴先生交流就好了。”额尔德克深深叹了口气,见姐姐问起,也不瞒她。
戴梓是康熙年间一位营造火器的专家,别号正是耕烟先生。
只是天下承平已久,万岁也不自早年那样重视枪兵利炮,前些年因与西洋传教士们的冲突,戴梓已被康熙皇帝流放了。
戴梓的事自然轮不到四爷插手,额尔德克也不是要拿这些事来劳烦姐姐,只打算自个回去埋头苦思。
宝月心下记住这事,一边却另起了一个话头,她笑着打趣他道,“如今你也算有了官身,额娘唯恐你看不上杭州的姑娘们,特意要我在京里给你寻一门亲事。”
额尔德克霎时涨红了脸,他强自镇定,一副好像不近女色的模样,“这些事但凭额娘姐姐做主便是。”
宝月被他逗得乐不可支,他这样子和额保害羞时像极了,果然是亲生的兄弟。
额尔德克走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同姐姐嘱咐道,“四爷若已有安排,姐姐只管应下便是。”
这事额娘托给姐姐,显然不是指望姐姐给他相看,而是要请四爷示下的意思。若这事四爷已定下了,他们一家人领受主子恩德便是,姐姐可千万不要挑拣。
这话宝月只听了前面一半进去,晚上四爷一回来就被她缠个不停,就为着问这事。
四爷自然是早早挑好了,若等着她这时候来问他才去看,那早就晚了。
定下的是一位姓舒穆禄的女子,她母亲姓佟佳氏,虽然和国公府也沾着亲,但并不算很近。不过在康熙这一朝,只要沾着这个姓,也能叫人高看一眼。
何况她父亲在兵部任员外郎,将来在额尔德克的前途上也能稍有助力。
四爷是替她们好好打算过了的,只是宝月倒不在乎这些家世背景之类的,额尔德克的姐夫将来是皇帝,还怕会没有前途?
“这姑娘漂不漂亮,性子好不好?”她在乎的只有这个。
四爷无奈地敲敲她的脑袋,“我怎么会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你要是好奇,同佟佳氏那边打个招呼,那次宴席私下里见一面便是。”
宝月这才满意了。
“其实我昨日是见大阿哥又瘦了很多,心思看着也沉沉的样子,就想着你最近是不是很久没去看他了?”
宝月又想起另一事来,她偷偷觑着他的神色,心下斟酌再三才张口,可不能显得她好像成天有多么关注弘晖似的。
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只是福晋那儿也没什么表示,我也不好置喙此事,四爷可别说是我说的。”
她这是怕弘晖真有什么事,福晋反而来找她的麻烦。
四爷眉心一簇,不免有些悬心起来。这几个月他公务繁忙,他虽然心底很重视这个孩子,但弘晖却有些怕他。
他也怕此时再考校弘晖的功课反倒让他不自在,故而便去的少了,回想起来弘晖仿佛是有些精气神不足的样子,只是他并未多想,如今反倒让宝月先发现了弘晖的不对劲。
现在已是夜里,他也不好再去打搅孩子休息,便只叫苏培盛宣了弘晖身边的奴才到前院去。
四爷一边起身穿衣一边道,“我先去前院问问情况,若是回来的晚了你自己先休息便是。”
他摸了摸宝月的头发,在她额间落下轻轻一吻后便离开了。
宝月嘴上念念不舍了几句,可四爷前脚才踏出小院的门,后脚便见院中的灯都灭了,只苏培盛和一帮随侍他的太监们手中这几盏散发着幽幽的光晕。
她这种时候倒是听话了,他哭笑不得的摇摇头离开了。
待到了前院里,弘晖身边贴身侍奉的两个太监已叫人提来了,苏培盛和张起麟也先问过了一轮。
按他们的口供来说,平日弘晖吃用上的倒是一切寻常,并没有什么不适。既然不是外因,那就是心病了。
他不免有些责怪起福晋来,原先免了弘晖些课业后,他就特意传话给福晋要她多照看弘晖。这孩子纯善,一心想多亲近他额娘,那他也不拦着。
何况如今福晋手上也没有管家的事了,都被孙嬷嬷接了过去。怎么还和从前一样把弘晖往奶嬷嬷手里一丢,自己的孩子难道她也不关心么。
四爷心中不耐,但到底天色晚了,不好叫福晋过来,还是先回小院去了。
第二日宝月醒来的时候,四爷居然还没去户部,这下可是稀奇了。
他俩难得一起用一回早饭,四爷便见宝月桌上的花样铺满了一张八仙桌,各色各样的少说有个二三十碟。
“嗬,侧福晋好大的气派。”四爷诧异地看宝月一眼,“平日用晚膳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多花样?”
平日看她晚上也就四五道菜,倒不知她吃起早膳是这个模样。
“我夜间吃得少些,”宝月乖乖答道,她刚睡醒,还有些迷蒙的模样。
要是晚上吃饱了她会睡不着觉的,撑得难受。
“何况我别的吃不了不多少,唯独糕点,有多少我就能吃多少。”
江南口味的糕点大多是糯糯的甜口,小小巧巧一个,又好看又好吃。
“奢靡。”四爷有意要逗她,佯装生气道。
一道不可思议甚至隐隐约约含着嫌弃的眼神望了过来。
“……”
四爷走过去无声地捂住宝月的眼睛,不许这么看他,倒像是这点子东西他还养不起一样。
他恨恨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是这些日子他忙,没好好整治她,让她都爬到自己头上来了。
“看我晚些怎么收拾你。”他的手在她脸颊上摩挲两下,深深地看她一眼。
他用过了早膳便往前院去,为了弘晖这事,这日他是特意告了假的,又叫苏培盛去请福晋来。
福晋到了后,四爷也不多废话,自到了户部理政,他如今越来越言简意赅了。
“我瞧着弘晖最近瘦了些,他是有什么心事么?”他倒也没摆出问罪的态度,语气尚还温和地问道。
“弘晖有些日子没回来了,妾不敢私自到前院来。”福晋盯着桌子上的花纹,并不看他,神色也淡淡地。
“我不是说了给他减课,让你多陪陪他?”四爷皱眉,又宣了那两个太监来问话。
这才知道弘晖这些日子即便没有课业也在房中温书,时常到了半夜还不休息。
他脸色一黑,福晋惯常爱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府中事也就算了,可她一个不通多少诗书的妇道人家,倒是插手起教养孩子的事来了。
“弘晖一心向学,妾哪有反劝他去玩的道理。”
福晋振振有词,她虽然也心疼弘晖瘦了,可他是大阿哥,是嫡长子。纵然只要不犯什么错,理法在这儿,地位便稳如泰山,可若比不过下面的弟弟,要他如何自处。
弘昀明年也要开蒙了,弘晖要加倍努力才是。
四爷见根本和她说不通,也懒得再费力气去讲了。如今他外头的事越来越忙,实在没有在家里还要教书育人的耐心。
福晋见他不耐的样子,也不想同他多说,心底冷笑一声就告退了。
同样是嫡长子,他对弘晖的心,比得上当年万岁对太子的万分之一吗。
四爷只好叫人先给弘晖请脉,医官回报说大阿哥的确有些身子发虚,是心思太沉,睡得不好的缘故。
四爷一阵头疼,弘晖纯孝,他不想用父亲的身份强逼他,但福晋太认她那些死理了,她又毕竟是弘晖的额娘,弘晖倒成了他的掣肘。
宝月还不知道这事,不过她也不想知道,这些和福晋相关的事最好别牵扯到她身上来。
她这会子又折腾上了新的事,除却给佟佳氏递了帖子,想看看那位要做她弟媳的姑娘,便是她头等关心的大事,畅春园边上那个小园子,将来的圆明园已基本修成了。
宝月计划着开了春就求四爷搬家,若他嫌上值不方便也无妨,让她自己一个人去便是。
院子里的景色虽也不错,但园子里的春色更耽误不得啊!
这夜两人一翻缠绵后,宝月难得没有翻身就睡,强打着精神同他旁敲侧击起来,“我听说园子已经差不多修好了,咱们什么时候过去看看?”
她跃跃欲试道,“到了春天不知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四爷懒懒地抱着她,只觉得这些天的疲乏都一扫而空。
听了她这话,他愁了好几日弘晖的事突然就有了眉目,他顿时生出一个主意来。
“明年翻了春就去,咱们把孩子们也带上,好不好?”
那附近也有其他皇子们的园子,弘晖可以和其他兄弟一起玩,也有跑马的地方,想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日日闷在屋里,把人都闷坏了。
“四爷的园子,想带就带,还来问我?”宝月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好么,说好只有他们两个一起去的呢。
“福晋和李氏都不去,只带孩子们。”四爷一边哄着她,一边心虚笑笑,这次是他食言了。
“那敢情好,我还得给你照顾孩子,你把我当老妈子使唤呢!”宝月听了眼睛一瞪,腾地坐起来,她最近脾气越发的大了。
“会把孙嬷嬷他们都带去的,不会让你操劳的,乖乖,别闹了。”四爷小心翼翼地把辫子从她手里抽出来,那白玉穗子可不禁拉扯。
宝月听了只觉得他在做春秋大梦,“那四爷还是先看李格格和福晋愿不愿意撒手罢。”
哪有母亲不想孩子的,这又不是宫里,要他们分开住也太难为人了。
四爷却是心下已打定了主意,他原来在宫里吃惯了见不到额娘的苦,自己出宫建府之后便让孩子们都待在自己母亲那,以全母子天伦。
可现下看着福晋教养弘晖的样子他便觉得祖宗家法多少还是有些道理的。
如今弘昀也要开蒙了,若再放到李氏手里,看她平日里那娇惯的样子,保不齐就要养出来个纨绔子弟。
何况李氏和福晋不睦,弘晖和弘昀也见得少,倒不像是亲生的兄弟。若一块放到园子里去,也许就能亲近亲近了。
第27章
虽定下了明年住园子里去的主意,但到底还有那么长时间,春日能不能成行也未可知。
现下却不能任由弘晖这么下去了,否则早晚坏了根本。四爷索性把弘昀也提溜到前院来开蒙,叫弘晖和弘昀他们两个住一间屋子里。
一是让弘昀早些习惯离开他额娘独自居住,二则是弘昀活泼调皮,正和弘晖安静的性子互补,住在一起好叫他们兄弟两个多亲近。
弘晖既然总胡思乱想,下了课也一味的读书,索性便让他用课余的时间来照看弟弟。
福晋借口说不能让弘晖耽于玩乐,但长兄照顾幼弟,两人手足情深,岂非发自天然?
第二日苏培盛就到东院去传话了,四爷这主意一定,倒是打了李氏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都要到冬日里了,怎么不等到开春呢?”她再有不满也不能反驳四爷的命令,一边嘟囔着一边叫白露去给二阿哥收拾东西。
以往苏培盛是必得和上几句的,他同李氏也算是有些香火情,遭了那一顿敲打后,如今是再不敢了。
见苏培盛不搭茬,白露只好安慰道,“这是四爷看重咱们二阿哥呢,格格宽心些。”
李氏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亲自塞给苏培盛一个荷包,顺势给苏培盛戴高帽,“咱们哪敢揣测四爷的心思,只有苏公公这样在四爷身边的贴心人才知道一二罢了。”
这是要苏培盛给她漏句准话的意思了,苏培盛一面推说不敢,一面笑眯眯地收下了。
钱他是照收,话却是不敢再漏一句的。
李氏眼见他收了荷包,却仍是支支吾吾打了几句官腔就跑,好悬没气出个好歹来。这装模做样的老阉奴!
这些年她不知道花进去了多少银子,他才肯给她行些方便,自她有了弘昀后,眼看着她失宠了,这阉奴拆了桥就跑!
她一想到方才又贴出去几十两就生气,一生气就想砸东西,眼看她信手就抄起一个盘子,白露连忙上来一把摁住她的手。
他们房里可还有两个小的,往后一个嫁一个娶,谁不要花钱呢。
李氏憋着气顺坡就下来了,她举起来的时候是一时冲动,可这手也实在砸不下去。纵然将来这两个孩子大头上自有四爷和福晋操持支取,可难道她真能一毛不拔?
大格格是嫁出去的也罢了,若是一点体己也没有,将来弘昀的福晋还不知怎么看她呢。
一想到这儿她就一阵悲从中来,自己本就出身寒微,好不容易在福晋那个面慈心苦的手下过了几年好日子,她还没享受够呢,就来了个花容月貌的侧福晋。
她也试着争了,可别说和侧福晋过两招了,她人还没到人家面前就先被四爷拍下去了。
如今被四爷抛在脑后的日子她是习惯了,可她到底还有一双儿女呢。
福晋的弘晖是嫡长子,将来侧福晋也许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她位卑便罢了,她的弘昀可不能这样。
苏培盛回来便如实向四爷禀报了李氏的言行,那个荷包自然也摆在四爷的书桌上了。
“把这东西拿走。”四爷敲了敲桌子,头也没抬。
他心底对李氏的事虽早有一番思量,但不好再像当初郭氏那时一样自作主张,还是想着回去先问问宝月的意思再说。
待他找了一日休沐的空闲时间,同宝月说明了想让李氏投靠过来的意思,宝月才知道四爷居然到现在还没放弃给她找个同盟的想法。
她实在哭笑不得,“我如今并没有什么受什么委屈,大家在府里也很平和,为什么非要拉帮结派不可呢?”
“现下自然是无事,”四爷只觉得她在这事上实在不开窍,又怜又爱地道,“我往后只会越来越忙,府里的事就要渐渐松手了。你又不肯管家,孙嬷嬷毕竟只是下人,福晋若要以身份强压,你如何抵挡的了?”
“我往后又不和福晋住在一起,要么在园子里,要么就和爷一起出去了,哪能有什么冲突。”她还是不肯。
四爷轻叹一口气,也不再强求,“等到你真的要用人了再去和人交好,那就是你有求于别人了。”
“我只有求于爷呀。”她扑闪着眼睛,拉着他的手摇晃两下,笑语盈盈地说着俏皮话。
明知宝月是在躲事卖乖,可四爷还是被她一撒娇就受不了了,把她搂进怀里好好揉捏了一番。
“我也是怕将来我越来越忙,你一个人在家里难免寂寞。”过了一会儿他却又说。
他不在的时候,她又不爱出去玩,整天待在房里看书。至多就是出去散散步,偶尔拨两下琵琶,有什么话也只对两个奴婢说。
他总担心她越来越不爱同人打交道了,会不会在府里待的不高兴?
宝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封建社会的男人真的好可怕,“四爷在想什么呢,我到府里来是给你做小妾的,不是来找手帕交的。”
四爷瞪她一眼,这话虽也有几分道理,但也太难听了些,一口个小妾的。
“娘娘和良妃娘娘、成嫔娘娘的关系就很不错。”
他就是再瞪她一千遍,也堵不上她的嘴。
“那是娘娘心宽,您和太子、直王还是亲兄弟呢,还不是争的头破血流的,咱们府上没出什么大事,就是托四爷的福,谢天谢地啦。”她捏着腔调慢声道。
其实还是出过的,只是宝月不知道罢了,四爷心虚地别过头去,耳根微微发烫,有些恼怒道,“我看女人还是少知道些外面的事好,顺治爷那块牌子果然是立的不无道理的。”
他又恼羞成怒了,宝月窃笑。有时候她真的很爱逗他,看这种满口仁义道德的正经人破功最有意思了。
她软下身子,像一尾游鱼倚靠在他的臂弯里。她用指尖一路慢慢拂过他涨红的耳垂,棱角分明的下颌,最后停留在他温热的薄唇上轻轻摩挲两下。
他的皮肤随着她的动作带起一阵痒意,四爷眸色渐渐沉下,伸手按住她的后腰,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她低头徐徐在他的喉结上落下一吻,仗着现下是白天就来肆意撩拨他,“娘娘是在侍奉君父,我是在对四爷用情呀。”
她自以为此刻是游刃有余的猎手,是缠绕佛陀的蛇妖。
她用鲜红的指甲刮擦了一下四爷胸口的盘扣,自觉已经玩够了,施施然就要潇洒退开,却被腰后那一只鼓起青筋,突然发力的手压得无法动弹。
好烫
她不曾抬头,自然不知道四爷听了她那句话心中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只消她现在看他一眼,他眼中的情愫就会立刻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向她奔涌而来,直至没过她每一寸肌肤身体,将她溺死在自己怀里。
如同山岳倾颓,海潮汹涌。
他却不许她抬头,用另一只手掌控住她的后颈,将她的脸压在自己胸口,死死锁在怀里。
宝月轻轻喘息,视线一下只被圈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整个人都陷入他炽热的怀抱,那只手依旧锁在她身后,让她如同他的掌中之物一般再也无法逃脱。
霎时便是衫裙散败,意乱情迷。
在帷幔间的春水潋滟,波光粼粼里,她才终于看见了他眼中流露的晦暗沉迷。
宝月晚上终于醒来的时候,他们仍然紧紧相依,处处都是蜂蝶在花间穿过留下的痕迹。
她涨红着脸,艰难的拖着酸胀的身体和四爷分开,隔着帐子叫玛瑙备水来。
水自然是早早就烧好了,一直备了一下午,玛瑙知道她们侧福晋害羞,和珍珠把水放好便识相地悄悄出去了。
宝月沐浴完扶着屏风出来时,四爷正勾着笑坐在床上注视着她,他眼中带着宣泄后的餮足,纵然再怎么温和,也让她感觉在被肆无忌惮的打量。
她狠狠瞪他一眼,但满是春意的盈盈水波反倒叫四爷笑的更欢了。
宝月羞愤地转身从衣箱拿出一套衣裳劈头盖脸地往他身上一丢,“主子爷还等着妾伺候您沐浴穿戴么。”
四爷知道再惹她就真的要炸毛了,遂乖乖地自觉往隔间去了。他并未喊人来换水,显然是想将就她洗过的水用用。
“你要不要脸啊!”宝月连忙扯住他,这一步跨的她感觉腰都闪着了,“我洗过的!”
“?”四爷还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洗过啊!”她羞愤之下一时情急,情绪一下冲到头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四爷这才明白过来,他忘了,真不是故意要羞她。他红着耳朵,像一个不慎惹哭了心上人的冒失少年,手忙脚乱的去擦她的眼泪。
“对不住,是我错了,好玉娘,你别哭。”
宝月任由他胡乱在她脸上抹了两下,愤愤在他胸口给他两下头槌,“喊人换水去。”
四爷穿着她拿来的那身寝衣出来的时候,神采飞扬,眼底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大步到宝月身前,捧起她的脸亲她两口,“是你做的衣裳,是不是?”
他从前也有很多衣裳放在她这里,她从衣箱里拿出来一身衣裳他也没什么奇怪的,可把这衣服穿到身上的时候,他一下就明白了。
绣娘才不是这样歪歪扭扭的走线,即便他不喜欢繁复的,她们也会在袖口衣边绣些花样,而不是这样清汤寡水的一匹素缎。
“你的生辰礼物,算我给你补上了。”宝月别过头去,别别扭扭道。
其实这身衣裳她从半年前就开始做了,只是浪费了很多料子,直到他过生日的时候也没能做完,今年便只能临时翻了一张琴出来送他。
虽然他也还是很高兴,还和她用琴和琵琶合奏了一曲,但自己既然千辛万苦地做了出来,就没有不拿出来表表功的道理。
第28章
先前胤禟那事却迟迟没有回应。
那天之后胤禟还锲而不舍地堵了四爷几次,他自然一次也没有应约。他收集到了能收集到的详细数目后,便列了个单子递到胤禩府上去了,后面就再没见胤禟来过,这事也没了下文。
虽然胤禩如今是大哥身边的人,但他们到底有几分小时候同住一宫的情谊。何况胤禩这人谦和周全,一向令与他相交的人感到如沐春风,自己和他也算是交好。
他心里纳闷,便找了个能早些下值的日子往胤禩府上去。
“四哥最近这样忙,怎么还有空到弟弟府上来,”胤禩来时还有些喘气,显然是听了通报一路急行而来。
四爷也是回去的路上顺路往这儿一拐,并没有久坐叨扰的意思,便也敞开大门直说了,“先前老九那事”
“四哥辛苦,到我府上略坐一坐吧。”八爷打断了四爷的话,显然是觉得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明白,脸上却仍然微微笑着。
进了府内,两人在桌边坐下,八爷亲手倒了杯茶端到四爷前面,“这是今年新得的毛峰,香高更甚往年,辛苦四哥还要为弟弟们的事费心,胤禩感激不尽。”
四爷略一挑眉,没接他的戏,只拿起茶轻啜了一口,“的确是难得的珍品。”
八爷仍然很和气,见四爷并不打算和他客气,便也直说,“这件事是九弟的错,但他也是手头一时吃紧,行差踏错,并没有勾朋结党之心啊。”
胤禩一贯小心谨慎,办事也从来圆融,四爷是料到他会给胤禟开脱的。
“你我兄弟,我也不瞒你,九弟索贿事小,妨碍到清查国库才是事大。”四爷索性亮明正题,“若捅到汗阿玛那去了,我大清的脸面也一夕丢尽了。”
“这个自然,”八爷明白他这是要松口了,也放下心来,“我已按四哥的单子一一令九弟将银子退回了,他们也都保证绝不妨碍四哥查银。”
四爷垂眸看着手中青翠的茶汤,眼中一滞。他知直王势大,却不想竟已到了如此令人心惊的地步。
一旦查出亏空,必定是要受万岁问责的,保不齐就要丢了官帽子,直王许了什么好处让他们停手,甘愿引颈受戮?
总不至于是短短几月里长出半辈子都没有的良心了。
见四爷沉吟不语,八爷又替他满上一杯茶,挂着了然的微笑道,“四哥还不知道吧,这事原非九弟的首功。原先索额图的门人莫说是索贿了,仗着太子的势,卖官鬻爵也是常有的事啊。”
四爷为了避嫌,几乎从不与大臣结交,虽知索额图素来跋扈,却不知他们胆大到了这个地步,太子竟也任由他们乱来么。
四爷这下明白了,老八这是要用太子来保老九。那一列名单终究是瞒不住的,就索性把大家都拉下水,自有位最高的顶在前头。万岁就是再生气,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也只能宽宥。
何况一旦牵连到了党争,那这事在汗阿玛那儿就变味了。老八这手段,倒是比朝中的酒囊饭袋们高明不少。
“若是朝纲混乱至此,不杀几个如何以儆效尤?”他沉默了一会,却终究不愿就此窝囊地息事宁人。
四爷若这样轻易地与他们同流合污,那也就不是他了。
八爷轻叹一口气,“四哥刚正不阿,弟弟心悦诚服。”
“只是四哥,你杀无数个贪官,总会有下一个补上,却永远也止不住人心底的贪婪。”
四爷并不回答八爷这话,他将茶碗一扣便起身离去,“天理昭然,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那黄山毛峰他一入口就知不是凡品,宫中是不会有这样名贵又量少的茶的。
不是汗阿玛所赐,老八又母家不显,他福晋娘家安亲王府也早只剩一顶帽子,来路便昭然若揭了。
替老九还钱,喝万岁都喝不到的茶叶,内务府的油水也未免太足了。
人心贪婪,所以才应训经宣达,远近毕理,咸承圣志。贪官无德,如何教化百姓?唯有让吏治上下一清,才能成就真正的太平盛世。
他们少年相交,但终究不是同路人。
年节将近,外头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鹅毛大雪,一夜过去,外头已是银霜满地。
“你说,胤禩真的只是想拿太子来做挡箭牌?”他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神情莫测。
他今日突然来了心思,摆了棋盘在暖阁里,要和宝月对弈一番。大约是宝月的棋艺不好,他实在游刃有余,一边不紧不慢地落子,一边又思量起那日去八爷府上的事来。
宝月多少还是有些好胜心的,正盯着棋盘苦思冥想,耳朵里一时也没听进去他好像在自言自语的话。
她小心窥他一眼,见他还在走神,心下一动,偷偷伸手想把上一回落下的那一子挪个地方。
她食指才悄悄摸到那一子上,就被他一把捏住了手腕。
宝月被他洞悉的眼神看的双颊一红,轻挣两下把手腕从他手中抽出来,连忙转移话题,好似很认真的问道。
“这话怎么说?”宝月喝一口茶,轻咳一声。
四爷无奈摇头一笑,也随她去了。
“八爷是想将太子一军,顺便试探万岁的心意?”宝月定下神来一思量,试探答道。
“这是其一,其二是一面能对朝臣施恩,一面也能让汗阿玛看到他自掏腰包的仁心,”他眼神若有所思,飞快地划过一道幽光,“三则,我这些兄弟们,谁也不是傻子,他大约也是在试探我的心思。”
“四爷想祸水东引,反倒是让八爷将计就计了。”宝月幸灾乐祸地一笑,他不该在这儿和她下棋,应当去隔壁,他们两个才是棋逢对手。
只是八爷试探四爷的同时,他的野心也一览无余了。
一旦如八爷所愿,太子手下的人就会在继失去索额图这位中流砥柱后再次遭受重击,若他对太子有异心,便可直接坐享其成。
直王党羽虽也受损,但毕竟如今他们推举的都是直王,于八爷而言不过是本就不属于自己的耗材,好一招釜底抽薪,空手套白狼。
如今只要四爷袖手旁观,这一局就是成了。八爷是看准了四爷也有心要争,他索性给四爷分一杯羹,让四爷也能坐收渔翁之利,这样自然会乐得成全他。
四爷却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一半是为了和太子自小的情谊,一半却是老八机关算尽,却不想想若看到自己的儿子们对太子群起而攻之,汗阿玛心中又作何感想。怎会如他所愿?
何况跟在别人身后捡喝汤,哪里有自己另起炉灶来的好。四爷心高气傲,又怎么会甘心让八爷踩着自己展示他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爷想必是心里已有主意了?”宝月看向他深邃狭长的凤眼,仿佛有一条湍急的暗河在冰下奔涌。
他将手中的最后一子落下,朝宝月伸出手来。
宝月将手搭上去的时候,他腕间手串上的流苏轻轻扫过她的手心,带起一阵酥痒。凉玉一样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将她牢牢抓住。
“我的差事只有清点库银,旁的事与我无关,也不该我来插手。”
过了几日后,四爷便照常去户部上值,他八风不动,只做不知这事。户部有大臣找借口推诿,妨碍查账的,他便躬身入局,亲自率领一帮大臣开始查,未免不凑手,还拉了十三爷来帮忙。
看在十三爷的份儿上,太子一党的人自然也得给他们行些方便。事情能这样顺利,四爷自然是先和太子打过了招呼的。
前两日太子听了四爷来意,知道他是为了索额图干的好事登门,倒是依旧气定神闲的坐在上首。
他喝着茶瞥四爷一眼,“水清则无鱼,朝廷的俸禄尚不够赁一间屋子给一家人住,不给些好处怎么能叫人为你办事?”
太子监国多年,这些年又跟着康熙四处出巡,对民情的通达远比八爷他们高明。只是他是高高在上的天皇贵胄,知道也不意味着他有这个闲心伸手去管。
现下他本就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做的摇摇欲坠,要他自己清理门户,惩治贪官,那更是绝无可能。
“朝堂向地方征银,地方就向百姓征银,国库和百姓都穷的底儿掉,倒是官商士绅中饱私囊。太子爷,前明崇祯的事还近在眼前呢!”十三爷倒是义愤填膺,看着四爷和太子跃跃欲试。
十三的话有理,四爷心下是很赞同的,但他知道,这样空有意气的话是打动不了太子的。
果然太子放下手中的茶杯,并不把十三的话放在心上,笑着说,“汗阿玛以仁孝治天下,咱们身为人子,岂能悖逆?”
这话就是在敷衍他们了,若说其他几个兄弟,自然从来是对君父恭恭敬敬的,太子么,上回跪在门口逼万岁放了索额图的事还近在眼前呢。
见十三还想说什么,太子往后一倚,喊边上一个样貌清秀的小太监上前来,“瞎了眼睛的,还不给你十三爷倒茶?”
十三被这茶堵住了嘴,也只好悻悻坐下了。
“罚几个贪官,丢些脸面并不算什么,叫大哥拿住了把柄这事情可就难了了,如今唯有断臂求生才行啊。”四爷沉默到现在,终于开口。他一撩袍子跪下,朝太子拱手。
“大哥他们只想着从咱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便是自损八百也是无惧,”四爷再次恳切地说道,口中不论君臣,同太子论起兄弟来,“二哥千金之子,何必和他们碰个玉碎瓦全呢?”
第29章
若是从前,太子是绝不会理会四爷说的这些话的。在太子看来,大清的国库迟早是自己的私库,稍稍取用一二也是无妨。
何况康熙从前即便是在战事吃紧的时候,满宫上下节衣缩食,也不曾短过他一点东西。甚至让他的奶公凌普领内务府总管一事,就是怕他有所支应不及时。
借着内务府的由头,他自然没少捞好处,谁知去年借着福全的事,万岁居然还塞了个老八进去。
加上如今康熙更加频繁的选撤太子的侍从宫人,认为都是这些小人教坏了太子。太子的压力越来越大,不由得他不防备起直王的人来。
他沉默半响,突然开口问道,“你是为了孤这个太子,还是为了你在户部的差事?”
“臣下为万民福祉,上为君父圣躬,绝无私心。”这话四爷说的铿锵有力,问心无愧。
太子也不知信了没有,下座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你带十三一同去户部管事罢,他们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十三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纵然性格沉稳,也满怀炽烈,一心报效家国,做出一番大事。
他难掩激动地朝太子和四爷一拱手,“是,还请四哥多关照。”
四爷拍了拍十三的肩膀,便和他一同并肩告退了。
两人领着一帮户部的官员查的风生水起,户部满尚书凯音布是个即将致仕的老臣了,汉尚书徐潮又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官员们对儿子有意见,自然要去找老子告状,四爷和十三两个的行为被不少官员告到了康熙那儿,说他们两个仗着是皇子便威福自专。
直王一党的还不忘连着太子一起参,这下太子党可谓是无一幸免,在他们口中,他们兄弟三个简直到了纵横朝野,浓荫蔽天的程度。
康熙深知偏听则暗的道理,两党的折子一概不理,只将两位户部尚书都召入宫中细细查问。
凯音布一向谨慎,依旧不愿趟这摊浑水,倒是徐潮原本还有退意,从宫里出来后反倒一反常态地支持起四爷和十三来。
众人这便明白万岁的态度了,私下里或许还有些小动作,面上却是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妨碍查账。
眼看着形势向太子这边这儿倒来,直王就是冲着膈应太子也不能再忍了,离年节只有五六日的时候,便有官员当朝上奏揭发索额图纵容门人卖官鬻爵一事,一时朝野哗然。
索额图已然作古,又寻不到在宫里的太子,四爷和十三爷门口一时络绎不绝,日日被太子党的人骚扰。四爷不胜其烦,打算索性带着十三爷往户部一住,只说一切自有万岁裁夺,专心和十三理账。
“咱们府上这样,比万岁令八爷协管内务府时可要热闹的多,”宝月一边给他系上一个香囊,一边打趣道,“这下四爷不必再羡慕啦。”
“促狭鬼,”四爷展臂由着她给他系好腰间的玉带,“一直到大年三十估计他们才会回去,这几日我就不回来了,府中你也多照看着些。”
“我知道啦,”宝月应下这话,知道他是不放心福晋,“我们府上的倒是无妨,十三爷和她福晋新婚燕尔,你这个做哥哥的也不知道体贴体贴他们。”
“你们?除了你这个醋坛子,又是哪里来的们?”四爷给她一个脑瓜蹦子,心情甚好,到了门口才收回笑意,板着一张脸上值去了。
若说福晋要为外头的人办事,那到不至于。她最是谨守规矩的,在她看来外头是男人的天下,后宅才是她的领土。
宝月这样的,自然就是“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管家的权利眼看着一时半会是拿不到了,弘晖这头她也不甚满意。他如今八岁了,正是读书的年纪,何必天天和李氏那个不懂事的儿子混在一块?反倒会沾染上不好的习气。
四爷一走,她当晚便使人将弘晖喊回来。
张起麟也一阵为难,福晋要见大阿哥,做母亲的想见见儿子,他们难道还能阻拦?可偏偏他们是最知道四爷平日里态度的。
还是孙嬷嬷拍板,叫张起麟只管请大阿哥来,果然弘晖见了胡嬷嬷也很高兴,脚步轻盈地回正院里去了。
张起麟几个这才松了口气,到底是孙嬷嬷老辣。大阿哥也不小了,小主子既然自己有主意,何必要奴才给他做主呢。
弘晖到正院里的时候,福晋已经喊人摆了一桌子他喜欢的菜候着了。
好些日子没见弘晖,她心中想念极了,也不知道他这些日子过的好不好,想不想额娘。可临到了开口的时候,福晋却依旧只问了一句。
“大阿哥今日读了什么书,课业都做完了么。”
弘晖飞快地从前院轻松的氛围里挣脱出来,像正院里那株樟树一样融入这个沉静的院子里。
他放下筷子,起身答道,“儿子都很好,书训俱通读了,前日里阿玛也说儿子背的好。”
福晋这才放下心来,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你是府里的大阿哥,又是我所出,和那些偏房生的不同。千万不能懈怠玩乐,叫你阿玛失望。”
弘晖听了这话,小心地看了他额娘一眼,低头应是,心里却十分困惑。
阿玛和额娘说的不一样的时候,他究竟该听谁的?
到了大年二十九的时候,府外的人便散去了,四爷这日也早早下值回来带两个孩子去院子里堆雪人。
原本他也想喊大格格来,只是那孩子性子娴静,身体又不好,玩不得雪。
想到这儿他不禁轻叹一口气,福晋挑唆,李氏愚蠢,却害了两个无辜的孩子。
四爷回头看向在暖阁里吃着点心的宝月,隔着一扇玻璃窗户,他可以清晰的看见宝月闲适恬然的神色。
她脸上还泛着刚起床的红晕,见他看来,宝月朝他露出一个灿若春阳的笑来。
玉娘是他的心上人,聪明,又有主见,若是他们能有一个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他必定都视若珍宝。
这一个下午他们父子三人在院子里完了个尽兴,临走前弘昀还对那只和弘晖一起堆起来的小狗念念不舍,想把它带回屋子里去。
弘晖连忙制止弘昀,很有长兄风范地拉住他的手,“小狗是雪做的,放在屋子里会化掉的,明天大哥再带你来看好不好?”
弘昀平日在李氏哪儿吵闹,却很听弘晖的话,乖乖的应着,牵着哥哥的手一起给阿玛行礼准备回去了。
四爷见了很是高兴,就当是为了嘉奖他们两个的兄友弟恭,他一手抱起弘昀,一边摸了摸弘晖的头道,“过了年阿玛给你们找两只真正的小狗来,让你们自己养,好不好?”
两个孩子眼里亮晶晶地,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
弘晖牵着弘昀回去的路上还在想,他想听话,不想让额娘伤心,可弘昀是他的弟弟呀,不是偏房的孩子。
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读书,只要能和阿玛额娘在一起,最好再加上弟弟,他就很开心了。
今年他们照例是三十的下午到宫里去,时光如梭,过了今日就是康熙四十四年了。
这回过年的时候,宝月在永和宫里看见了十三爷和十四爷的福晋,这几年十三爷都是先到永和宫来拜年的。
十三福晋瞧着也是很温柔的长相,十四福晋就活泼许多,她坐在德妃娘娘身边,不停地说着逗趣的话,一派亲如母女的样子。
福晋只沉默地坐在位子上,从前是她待德妃恭敬,德妃也待她慈和,却比不得十四福晋的真情流露。
难怪瓜尔佳氏进府的事德妃从不考虑她的想法处境。想必若是她另一个儿媳,到时又是另一番态度了。
康熙带着太子和直王一起出席,四爷是早料到的,年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也到了万岁表态的时候了。至少现在他并没有怪罪太子的意思,带上直王则也是对他的一种安抚。
太子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像君父的一件东西,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摆在天下人面前瞧瞧外面的金装,不需要了,就丢给自己家的蠢狗摔着玩。
他冷漠地瞥边上的直王一眼,没见过做了磨刀石还兴高采烈的傻子。
因着如今协管了内务府,加上八爷为了弟弟慷慨解囊的事,大家也多少有所耳闻,八爷周边的人是越来越多,即便到了年节这样的公开场合也不曾见人避嫌。
有太子和直王两个在前头顶着,康熙见八爷这样得人心,倒也暂时还没生出什么反感忌惮来。
他微微眯眼,往边上一瞥,就看到坐在八爷对面的四爷那儿门可罗雀,甚至在老八的衬托下竟显得有些凄凉。
老四寒着一张脸,在年节里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多半是还想着户部的差事。
康熙一面满意,一面却又有些头痛起来,老四的手段有些太刚直酷烈了,铁面无私的称号连他都有所耳闻。
朝中的大臣们许多都是跟着他出征,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也不能让他们太寒心了。
他一边思量着年后就出去避一避,眼神一边在其他几个儿子身上巡过。
老三文武兼备,在与人交际上却有些太露怯了,甚至紧张起来还有口吃的毛病。
老五呢,又被太后养的过于憨直了,他同胞弟弟老九倒是相反,满身都是邪点子,知道他向朝臣索贿的时候,连康熙都气笑了。
老七仁懦又有足疾,老十平庸,十二也不必再提,再下面的十三和十四倒是很不错,十三沉稳内秀,又胆大心细,十四虽然冲动,但脑子也很活泛机灵。
他既欣慰于雄鹰羽翼渐丰,展翅高飞,翱翔于天际,心中又不免生出忧虑,草原上日渐迟暮的狼王,要怎样面对渐渐长成的头狼呢?
第30章
来年一开春的时候,康熙就立刻展现出了一个御极四十多年皇帝的手腕,他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料理了此事。
先是将原先的事全都推到索额图身上,至于太子,那当然是对此事全然不知了,可怜太子被索额图带累了名声。
接着索额图全家被抄,两个儿子格尔芬、阿尔吉善都被立即处死,同党也被流放,但这些同党到底有多少是太子党多少是直王党的人,大家实则也都心知肚明。
朝会上,康熙还在索额图原先的二十八条大罪上又加上七条,怒斥他为本朝第一罪人。
太子只能平静地低头,和兄弟们、朝臣们一同请君父息怒。断臂求生,断的是索额图和赫舍里氏,在牢狱里死去就罢了,连家人和身后名也留不住。
汗阿玛,您容不下的究竟是索额图,还是我这个让您如鲠在喉的太子?可是自古以来,没有一个皇帝是真正能万万年的。
随后康熙便立刻再往江南出巡,顺手把直王和太子也一块带走了,这下便叫四爷和十三爷办起事情都轻松起来。
据说万岁的御船到山东的时候,数十万百姓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执香在道边跪迎,直到御船已远远驶离仍在原地瞻仰不已,无不感激涕零。
盖因康熙多年蠲免税赋,活山东亿万民生。
康熙知道此事后,不但嘉奖了当地巡抚,甚至派人给沿道的百姓分发钱粮,百姓无不跪地呼诵万岁圣明恩德。
太子和直王在御船里听着外头震天撼地的山呼万岁,不由呼吸急促,二人对视一眼,清晰地看见对方眼中闪过的野心与贪婪。
至于这些夹道欢迎的百姓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唱一出好戏,康熙不在乎,他们也不会在乎。
宝月瞧着四爷大年初二就开始继续办差,办的那叫一个轰轰烈烈,日日早出晚归,到了四月也没歇口气,就知道圆明园的事自然是泡汤了。
不过眼看着圣驾即将回銮,户部的账册也基本理清,各地的亏空一目了然,细细盘算下来,亏空总计竟有800万余两。其中光是江宁织造曹家便独占200万余两。
如今的江宁织造曹寅是康熙幼时的伴读,他兼做两淮盐漕监察,内兄李煦现任苏州织造,他们二人的母亲还做过康熙的奶嬷嬷。
他们一家把持着江南为京城供应丝织及各项御用物品的生意,和内务府多有勾结。据他所知,从前同太子也有些瓜葛。
曹家恩眷之浓,的确令朝野侧目,算上这次,已是他们第五回接驾南巡了。
宝月也是江南出身,四爷问她这个她倒是很能答得上来,“他们是皇商么,但也不止如此,他们应当是有做贩盐贩铜的生意。”
这些私下里的事四爷虽不知晓,但也早料到了,如今这些皇商,哪有不做些违法生意的呢,曹家是万岁的亲信,更是给万岁搂钱的奴才。
“若要说别的,那就是他舅舅是顾景星,他常与江南文人交好,其中不乏有些前朝遗民。“宝月细细回忆,想起从前她额娘给她提过一两句。
顾景星是江南一带极富盛名的前明文人,在文人间有极高的声誉。
若要说曹家有什么反清的思想,这样的出身是不可能的,更不是他有多么礼贤下士。大约是出自万岁的授意,笼络南边的文人士子,控制反清势力。
宝月又拿了一本曹寅的诗集给四爷看,四爷翻阅一番后指着其中一句诗冷笑道,“汗阿玛待他们如此深恩,不感激涕零也就罢了,倒还敢哀怨不满。”
宝月探头去看,瞧见那一页正是‘枣梨欢罄头将雪,身世悲深麦亦秋。’一句。
宝月倒是很能理解曹寅的心态,既是汉人,却又是内务府包衣,虽是官员,却又是奴才,若甘心从此在铜臭里打滚就罢了,这人偏偏又是个满腹诗才的文人。
“我听闻曹寅出门坐在轿子里,从来是只低头看书,就为了不要百姓向他行礼。这一番做派,我想倒并非矫饰。”
宝月想想《红楼梦》一书,就觉得还是得给他们说说好话,她眼前这位抄家皇帝可是将来把曹家李家抄了个底儿掉。
四爷语气稍缓,但到底还是不悦,合上那书嘀咕道,“一面伤春悲秋,一面还能搂钱亏空呢。”
宝月这下也没话说了,只好干干一笑,“毕竟要接驾么。”开销也是挺大的。
曹寅这样矛盾的心态自然不止四爷看了出来,只看万岁回京后,八爷府里那多出来的六个江南侍女就知道,这一回南行,最善体察人心的八爷必然是收获颇丰。
四爷知道了更是不悦,这曹寅还是个首鼠两端的,曹家倒向老八还不如对太子忠心呢。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再管邻居的闲事了,他和十三爷辛辛苦苦查了一年多的账,好不容易理清了,现下只等万岁看了一声令下,便可以叫各地官员还款以补国库亏空。
如今折子已递进去了几日,却也不见有个回响。
四爷心下已觉得有些不对了,这日便和十三去乾清宫求见万岁,可才张口就被粱九功客客气气地请了出来。
“这几日万岁爷龙体欠安,还请两位爷多体谅担待。”粱九功笑眯眯地。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总不能去拆皇父的台子,俱默默低下头来请罪。
“汗阿玛圣躬违和,儿臣等竟还用外间庶事使汗阿玛忧心,实在不孝,”四爷脸上一片懊悔,“还请梁总管替胤禛代为传达。”
“这是当然,这些日子两位爷辛苦,万岁都放在心上呢。”粱九功到底是透了句话出来。
这话必定是康熙授意粱九功说给他听的,四爷心下稍安,磕了头便和十三出宫了。
“四哥,你说汗阿玛这是什么意思,原先咱们声势浩大地查,可是把朝臣都得罪了,如今汗阿玛若是撒手不管了”
十三到底没沉住气,自他接手索额图的势力以来,颇觉心力交瘁,上上下下污糟不堪。每日都要给他们到处擦屁股,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肃清上下的机会。
四爷心中也颇不是滋味,纵然是天大的事情,在汗阿玛那儿也翻不出平衡之道这四个字来。
正如康熙当年对赵申乔受词讼一事的评价,为官者,当以安静不生事为要,政局也是如此。
“好了,这些日子多有劳烦你,现下能松快松快了,你且回去好好陪陪你福晋罢。”四爷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心谈论这事。
“我把四哥当作亲哥哥,四哥何必和我说这样生分的话。”十三洒脱一笑,四哥面冷心热,他与他志趣相投,只恨不是亲兄弟。
四爷心中涌过一阵暖流,稍觉安慰,他朝十三微微一笑,心中也觉得诸兄弟中,唯有十三和他脾气最合。
没过几日,朝中有人上折子问起此事时,康熙御笔批复道,朕非为百姓,亦为保全尔等,概从宽典,不复深求。
朝野上下一时无不感念圣恩,誓死报效,当今远迈尧舜,自古未有如此圣君也。
四爷在府中听闻此事,默默良久。一开始万岁就没打算要补足亏空,他只想震慑一二,再加以施恩,将因为党争而分散的人心拨拢回来。
可现下太平盛世,早已无恩可施。就少不得要人先去敲上一棒子,随后递上来的糖才会更叫人刻骨铭心,感恩戴德。
经了这次的事情,十三爷倒还好,四爷不留情面的查账到底叫人心有余悸,铁面无私的阎王名声很快就传了出去。
乐善好施的八爷同样声名远播,但与四爷的不得人心相比,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春雨斜斜,小院里前面的池塘中也漾起细波连连,潮湿的水气里杂糅着泥土和树叶的清香。
见四爷一个人站在廊下沉思,连雨水溅到身上了也恍若未觉,宝月撩起帘子将他扯进来,拉他在圈椅上坐下。
她递给他一杯热茶,又拿了巾子给他擦头发。一边忙忙碌碌,一边忍不住抱怨,“只怕是我将来的孩子都没有爷这样让我操心。”
四爷回过神来,如同冰雪消融,眼中带着一点羞赫,他仰头抿唇一笑,“多亏玉娘在我身边。”
宝月叹了一口气,指挥他把湿透的外衣脱下,轻声道,“自古为君者,建长城,修运河,没有一世而成的功业。民生大事,积年沉弊,四爷何必操之过急呢。”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若有一垂垂老矣者,又能再等几年呢?”他满目都是迷茫黯然,心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沉沉地喘不过气来。
宝月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怜惜,他竖起一身尖刺,内里却这样天真柔软。
她轻轻抱住他结实的腰腹,静静倾听他胸腔间的震鸣,“较之从前百年,如今确已是清明盛世了。”
她轻声安慰后又说,“那若是四爷,要怎样处置?四爷何不先做计划,万事俱备,待到将来,再一展鸿图抱负。”
听了这话,他果然眼睛一亮,被转移了注意力,立刻振作起来,兴致勃勃地同她说道,
“我原先就想过,朝廷俸禄太低,远不足以支撑开销,因此才多有朝户部借款,乃至挪用公款之事。我以为不能一味苛责,毕竟圣人难求,朝廷应当奉以高薪”
“再有地方收银,常有纳一笔火耗钱之事”
宝月浅浅一笑,静静由着他说了快半个时辰,才递给他一盏茶润润嗓子。
四爷这才歇了口气,接过茶来,紧紧握住宝月的手。
此刻他心中的沉闷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万丈豪情,百年苦易满,岁月不待人。他不能浪费时间做无谓的消沉,当准备完全,以待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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