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柔和了不少，但听起来并不像是人话。
燕岭疼得发懵，整个人抖落成一团，才勉勉强强撑起眼皮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是要给苏瑛瑛么？让我重新放回去做什么？”
周况蹲在她身边，却并未看她的眼睛，嗓音里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先放你这里，等出了蓬莱再给她。”
那她岂不是还要再剖一次？
燕岭从前就知道周况这个人心狠，但是没有想过他有病。她忍着剧烈的疼痛，闭着眼睛，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不太想跟他讲话。
周况看她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也不在意，只是将灵息玉放在自己的掌心，用自己的灵力缓缓将灵息玉给她送还了回去。在这个过程中，他也许是运用了什么剑宗的治疗术，燕岭觉得疼痛好些了，至少不需要再咬着牙强忍着了。
但一想到，这样的事情将来还要再经历一次。她平生第一次有些畏惧面前的人，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他不仅不再喜欢她，还十分厌恶她。
——
结界外的风雪刮得越发的大，妖风阵阵，吹得山洞内的几人不得不用手臂遮挡着这风雪。
周况跟燕岭消失很久了，这让里头的人心里更加没谱。
“大师兄跟燕师妹莫不是已经被大鹏妖给吃了吧，像周师兄那样修为的人都免不了被吃，那我们岂不完蛋？”
陆长生第一个开口，虽然他平时总觉得周况这个人傲慢且无礼，但关键时刻，有他在，总归要安心些。
一个大男人，总是畏首畏尾的，平白让人瞧不起。
郦元之白他一眼：“你好歹也是剑宗的二师兄，怎么还不如苏师妹坚强呢？人家小姑娘在这里不吵不闹的，就你一天到晚胡言乱语。”说罢，给苏瑛瑛点了个赞。
苏瑛瑛倒也不是不害怕，但她脑子要比陆长生好使一点，一则知道吵闹没有什么用，刚开始害怕一阵也就算了。这二则，周况画下的结界到现在都还能用，灵力并没有消失，恰恰说明了他人是没事的，既然如此，也就不用担心太多。
比起这个，她更担忧的是，周况跟燕岭去干什么了？如今名义上人家两个人是道侣，双修也好，互相斩杀妖魔也好，都很合理。
但她心里就是怎么都痛快不起来。
“稍安勿躁。”
“一切等周师兄回来再说吧，目前我们也不出去，万一分散了，想要找到对方也十分困难。”
昌平年纪小，但很有团队意识，先一步平复着大家焦躁的情绪。
——
狂风呼啸着，雪粒子顺着山洞的缝隙往燕岭的脸上刮，明明是白色的雪，等落到脸上的时候都变成了殷红色的血。
这个鹏妖的阵法很奇怪，并非杀阵。
明摆着是只想把他们困在这里，跟阵中的妖鬼一起，慢慢地熬着，直到熬死积累巨大的怨气为止。
燕岭剖玉的位置虽然不疼了，但此刻心里怨气很重，偏偏周况还倚靠着石壁，像是之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考她问题：
“这个阵法你不觉得很熟悉么？”他嗓音清润如冰泉，好听的嗓音配一张好脸，偏偏做的事不像个人。
燕岭在心里把他骂了千万遍，可没办法，她还是做不到不理会他。
看着外面诡异的雪花和行尸走肉一般被困在阵中的妖鬼，燕岭思索了片刻后道：“你说往生阵么？”
“嗯。”周况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燕岭本来也有些惶惑，但提到往生阵她就想到太息妖君，想到太息妖君，她就想到来之前乌三要叮嘱她的那档子事。
“设这个阵的鹏妖应该就是乌三要的义母紫鹏明王，在来之前，乌三要跟我说，他怀疑他义母逃出鬼窟是受了太息妖君的蛊惑，这个阵法跟往生阵那么像，现在看来紫鹏明王有可能不是被蛊惑，而是自己投奔了妖君。”
她转过头望向周况，原本什么力气都没了的人，此刻提到这件事倒是恢复了些神采。
燕岭在昆仑当了几百年的神君，守临渊血泊塔的同时也负责神域天条的执行。她见过太多触犯天条天规，犯下杀孽或给人间造成不可挽回的过失的人巧舌如簧的样子。
什么是蛊惑。
心智全无，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茫然地被操控才是蛊惑。
有选择的，趋利避害的跟随叫做投奔。
她在修界虚度了几十年，脑袋也空空了几十年，许多在昆仑学的本领都已经忘光了，但做神君时的那套思维还在。
那是几百年的机械记忆。
周况眼神戏谑，唇边勾起淡淡的讥讽：“乌三要同你那样要好，他还指望你帮他的义母翻案，如今看来他是找错人了。”
“没有，是你太看不起乌三要了。”在这一方面，燕岭清醒得很，“他找我绝不是奔着让我做伪证，他比谁都希望看到这件事情的真相。”
燕岭说着，站直了身子，迎上周况深不可测的目光：“去山洞外看看能不能找不到破阵的法子吧。”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
周况捞起两清剑起身，他一直在等她缓过那一阵儿。
山洞外，风雪嗖嗖地往人的面上刮。燕岭知道周况向来独来独往，不喜欢无关的人干扰他，为了提高效率，不用他讲，就自己个儿往西边的方向去搜寻解阵的方法。周况注意到，也随她去，并未阻拦。
这一路上，燕岭碰上了各种各样的妖鬼。她之前并未仔细去看过这些游魂的样子，只知道它们有的凶神恶煞，有的看着麻木无神，但细细一看才发现，这些妖怪的鬼魂都是残缺的。
有的少了手。
有的少了胳膊腿，有的则两眼空空，凹着一副什么都没有的眼眶看着她。
还有的，脑袋被砸开了，只有头骨，没有脑浆。
燕岭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到半路遇见一个人族的孩子。那孩子看着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梳了一个整整齐齐的髻，脸蛋干干净净的，跟其他的鬼不一样，他身上没有任何的血污，手里还拿着一个红色的人间集市上小拨浪鼓。
“姐姐。”
这孩子仰起脸，甜甜地叫她。阵中没有日月，只有点点星光，落在这孩子的脸上显得他格外的单纯。
凡阵中所有，皆与鹏妖有关。
燕岭承认这孩子生得粉雕玉琢，霎时可爱，但同时也笃定这孩子绝非善茬。于是假装看不见他，迎着风雪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就遇见了昌平。
原来在她漫无目的地走动的两个时辰里，周况已经回去了一趟，并帮他们加固了结界的封印。
但出于不抛弃队友的原则，他们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出来，并商量好了过一会儿还是在最开始的山洞集合。
燕岭点点头，昌平问她：“师姐你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除了这些鬼魂都缺胳膊少腿以外倒还真没有。
“还真没有。”燕岭失笑道。
昌平嘿嘿一笑，得意了起来：“那师姐你不如我聪明嘛，我都有了新的发现，你竟然还没有。”
“什么新的发现？”
“师姐，你有没有发现，那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鬼魂是漫无方向的漂游的，但是那些看上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则都在往南边走？”昌平示意她往那边看。
燕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还真是这样。
燕岭毫不吝啬地夸奖自家师弟：“不错，长大了，等回了虚弥山，我会好好跟师父夸一夸你的。”
昌平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摸着脑袋笑了笑，随即跟着燕岭往前走。一路上，两人都在专心对付那些凶神恶煞的偶尔会作死过来攻击他们的鬼魂，但愈往南走，这样攻击性的鬼魂倒是越少了。
有了闲工夫，昌平开始一边走一边道：“师姐，不是我多嘴哦，你那么喜欢周师兄，还是得主动点，你看看，由于你的不主动，刚刚让苏师姐捡了空子，现在人家跟在周师兄身边了。”
昌平想不明白，人家追夫是越追越有热情，怎么到自家师姐这里，看上去倒是越追越摆烂了呢。
燕岭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昌平去描述，只得一面迎着风雪艰难行进一面纠正他：“其实不是你苏师姐钻了空子，而是你周师兄担心她受伤，所以想跟她在一起。”
周况那个人，她太了解了，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会护她护得很紧，见不得她受一点伤。尽管燕岭现在还是不太愿意承认他喜欢上苏瑛瑛了这一点，但事实摆在这里，她再不承认就有点自欺欺人了。
她不太愿意谈这个话题，但昌平还是没什么眼力见的继续问：“那师姐，如果周师兄一直这么对你，你会放弃么？”
“如果他一直看不到你的好，或者看到了也选择忽视，然后永远当着你的面选择另一个人，你会放弃么？”
不知道为什么，从昌平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觉得自己贱嗖嗖的，上赶着找虐。
但昌平不是她，昌平不知道，那个人是她在狱法山跪求聚魂师跪求了五百年，才终于换回来的。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连听到这个人的声音都是奢望。
“如果有那么一天，他用行动告诉我，他阻碍了他的姻缘，挡了他的大道。那我想我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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