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你思想不能这么封建,既然柏凝已经身死,难不成要月息姐姐一直为她守丧?而且柏凝这种大魔头, 活着的时候,便是强占了月息姐姐, 现在她好不容易死了, 月息姐姐从过去的伤痛中走出来,那自然应该迎接新生活才是。”
韩归眠说的话, 每一个字, 柏凝都能听懂。
可是组合起来, 连在一起, 便晦涩难懂起来。
什么叫做自己强占月息?
她是什么占山为王的土匪吗?
居然可以强占月息。
要是她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 应当是自己将月息从花栖枝的手上救下来, 更是她,带着月息躲避花栖枝的追杀。
让她一届凡女 ,能够在修真界安身立命, 甚至于被众人所敬仰。
怎么现如今, 自己成了一等一的罪人?
柏凝几乎笑不出来。
她扭头, 看向一旁的凌昭:“事情是如此么?”
“改嫁是常有的事情,前辈, 你或许不应该如此古板。”
是!
改嫁是常有的事情, 柏凝也不认为,自己死了二十五年,在这期间,月息必须要陪在自己尸体身边。
她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这是合理的。
可是!!
她何曾强占过月息?
她的尸体还挂在清源宗入口处,若是月息对自己有半分情谊的话, 她怎么能够视若无睹,甚至于还当上了清源宗掌门夫人!!
这个世界疯了吗?
还是说,她陷入幻境之中,一切都是虚假的,并不真实。
向来坦率、一往无前的柏凝,在听见这个消息之后,居然也会生出几分: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不存在的痴心妄想来。
她不明白。
为何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何局面会如此发展。
为何她亲近的人,离她而去。为何她被世人唾骂,几乎跌入尘埃之中,就因为自己死了么?
柏凝想要立即冲上清源宗,和月息对峙,询问那些流言蜚语,询问她对自己的心意是否属实。
对!
现在就去清源宗。
她要看看自己的尸体,亲眼看看,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又是因为什么而死。
她还要和月息对峙,她可以允许月息嫁人,但是她不能允许,自己曾经真心爱过、呵护过的女人,现在反过来,背刺自己。
柏凝或许对不起很多人,但是她绝对对得起月息。
所以她不能接受,无法接受!
柏凝想着过去种种,一时情难自已,竟然是直接冷笑出声。
叫韩归眠更加不爽。
“喂喂喂,你个恶贼,你现在是在冷嘲热讽吗?”
韩归眠盯着柏凝,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透露出鲜明情绪来。
“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办?”
“我需要怎么办?”韩归眠笑起来:“你不爽也没用,不过半月时间,道侣大典便会举行,届时无论你心里有多少想法,都无关紧要。”
她笑得得意,小虎牙都看起来更加讨人嫌了一点。
“你有本事,你就直接闹上清源宗,去破坏这门亲事呀。”
看韩归眠说得越来越离谱,凌昭低声劝阻:“韩少阁主,这话要是叫师傅听见,估计会生你的气。”
“生气就生气,我还生他的气呢。”
韩归眠也冷哼一声,很显然,她还耿耿于怀韩绛蟾不愿意杀死羽梨这件事情。
说起话来,也没轻没重。
“等等,你们的意思是,月息还没有嫁给韩绛蟾?”柏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插入其中。
“你还真是山里面出来的啊,难不成没有收到哥哥的请帖?”韩归眠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柏凝,好一会儿后,才撇嘴嫌弃。
“看来你也根本不认识什么清源宗掌门,不然怎么一说一个不知道?”
她说完后,又看向凌昭。
“你以后也别叫她前辈了,她就是一个江湖骗子,专门骗你们这种愣头青。”
凌昭笑了笑,没有附和。
柏凝也不在意韩归眠的说法,她只是稍微冷静了一点。
思绪太多,一时半会儿,几乎理不清。
柏凝只能先处理眼下的事情。
她指了指靠在树干上沉睡的花栖枝,问:“她身体太弱,晕死过去,现在要怎么处理?”
“受了伤吗?”
凌昭闻言,将自己大袖用臂缚束起来,快步而又不失风度地走到花栖枝身边。
他将花栖枝的衣袖往上送了一点,露出花栖枝血淋淋的手腕。
血肉模糊、筋骨外露,已经烂死的肉往外翻涌,看得凌昭为之一愣。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他立即看向韩归眠,语气诚恳,与之商量:“韩少阁主,此人受伤严重,万万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清理,能否烦请您将飞船召出来,我将人移到飞船上,慢慢医治?”
韩归眠闻言,自然是老大不乐意。
“我那飞船上都是好东西,这人脏兮兮的,烂肉外翻,要是把我飞船弄脏了怎么办?”
“若是有弄脏,在下会清理干净的。”
凌昭面露急切,“韩少阁主,不能再拖,不然的话,此人只怕是有生命危险。”
“说得这么严重?”
韩归眠将信将疑,她将飞船从葫芦里面放出来,不过片刻,巨大的飞船停在平地之上 ,而柏凝则在凌昭的使唤下,将花栖枝抬上飞船。
期间,韩归眠还不时斜着眼,不信任地看着昏睡过去的人。
“她不是你同伴么?怎么你诡计这么多,术法也不错,她弱成这个样子?”韩归眠不情不愿地驱动飞船,期间一直猜疑:“难道她不是你的同伴,你是花栖枝,她是你的傀儡,也是你的备用口粮。等到你饿了,便将她给吃掉。”
说到这里,韩归眠已经兴奋起来,双眼冒光。
她顾不上操控飞船,而是跑到病床旁边,兴奋询问柏凝。
“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柏凝也是没想到。
自己这个傀儡,居然有被认成花栖枝的时候。
而真正的花栖枝,就躺在床上,虚弱地只剩下一口气。
“我要是说,我是柏凝呢?”
柏凝坐在看着床上的女人,轻声问。
“切,你要是柏凝,我就是那扁毛畜牲……呸呸呸,不能这么骂自己。”韩归眠话都说出口,但由于她实在是太过于讨厌羽梨,硬生生又改口。
柏凝听着,轻声笑起来。
“怎么感觉你们每个人,都很讨厌柏凝。”
这是她目前,非常好奇的一个点。
她也想通过这两个小年轻知道,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叫所有人都如此厌恶。
“你居然问我们为什么讨厌柏凝?”韩归眠似乎听见了什么笑话,惊呼出声。
她去攀凌昭的胳膊,迫切地想要分享自己的想法:“我就说,她绝对是什么森山老林里爬出来的老古董,柏凝的恶名谁人不知,她居然还问为什么。”
正在替花栖枝清理烂肉的凌昭,手一抖,多剪下来一块肉。
心虚之余,也觉得烦闷。
他收起手中器具,难得对着其他人露出不满神情来。
“你们俩,都出去。”
顿时,两人立即噤声,大气也不敢出——人倒是没动。
柏凝是因为想要看一下,花栖枝现在的情况如何。
至于韩归眠,则是单纯的,第一次遇见老好人发脾气,所以有几分稀奇,难得乖顺一下。
虽然屋子里面的人并不见减少,但是终于是回归安静,凌昭见状,也收起严肃的表情,仔细为花栖枝包扎伤口。
他认真地劳作了许久,额头上出了不少的汗。
眼看着天色已经变暗,烛火摇曳,凌昭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家伙事。
“她怎么样?”
柏凝见凌昭放松下来,立即上前去问。
“伤得很严重。”凌昭也不客气,毕竟隐瞒病情的话,没有什么好处。
“而且伤得很怪异。”
“哪里怪异?你说来让我听听!”韩归眠双眼冒光,来了兴趣。
“前辈的朋友,此前应当也是个高手吧。”凌昭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柏凝。
柏凝丝毫不觉得诧异。
毕竟一个人的修为高低,可以通过灵脉、灵骨直接看出来。更何况是花栖枝这种,曾经数一数二的天才,哪怕是现在变成弱鸡,到底和其他弱鸡不一样。
柏凝点头:“是。”
“我刚刚仔细探查了一下,发现前辈朋友,受得外伤还行,也不过是皮外伤。造成这伤口的人,应当也只是想要折磨对方,并不打算要她的命,所以简单处理并且涂药就行。”
“内伤呢?”柏凝问。
凌昭闻言,先是叹了一口气。
“晚辈不知,前辈好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晚辈方才观测,瞧见对方识海几乎枯竭、丹田损毁、体内经络之中,几乎没有灵力涌动……可以说,她似乎已经无法修炼。”
柏凝知晓花栖枝的状态很差,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差到如此地步。
不能修炼……
这和直接死了,有什么区别?
而且花栖枝和自己不一样,她身上,可能还背着深仇大恨,如此一来,岂不绝望?
柏凝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半月山庄里面的场景。
在破败城墙之中,花栖枝孤身一人,跪在墓碑面前,面对满目冤魂,与酒为伴。
……这样一看,花栖枝和现在的自己,还有几分相似之处。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自己功法独特,哪怕没有灵脉灵骨,也能正常修炼吧。
柏凝心中沉重,但是比起这一切,心情反倒是最无关紧要的。
她看向凌昭,语气放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会造成这种情况吗?”
“这个的话,估计和对方修炼的心法有关。”凌昭说话的时候,带了几分试探:“不知道前辈能否透露一下,您朋友修炼的是什么心法吗?”
柏凝没有回答。
摆明了不打算回答。
不是她不愿意配合,而是花栖枝的功法实在是过于特殊。
天枢炼魁术,普天之下,也只有花栖枝一人在修炼。
说出她的心法,和直接报花栖枝的大名没有什么差别。
而且没记错的话,在她和花栖枝离开生死海的时候,清源宗第五代弟子,刚刚对花栖枝发起围剿。
她的处境,应该不比自己好。
这么想着,柏凝慢悠悠道:“不是什么正道心法。”
倒也没说究竟是什么,不过也阻止了凌昭这种正道人士继续问下去。
“嗯……这样的话,确实走火入魔的可能性会更多一点,如果可以的话,前辈之后其实可以多规劝一下。”凌昭笑起来,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语重心长地分析。
“部分俗世功法,可能一时修炼速度比较快,但极为伤身。若是想要求大道,问长生的话,建议还是修正道才行。”
凌昭说。
“嗯,好。”
柏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这毕竟是花栖枝的事情,给她说,她也做不了花栖枝的主。
充其量等花栖枝醒来之后,问她一下。
她可有可无地点头,随后又继续问:“还有其他病症么?”
“其余的,倒是没有看出来。”凌昭摇头。
柏凝心底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小年轻,看不出来花栖枝将痛感转移到自己身上。
也是,花栖枝的心法都看不出来,如何能看出更多的来呢?
看着床上陷入昏迷的女子,柏凝收起多余的心思,“她要多久才能醒来?”
“三日左右吧。”
凌昭回答问题后,没忍住,又继续劝:“您朋友的脉象已经非常弱,其实按照她受伤程度,几乎已经在鬼门关徘徊。如果前辈您认为这个朋友很重要的话,或许可以规劝一二。”
着愣头青,又开始教自己做事。
柏凝笑起来,反问对方:“要是她不听呢?”
“暂且试试吧。”
凌昭面色认真,眉宇之间,都是正气:“为了您以后不后悔,现在可以多做一点事情。”
第一次,柏凝觉得清源宗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并不算是过于碍眼。
虽然这么看着,凌昭也挺像一个充满正气的花花蝴蝶。
但至少,能看见正气。
柏凝无所谓地笑了笑:“你比你师傅强。”
“胡说!”韩归眠听见这话,第一个不满意,跳出来反驳柏凝。
凌昭也露出慌张神色,练练摆手。
“我怎么能和师傅相提并论?”
“如何不能,这是事实。”
柏凝就事论事,并没有觉得自己说的有哪里不对。
叫韩归眠更加不爽,“你个恶贼,发什么癫?”
“你个丫头片子,又知道什么?”
“你们要吵出去吵,病人还需要休息。”凌昭深深叹了一口气。
花栖枝病重,柏凝也不想影响她。
见凌昭发话,便先一步离开船舱,走到甲板之上。
眼前是烟波浩渺,明月高悬,天地似乎已成一片,而他们所乘坐的小船,便是划破天际的一条线。
它行驶在月亮之下。
连带着月亮一起,倒映在湖海之中。
罕见的好风景。
柏凝站在甲板上,感受着夜间吹来的风,思绪难得平静。
“喂,小贼,你在看什么?”
韩归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柏凝头也不回,而是对着眼前圆月出神。
“你聋了吗?”
韩归眠非常不客气,一点也没有当晚辈的自觉。
对了,她也不知道,在她小的时候,柏凝还抱过她。
这么想着,柏凝掀起眼皮,看向韩归眠,“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
韩归眠嘴角挂着好奇的笑,双手背在身后,绕着柏凝走了半圈,眼珠子从她的身上移到不远处的圆月旁。
“哦~我知道你,你在对月感怀!”
柏凝掀起眼皮,没说话。
“不承认?不承认也没用。你看,大晚上出来吹冷风,看起来是在看风景,实际上是在赏月吧。”韩归眠凑近柏凝,笑嘻嘻、贱嗖嗖地问:“你就说吧,你是不是暗恋月息姐姐,所以在对月思念她?”
“……不是。”
“嘴硬。”韩归眠根本不信柏凝的说辞。
她靠在甲板上,双手撑着下巴,淡定道:“月息姐姐毕竟是修真界第一才女,又温柔美丽,喜欢她是很正常的事情。哪怕你处处比不过我哥,甚至于月息姐姐可能都不认识你,但是——你也有资格喜欢她。”
她的声音欢喜极了。
似乎很乐意看见,柏凝吃单相思的苦。
谁知道,柏凝吃的苦,比这个更深重、更窒息。
她看着眼前的月亮。
看见乌云缓缓而来,遮住了月亮,月光变得暗淡,水面之上,找不到一点点痕迹。
“你说,月息之前,为什么会和柏凝结为道侣啊?”
她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
但是按照韩归眠的脾气,将真正想要问的问题问出口,只怕又是一顿讥讽。
倒不如顺着她问。
柏凝想着。
而韩归眠,也如柏凝所愿回答:“你这人脑子真是木的,我不是说过吗?是柏凝那魔头强迫的月息!”
“如何强迫呢?”柏凝问。
韩归眠的视线变得微妙起来,她嫌弃地上下打量柏凝,好一会儿后,从嘴里憋出两个字来。
“变态。”
“……我的意思是,她是威胁月息了么?”柏凝有些无力。
“哦哦哦。”韩归眠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尴尬,很快又消失无踪。
她理直气壮道:“自然是以身家性命为要挟,强迫月息姐姐屈服于她的淫威啊!”
“你怎么知道的?”柏凝问。
“月息姐姐说的啊。”
柏凝心头一跳,良久之后,缓缓叹了一口气:“她亲口说的?”
“对啊。”韩归眠认真点头:“亲口说的,有不少人在场。”
“你也在吗?”
“我没在。”
“也就是说,这一切,你也是听旁人说的?”柏凝心中生出几分期待。
“是啊。”韩归眠点头,但是柏凝放松不到片刻,韩归眠便往后看,朝着船舱里面大喊:“凌昭!!”
少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份外分明。
“怎么了?”
凌昭快步走出来。
依旧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
绶带被晚风吹起,吹乱他的发丝和白袍。
凌昭还未走到柏凝面前,韩归眠便先一步发问:“当时月息姐姐指责柏凝魔头的罪过之时,你是不是在场?”
“是啊。”凌昭点头。
他毫不犹豫,立即曝出对应时间:“仔细想想,应该也过了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
柏凝死掉,也不过二十五年的时间。
也就是说,在她死后没多久,月息便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指责是自己强迫了她吗?
柏凝心中一沉 ,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接受这样的爱人。
是有苦衷的吗?
她不知道,也不知道是否该作出对应的设想。
她只是看向凌昭,继续问:“她当时说了什么,你还记得么?”
“嗯……具体的记不太清,但是有两句话,记得非常清楚。”
“哪两句?”
“我知道我知道!!”韩归眠兴奋起来,抢走凌昭的话头,主动回答柏凝。
“屈辱献身多年,心存死志,每与之相处,恨不得生痰其肉,饮其血,化作厉鬼,扰得她夜夜不得安宁。”
听了这话,柏凝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都是个笑话。
原来她的枕边人,是这么想自己的。
原来她如此痛恨自己。
那又如何做花前月下,作出浓情蜜意姿态呢?
柏凝想得出神。
谁知这时候,凌昭摇了摇头,否定韩归眠的话。
“不是这两句。”
“不是么?我记错了吗?”韩归眠有些诧异:“不应该呀,其他人都是这么说的。”
柏凝知道自己不应该有所期待,可是听见凌昭否认,还是不可避免地往好处想。
“她没说这话吗?”
“说了的。”
凌昭毫不留情,给柏凝的心重重一击。
“那……哪里不对?”
柏凝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出窍 ,被黑水凝聚起来的形体,几乎快要淌成水,随着流水流去。
“最振聋发聩的,其实不是这两句话。”
“还有其他的么?”柏凝问。
“恶扰苍生、卑掠天下。”
“什么?”柏凝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哎呀,你好笨啊。简单来说,就是说柏凝此人之恶,扰得天下苍生动荡不安。其品性低劣,几近掠夺天下财富,乃大奸大恶之人!”
大奸大恶,这四个字,是形容她的么?
是月息说出来,形容她的么?
可是在记忆里面,月息对着她,总是笑吟吟的。
唯有深春之时,舞剑之后,漫天桃花纷飞,她递上一壶酒,轻声浅笑。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如此这般的月息,怎么能够当着所有人,说她大奸大恶?
柏凝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的月亮。
不知何时,明月前的乌云已经散去。
她伸出手,试图触碰明月。
却发觉明月高悬,远非自己所能及。
第26章
“去清源宗。”
柏凝到最后, 只剩下这句话能说。
现在,其余的事情都不紧要,唯有一件事——去清源宗。
花栖枝要去清源宗医治, 自己要去清源宗夺回尸体、仔细查探当初之事。
虽然她未曾提起过,可谁愿意不明不白地就死掉?
又是谁能够接受, 死后被肆意泼脏水?
柏凝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谁知韩归眠却立即否定:“你是不是贼心不死, 想要去破坏月息姐姐的婚礼!”
她像是防贼那般, 放防着柏凝:“我告诉你, 月息姐姐就是天上的月亮, 你们能够偶尔看见她的模样, 都应该感恩戴德,而不是心生妄念,非要将月亮摘下来。”
柏凝确实没办法回答, 说她不是去挑刺的,
毕竟实际情况如此, 她就是想要挑刺。
她不回答, 韩归眠便默认柏凝心里如自己所猜测一般, 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时之间, 一花更加不客气:“你这恶贼, 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月息姐姐好不容易从柏凝魔头手里面逃出来, 疗愈了许久,才愿意接受我哥哥, 走入下一段感情, 你们这些人,偏偏想要从中作梗, 简直该死!”
其余的话,柏凝都已经接受。
但是!!
柏凝心气不顺:“你们是亲身经历过么?怎么如此言之凿凿, 觉得柏凝是魔头,她可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
韩归眠和凌昭闻言,异口同声道:“有啊。”
柏凝:“啊?”
韩归眠率先发作,“你是不知道,那魔头简直是丧心病狂。曾经我哥哥还不知晓她的真面目,有邀请魔头来阁中做客。那会儿我还很小,估摸着五六岁多一点,本来是看着天气好,想要在河边摸摸鱼,玩一会儿。结果玩得正高兴,那倒霉魔头,居然一脚给我踹进河里面!!”
韩归眠愤怒极了。
“我那会儿才多高?一个咕咚下水后,我几乎看见我已经去世多年的太奶奶!”
“这么小的孩子都能够痛下杀手,你说她是不是恶毒至极?!”
听着韩归眠的控诉,柏凝的脑海里面,确实浮现出对应的画面。
当时她和韩绛蟾认识并没有太久,两人一起游历了许多地方,正好途径他家。韩绛蟾自然是大力邀请,希望柏凝能够去他家中做客。
并且表明了备上好酒好菜。
柏凝倒是个无所谓的人,只是当时月息也跟在自己身边。
她风餐露宿惯了,但月息的体力不比自己。
当时柏凝本来是想拒绝的,可在看见月息失落的表情后,还是跟着韩绛蟾回家。
韩绛蟾倒是没有骗他,他家大~~~得出奇。
旁的不说,就正门口的石狮子,卖出去都不知道能换多少钱。
更不必说进入阁中之后,一路假山石水、珍奇走兽,几乎看花了柏凝的眼。
歌舞升平,推杯换盏,柏凝实在不适合这种场合,期间便偷偷寻了个理由,跑出来。
韩绛蟾的家本来就大,更不必说还有对应的锻造室,没有旁人带路,柏凝轻而易举的——在里面迷了路。
她也不急,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像是无头苍蝇一下转了许久,终于听见小娃娃欢喜且张狂的笑声。
她顺着声音往前。
只见得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小团子,扎着两个冲天辫,挺着小肚腩,非常不客气地责骂她身后丫鬟。
“本小姐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就是要去摸鱼,你要是敢干涉本小姐的话,我就把你扔进去喂鱼!!”
她的丫鬟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只是稍微年长一点,也不过柏凝半腰处。
听女娃娃这么说,又哭又劝。
“小姐,你上次摸鱼摔进吃糖里面,病了好多天。要是夫人知道你又摸鱼的话,肯定会生气的。”
“那你别让她们知道。”
小娃娃丝毫不客气。
“小姐,你的裙摆都已经打湿了,夫人肯定会知道的。”
“哎呀,你烦死了!我是小姐还是你是小姐!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告诉娘亲,就说是你带我去的河边,让我去摸鱼的!!”
柏凝听见这句话的时候,都不需要思考,她正义的脚就已经踹了出来。
“咕咚”一声,那趾高气昂、讨人厌的小娃娃,变成落汤鸡。
“你是谁!!”丫鬟慌张急了,想要去救小娃娃。
柏凝自是不让。
她拦住丫鬟,双手抱臂,对着湖里慌张求救的小娃娃,笑得万分恶劣。
“给你娘说,你柏凝把你踹下水耳朵。”
小娃娃已经开始吐泡泡,挣扎的动作变小。
柏凝恶劣一笑:“哦,你不一定有机会和你娘说话了。”
小娃娃挣扎的动作几乎消失。
等到她归于平静,柏凝这才松开已经哭成泪人的侍女,纵身一跃,将昏死过去的小娃娃,从湖里面捞出来。
救人的动作,也是万分粗糙。
直接将人甩在地面上,掌心凝聚灵力,将其肺部积水排出来。
在其将醒未醒的时候,像是抓灰兔子那样,抓住小娃娃的右腿,单手举起,将小娃娃倒吊。
等她完全清醒之时,柏凝给侍女打了个眼神。
侍女这才回过神来,立即冲上前来,从柏凝的手里面,将可怜无助的小恶霸解救出去。
记忆回笼,柏凝韩归眠的控诉也到了尾声。
“要不是我当时身边跟着人,只怕我要死在那里。”
柏凝听着,淡定往韩归眠身边一瞟,“现在身边怎么没人了?”
“小琵姐嫁人了。”她说着,眉眼有点失落:“可恶的臭男人,居然把小琵姐从我身边抢走,她嫁出去以后,我好久都没有睡着。”
看着韩归眠真情实感地悲伤,柏凝觉得,自己当初踹的那一脚踹的非常正确。
倒也不是为那侍女着想,主要是想出气。
看不得这些作威作福的混蛋。
柏凝心情好了些,而后又想起来,没记错的话,自己之后还去了她家好几次,这几次这丫头虽然不热切,但也是远远跟在自己身后,结果居然一直是记恨自己么?
柏凝想到这里,又问:“可是我没记错的话,柏凝和你哥哥之后的关系,也还算不错。”
“忍辱负重罢了。”韩归眠说。
“哦?”
“虽然哥哥没有告诉我,但我可以看得出来,他不喜欢柏凝,觉得柏凝自视甚高、情商低、嘴贱心硬、眼里容不得沙子。”
听着韩归眠的抱怨,柏凝没忍住问:“这是你哥哥的想法,还是你的?”
“我的想法,就是我哥的。”
“……哦。”
“反正我哥也只是虚与委蛇,虽然柏凝那厮后面还舔着老脸,来我家蹭吃蹭喝,但是我一直盯着她,没有让她找到机会,继续害阁中其余人。”
没想到啊,别看着小崽子后面跟着自己屁股后面,合着是暗中记恨,防着自己“暴起伤人”。
亏柏凝有段时间还开始纳闷,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开始讨小孩子的喜欢。
结果是自己想得太多。
就是没想到,韩归眠这臭丫头,居然记到现在——啧,一个锅而已,无关紧要。
柏凝想了想,又看向一身正气的凌昭。
韩归眠这种欠不愣登的,挨自己几脚是理所应当,可是凌昭这种一看就老实巴交的小孩子,怎么会和自己有交集?
她想不到。
“这件事情,也是很早之前。当时我还没有来清源宗,不过是凡尘中人,家中贫穷,几乎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那会儿,我遇见了柏凝,她告诉我,可以去清源宗拜师学艺,这样子,就会有吃的,不会饿肚子。”
“她还能做人事?”韩归眠很纳闷。
“你先听着吧。”凌昭苦笑一声,而后继续道:“我当时很欢喜,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过去,她边主动提出来,要带我去清源宗。我本就无亲无友,将家中为数不多的米面制成干粮,便随她一起上路。一路上,她吃我的、用我的、睡觉的时候要住客栈,没钱就把我丢大马路上,让我搞银子来给她花。”
想起过去的时候,凌昭面露痛苦。
“结果到最后,她将我身上的最后一文钱花光后,便突然消失。我无计可施,只能一边问路、一边挣钱,在如此过了半个月后,偶偶然被师傅捡到,他听见我的情况后,便收我做了徒弟。”
绕是凌昭这么好脾气的人,在想到过去的时候,也不免恨恨。
“那段时间,我忘不了。”
听着凌昭着倒霉孩子的控诉,柏凝难得心虚。
但是——她是有苦衷的啊!
她早知道凌昭适合修炼,其实一开始,她是想要自己带在身边的。
不过凌昭此人的修炼路数和自己不太适配,她将人扔进林子里面的时候,凌昭甚至不敢拔剑,砍死柏凝已经杀的半残的熊。
柏凝所练剑法杀气中,凌昭不适合。
她便想着塞给韩绛蟾。
毕竟韩绛蟾平日里做事婆婆妈妈的,杀个人也要说好大一通话,杀人之后还要为对方立碑——柏凝曾经吐槽,需不需要去请些人间的法师,送冤魂往生。
她发誓,她只是嘴贱一下。
结果从那之后,韩绛蟾每杀一个人,就要请一次法师做法。
也是他家境殷实,不然的话,那里禁得住三天两头就做法?
当然,这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柏凝给韩绛蟾传达了收凌昭为徒的想法之后,韩绛蟾应下。柏凝自然是带着凌昭去找韩绛蟾。
就是韩绛蟾这人,实在是太忙。
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作为清源宗大师兄,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这也就导致了柏凝带着凌昭越走越远、越走越也。
走了几个月,都没看见韩绛蟾身影。
最后柏凝实在厌烦了这种找寻的戏码。
她经过三个月的考核打量,确认凌昭可以照顾好自己,剑术勉强够看,不会因为自己是个小娃娃便吃亏。
她便毫无顾忌地甩下凌昭离开,亲自去逮韩绛蟾。
该说不说,她决定做的非常正确。
自己找到韩绛蟾的时候,也不知道那群傻子怎么想的,居然身处沙漠之中。好巧不巧,还遇见流沙,一堆花孔雀陷在流沙里面,灰头土脸,眼看着流沙都已经快要吞到下巴的位置,再晚一步,这一代的清源宗弟子,都得没命。
柏凝自然是做好事不留名,将人救了出来。
在众弟子崇拜的注视下,柏凝再次感受了一下,当大英雄的快乐。
韩绛蟾将任务处理完,便被柏凝提溜着,扔到凌昭面前。
历时不止三个月,凌昭终于拜师成功。
而柏凝也可以功成身退。
没想到啊没想到,怎么在凌昭看来,自己像是个无恶不作、欺压小娃娃的土匪恶人呢?
“或许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是怎么样?”凌昭看向柏凝,心境难得起伏:“那三个月,我饿得只剩皮包骨。唉,有时候我都在想,若不是师傅来的巧,只怕我是会生生饿死在那里。”
柏凝罕见的,生出几分愧疚。
早知道,该多说几句话的。
看来以后不能硬坳大侠人设,做好事还是得留名——也不非要留名,至少解释一下,自己是怎么想的。做坏事就不用解释了,下次踹小孩入水的时候,她会控制着,尽量不泄露自己的身份。
看来在韩归眠和凌昭面前,自己确实是罪无可恕。
她不再狡辩,但还是想要挣扎一二。
“只是因为这种,便认定她罪行滔天吗?”
“什么叫只是因为这样呀?”韩归眠一听这话,火噌的一下,就冒了上来。
“我和凌昭不过是因为运气好,所以没有出事情。其他运气不好的,指不定都已经投胎转世,去地府里帮柏凝下油锅啦!”
就连凌昭也点头,赞同韩归眠的说法。
“确实,现在能说话的人,都是侥幸活下来的人。至于开不了口的,才是真正的罪恶。”
柏凝无可辩驳。
她总不能说,自己每次动手之前都有考量吧?
且不说这话说出来,眼前的人信不信。
但毫无疑问的,他俩会怀疑自己的身份——兜帽一掀开,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柏凝不是什么正常人。
自己还指望着凌昭帮花栖枝治病,没必要叫花栖枝陷入困难之中。
罢了。
柏凝现在五味杂陈。
一会儿是月息的话,一会儿是韩归眠及凌昭对自己的评价,过去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苍茫天际之间,她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迷惘。
很陌生的词汇。
但是现在,就切切实实出现在柏凝身上。
突然的死亡、突然身边人口风变化。
她第一次从从别人的嘴里面,听见和自己有关的评价。
过去,她听的最多的,无非是“少年天才”、“年少有为”。
谁曾想,或许他们背地里面,对自己怀揣着是不同的观点。
就像是韩归眠。
早早地开始戒备自己,提防自己,而自己一无所知,对于韩归眠的印象,还是韩绛蟾那矮矮胖胖脾气还大的妹妹。
……或许过去,是自己蒙蔽了自己双眼。
旁人畏惧于柏凝的武力,不敢直说心底的不痛快。
所以柏凝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坚信着,自己是在行侠仗义,是在锄强扶弱。
多么可笑的一生啊。
柏凝看着眼前弯月。
过去,她总喜欢提一壶酒,窝在鸾鹤谷最大的槐树之下,感受着月凉如水,悉数落在自己身上。
醉卧树下,悠然自得。
却不曾想,原来有那么多人暗自期盼着,让她永远不要醒过来。
柏凝突然之间,就对过去的事情释怀。
或许吧。
或许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让人误解。
或许是她的方法过于离奇,旁人难以接受。
他们暗地里讨厌自己,也是应当的。
可是柏凝不能接受的,是月息突然的转变。
她可能是对不起所有人,唯独对得起月息。
哪怕是自己同月息之间,有和韩归眠相似的误解,可是,情谊是假么?
当初,是月息主动表示,想要留在自己身边的。
她何曾逼迫过对方?
除此之外——是谁,杀了她!
对于修真界来说,自己的死或许是个好消息。
可是对于柏凝来说,那是莫名其妙、毫无征兆地死去,如何能够接受?
想到这里,柏凝突然发觉,月光不再皎洁。
她收回视线,又看想身边的两人。
“你们说,是谁杀了柏凝?”
“这你都不知道?”韩归眠对于眼前女人的无知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她诧异地不住点头,良久之后,无奈叹气:“你莫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古董?”
“这件事情,人尽皆知?”柏凝问。
“当然啊。”韩归眠说到这里,与有荣焉的样子。
看着韩归眠嘴角自得的笑,柏凝突然意识到什么、寒风一吹,冷气几乎是从里到外地冒出。
“韩绛蟾?”
“当然,这普天之下,除了我哥以外,还能有谁能杀得了她?”
柏凝感觉血都快要凝结成冰。
她的声音不停地冒冷气,就像是她这个人一样。
“你们……亲眼所见?”
“这种事怎么亲眼看见?”韩归眠略显无语,在注意到柏凝状态不对的时候,有短暂惊讶,随后嘻嘻笑起来:“恶贼,我都说了,我哥哥超级厉害,就算你对月息姐姐有情,但还是劝你收收不该有的心思,免得到时候,你被我哥斩于月刃之下……啧,旁的不说,影响我哥成亲的好心情怎么办?”
柏凝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耳边有无数的小蜜蜂在嗡嗡嗡嗡。
她沉默地移开视线,又看想凌昭。
“你亲眼见到的?”
“这倒是没有,我那是还年幼。”凌昭说:“不过魔头的尸体,确实是师傅带回来的。一时之间,也没有旁人站出来指认,所以猜想一番,应当是师傅所为。”
“哦……”
柏凝的思绪被风吹乱。
巨大的不真实感将她包裹,好似花栖枝的黑袍一样,将其裹入其中。
在这瞬间,柏凝突然明白了花栖枝为什么走到哪里,都套着她那一身黑袍。
她是在躲避这一切。
现在发生的一切,是让她难以接受的。
她没有安全感,所以只能将自己藏起来,用逃避姿态,来对抗这种不安感。
说出去或许会叫人发笑。
花栖枝,一个将尸体炼制成傀儡的魔头,居然还会不安。
过去的柏凝,大概会指着花栖枝的鼻子,狠狠嘲笑她。
而现在,她突然体悟到这一切后,才明白,着黑袍之下,是多么惨痛的回忆。
……可是,错的不是她。
不是么?
柏凝看着身上的黑袍,犹豫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将黑袍脱下。
一来,她现在身体形状怪异,若是轻易暴露,只怕惹来麻烦。
二来……她没有不穿衣服乱跑的习惯。
不过是件衣服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她向来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做事无愧于心。
如果说她的死,给了修真界部分人以公平。
那么她的公平,谁能给呢?
没人会给。
没人会在意她这个已经死去二十五年,罄竹难书的魔头。
那——她就自己讨回来!
管你们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于柏凝不满。
冤有仇、债有主。
柏凝既然回来,那她会给每一个人,公平对决的机会。
她不屑于搞那些小花招,趁人不备,将其杀害。
她是剑客。
柏凝低头看着眼前夜色,注意到江湖汇入大海之中,海面辽阔,入眼苍茫。
“需信百年皆是梦,天地阔,且徜徉。”
柏凝笑起来,过去笼罩在心头的郁气一扫而空。
她伸出手去,在夜色之中,她黑水凝成的手,并不眨眼。
而后,手腕翻转,海面波涛滚滚,好似受到吸力一般,竟然快速凝结成水剑,出现在柏凝手中。
水剑入手。
她有所感悟,身形变化,在月光之下,将水剑舞得虎虎生风,杀意纵横!
江涛因剑气翻涌,海鱼受惊而轻跃。
柏凝只是沉醉其间,感受着心境变化,剑风也随之改变。
和过去一样,极致的凌厉。
剑锋所指,几乎劈山开海。
发生的诸多事情,并没有让她变得圆滑、凝练。
反倒加剧了她的认知,使之更加坚定。
她就是她。
是柏凝。
是正道魁首。
是月息道侣。
是清源宗大弟子韩绛蟾的至交好友。
是杜鹃羽梨的师傅。
也是魔头。
是坏事做尽、人人得而诛之的坏种。
是傀儡。
是柏凝。
柏凝终于收起剑,翻涌着海浪的海面,也渐渐归于平静。
水剑散去,柏凝负手而立,声音轻快。
她对韩归眠说。
“你放心,你不会抢你的青木龙剑。”
月息费尽功夫送她的剑。
现在,她不需要了,
第27章
韩归眠闻言, 无语片刻,“我也没打算把剑给你啊,那可是我哥哥送我的礼物。”
柏凝挑眉。
到也没说, 这玩意其实是自己的“遗物”。
说了除了能够膈应人,倒也没其他效果。
她只是看着眼前景色, 良久之后, 释然一笑:“没想到, 清源宗已经如此厉害。”
“哦?”凌昭闻言, 感兴趣地接话。
柏凝对着沧海, 淡定:“没记错的话, 之前的清源宗,应当是在仙上之上,周围都是丛山峻岭, 地势险要。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 居然势力范围扩大到了海边, 真是令人意外。”
“嗯?清源宗势力范围这么大?”韩归眠闻言, 诧异看向凌昭。
凌昭一时之间, 也摸不捉头脑:“没有的事情啊, 清源宗从不扩张, 一直在碧峰之上。”
甲板上的三人, 面对着苍茫大海,静默无言片刻后, 终于回过神来。
柏凝看向韩归眠:“这飞船, 可需要人操控?”
韩归眠尴尬地笑起来:“要。”
凌昭面露不忍:“飞船上除我们几个之外,还有其他人么?”
韩归眠快要笑不出来, “没有。”
“也就是说,之前飞船一直在自由飞翔?”柏凝挑眉, 觉得脚痒痒的,有些想要将眼前人踹进海里去。
“是……”韩归眠尴尬到最后,居然是恼羞成怒。
她瞪着柏凝和凌昭,气焰反倒更加嚣张:“对,我没有操控方向,那又怎么样?退一步来说,你们难道没有错吗?”
绕是凌昭,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你们怎么没有早一点发现问题?提醒我?”韩归眠已经说服了自己,现在,就是要说服其他人。
她食指指着凌昭,“你平时不是心细 ?飞船都飞到海上了,你居然反应不过来!”
凌昭被强词夺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韩归眠自是得意至极。
她手往旁边便宜,指向柏凝,“还有你!问题一大堆、就记着问问问,就是因为你打岔,我们才没注意到现在的情况。”
两句话,将责任撇的干干净净。
柏凝笑出声来。
她看着韩归眠,指了指飞船之外的海面。
“小时候被踢入池子里,或许你现在,想要被踢入海中?”
“你能动我?”
韩归眠压根不信。
她依旧气势汹汹,没有半点认错的迹象。
倒是凌昭无奈低头:“既然如此的话,接下来,就由我来操控飞船吧,你们且歇息着,有什么问题,来找我就是。”
好脾气地揽下活,也认下韩归眠扔来的黑锅。
“你瞧瞧,野路子就是和名门正派出来的人不一样。”韩归眠得意地笑,对凌昭的反应很满意。
下一瞬,失重感传来。
随后“噗通”一声,她想是块石头,被踹进大海之中。
“救命……咕噜噜……”
韩归眠在水里挣扎着,想要求救,刚开口海水就灌进自己喉咙里面。
“我不会……咕噜噜……水……”
她挣扎着,想要对方心软。
谁知飞船上,慢慢悠悠探出来一个脑袋。
她靠在船边,问:“谁的错?”
“我的!”
韩归眠大喊着。
柏凝这才满意点头。
看,有些时候,这种解决方式不是更轻松么?
“你等着吧,我去找东西,看看要不要救你。”说吧,柏凝的身影消失在甲板之上。
海水涌进韩归眠的口鼻之中,在这时候,她突然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老老实实地炼器,不学一点傍身术法。
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落水之后,只能寄希望于旁人。
她挣扎着,很快,黑影又出现在甲板上。
对方举起手,韩归眠在混乱之中,看见了她手上不知何时,拎着一只兔子。
“现在,兔子踹左腿的话,就救你;踹右腿的话,你就自救,如何?”
看着这一幕,韩归眠怒后只觉得荒诞。
这人有病吗?
看着自己要死了,结果抓了只兔子来戏弄自己。
是觉得自己求生的样子很有趣吗?
韩归眠痛苦地挣扎着,怒火在她心头燃烧,她不想理会甲板上的神经病,而是难得保持冷静,从腰间抽出葫芦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宝贝全部放出!
可以说,兔子都还没有来得及踹腿,不停挣扎的韩归眠,已经被巨龟驮着,上了岸来。
她趴在巨龟背上,痛苦地吐水,好一会儿才将自己体内的水排空,
“韩少阁主,你还好吧?”
凌昭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见了动静,快步飞到巨龟旁边,扶起韩归眠,小心对待。
“她……她有病!”
韩归眠浑身湿漉漉的,现在狼狈又可怜。
一时之间,和二十多年前的景象完美重合。
只是她此时并未察觉,而是指着柏凝,带着怒火:“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谁吗?”
“韩归眠,清源宗掌门韩绛蟾的妹妹,鸿晴阁的少阁主。”
“知道你还发疯!”
要不是韩归眠现在实在是虚弱,她现在想要手撕柏凝,将她扔进铸剑炉中喂鱼。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柏凝站在甲板上,冷静开口。
“恶贼、蠢货、即将死在我剑下的鬼!”
“我是柏凝。”
本来怒气冲冲的韩归眠,在听见这句话后,蓦然怔住。
怒火随即消散,紧接着,竟然是万分豁达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咳咳!”
她一边笑,一边咳嗽。
凌昭便在旁边为她顺气,不过投向柏凝的视线,若有所思。
他一句话不说。
是韩归眠气顺之后,这才继续讥讽:“看来你不仅是蠢货恶贼,你还得了癔症。听了一点柏凝的事迹,就想要照猫画虎,模仿柏凝吗?”
韩归眠将湿漉漉的头发捋至脑后,露出她不屑的笑容来。
面容挂着水滴,傲慢至极:“就算柏凝这魔头臭名昭著,那也不是什么小鱼小虾,都可以打着她名号招摇撞骗的。”她冷哼一声:“你这种实力,在柏凝面前,连提鞋的机会都没有。”
“看来你挺喜欢她。”柏凝说。
“胡说八道!”
韩归眠矢口否认,“我怎么会喜欢一个罪恶滔天的人?”
“哦,我看你刚刚夸了她。”柏凝道:“这还是这么久以来,除了你哥和月息以外,你为数不多,说了几句好话。”
“……污蔑!”韩归眠怒视柏凝。
柏凝倒是不在意,而是看向凌昭:“将人带上来吧。”
说着,居然先一步离开,回到船舱里面。
看的韩归眠更加生气。
“你作为清源宗弟子,就由着她欺负弱小?”
怒火无处发泄,凌昭首当其冲。
“韩少阁主莫要生气,气大伤身。”凌昭将人扶回飞船上,为人带来毛毯、热水等,等到韩归眠祛除身上湿气后,这才认真道:“方才并非是我任由她欺负弱小。”
“那不然是什么?”
“刚刚还前辈让我出来救你的。”凌昭认真解释。
“不是,她有病吗?她就在甲板上她不救我,去船舱里面把你给叫出来?”韩归眠想不通,觉得这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当时我也有些疑惑,顺便问了一嘴。”凌昭说。
“她怎么说?”韩归眠问,
“她说兔子为她做了决定,她不能够出手救人。”
良久,韩归眠终于冷静下来。她披着毯子,神情严肃:“……我觉得这人有病。”
凌昭没有否认。
“必须将她带回清源宗,这种人,要是学习柏凝的话,肯定还要生出许多事端来。必须叫她早些回去,接受教训!”韩归眠说到这里,将身上毛毯往后一扔,神色严肃。
“你,把疯婆子看紧一点,我去操控飞船。”
她不再推卸自己的责任,而是道:“我会在三天之内,将这疯婆子送进清源宗。”
说着,快步朝着船舱走去。
甲板上突然,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凌昭站在甲板上吹了一会儿的风后,也就放弃思考这些怪异情形,找了处地方稍作休息。
韩归眠这次动了真格。
她几乎没有再出现在甲板上,而是一直在操控飞船。
可以说,飞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前进,其姿态迅猛,叫人侧目。
不过三天,已经能依稀看见碧梗峰。
在山巅云雾缭绕处,便是清源宗。
“快到地方了。”
凌昭收起药瓶,对着柏凝轻声道:“前辈,她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但是内伤的话,可能只能去询问宗门长老、又或者是去清源宗的藏书阁里面找寻,或许会有对应的解决办法。”
“好,多谢。”柏凝客套点头后,又看向躺着的、昏睡不醒的女子。
“她怎么还没醒来?”
“正常的,她受伤太重,现在不过是在自我疗愈而已。”凌昭镇静解释:“此前我已经探寻过,的身体在逐渐恢复——若不是自我疗愈,伤口也不会好得如此快。”
“这样么。”
柏凝轻轻点头。
“前面便是护山大阵了。”
凌昭对着柏凝行礼:“前辈,我需要先离开一下,护山大阵需要验证。若是有可疑人员的话,无法进入其中。”
“好,去吧。”
柏凝是知道这些的。
毕竟她此前,在清源宗待过好一段时间。
因为她总是到处溜达,霍霍东西,所以其实清源宗很多场所,都没有对她开放。
可以说,她要是想溜进什么地方,还得叫韩绛蟾带着自己去。
她都如此,更何况是花栖枝。
这个倒霉蛋,没人带着,根本进不了清源宗。
……也难怪月息一心向往清源宗,原来是清源宗可以给她庇护与安全感,不用时时担惊受怕,躲避花栖枝的追击。
现在,她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柏凝出神地想着,就在这时候,一道暖洋洋的感觉将她给包裹。
随即,又消失不见。
她诧异的循着感觉消失的方向往后看,只见得一抹青绿色的、透明的光缓缓往后,将整个飞船囊括其中。
可是那青绿的光影,停在花栖枝身前。
再动不得一寸。
山门外传来惊天巨响:是魔物入侵的警戒声!
花栖枝被发现了!
啧,这群老东西,现在警惕心还这么强。
柏凝电光火石之间,往花栖枝身旁走去,就在这瞬间,一只巨爪刺破飞船船舱,精准无误地勾住花栖枝的身体,将之攥在爪子里面,随后快速逃逸!
那爪子,断了一截趾骨!
分明是羽梨!
她居然还没有放弃花栖枝,又杀了回来。
甚至于再清源宗的山门前,也要将花栖枝给带走。
柏凝冷笑出声。
她并未立即冲出去,而是先到甲板上,对着状况外的凌昭提醒:“刚刚出现一只巨鸟,将人给掳走!”
巨鸟是谁,不言而喻。
凌昭快速反应过来,表情难看:“是冲着韩少阁主来的!”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但是现在,他尽自己最大能力,号令清源宗弟子。
“众弟子听令!!务必追上灵羽仙姑,防止她暴起伤人!!”
“是!”
清源宗的弟子们纷纷御剑,朝着羽梨离开的方向追出去。
柏凝也没闲着,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而后不过片刻,便凝聚身形再半空中。
杜鹃鸟振臂飞翔,花栖枝依旧沉睡。
柏凝手中真气凝聚,于草木之中,飞出一朵枯枝,直指苍穹。
枯枝入手,剑气凛然。
柏凝翻身而上,踩在羽梨鸟背之上,“放了她。”
“小小傀儡,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巨型杜鹃鸟嘴巴大张,再高空之中侧身、旋转、高高冲入云霄之中,又猛得扭头,冲着地面极速俯冲。
“就这吗?”
柏凝抓着杜鹃脖子上的羽毛,冷哼一声:“看来这么多年,你一点本领也没有学到。”
还是只会用禽类那些小手段。
她面无表情,看着身下的杜鹃鸟,不再留情,将枯枝插入对方脖颈之中:“我说,放了她。”
“你算是什么东西?”
羽梨当然感受到了她脖子上的小树枝。
没有笑出声来,绝不是因为太可笑。
而是冲着傀儡发笑,会显得她很笨的样子。
所以她只是冷哼,觉得对方在做幼稚的威胁。
谁知下一瞬,剑意凛冽!
她脖子上厚厚的羽毛被刺穿,皮肤被刺透!
她甚至能够感受得到,那一截脆弱的枯枝,在她后颈处不断深入,
一截枯枝?!
仅仅是一截枯枝?
居然伤了他!
不是什么青木龙剑,也不是什么精铁锻造的宝物,仅仅是一截随处可见的枯枝。
羽梨信神寒冬,可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欢喜。
“你是谁?”
她仰天长啸,发出刺耳的鸟鸣声,扰得其他鸟避之不及,慌忙逃窜。
“我说,放了她。”
柏凝依旧拿着枯枝,犹如拿着一把剑。
“你是谁?你的剑意和她很像,你告诉我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和她像?”
羽梨此时已经陷入疯狂,也不在意柏凝快去吃说了什么,甚至不管被自己掳来的花栖枝,而是想法设法的,洗碗能够从柏凝的嘴里面,听出自己满意的答案。
“她是不是还活着?她收你当徒弟了是不是?她现在在哪里,你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
杜鹃的声音越发凄厉,几乎叫人毛骨悚然。
更深重的偏执与癫狂,被她藏在凄厉之下,一时难以察觉。
柏凝也不在意。
经过之前和韩归眠、凌昭的夜谈,柏凝已经发现,过去的一切,对于自己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误会也好、偏见也罢。
一切都随之消失。
毕竟她在当时,确实是做出了对应的举动行为。
旁人若嫉恨她、怪罪她,柏凝无可辩驳。
只是目前还有那么几件事情放不下,所以要来清源宗一趟。
不过着放不下的人里面,显然不包含羽梨。
她手里拿着枯枝,感受血液的腥臭味在弥漫至鼻尖,手腕微动,枯枝前进道路上,便遇见阻碍——是羽梨的骨头。
柏凝放弃继续攻击往前,而是枯枝抵着羽梨的骨头,冷声道:“放了她,不然,我会斩断的骨头。”
“她在哪里?!!”
羽梨显然,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甚至在意识到柏凝不会轻易告知她真相的时候,她也不顾现在是什么场合,居然直接变回人形!
花栖枝失去巨爪的抓力,整个人像是纸片一样往下坠。
柏凝踩着的鸟背变成空气,也顾不得借力,将枯枝从羽梨脖颈里面扯出来,猛得将枯枝往前一甩。
枯枝脱手而出,并未变大。
但紧接着,地面纷纷扬扬,卷起无数枯枝。
尽然有序,几乎搭乘一座天桥,将坠落的花栖枝包裹其中。
“这是她的剑法!你怎么会?!”
柏凝正欲落到花栖枝旁边,谁知手腕传来巨力,带着火焰炽热温度的手,牢牢抓住了她。
两人相接处,黑水滋啦作响——因为过热的温度,而直接蒸发。
柏凝匆忙避开羽梨的接触,抽出枯枝,自断手臂,离她远远的。
“你!!”
羽梨感受着手中物快速消失,而后化作一摊水,往下低落。
而那穿着黑袍的女人,已经站在枯枝搭成的拱桥之上,直奔花栖枝甚至不多看自己一眼。
那般神态……
几乎和过去才鸾鹤谷中,一模一样。
她站在槐树下,练剑结束后的柏凝,擦着额头上的汗,经过自己,快步走向笑盈盈的月息。
就好像根本没有自己这号人一般。
和过去一模一样。
羽梨见状,心头压抑着的旧恨涌出。
她手臂化作翅膀,微微扇动,便有天火自燃,将枯枝烧断。
“告诉我,你是谁。”
羽梨看着黑袍人,穷追不舍。
“和你无关的人。”柏凝声音冷淡,不掩饰什么,也不刻意提及什么。
"你的声音、你的剑意都很熟悉。"
羽梨一步一步,走上正在燃烧着的熊熊枯枝,隔着大火,看向对方。
视线几乎要刺透黑袍,看穿对方真正的表情。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你在说谁?”
柏凝将花栖枝扶在怀中,躲开眼前的火焰,却没有急着立即远走。
她踩在树枝顶端,轻盈如鹤。
“你说的她,是谁?”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触发了什么机关。
刚刚还偏执狂热不已的羽梨,浑身的火焰似乎都弱了下来。
“你在装傻吗?”她看着柏凝,一双手一会儿变作翅膀、一会儿又化作双臂——她在犹豫是否要攻击对方。
白楠不在意她怎么想,她只是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来带她走的。”
“她是你什么人,你要带在她?”羽梨踟蹰。
“看不出来吗?”
柏凝坦坦荡荡,丝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份。
“我是她炼制的傀儡。”
“不可能。”羽梨一口否认:“我和花栖枝交手这么多年,她手下的傀儡是什么样,我会不清楚?”
她直勾勾地看着柏凝,“从来没有一个傀儡,能够说话、自主使用剑术,甚至于凭空出现又消失。”
“而且花栖枝还在昏迷,你怎么可能自由行动?”
羽梨这番话,犹如一记闷棍,将柏凝给敲醒。
对了,她这个样子的,算是傀儡吗?
她是见过傀儡的,也是杀过傀儡的。
花栖枝的天枢炼魁术之所以被那么多人诟病,就是因为她将人炼制成自己的工具:没有思考、没有感情、只能依照花栖枝的想法办事。
这才是傀儡。
那她呢?
她和其他傀儡都不一样,有思想、有感情、有记忆。
甚至于有喜怒哀乐,还会自己修炼突破。
她是傀儡吗?
她是。
因为花栖枝曾经证明过,自己是受控制的。
只是这么久以来,花栖枝除了第一次见面以外,都没有再控制自己而已。
那……她的异常,又是怎么回事?
不、不仅仅是她的异常。
或许,也有花栖枝的异常。
柏凝看着睡死过去的花栖枝,只觉得这个不爱说话的锯嘴葫芦,藏了很多事情。
或许知道一切,但是不愿意说。
那,她满头白发,又是为什么?
柏凝扶着花栖枝肩膀的手缓缓用力,她沉下心来,良久之后,回答羽梨。
“是与不是,与你无关。”
从今以后,无论是剑客柏凝,还是傀儡柏凝,都和羽梨无关。
让她去做她的灵羽仙姑把。
她不欠自己什么,自己也并未觉得有亏欠于她。
那些前尘旧恨,就这样结束吧。
隔着火光,羽梨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人。
几乎看见了槐花树下,一身青衣,抱剑而立的那道身影。
当初也是如此。
她睁开眼,吵着自己看过来,轻声问。
“你已经成年,可以离开鸾鹤谷了。”
又是这样,要将她撇开。
不问她的想法,不在意她的感受。
自作主张便决定了她的一切。
羽梨看着眼前的人,却是在回答过去那道影子。
“我答应了吗?”
第28章
“你的意见, 与我何干?”
柏凝语调冷酷。
她挽着花栖枝,从枯木堆旁一跃而下。
羽梨正欲继续追,谁知满天剑雨将她环绕, 几乎铸成囚牢,将之困在其中。
凌昭以不可抵挡之势, 破风而来。
手指合拢, 身前掐决, 神情冷凝, “清源宗弟子!列阵!!”
剑雨将羽梨环绕其中, 罡风伴随着剑招, 几乎模糊她的眼。羽梨被困其中,却无心颇局,满心都是刚刚那一瞬间, 黑袍女人带给她的熟悉感。
是, 熟悉感!!
虽然身形变换、声音不同。
可是剑法、剑招、以及那淡漠的回应。
是她熟悉的人, 是她的师傅!!!
羽梨忘记所有学会的招式, 化身蛮兽, 在剑阵里面横冲直撞。
她的红色羽毛被削断, 漂亮美丽的绒毛被血染红, 一阵一阵的哀鸣之中, 她却不曾抵抗,只是尽自己所能, 死死锁定那黑色身影, 生怕对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师傅!!”
杜鹃啼血,哀转久绝。
柏凝本已经听见这一声后, 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识破。
她脚步停顿片刻,最后还是毫不犹豫地, 隐入深林之中。
她不是羽梨的师傅。
羽梨也不是她的徒弟。
她没有教羽梨任何的东西,不过是将她从鸣春涧中带出来,旁的,便没有什么。
或许有缘,但缘分已尽。
柏凝扶着花栖枝往前,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试图躲起来。
至少让花栖枝不要太快被发现。
她将花栖枝藏在山洞里面,为洞口遮上几处遮蔽后,这才满意点头。
转头,巨物砰然坠地。
一只巨大的杜鹃鸟的脑袋,出现在柏凝面前。
她的眼睛几乎和柏凝一样高,此时微微闭着,在和柏凝对上视线后,眼里有泪落下。
“师傅。”
杜鹃的鸟嘴里面,喊出口的,居然是少女声音。
如此温柔,和前些日子,她看见的女子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和杜鹃鸟眼泪一起落下的,是她额头上的血。
羽梨受了重伤。
因为她体型本来就大,现在,渗出来的血几乎像是小溪,源源不断流出来。
在柏凝眼里,便是血河落九天。
甚至于柏凝怀疑,要是羽梨再流一会儿血,她为花栖枝找到的藏身洞穴,便会被淹没。
需要重新换个地方。
柏凝想着,假装没有看见眼前的鸟,转身,往洞穴走去。
“师傅,你为什么这么无情?”
羽梨声音受伤,听起来悲痛欲绝。
柏凝依旧冷淡。
“灵羽仙姑的师傅,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她往里走,刚走了没几步,便感受到炽热逼人。
回头一看。
洞穴已经被火焰堵住,火势朝着里面蔓延,洞穴里面温度极速升高——羽梨想要将里面的人给烧死!
好巧不巧,柏凝这个身体,该死的怕火!
好好好,嘴上叫师傅,立即又放火烧她是吧。
柏凝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她只是跑得更快,和火焰赛跑。
山洞内的温度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柏凝感觉道身上的黑袍已经被焚毁,后背的黑水开始蒸发。
水雾在山洞之间蜜弥漫,叫山洞内的温度更热,好似一个巨大蒸笼,即将把人给蒸熟。
柏凝不敢停下来。
她现在甚至找不到一点东西,来做手中剑。
入眼的一切都过于烫手,她只能勉强躲避。
唯一可以做的,大概就是赶在自己被火蒸发之前,扑到花栖枝身边。
身体越来越轻,柏凝意识到,自己现在绝大部分的黑水,都已经化作水雾。只有薄薄的一点点,勉强能够凝聚成水滴。
随之身形渐渐变薄,柏凝的意识也逐渐恍惚。
似乎意识和意志,也跟着水雾一起消散。
——真是奇怪的反应啊。
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自己和其他傀儡的区别。以及花栖枝究竟瞒了自己什么,怎么能消散呢?
柏凝扛着热浪,将自己最后一点水滴化作水雾,将昏睡的花栖枝笼罩,而后立即消失在洞穴之中。
大火将山洞内烧毁,草木不剩半分。
等到柏凝带着花栖枝出现在生死海的时候,她的身形已经极剧缩水,几乎无法凝成水滴。
可以说,能够将花栖枝带回来,已经耗尽了柏凝最后一点力气。
她甚至来不及将花栖枝送进半月山庄,便带着人一起,坠入生死海中。
大量的黑水朝着柏凝汇聚而来,将她已经快蒸发的身体再度凝聚、并且和过去相比,会更加厚重一些。
似乎多了几分生命力在里面。
柏凝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她只是缓缓呼吸,感受灵力在体内流转,曾经一些旧疾,也有好转迹象——等等,她哪里来的旧疾?
她身体是水做的,健康得很!
柏凝终于睁开眼,将自己的意识投放在整个生死海里面。
终于在生死海的深处,找到了沉睡的花栖枝。
她在生死海最深处。
没有光源、没有生命,水草、虾蟹更是不见踪迹。
但她此时安静地悬浮其中,整个人距离海底有约莫三尺的距离,不知名的光源将其包裹,散发着柔和的光。
借着这抹光,柏凝可以清楚看见,花栖枝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曾经结疤的地方,长出新肉,疤痕脱落,肌肤白皙细腻。
而柏凝则是能够感受到,手、脚、小腹、琵琶骨传来的,暖暖的、痒痒的感觉。
是新肉在生长,旧伤在痊愈。
柏凝守在花栖枝旁边,仔细看着她身上,试图找到其发光源:显而易见,她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身体变化,而跟着痊愈。
只是这黑黢黢的生死海里面,能藏着什么呢?
她好奇地左看右看。
就差把花栖枝翻个身,找看看宝物是不是藏她头发丝里面。
掘地三尺,依旧是什么都没有。
莫名其妙的痊愈吗?
柏凝不认为,天底下会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变化。
就像是众人对她的态度变化,都是有缘由的。
所以现在花栖枝是遇见了什么呢?
柏凝思考着,认真地打量着,就这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只是看见花栖枝身上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像是落入黑水的月亮,没有乌云,却无法散发真正的光。
唯有她也沉入黑水之中,才能目睹这月亮。
柏凝脑海里面刚冒出这个念头,突然看之间,一直沉睡的女人,缓缓睁开眼来。
如黑水般沉寂,不似月光皎洁。
而柏凝从那双黑沉沉的瞳孔里面,看见了生死海里面第二道光源——
花栖枝的瞳孔里面,倒映着柏凝的模样。
黑漆漆的,几乎和黑水融为一体。
但是在柏凝心口的位置,一条发光的丝线,从她心口牵出。
并未往前蔓延,可是柏凝知晓,就是这条线控制住了柏凝。这是花栖枝操纵她的线,也是她能做作为傀儡存活的傀儡线。
原来花栖枝现在的身体变化,居然是因为自己么?
因为自己回到生死海里面,重新凝聚了身体——不。柏凝微微用力,握紧拳头,感受到生死海立即掀起巨浪,在这一瞬间,她注意到,自己似乎已经不仅仅是黑水凝聚成的身体。
若是她愿意的话,她可以将整片海化作身形。
不是她可以到海面的每一处,而是这片海,已经是她的一部分。
为什么会有这个变化?
柏凝思索片刻之后,便想明白其中关键:她突破了。
心境上的变化,让她摆脱了过去一直拘泥、挣扎的局面。她将自己的“道”看得更加透彻——本我。
或许难听一点,便是自我。
追求自我,追求本我,随心而行,随兴而行。
哪怕会引起误会、哪怕会受人苛责,但是她愿意去做,并且持之以恒。
她在坚持本我。
在知晓月息、韩绛蟾的事情之后,她的道或许有片刻犹豫、挣扎。
但好在,她还是坚持了下去。
因为身体现在是傀儡,受到一定限制。
所以柏凝心境突破,在此前并未表现出来。
反倒是因为羽梨气急败坏,想要焚毁柏凝,死生一线,她回到生死海,吸收更多的黑水,凝聚更强健的身躯,拥有令人畏惧的力量。
“因为我变强了,所以你能恢复么?”
柏凝看着花栖枝的眼睛,轻声问。
“嗯。”
花栖枝移开视线,将自己瞳孔里面发光的小人,驱逐出自己的视野。
“我是操控傀儡之人,你的情况,对我必然会有影响。”
“这么看来,天枢炼魁术也不怎么样嘛。”柏凝无聊地在花栖枝面前飘荡,“你这个操控的人,还会反过来受限,想不明白你二十五年前,怎么和我打得有来有回的。”
她啧啧感叹。
花栖枝瞥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她只是在片刻过后,主动跳转了话头:“回清源宗吧。”
“嗯?”
“你的尸体还在清源宗。”
“行。”柏凝本来也没打算要一直呆在这里,甚至说,她最初的激化,就是要混进清源宗里面。
要不是羽梨横生枝节,她也不会带着花栖枝回到生死海。
柏凝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反问花栖枝:“你其实知道很多事情吧?”
花栖枝没有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
白发黑瞳,幽深地看过来,像是一汪已经凝结的冰泉。
“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就是有点好奇。”柏凝也看回去,她问:“你知道月息和韩绛蟾要结为道侣了么?”
“嗯。”
“那月息指责我,说我大奸大恶呢?”
“嗯。”
“所以这些都是真的?”柏凝问。
“我的答案,你会信么?”花栖枝反问。
“你若说实话,我自然会信。”
“哦,那我说的都是假话。”
花栖枝垂眸,将视线收回,整个人说话也有气无力,“你去问其他人吧。”
“你明明知道,却不愿意说,是什么毛病?”柏凝有些无语。
“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花栖枝垂头,她苍白的头发好似受到引力,漂浮起来,一根根散开,几乎凝成巨网,将她束缚其中。
她说:“你既然好奇,直接去问她不就行了么?”
“我怕我看见她的时候,会说话太难听。”柏凝认真道。
“你平时说话也难听。”
“胡说,我在月息面前很温柔的。”
“哦。”
花栖枝已经无意再听柏凝和月息浓情蜜意的过往,她只是抓住自己的白发,淡定自若道:“回清源宗吧。”
她已经不想和柏凝交谈。
啧。
柏凝更加郁闷。
唯一知晓自己身份、明白所有事情的人,偏偏是个哑巴。
一句话一说、一件事情不做。
就看自己忙前忙后,跟个傻子一样。
柏凝心底不痛快,嘴巴也就跟着痒。
她也不打算委屈自己,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就是你这种性格,所以讨人嫌。”
理所应当地,花栖枝没有回答她。
柏凝也不想和花栖枝继续说话。
这次离开,她甚至没有将花栖枝带在身边,而是自己身形径直消失在生死海中,出现在清源宗里面,韩归眠身边。
“你说我哥究竟在搞什么啊?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那扁毛畜牲?”
柏凝还没有看清眼前的场景,耳边便传来韩归眠的抱怨。
她的嘴噼里啪啦的,一刻也不曾停。
“之前在鸾鹤谷放扁毛畜牲一条命也就算了,现在所有人都看见扁毛畜牲无缘无故杀了人。哪怕那人是花栖枝地信徒,其中一个甚至脑子有病,想要模仿柏凝,可那也不应该扁毛畜牲来杀?这是清源宗的地盘,不是她的鸟窝!”
“铁证如山,我哥也是脑子不转弯,那畜牲说山洞里没人他便信,根本不管你们的说辞。”
韩归眠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我真的不明白,是真的不明白啊。”
等到柏凝凝聚成功之后,这才意识到,是韩归眠在和凌昭吐槽。
凌昭现在浑身是伤。
他的胳膊已经缠上绷带,脸颊上有重重的划痕,将他温润如玉的小白脸面相划碎,多了几分凌厉感。
此时,他坐在韩归眠对面,沉默地听着韩归眠的抱怨。
没有试图打圆场,活着说什么好话。
很快,柏凝就知道凌昭为什么是这种态度。
“你说我哥不会喜欢扁毛畜牲吧,包庇她伤人也就算了,居然还要你给她赔礼道歉……啊,我简直是想不到,他居然会要你赔礼道歉……啧,你身上的伤痛不痛?”
“没什么。”凌昭终于回答了韩归眠。
他长叹一口气后,缓缓笑起来:“师傅也只是希望我作为晚辈,能够谦虚懂礼一点。毕竟灵羽仙姑的身份是修真界公认的,我今天伤了她,确实是清源宗的错。”
“屁!!”
韩归眠站起来,怒气汹汹:“不准这么说,你今天做得很好!”
她一双眼睛几乎能够喷火,好半晌后 ,还是没有咽下这口恶气,气冲冲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找月息姐姐告状,一定要叫月息姐姐好好修理一下我哥!!”
说着,风风火火的离开,留柏凝和凌昭在屋子里面。
更准确一点说,是“一滩”柏凝和一个凌昭。
柏凝现在还是水滴状,并没有凝聚成人形。
这也是刚刚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有了意识,却没有惊动韩归眠,她自顾自地,将所有话都说出来的主要原因。
这就是突破后的好处吧。
自己也是因祸得福,虽然差点被羽梨这个逆徒烧死,不过若没有这一契机,哪能有如此大的变化呢?
柏凝满意极了。
就在这时候,沉默了许久的凌昭,突然垂下眼,冲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道:“前辈?”
柏凝闻言,出了一身冷汗。
是在叫她吗?
应当不是吧。
自己现在不过是水滴形状,他怎么能够感受到呢?
久久没有人回应,凌昭又喊了一声:“黑袍前辈?”
……好吧,是在叫她。
柏凝有些纳闷,但更多的是好奇。
她凝聚成人形,却没有立即出现在凌昭面前,而是隔了一道门,和他对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
“机缘巧合罢了。”凌昭听见柏凝回应,释然地笑出声来:“我只是突然之间发现,这间屋子里面的空气,似乎变得湿润起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视线落在我周围,所以便试探了一下。”
“敏锐的家伙。”柏凝说。
同事,对于凌昭的能力,更加满意。
不愧是在她手上受了三年折磨,还能拜入清源宗的小娃娃。
就是厉害。
可惜剑意过于平和了一点。
柏凝在心中感叹,凌昭倒是笑出来。
“前辈没事就好。”
“我自然不会有事。”
“那前辈的朋友呢?”凌昭问。
想起花栖枝那个锯嘴葫芦,柏凝的好心情消失殆尽。
她没好气道:“死了。”
“嗯?”
凌昭的笑容,消失在脸上。半晌之后,化作浓重的悲哀:“是我们来迟了。”
他在愧疚。
因为花栖枝的“死亡”。
如此庄重的态度,叫柏凝有些过意不去。
“死了,但没有死透。”她说。
“哦?”凌昭闻言,声音也带着期望:“莫不是还有转圜余地?”
“是吧?只是她现在状态实在太差,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哑巴,张着嘴巴不说话,看着就来气。
至于她的身体?
呵。
等她什么时候愿意沟通了,再来说其他的吧。
柏凝慢悠悠的想着,倒是凌昭激动不已:“既然如此,便是有救。前辈,您朋友伤势严重,几乎到了争分夺秒的地步,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去问问月息长老,她对医药颇有研究,应该知道该如何续命。”
柏凝有些惊讶。
“月息精通医药?”
“正是。”凌昭正色道:“这些年,月息长老主要负责千草苑和医药堂的事情,可以说,这么久以来,她救助的弟子,不知几何。再年轻一代之中,颇有威望。”
“这倒是没听过的消息。”
柏凝讪笑。
毕竟月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比较喜欢舞文弄墨、吟诗作对。
至于旁的事情,她从未对自己展示过。
……罢了。
柏凝低头,仔细思索了一番。
她现在面临三个选择:
一是潜入月息的住处,了解这些年来,她究竟过得什么样的生活。也顺便打听一下,她对自己究竟怎么看、怎么想。如果时机成熟的话,或许能够套出来,究竟是哪个瘪犊子暗中谋害自己。
二是先将重心,放在花栖枝异常的身体上。
毕竟花栖枝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容乐观,很多事情花栖枝瞒着自己,自己也无从得知,她这诡异奇怪的傀儡身份。花栖枝身上出现的种种变化,都是始料未及的。
三则是两个都不管。
先把自己尸体搞到手再说。
想了想,柏凝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面,将灰兔子掏了出来。
她盯着兔子的眼睛,正色道:“蹬左腿,我便选第一个。蹬右腿,我便选第二个,蹬……张嘴巴,我就选第三个。”她认真地看着灰兔子,笑眯眯地说着:“不好好选,今晚就把你送去小厨房,做辣子兔丁。”
灰兔子似乎感受到了柏凝的威胁。
它耳朵鼻子开始抽动,眼珠子一眨不眨,在对方的注视下,左腿微微抽动。
柏凝见状,狠狠扯了一下兔子耳朵。
灰兔子顿时疼得呲牙咧嘴。
“好,嘴巴动了,选第三个。”
柏凝终于满意,她笑起来,揉了揉灰兔子的耳朵,轻声哄:“你放心,今天你不用被做成辣子兔丁。”
她随手将兔子扔下。
那兔子逃也似的离开,直奔气息温柔许多的凌昭。
一屁股坐在对方结实的大腿上,死活不挪开。
凌昭见状有些手足无措:“前辈,这是你的灵宠吗?”
“这是我的食材。”
“之前拦着您,不让您救韩少阁主的兔子,便是它么?”
“是啊。”柏凝毫无心理负担地问:“这兔子是不是坏事做尽,应当红烧?”
“嗯……”凌昭看着灰兔子的倒霉模样,没忍住,在它脑袋上揉了揉,“它叫什么名字啊?”
“食材还需要名字?”柏凝有些诧异。
“既然它能影响你的决定,应当也不仅仅是食材把?”
“也是。”柏凝轻易被说服。
她想了想,片刻后,笑眯眯地给出答案:“既然它不会被做成辣子兔丁,那就叫它清汤老爷。”
“叫一只兔子为老爷么?”凌昭有些诧异。
柏凝笑起来,话语里带着几分讥讽。
“你们不也叫一只杜鹃鸟,为仙姑么?”
“正是如此。”凌昭的视线变得柔和,他揉了揉兔子耳朵,笑眯眯地问:“清汤老爷会化形么?”
“你问它把,我不知道。”
柏凝又化作一摊水,消失在房间里,只留下一句话给凌昭。
“帮我看一下兔子。”
“前辈您要去做什么?”
“摘点白萝卜,炖汤。”
第29章
刚刚那话自然只是敷衍凌昭。
柏凝随便找了个由头, 便离开屋子,化作水滴形状,往外流淌。
不得不说, 现在这模样,倒是比化成人形要更加方便。
她一点一点淌过陌生的地界, 感受着在自己死后, 清源宗发生的巨大变化。
虽然清源宗建筑并未增加太多, 但是道路却变得蜿蜒复杂。这群人, 平时御剑, 倒是走起来方便, 可苦了柏凝,现在像是水滴,一点一点流淌。
身上裹满灰尘, 回头一看, 还能看见凌昭的房屋。
……算了, 还是化成人形吧。
柏凝沉默地回到凌昭屋子里面, 还没说话, 便听得凌昭先一步发问:“前辈?”
敏锐的小子。
“嗯。”柏凝随意应下, 还不忘随口吩咐凌昭:“我要出门一趟, 但是没有合身的、不引人注目耳朵衣服, 不知道你能否帮我找来?”
“自然是可以,前辈何须客气。”
凌昭恭恭敬敬地应下, 不带犹豫。
不多时, 他便寻来一套清源宗弟子服饰,从发冠道绶带, 一应俱全:“前辈,你看看是否合身?”
柏凝瞧着, 确实非常完备。
只是凌昭的态度,叫她有些诧异。
“你不怕我是什么奸险之人吗?怎么毫无戒备,就这么帮我?”她没有接过凌昭的东西,反而询问道。
“晚辈并未从前辈身上,感受到恶意。”他将衣服放在门口的凳子上,又回最初的位置上坐着:“前辈此行,也不过是为了救好友,至情至性,在下又岂能阻拦?”
柏凝更加诧异。
“万一我要夺你们清源宗至宝呢?”
“宝贝放着,也只能是个宝贝儿。但是若能生效,救得一条人命,那才是真的有意义。”
听着凌昭的话,柏凝再度感叹。
真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啊。
还好不适合自己,不然的话,也会落得人人喊打的局面。
“多谢。”柏凝隔空取物,将东西吸入手中。
她凝聚身形,将自己汇成人形。
因为之前觉得水滴形状方便,柏凝还未来得及正常化形。现如今一幻化,柏凝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颜色居然不再是黑黢黢的。
是正常的颜色!
她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发现化形并未彻底,虽然皮肤颜色变化,可是指关节、指甲、指纹这些更加精细的部分,她都无法幻化出来。
不过有这些,就已经足够。
她随着自己的心意调整高矮胖瘦。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个长相平平无奇、身材矮小、扔进人堆里面都找不出来的国字脸男人,就这么出现在房屋之中。
这样子,应当不会引起注意。
柏凝想着,放下心来。
并未和凌昭打招呼,便大摇大摆地离开屋子。
因为有了双腿,柏凝的视线更高,她能够左右打量,寻找最合适的路。
好在柏凝对凌昭的住处,还算是熟悉——更准确的说,她对清源宗大弟子的住处,比较熟悉。
在韩绛蟾还是清源宗大弟子的时候,自己总是会悄悄找他。偶尔给他带点麻烦,再顺便掳一点好东西回去给月息。
因为这个缘故,只要能够看见全景,柏凝脑海里面几乎就自动生成,要怎么样才能前往山门。
她要去看自己的尸体一眼。
毁掉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让她认清事实。
柏凝往前走着。
远处的山头,传来舞剑的声音。剑意阵阵,划破长空,柏凝远远瞧着,几乎能够看见那密密麻麻的清源宗弟子,拿着手里的剑,不停比划。
倒是和过去,没有太大的区别。
柏凝想着,继续往前。
她走过已经饱经风霜的老路,踩在略有裂痕的青石板上,听着耳边灵雀啼叫,看着山花被风吹落,飘至自己的脚边。
“你是谁家徒弟,怎么现在没有去练武?”
轻飘飘的声音好似落在脚边的山花,带着莫名的灵韵,传至柏凝耳边。
柏凝闻言,抬起头,看向说话的女子。
一袭白袍,虽没有清源宗其他弟子那般花枝招展,可是蕾丝缎面、绫带飘飘,明明站在自己眼前,却好似云中月、山间雾,叫人看不清、摸不着。
是月息啊。
她换下了曾经喜爱的浅绿罗裙,将百合髻挽成妇人样式。
头上不过一根珍珠发簪、两支珠钗,错落有致,不显华贵又不觉得清贫。
她总是如此。
过去和自己躲避追杀的时候,哪怕是再落魄,她也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现如今,已经成为清源宗的长老,自然是更加出尘。
柏凝再看见月息的时候,五味杂陈。
这个陪伴自己度过许多岁月的人,在自己死后,将自己说成“大奸大恶”的人,现在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面带诧异和陌生,好奇地打量自己。
是了,她不知道,自己就是柏凝。
柏凝思及此,急忙低下头去,将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全部掩藏。
她压低了声音,“清月长老,大师兄有事叫我,所以我来找他。”
“凌昭啊,他伤还未好,怎么就开始操劳。”
月息温温柔柔地说着,语气都是不赞同。
柏凝听着,却没有说什么。
只不过装出慌张模样,连连点头。
“好了,我也不耽误你,你快去练剑把。若是去的慢了,你师傅指不定会训你。”
“多谢清月长老。”
柏凝低着头,匆匆躲避。
她闷着头往前走了许久,对方的注意力却始终缠在自己身上,未曾离开。
“月息姐姐,你在看什么呀?”
突然出现在韩归眠,打断了月息的注视。
她带着笑容,缓缓回头,“眠儿,刚刚不是说去找你哥么?怎么现在又来了。”
“他?他不知道在和谁说话,一直不开门,算了,不愿意见我就算了,我来找月息姐姐玩。”
说罢,她跟着月息往柏凝离开的方向看。
瞧见柏凝慌张的身影,只是一眼,便嫌弃得不行。
“这是哪位长老门下的弟子,怎么仪态如此难看。瞧瞧他那身形,我的天哪,居然是清源宗的弟子?这么有碍观瞻的人,怎么被选进来的?”
月息闻言,轻声笑起来,声音如春风般,抚慰人心。
“估摸着是什么天纵奇才吧?”
“哪家奇才长这可鄙模样?”韩归眠撇嘴,随后挽住月息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跟着月息撒娇:“在我看来,只有月息姐姐这般模样的人,才能算得上是天纵奇才,才能进清源宗。”
月息眼睛弯了起来,长长的睫毛,将她眼底情绪隐藏。
“我是来看凌昭伤势,既然眠儿也到了,不如和我一起进去瞧瞧?”
“好呀。”
韩归眠很喜欢月息,对于月息的提议,向来不会拒绝。
两人手挽手,亲密地走进凌昭的屋子。
在关门之时,总是笑得优雅的月息,却将手放在门扉之上,看着方才走来那条路,面上浮现犹豫疑惑的神情。
刚刚那个人……似乎不太正常。
月息垂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径直关上房门,将所有思绪隔绝。
在房门关上的瞬间,柏凝终于从巨树后走出来。
她看着已经紧闭的房门,沉默良久,还是按照既定方向走。
去山门看看吧。
柏凝往前走,一步一步,再未回头。
一路上没有生出更多的波折,也没有遇见其余的人,只不过山路艰险,废了许久的功夫,脚上的鞋子沾了灰,衣摆也变得乌糟糟的,飘带落泥。
叫柏凝都开始思考,这东西还给凌昭的时候,他会不会气得脸红鼻子青。
罢了,先不管这些。
她继续往前走,又走了百十来步,听见人声鼎沸,变得嘈杂起来。
人头攒动,骂骂咧咧。
一开始离得比较远,骂得什么尚且不清楚。
等柏凝走得近了一点,其中几道较为尖锐的声音,这才变得分明起来。
“这魔头罪该万死,现在让她痛痛快快地死了,真是便宜了她!”
“谁说不是。”
“呸,看见这魔头惨死模样,我只觉得心口郁气消散许多。”
“好好好好,正好半月后是清月长老的道侣大典,到时候,我们便直接焚毁魔头尸体,为她献礼。大家伙,你们说这主意好不好?”
一人呼而万人应。
“好!”
“我支持!”
“我到时候备上最烈的酒,悉数泼给魔头。”
“要什么酒?这种丧心病狂之人,给他几泡尿就行了哈哈哈哈哈。”
“正是正是,反正她家门口也全是尿。”
“诸位雅兴,那到时候,我等一起相约在夜半?”
“一言为定!”
众人欢喜地笑着,而柏凝则远远地听着。
手中随意掠过竹林,折断竹枝,现在细弱的、还不足她小指粗细的竹枝被她捏在手心之中,怒火翻涌。
这群人。
当着她的面,侮辱她的尸体?
当她是死人吗?!
柏凝怒意纵横,她将灵力注入竹枝之内,而后清扫远处。
纤细竹枝脱手而出,带着剑意,横扫大放厥词之人。
“你打我干嘛?”
“我靠!”
“哪个鼠辈躲在暗处偷袭?!”
“你小子,是不是柏凝信徒,居然偷偷摸摸打我。”
“我看你才是,你还想打听青木龙剑的下落,你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给柏凝魔头出一口气吧。”
“放屁!!”
众人气愤不已,柏凝都还没有认真,他们便打做一团,不给柏凝发挥的机会。
而且他们下手,可比柏凝更狠。
宝物、灵力随便乱放,甚至有好几道攻击,几乎落在柏凝身边。
这么多年,这些人的秉性几乎没有变化。
柏凝冷漠地躲开攻击,而后淡定往前,看清乱斗中的诸多人模样如何。
全是不熟悉的容貌。
柏凝冷眼扫过,缓缓上前,并没有出声阻拦他们,而是越过人群,看向被他们围起来的……尸体。
陌生的、熟悉的、带有冲击力的。
柏凝很少从这个视角,来看自己的模样。
也可以说,在过去的时候,她很少在意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原来在旁人眼中,是这个样子——青丝垂下,眉眼之中带着戾气、眼尾上挑,发丝上的血迹斑驳,也不知道清源宗的老家伙们,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现在柏凝的尸体看起来,几乎像是刚死去没多久。
并未发生尸变,身上也不见尸斑。
但是在尸体的腰腹处,已经被开膛破肚。
柏凝能够看见,自己的肠子裸露在外,没有人替她收整一下。
至少保证仪容整洁。
哪怕是臭美到极致的清源宗弟子,也不在意柏凝的尸体,毁了他们宗门飘飘欲仙的气质。
柏凝看着眼前的尸体,只觉得周遭喧嚣渐渐安静下来。
旁边吵闹斗殴的修士,离自己渐渐远去。
她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本以为自己会怒发冲冠,一剑削了清源宗的山头,将自己的气全部撒出:他不痛快,旁人也别想痛快!
可现如今,又觉得,似乎没什么紧要。
情绪过于稳定,叫柏凝都开始诧异。
不需要生气么?
发生的这种事情,不需要给其他人一点点教训么?
可事实是,柏凝心里有如一潭死水,没有太多的怒火,只觉得尘埃落定。
是,她确实是死了。
柏凝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后朝着那具尸体,缓缓地走过去。
一步……两步……
还未走到尸体面前,一道不耐烦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柏凝思绪。
“你是清源宗弟子?”
柏凝回神,见一个獐头鼠目地男人拦在自己面前,一双老鼠似地眼睛上下打量,格外不客气。
“怎样?”柏凝反问。
“你这模样的人都能进清源宗,凭什么我不行!”男人出离愤怒,“我和你相比,容貌差在哪里了吗?!”
哦,原来是一个因为长相丑陋,被清源宗拒绝的修士。
“每一处。”
柏凝的心情不好不坏。
在看见自己尸体的时候,还算淡定,但是自己行为被打断,那就说不上是愉快。
她挑起眼睛,似笑非笑:“三角眼、鹰钩鼻、牙齿外凸偏偏还有一长大饼脸。就你这种容貌,莫说要进清源宗,只怕是在山下烧火,也没有你的份。”
“你长得好到哪里去了?!”男人出离愤怒。
“有实力,不需要长相。”柏凝轻蔑地瞥他一眼,冷哼:“又丑又弱,滚远点吧。”
伤人的话轻而易举地说出口。
也轻而易举地激怒对方。
周围人嘻嘻哈哈笑做一团 ,其中大概是有男子熟识之人,笑得更加放肆。
叫男子恼羞成怒,一张脸涨的通红,拎出自己的流星锤,战意蓬勃。
“阁下既然羞辱于我,那我现在向阁下挑战,生死不论,阁下可敢迎战?”
他气势汹汹。
可是柏凝实在没有欺负弱鸡的习惯。
嘲讽几句便可以,何必非要夺了他们的姓名呢?
本来如此弱小,能够有自信地活着,便是实属不易。
柏凝摆摆手,云淡风轻:“你打不过我,别送命。”
“阁下是清源宗弟子,便可以如此目中无人吗?”男子更加愤怒。
柏凝瞥他一眼,压根不回应他的挑战。
而是绕过对方,朝着尸体继续前进。
花栖枝可说了,需要自己夺回尸体。
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点正事。
柏凝如此想着,好似个没事人一般,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大摇大摆走近尸体旁边,伸出手去,试图将尸体带走。
谁知这时候,她的肩膀被人给按住。
刺痛感从肩膀传来。
柏凝立即侧身躲过,同时抬起手,将手按在对方小臂之上,剑气刺入对方肌肤之中,叫来人痛得缩手。
“你偷袭?!”
獐头鼠目地男人尖叫着,怒骂柏凝。
观战众人见状,无不笑出声来。
“难道不是你先动手的么,怎么能说是仙师偷袭?”
“技不如人吧?”
“长得丑被拒绝,肯定是你实力也不够。”
旁人嘲笑着,将男人笑得无地自容。
“矮冬瓜,你敢不敢和我应战?”男人只能将矛头对准柏凝。
“……你太弱了,我不欺负弱小。”
柏凝瞥他一眼,实在不想继续纠缠,索性用灵力挥退对方,再度靠近自己尸体。
一把带走吧。
柏凝想着。
她的手已经快要碰到尸体的胳膊,突然在这时候,缠满藤蔓的木架,突然动了起来。藤蔓挥舞着,一下子,变得比成年人的手臂更粗,上面点缀着白色小花花,张牙舞爪地,无差别攻击在场所有人。
“快跑!”
“是清源宗的缚灵巨蔓!”
稍微懂点的人,在看见藤蔓之后,忙掏出自己的身上的法宝,慌不择路。
而动作慢一点的、或者是没有法宝的,便在眨眼之间,被藤蔓束缚,几乎将其缠成茧,只留了两个鼻孔出气。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叫掌门出来,将藤蔓处理一下啊!”
獐头鼠目地男子此时狼狈极了。
他的流星锤被藤蔓缠住、小臂、大腿、脖子上,都开出白色小花,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只能瞪着眼睛,朝着柏凝吼。
“这什么东西?”
柏凝脸色难看。
她翻身躲过朝她袭来的藤蔓,用剑气斩下一截绿枝后,将其攥在手心之中,注入灵力,再舞动着,砍掉其余藤蔓。
“你打不过的,这是清源宗的清月长老废了大力气培植出来的灵植,厉害得不得了。它已经在柏凝魔头尸体旁边种了二十五年,日日吸收清源宗灵气,有许多人都被它控制着,关进清源宗里面。”
男人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显然是藤蔓力气太大,将她勒得喘不过气来。
“你快点,把这东西处理了。”
柏凝闻言,二话不说,砍断男人身边的藤蔓。
那人重重摔倒在地上,柏凝也不管一下,而是继续和藤蔓颤抖,还不忘顺嘴一问。
“这是月息搞出来的?”
“你这语气?居然敢直呼长老大名?难不成,你不是清源宗弟子?”男人倒是戒备,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柏凝,反倒是好奇地打量对方,试图看穿对方身份。
柏凝没有回答。
她只是手腕翻转,剑影纷飞,将那可怖的藤蔓,悉数斩于手中。
“我就说,你这种丑东西,怎么可能进得了清源宗。”
男人见状,高兴起来。
他抡起流星锤,心情都好了许多。
那男人也是个练家子,虽然长相丑陋,可一手流星锤舞得实在厉害。
替柏凝分担了不少藤蔓注意力。
可以说,因为他张扬的攻击,所有藤蔓几乎都转换目标,纷纷攻击男人去。
正好给柏凝制造动手契机。
她手里一截藤蔓,势如破竹,有如削铁一般,将藤蔓给削断。
巨大的藤蔓在她手中,像是面条一般软软塌塌地,被分开来,左右倒去。
而柏凝则轻轻站定在木架之上,眼光一扫,发现藤蔓的根茎,正好在自己尸体的正下方——那片被血染红的土地上。
是用自己鲜血种出来的花儿啊。
柏凝面无表情,她举起手中藤蔓,双腿叉开,露出绑在枝干上密密麻麻的、不知是藤蔓还是锁链一般的东西。
剑气凝聚,战意翻涌。
日光皆倾注于她剑尖之中,灵气沸腾,万物鸣叫,似乎是在不安,又似乎是在兴奋、期待。
柏凝沉静地,一剑砍去。
“哐——”
藤蔓和藤蔓相触碰,发出巨大的金戈相撞之声。
巨大的冲力弹来,柏凝几乎无法稳住身形,只能被逼着,跳下木架枝干,又倒退了两三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是什么?”
柏凝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得震撼。
她的剑,哪怕是枯木,也势不可挡,可破山石。
现在不过是个藤蔓,怎么会劈不开?
柏凝看着这一幕,不信邪,抄起藤蔓,再度劈上去。
一剑一剑,发出玉石相撞之人,扰得山间云涌,谷中奔流。
“大哥!!你在搞什么?!”
有被藤蔓缠起来的男人,现在万分崩溃。
“你动手之前不打听一下吗?这东西是清月长老炼制出来的,培育的时候用了他山之石,你怎么可能砍得断啊!!”
男人歇斯底里的一句话,叫柏凝终于冷静下来。
他山之石。
真是……巧妙啊。
自己曾经苦苦寻求来的宝贝,用来讨月息欢喜地小东西,现如今,居然悉数用在自己身上。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柏凝还记得,月息在拿到东西的时候,笑容究竟有多么灿烂。
对了,她当时给月息找这东西,是为了什么呢?
哦,是为了防身。
月息是人间来的女子,没有灵力、不会心法,几乎不能修炼。
为了躲避花栖枝,所以柏凝费尽心力,为月息找来这世间嘴锋利、也是最坚硬的灵宝。
只需要稍加打磨,便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制成防御法宝,保证自己的安全。
可月息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柏凝还记得。
月息笑得很好看,明媚。
她捧着那丑不拉几的石头,好似捧着什么珍宝,目光之中都是爱慕。
“这是你送我的东西,我要好好珍藏,等到有朝一日,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却没有想到,原来是这种作用。
为了,困住柏凝的尸体。
他山之石,当真是坚不可摧。
第30章
柏凝想, 她可能没有那么豁达。
有些事情能理解、能原谅,可有些事情,不行。
她抄起手中藤蔓, 目光紧锁根茎处,手中的藤蔓感受到柏凝起伏不停地心绪, 跟着嗡鸣不止。
似乎真的成了剑。
剑尖直指根茎。
她今儿, 要把这玩意给挖出来!
什么他山之石, 既然是用来防自己的, 那也没有额外存在的必要!
柏凝的剑光凌冽, 寒芒乍破, 枪出如龙。
“住手!!”
女子的娇喝声,打断了柏凝的进攻。
不仅如此,化作翅膀的手臂, 直接拦下了柏凝的藤蔓剑, 将其卡在羽毛缝隙之中, 再难前进一点。
“你是哪里来的人, 怎么敢上清源宗捣乱?!”
羽梨依旧是穿着红色短裙, 头上装饰并未发生太大的变化。若非要说和之前有什么不同的话, 大概是她的腰间, 多挂了一串清源宗的通行玉牌。
她居然也在清源宗里面。
难怪韩归眠如此生气。
柏凝冷漠地盯着羽梨, 并不在意对方的阻碍,甚至于当着她的怒视, 手腕一偏, 换了攻击方向——不管不顾地,朝着羽梨砍过去!
羽梨脸上的怒火, 在柏凝攻击变化后,化作惊喜。
她匆忙躲避柏凝攻击, 还不忘欢喜询问:“你没事?”
她认出来柏凝。
就在柏凝这么以为的时候,羽梨面上的惊喜,化作浓浓的嫌弃。
“这幅尊荣……你居然也配当她的徒弟?”
原来是将柏凝认作了他人。
并未认出柏凝的真实身份——也是,这么久以来,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异形变性的,确实很难将柏凝现在这丑不拉几的模样,和过去相提并论。
更何况,她的尸体就摆在面前呢。
再有幻想能力的人,也无法对着柏凝这幅尊荣,叫出她曾经的名号。
徒弟,确实是最合理的身份之一。
柏凝并未否认羽梨的猜测,当然,她也没忘记自己再不久之前,差点被羽梨烧死在洞中。
“让开。”
柏凝语气冷淡。
“哼,你知道我是谁吗?按照规矩,你得叫我一声师姐。”羽梨眯起眼,神色多有不耐。
柏凝不和羽梨纠缠,她再度变换攻击方向,朝着藤蔓根茎袭去。
“蠢货!你这样,会害死她的!”
柏凝的攻击,再度被羽梨拦下。
她面带怒容,因为刚刚强硬阻拦柏凝,现在手臂被刺透,正在淙淙流血。
哪怕是如此,也并未动怒。
而是捂着自己的胳膊,拦住柏凝:“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与你无关。”柏凝说。
“我不管你要干什么,但是我告诉你,你是带不走她的。”
“你说的她,是谁?”柏凝问。
“你我皆站在她面前,你说能是谁?”
“凭什么说我带不走?”
柏凝随手挽了一个剑花,意气风发:“我想做的事情,没人能拦住。”
“呵,你若是强行带走的话,不出七步,她的身体变化化作腐烂黑水。”羽梨看着柏凝,声音带着讥诮:“你以为清源宗的人,为什么敢将她的尸体挂在这里?”
柏凝看着羽梨,没有说话。
她在斟酌,判断羽梨所说是真是假。
不出七步,化作黑水?
……她要带走尸体的话,似乎根本不需要走路?
将自己覆盖在尸体之上,直接送回生死海不就行?
至于后面要怎么做,就是花栖枝的事情。
虽然这么想,但柏凝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反问羽梨:“他们做了什么?”
“防止她死而复生罢了。”羽梨捂着伤口视线却落回花丛中的尸体之上,视线缱绻。
“具体一点?”柏凝问。
“不知道。”
或许是柏凝打断了羽梨,她没什么好脾气,只是上下扫描对方一眼,再度冷哼出声:“总之,你不要插手这些事情,我会看着办的。”
“哦。”
柏凝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那我想问一下,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
刚刚还气势嚣张的人,立即沉默下去。
她偏头,避而不答。
“谁知道呢?”
遮遮掩掩,显然是知道什么,却不愿意说。
柏凝见状,更加是心寒。
不管羽梨是否牵扯其中,但可以只晓的是,她对于自驾车死亡,至少是知道一点消息的。
可是这么多年,有什么变化吗?
还是说,杀自己的人厉害到,羽梨也无法奈何对方?
天底下有几个这样的人?
柏凝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对应的人。
所以她现在,也很难再讨论羽梨的建议。
她将自己手里的藤蔓,随意扔到地上。打算不管羽梨,继续行动,谁知就在这时候,山峰之上突然出现浮云,仔细一瞧,发现清源宗弟子人头攒动,纷纷御剑而来。
柏凝刚刚做的事情,被发现了!
已经不能继续下去。
她还不清楚自己尸体上究竟有什么秘密,现如今,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一步离开。
“你走吧,他们我来应付。”
羽梨站出来,挡在柏凝面前。
柏凝看着她的背影,谢都未曾说一句,便独自离开。
能说什么呢?
柏凝快速寻了一处角落,随即消失在清源宗,回到生死海。
当她出现在生死海之上的时候,花栖枝正坐在岸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又穿上了自己的黑袍,想一个影子,安静地坐着。
哪怕眼前耳朵黑水泛起涟漪,她也不曾动一下。
柏凝站在黑水之上,只是简单将自己搞来的清源宗弟子袍脱掉,化成水滴形状,便又消失在原地。
从始至终,没有和花栖枝说一句话,更不曾有眼神交流。
她快速回到清源宗。
以流水的样子,流到吊着自己尸体的地方。
清源宗弟子已经到场,他们将被藤蔓束缚住的人松开来,其中有不少人因为实力不足,晕厥过去。
也被送至月息院子里面,为其治疗。
至少柏凝出现的时候,正好瞧见那獐头鼠目地男人,被其余弟子抬着,往山上走去。
他的精气神还算好,至少现在,还能说出话来。
“还有一个臭小子,假扮清源宗的弟子,就是他刺激了灵木,灵木这才发动攻击!!”
他挣扎着,想要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其余人。
可惜的是,他的话没几个人信。
“这位道友,灵羽仙姑已经说了,是她无意间刺激了灵木,和旁人无关。你伤势这么重,就不要说话了。”
“她和那臭小子是一伙的!我看见他俩一起说话来着!”男人还在指认。
“我?”羽梨表情看上去拽拽的,万分不屑。
“丑东西,说话要讲证据,你这么污蔑我,就不怕我把你生吞活剥了?”
“明明就是——”男人还没有放弃。
其余弟子已经失去耐心,脚程加快,带着他快速离开。
“行了行了,你再不闭嘴的话,就下山吧。看你精神这么好,想来是没什么要紧的,正好伤患众多,清月长老也忙不过来。”
听其余人这么说,男人这才闭嘴。
不情不愿地哼哼着,一双眼睛却四处打量,稀奇地盯着清源宗里面的一切。
“行了,没什么要紧的,都散了吧。”
羽梨倒是淡定。
一点也没有始作俑者”的愧疚。
虽然这一切,确实和她没关系。
但是在其余清源宗弟子的眼里看来,便是她逃避责任、漠视生命的体现。
不知是谁阴阳怪气了两句。
“灵羽仙姑,虽然您在清源宗是龟壳,可是在外面,还是要根据清源宗的规矩来?要是你一直冒冒失失的,今天还好,不过是影响了灵木,要是改日,你焚毁其他东西,那可怎么办?”
他这么说,其他人也没有阻拦。
毕竟这事清源宗所有弟子的心里话:在不久之前,羽梨就在山门前,闹了好大一出,还损毁了韩少阁主的飞船。不仅如此,差点将三十里外的大山给烧光。
要知道,大山珍奇众多。
多少凡人指望着山珍过日子,她这么随意一把火,不是断了那些凡人的求生路吗?
想到这里,众弟子便也就默认了对羽梨的指责。
可羽梨是谁?
鸣春涧出来的杜鹃鸟。
从孵化道成长,一直跟在柏凝身边。
可以说,向来只有她为难别人的份,怎么敢有人来指责她?
哪怕是现在要为“师弟”掩护,也不能吃一点亏。
羽梨冷哼一声,神情高傲:“我要去哪儿,要做什么,还由不得你们指手画脚。别说是大闹门口,就算我明日烧了你们的藏书楼。你们又能如何?”
“灵羽仙姑,我们怜惜您在魔头手上求生多年,才对您尊敬有加。还希望您能够把握分寸,不要太过分!”
“过分?这算什么过分?”羽梨笑起来。
她长得本就明艳,通身火红,现在笑起来,更是犹如一把烈火,在山巅熊熊燃烧。
“我倒是要劝你们,少管闲事。”
她冷哼一声,化身杜鹃鸟,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飞走。
叫清源宗其他弟子受了一肚子的气,又不敢擅自追上去。
“这灵羽仙姑怎么如此刁蛮不讲理?”年岁尚轻的弟子,没忍住气,先一步抱怨出来。
有了他开头,其余人也纷纷发泄自己的情绪。
“真是,不过是在魔头手底下艰难了一点,也没有为修真界做过什么实事,凭什么要尊敬她?”
“就是,我之前下山除恶的时候,还有不少村民说,杜鹃鸟成群结队的,来抢他们的食物。在以前,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杜鹃鸟会成群做这种事情。”
“到底是魔头带出来的徒弟,说得好听,结果也是个坏坯子。”
“好了。”为首的男人,打断了众弟子的抱怨。
他看着天际小小的鸟影,语气沉重:“都别说了,在之前,韩少阁主就因为灵羽仙姑的事情,重重罚了大师兄。你们难道也想要和大师兄一样么?”
“大师兄又没做错什么事。”
最年轻的弟子,低着头,笑声嘟囔。
“这些事情,不是我们应该管的。”男人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凌木,你现在修为最弱,剑术最差,修行已经快五年,却连御剑飞行都不会,刚刚还需要其他师兄弟带着你过来。你与其关心这些事情,不如将注意力放在修行之上。”
小弟子闻言,面上露出羞愧、尴尬等诸多情绪。
其余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就怕和凌木一样,被男人揪出来教训。
见所有人都噤声,男人叹了口气:“继续回去练剑吧。对了,你们该领的任务记得去领,没有任务的人,待会儿来找我,山下被烧毁林区比较多,我们需要去种植一些林木,不然的话,那些凡人真的会被饿死的。”
“是,师兄。”
一行人就这么带着怨气,三三两两地散开来。
柏凝瞧了一眼,选择跟在那最年轻的小徒弟身后,安静地偷听。
“一只鸟,什么都没做,就出来哭了这么几声,骂了自己师傅几句,便成为仙姑,天底下哪里有这种事情?”
他一边走,随手折了一根木枝,肆意打路边的花儿。
“要是这样的话,以后我师傅出了事,我也跟着出来骂两句,那岂不是也成了大英雄?”
他嘴里抱怨个不停:“算了,我师傅对我那么好,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他走了一路,终于走到清幽之地,眼前是瀑布飞流直下。他坐在岸边,水珠溅到他的身上,将衣袍染湿:这是清源宗弟子,绝对不会采取的行为。
要知道,他们爱护自己的形象,堪比爱护自己脸面。
要是弄脏他们的衣裳,他们能提着剑,追杀你百十米。
定要狠狠揍一顿过后,命令对方将自己衣服洗干净,这件事情才算完。
至于柏凝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
呵呵,不过是年少轻狂。
唯一值得夸赞的是,那些清源宗弟子,没有一个追上她的。
大多是骂骂咧咧的,自己回去洗衣服。
啧,这么一想,自己确实不讨人喜欢。
柏凝想着,悄悄靠近那小弟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
柏凝并未化形,而是就保持着现如今的水滴模样,先一步开口说话。
陌生的声音从空谷之中传来,刚刚还不停抱怨的小弟子,闻言打了个寒噤。
他立即拔出腰间配件,狐疑地打量左右,一副防御姿态。
“你别担心,我不会伤你。”
“我不信。”小弟子眼中皆是警戒。
“我伤你做什么?”柏凝跳入溪水之中,感受瀑布冲刷,自己被瀑布坠落溅起的水滴砸至一旁,又打着旋地回到原来的地方。
她难得悠闲,思维也跟着松懈。
“谁知道你们这种老妖精,藏着什么坏心思?”
“你初入修炼之门,功力低微、资质平平,有什么好担忧的?”
说伤人的话,对于柏凝而言,就和杀人一样简单。
小弟子面上闪过恼怒,他却很快控制好情绪,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戒备更重:“保不齐,你看我英姿飒爽、貌比潘安,生了色心。”
“……”这家伙,比自己还能侮辱人。
柏凝没忍住,嗤笑一声。
短暂的气音几乎被瀑布的声音盖过去,好在小弟子是修行之人,耳聪目明,非常敏锐的,感受到了来自于柏凝的羞辱和不屑。
“你这是什么态度?”他脸涨得通红——气得。
柏凝心情好了许多。
果然,只有她气人的份,怎么能让旁人来气她呢?
她心情舒坦,说话也和缓许多:“没什么,就是感觉你听有想法的。”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小弟子自然能听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该说不说,就是这种刻薄感,让他相信对方目前,确实是没有恶意。
毕竟都已经如此讨人嫌,若是还有所图谋的话,那也太说不过去。
他并未将剑收起来,而是继续打量四周:“你躲躲藏藏的一直不现身,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想问你点消息。”
“无可奉告。”
小弟子都不需要思考,拒绝得干脆利落。
柏凝倒也不在意,只是说:“你剑术很差,是吧?”
她想了想,为了拉近距离,还不忘喊出对方名字:“凌……林?”
“我叫凌木。”小弟子无语片刻。
而后站起身来,不带留恋地离开,一点都不被柏凝所吸引。
“至于我剑术如何,和你没关系。别以为我不知道,有许多老东西就是打着传授经验的幌子,骗我这种姿容出色的小年轻。”
他抱着剑,已经被水打湿的衣摆,沾了泥。
“老东西,我不会中计的。”
听着凌木的话,柏凝再度无语。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意念微动,落在地面上的枯叶,“咻”得飞出去,犹如箭矢,穿透了离凌木最近的一棵树!
凌木停下脚步。
他站在树前,一只眼睛眯起,另一只眼睛则睁得大大的,透过粗壮的树干之间凿出来的缝隙,看见了其他场景。
“不打算和我学剑术吗?”柏凝问。
“不过是摘叶伤人罢了,我也行。”
凌木直起身,继续往前走。
柏凝见状,也不强留,就由着他离开。
眼前这对方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几乎都要消失在视线尽头。
那道背影,终于犹豫起来。
他站在岔路口,踟蹰无法往前。
柏凝也不说话,就在原地等着,看他要如何。
凌木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转头,疑惑不解:“你不挽留我一下么?”
“你既然行,那想来无需挽留。”柏凝说。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行。”
凌木面露尴尬,他转过身,慢慢往瀑布旁边挪动。
柏凝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摘叶飞花、皆可伤人。
对于修真之人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问题是,柏凝摘叶飞花,不仅仅是伤人。
她的每一个工具上,都承载着她的剑意。
刚刚那一出,不是为了逼停凌木,而是想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剑意如何。
至于后面的事情……和,小年轻,还想和她这个老油条较劲?
这不是自讨没趣么?
柏凝淡定地想着,她依旧漂浮在溪水之中,看着凌木又回到自己刚刚的位置,表情忐忑。
“你还没说,你究竟是谁呢?”
“我是个鬼。”
“那你是要夺舍我吗?”
“就你的天赋……没必要。”
话语里的嫌弃,或许让凌木又片刻的安心。但更多的,是受伤。
“我天赋有那么差吗?”
“还行吧。”柏凝道:“反正我刚刚听到的,你修炼了五年,无法御剑。”
“……”
凌木面上闪过受伤,但他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岸边,一语不发。
柏凝不觉得有什么。她只是说:“我可以帮你。”
“代价呢?”
凌木问:“我要付出什么?”
“觉悟还挺高?”柏凝诧异。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凌木说。
“确实是如此。”
柏凝点头,而后提出自己的条件:“我需要你帮我打探三件事情。”
“哪三件?”
“第一、柏凝究竟是怎么死的。”
听见这里,刚刚还好端端坐着的凌木,立即站起身来。
他朝着虚空拱手,“做不了,告辞!”
拒绝得干脆利落!
叫柏凝有些微气闷:“停下!”
“这真做不了。”凌木的脸苦哈哈的,“你当我不好奇魔头怎么死的么?你是不知道,曾经我就问了一句,不知道怎么的,被掌门听了过去,掌门如此好脾气的人,罚我足足扫了三年而雪!”
他目光悲愤,眼中依稀有泪光。
“三年!旁人都在修炼的时候,我在扫雪,我怀疑就是从那会儿开始,我便落后其他人!”
柏凝是真想不到,这后面居然有这种事情。
韩绛蟾为何讳莫如深?
她沉默片刻后,选择让步:“好,那我可以改一下条件,不要你去查柏凝死因。”
凌木立即坐下,恭恭敬敬。
“那您要我做什么?”
“我要知道,柏凝尸体上的传说,是怎么回事?”
凌木看起来从未听说过,眼底都是茫然。
“什么传说?”
“有人告诉我,柏凝的尸体只要被取走,便会在七步之内化作腐臭黑水?”
“不是这样的吧?”凌木疑惑辩驳。
“哦?”
难道羽梨的消息不准确?
柏凝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凌木的说辞。
“不是七步之内,她身体腐坏,其实不受距离的影响。”
“那是什么影响?”
“时间。”凌木表情认真:“是七息之内,如果柏凝的尸体离开固定位置太久,只需要七个呼吸,便会立即腐化。”
听到这里,柏凝心中生出后怕的情绪来。
好在自己的动作被羽梨拦下,不然的话,等到她将尸体交给花栖枝,只怕已经化作一滩黑水。
后怕之余,又只剩疑惑。
“是谁这么安排的?”
是谁,恨她至此。
凌木的模样,倒映在溪水之中。
语气理所应当。
“清月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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