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声由远而近,最后一辆马车从宫门出来,前脚刚离开,紧接着厚重巍峨的宫门便缓缓合上,里外隔绝,恢复往日的庄严肃穆。
宫道上铺着大红地毯,一路延伸至福宁殿,殿内满目喜庆,大红灯笼高高挂,红绸摇曳,映着烛光的喜字甚是显眼。廊下宫女脚步轻盈,低着脑袋面无喜色,匆匆而过,各自忙绿。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却透着一股子冷清。
守夜宫女瞅着四下无人,便大着胆子往里瞧,很快就转过头来,小声私语:“今日大喜,三皇子会过来吗?”
“难说,殿下身子不好,今日成亲便没露面,只怕这会也下不来榻。”
说到这,两个小宫女表情微妙的互看一眼,见着里面静悄悄的,语气略酸的说道:“不过这萧姑娘也是个有福的,一个武将的女儿,出生乡野,回到盛京没几个月就嫁进皇家,怎么说都是富贵,命真好。”
“富不富贵谁知道,夫君身体康健会疼人才是要紧事,你看这位,怕是新婚头一日,连个面也见不着。”
小宫女撇嘴赞同,“听说她长得清丽绝伦,和三皇子很是般配。”
“好看有什么用,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子,家世够硬才能荣宠不衰。”
“说的也是。”
说话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屋内的萧书沅听个仔细,她知晓宫规森严,需得谨言慎行,不想再森严的地方,也是有几个碎嘴的。生气倒不至于,毕竟类似的话从赐婚的旨意下来那一刻,她听了不少,已然麻木。
只是眼下是新婚之夜,再次听见这话,有几分刺耳罢了。
萧书沅挺着背脊坐的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大红喜服贴在身上,腰身紧束,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愈发显得柔弱。从中午到晚上,她保持现在这个姿势没动,端庄优雅,规矩的挑不出一丝错来。
细长的脖颈被珠翠步摇压得酸痛,因为坐的太久,腰部以下除了酸便是麻,脚更是没了知觉。
纵然浑身难受,她也忍着,漫漫长夜,等的人还没来。
少倾,纤长的眼睫微动,听见廊下传来脚步声,轻盈又不急不躁,接着,便是略显浑厚的嗓音,严厉,又有些刻薄。
“宫中的规矩,不得妄议主子的事,再管不好嘴,掌嘴二十。”
“嬷嬷恕罪。”
随着一声退下,门吱呀一声推开,闷了一日的房间终于有了一丝凉风灌入。
萧书沅掀起眼皮,眼底是喜帕的红色,只看到一双脚站在自己跟前。没开口说话,似在打量她,过了几息,那人方才开口。
声调依旧是冷的,“三皇妃万福,奴婢是福宁殿的管事嬷嬷,三殿下身子不适,派老奴来知会一声,您劳累一日,让您早些歇着。”
意思是人过不来了。
萧书沅并不惊讶,嗓音淡然且平和,“夜深了,劳烦嬷嬷跑一趟,采心。”
一直侯在一旁的采心上前,拿着两个钱袋子塞到嬷嬷手中,嬷嬷拿在手上掂了掂,嘴角一弯,霎时露出点笑意来,眉目瞧着比方才温和些。
她打开了眼,笑意又多了两分,不错,一袋银子一袋金子,三皇妃出手很是大方。嬷嬷满意的收好,看她的眼神变了变。
萧书沅脸上蒙着喜帕,看不见嬷嬷的神情,但从此刻屋内的气氛来看,嬷嬷是满意的。喜帕下的红唇微动,趁着人没走又道:“我初来宫中,想来日后麻烦嬷嬷的地方许多,嬷嬷可别嫌烦。”
“您言重了,有事尽管吩咐,奴婢定当尽力。”
萧书沅笑,“时辰不早了,嬷嬷也早些歇着吧。”
嬷嬷弯膝,出门前多说了一句:“三皇妃好生休息,明早要去皇后宫中请安,皇后贵为后宫之主,最喜端庄稳重的女子,若是去的迟了或是出了差错,只怕惹来麻烦。”
喜帕下的人轻笑,想着银子没白花,还是有用的。
“多谢嬷嬷提醒。”
嬷嬷跨出门槛,最后睨了她一眼,女子的姿势从她进门就没动过,背脊比直,说话的声调不急不躁,相当柔和,是个沉得住气的。
房门合上,喜帕停止摇摆,听着脚步声远去,萧书沅抬手一扯,将喜帕拿下,深深的呼吸着。秋水杏眸,盈盈动人,一张娇艳明丽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萧书沅自己揉揉腰,麻木了一日的脚动了两下,起来活动活动。
“收拾下,咱们早点休息。”
采心应了声,带着怨气收拾床铺,嘴里嘀嘀咕咕,为她愤愤不平:“三皇子没来迎亲就罢了,新婚之夜也没出现,仗着身份高贵就欺负人,做给谁看。”
说完头转过来,怕她伤心难过,又关切的安慰她:“您也别放心上,来日方长,姑娘貌美性子又好,日子久了,三皇子定会喜欢您的。”
来日方长吗?
萧书沅笑而不语,暗想采心真是个傻丫头,若真有来日,嫁进皇家的亲事怎会落在她头上,岂不是便宜她了,她那姐姐和嫡母可不会同意。
萧书沅坐了一日,此时口干舌燥,灌了几杯茶下去,喉咙舒坦些。她扫了圈,问:“我娘给我的两个箱子放哪了?”
“跟嫁妆一起放在库房了。”采心叹气,急得跺脚,“还惦记那两个箱子,您该好好想想,怎么捏住殿下的心。”
她表现的淡然,从接受嫁给三皇子的那天起,她就没想过三皇子会喜欢自己。情爱之事,她没想过。
“明天抬到房间来。”
采心无奈,只好照办,“是,您放心。”
-
夜很寂静,她却失眠了。
萧书沅毫无睡意,可能是陌生,又或许装着心事,她望着头顶,思绪繁杂。
三个月之前,父亲忽然来了乡下庄子,太久没见父亲了,母女愣了许久,脸上不见喜色,只有不安。娘亲哭了很久,父亲方才敷衍般的安慰几句,然后说明了来意。
接她们母女回家,然后要她嫁给三皇子。
萧书沅不信这么好的亲事落在自己头上,她犹豫不决,可想着娘亲等了父亲十几年,身子日渐虚弱,生了她还没进萧家的族谱,诸多事情压着,她便答应了。嫁人的条件就是让娘亲进萧家的族谱。
父亲答应的爽快,爽快的叫她觉得有阴谋。果不其然,回了萧府才知,三皇子病入膏肓,陛下有意为他娶妻冲喜,本意想赐婚萧家长女萧书音,奈何萧书音不愿,另有打算,萧家怕陛下执意赐婚,便说萧家有次女,将她推了出来。
陛下命人拿她的生辰去龙华寺,大师说,此女旺夫,便把她和三皇子的婚事定了下来。
今夜是她嫁人的第一晚,不想这么冷清,喜庆的日子,她竟觉得苦涩。
她偏头看了眼红烛,眸光清亮,既入了宫,便好好过吧。怎么说,也比从前好,至少身份尊贵了,父亲和长姐见了她还要行礼,这般想着心里也没那么难受。
这夜萧书沅没睡安稳,天没亮人就醒了,想着要去皇后那请安,便索性起床洗漱。采心进来帮她梳妆打扮,瞧着眼下的乌青,一样没休息好。
想起昨晚嬷嬷说的话,萧书沅轻声叮嘱两句:“如今我们身在宫中,不比外边,说话做事谨言慎行,别乱了分寸。”
采心心思单纯,想不了那么远,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奴婢知道了。”
萧书沅对着镜子看看,随后起身,去皇后宫里。
皇后住在坤宁宫,离福宁殿很近,三皇子虽说身子不好,可到底是皇后亲生的,身份尊贵,他住的近些,方便皇后随时过来照看。
这也方便了萧书沅,三两步的功夫就到了坤宁宫,管事嬷嬷带她去正殿等着,皇后还没起。
她没坐下,规规矩矩的站着,眼微垂,耳朵却灵得很,外边轻微的说话她听得一清二楚。红唇轻扬,勾着一丝浅笑,不见怒意,面上很平和。
说来说去就是那些听腻的话,萧书沅自然不生气,不过让她惊讶的是,规矩森严的宫中,嘴碎的人怎么这么多?更何况是在皇后宫中,怎的,皇后宫内的嬷嬷不管管吗?
萧书沅余光瞥了眼,很快敛起眼神,她静静等着,不急不躁,相当有耐心。
须臾,随着一声尖锐的皇后驾到,几道人影出现在正殿。皇后年过四十,保养得宜,眼角略有细纹,但丝毫不见中年人的疲态。
皇后雍容华贵,一举一动都透着母仪天下的气质,当然,也很有威严。
萧书沅蹲下身子,嗓音清甜,“臣媳萧氏参见母后。”
“嗯,起来吧。”
皇后的目光在她身上过了眼,眼角上扬,有了点笑意,“昨夜委屈你了,恒儿身子不好,你要多宽容些。”
“臣媳知道,我已和殿下结为夫妻,自然不会计较。”
她很温婉,皇后微微点了下脑袋,眼神一转,朝身边的嬷嬷眨了下眼。嬷嬷会意,看了眼一旁的宫人。
紧接着,就有一个小宫女端着茶水过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萧书沅总觉得那宫女过来前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些不安,不知为何?
正当她疑惑时,那宫女手一歪,滚烫的茶水骤然泼在她手背上,霎时,手背红了一片。
萧书沅颦眉,脚下没动一步,更没惊叫出声,她很冷静,也很镇定。仿佛那杯茶不是倒在她手上,也好似不烫。
她捏着手帕擦拭,轻轻抖动的手指泄露了她的情绪。
皇后眯眼瞧着,没开口,倒是她身边的嬷嬷大声呵斥:“毛手毛脚的丫头,这点事都办不好,还不快下去。”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萧书沅冷眼看着,然后听见皇后温和的声音,“快拿白玉膏来。”
皇后坐在上座,一派淡然,只需要动动嘴皮子。
“白玉膏对烫伤有效,别落了疤。”说着又让身边的苏嬷嬷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盒子,“这支如意累丝金簪是当年太后赏赐,今个给你了。”
“多谢母后。”
皇后见她还站着,便招呼她坐下,眼睛在她手背看了下,表情满意。
喝了一口茶的功夫,掌事太监进门,跪在底下回话:“娘娘,太子身边的王公公来了。”
皇后一抬手,“让他进来。”
萧书沅跟着朝门外看,她刚回京不久,又嫁的匆忙,皇室中人都不认识。不过她听过一个传言,说太子贺兰亭是皇后养子,生母不详,不知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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