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含祝期末考顺利加更)
【高濑会】, 一个早在横滨尚未被划分为租界之前,就已经盘踞在这座城市的老牌mafia。
像【港口mafia】这种历史仅有数年、且未来也不可能再增加的新兴组织,成立时间远不如【高濑会】久。
因此, 【港口mafia】的发家来源更多是依靠走私,而后才开始领地的掠夺与争斗。
当然,它也并非完全没有实体产业, 只是比重较少,且还没来得及扩张太多就被叶伊赫一锅端了, 后续的军警接手也十分及时, 没有给其他组织继承遗产的机会。
反过来说, 【高濑会】的暴利则更依赖于本地的非法实体产业, 走私的占比并不算高。
这也意味着【高濑会】和政府的纠缠更深、更隐蔽。
“这点倒是不麻烦, 只要获得与【高濑会】有联络的政客名单就好了。”太宰治无精打采地舀着碗里的海鲜粥,语气都变得恹恹的。
虽然叶伊赫还是照顾了他喜欢吃蟹肉的口味,最终没有煮出腥味恐怖的猪肝粥是很好啦……但热粥这种东西天生和他不对付,完全不想咽下去。
有一种连身体内部都在被太阳炙烤的蔫巴感。
“你这家伙, 也没有对哪次事件的评价是麻烦啊。”中也吐槽。
“摧毁嘛,就像沙堡被推翻一样, 是连小孩子都能轻易做到的事情喔。”
在织田作和叶伊赫的双重盯梢下, 太宰治不情不愿舔着勺子上的粥,口吻分外幽怨。
“……这小子是不是在骂我们头脑不聪明啊。”
普希金一边眼馋着太宰的海鲜粥,一边啃着水煮蔬菜叶子和没味道的煮鸡胸肉。
可恶……就连猫也比他吃得好啊!
普希金只能在内心发散怨念, 因为他只要胆敢抗议, 伊万就是那个会用最快速度让他闭嘴的人……
算了,这么一想, 吃菜叶子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普希金没有惹来他的挖坑好同僚伊万的不快, 倒先招来他的老板一记扫视。
叶伊赫那双酒红色的眼眸朝普希金微微一瞥,用那种【小心我扣你年终奖】的眼神扫过这个瞎说大实话的部下。
被太宰揶揄一句头脑不聪明怎么了,不就是揶揄一句嘛,普希金知道有一个头脑聪明又尽心尽力干活不挖坑的同伴有多么重要吗?让头脑同样好使的费奥多尔来想个计谋,看看他们谁敢直接照着做。
那不得先想破脑袋,去琢磨费奥多尔的计谋背后有什么陷阱在等着自己?
费奥多尔那种才是,人被卖了还会帮着数钞票……不能提,一提又会想起他的伤心事。
“………”
普希金被自家老板盯得心虚低头啃鸡胸肉,生怕一不小心又来一个指标加倍。
旁观这一幕的太宰治自鼻间哼出一声极轻的、转瞬即逝的笑,才接着说道。
“【圣天锡杖】的财富主要依靠信徒供奉,本身对领地的看重程度不怎么高,也不需要依靠走私或开红灯街以及地下赌场来攫取利润。”
“但【港口mafia】就不同了,之前那个首领老头经营的业务可以说是从【高濑会】手中硬抢来的。”
“现在呢,【港口mafia】的覆灭让它之前所占据的走私市场,包括实际的领地都出现了一片真空——【高濑会】那帮人,可是想要得不得了哦。”
“【港口mafia】消失后,【高濑会】又有机会变成一家独大了啊。”叶伊赫若有所思。
至于为什么下一个目标选择【高濑会】,而不是【阴刃】或者【KK商会】,是因为后两者主要经营的都是黑市武器交易以及走私业务。
像这种依托于需求市场而催生出来的组织,只要将买方源头斩断,他们就会自然而然的萎缩下去,收拾起来也不会很费事。
像上次捉到【圣天锡杖】的创始人兼首领高野尊师后,种田长官还特意打电话来狠狠夸赞了一通叶伊赫。
异能特务科之前也尝试抓捕过对方,但火焰系的异能者对付起来极其麻烦,抓捕时一旦对方剧烈反抗,释放出的火焰很容易造成大面积且不受控的惨重伤亡。
遑论还有那帮死心塌地的信徒在高野尊师的授意下,会拼尽全力地用各种方法、甚至是自杀式威胁来阻扰他们行动。
对于横滨而言,通过邪丨教敛财的他就是一颗棘手的毒瘤,传染性与危害性极强。
就算想请那位【特级危险异能者】出手清理也很难办,因为高野尊师几乎没有亲自出手杀人过,都是指使他人去当凶器。
没想到叶伊赫带人出手,只用一个晚上就把对方的组织铲得干干净净,紧接着连与它有关系的政客都倒了一批,真是令人惊叹的打击速度!
其实说到底,还是异能特务科不敢与上面作对啦。听完那一堆恭维的太宰治晃着手指总结,表情很是愉悦。
再过不久,或许【死屋之鼠】这个名号会取代如今所有的mafia组织,成为横滨真正且唯一的地下掌控者也说不定哦。
叶伊赫:………
都怪果戈里当时对着所有人自我介绍时,嗓门竟然那么大。
在场其中一些信徒其实是受害者,等他们审讯完被放出来后,这个组织的名字随即在里侧世界传开了,传得沸沸扬扬、万众瞩目。
太宰郁闷的吐槽自己又没加入【死屋之鼠】,但外界才不管他是怎么想的。
都跟两个【死屋之鼠】成员在一块把【圣天锡杖】给推平了,还敢说你不是【死屋之鼠】成员?荒谬!
太宰治沉默。
光是预测到其余人会在心里这么想,脑袋就已经痛起来了。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聊起如何消灭【高濑会】,中也抬手比了个手势,“再让普希金用他的异能病毒乱杀一通?”
普希金的异能在群攻方面确实好用,还能精准点杀,绝不误伤——就是缺点也很明显,见效时间长,还有几率存活一个。
【港口mafia】能靠普希金的异能倒那么快,除去乱步大功臣提供的资料以外,还有很关键的一点是太宰的精准投毒……用最小的力气搅动了最大的浑水。
要是对着【高濑会】这样再来一次,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呼……中也,虽然我很感动你努力思考过了,但显然没有认真听讲嘛——”
太宰治已经开始用勺子在碗里划拉剩下的半碗粥,但就是不舀起来吃——看得叶伊赫眉头一皱一皱的。
中也的青筋也是一跳,心底又涌出那股揍他一顿的手痒痒。
“像这种根深蒂固的老牌组织呢,一口气就全部摧毁是很困难的,更别提他们还有很多非法产业,”
太宰治撑着脑袋。他在叶伊赫紧盯过来的死亡射线下,终于有一搭没一搭的重新开始喝粥,“外加与政客的灰色交易也更隐蔽,时间跨度也更长。想要得到这份名单,就得潜入到核心干部里去才行。”
叶伊赫:“啊,你是指……”
“没错,”太宰治用勺子指向织田作之助,“这次就要拜托织田作和中也一起陪我出动了,谁叫只有我们三个的样貌是日本人呢。”
……叶伊赫环顾一圈,还真是,除了这三位,剩下的就全是他带来的俄国老乡——半个老乡——毕竟严格来说,他也不是俄国人。
“老牌组织也不好卧底嘛,”太宰治笑眯眯的弯起眼睛,“不用上本地人的话,完全不可能混到高层呢。”
叶伊赫其实更想问的是已经成名在外的织田作还好说,你和中也两个人加起来未必有30岁,难道会很好混到高层吗……半点威信力都没有…吧?
不过凭借太宰治的头脑,搞不好对他来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想想费奥多尔的十五、六岁,不也轻轻松松的又是混监狱,又是混教堂,最后还去了顶级音乐学院。
“那我们给你打下手,”叶伊赫点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如果遇到危险……嗯……有中也加织田作,应该很难遇到危险。”
光是顶级杀手的织田作就已经很强了,遑论再加一个攻击系异能天花板的中也。
“我才不会保护这个绷带混蛋。”中也鼓着满腮帮的饭,边含含糊糊的抗议。
只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真的……没有带我玩……”
果戈里脑袋一歪,像是生命力已经降为零般倒在桌子上,“没我的份吗?真的没我的份?我可以易容成日本人哦!夜露死苦!”
除去完全不懂这个梗的中也,太宰和织田作都沉默的望着他,“…………”
最后那句[夜露死苦],是日本暴走族,也被称为飞车党的年轻人常爱用的[よろしく(yoroshiku)],类似于用大嗓门外加弹舌的语调喊出“请多关照!”的玩梗。
而暴走族成员往往都是些不良少年团体,导致[夜露死苦]也基本上和学校里的不良少年捆绑在一起。
果戈里前半段话还是标准的日语,最后这句特意用弹舌的语气念出来的,就是在学日本暴走族说话。
“那可是真正的黑丨社丨会哦,”太宰治轻轻开口,“你要是对他们用这种语气说话,会被当做是羞辱而砍下小指头谢罪哦。”
果戈里:“欸!?”
他在大吃一惊后,斗篷一裹,就把自己的小指传送着藏了起来,剩下四个指头的右手在外面又是挥手又是来回翻掌,还尝试握拳,甚至用左手捧着自己“失去”小指的右手嗷呜嗷呜哭了两声。
“就像这样——?呀呼,感觉还真奇妙呢,好耶,下次的魔术表演节目有灵感了!”
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看着果戈里耍宝的太宰治,“……啊,嗯,没错。”
怎么这个家伙的做法也不按常理出牌,每一步动作都走在他预料之外。
“港口mafia是效仿欧洲那边的黑丨手丨党而成立的,成员也只需要统一穿黑西装就好;但【高濑会】是不择不扣的本土组织,他们还热衷于用大面积的文身来宣示身份。”太宰治继续说道。
“啊,这么说,我们想要卧底进去的话,也得先弄个文身?”中也指着自己,露出微妙的嫌弃表情。
谁要在身上搞那种洗不掉的东西啊!
“哈?才不要呢,文身超级疼,我最讨厌疼了啊,”太宰治同步露出嫌弃的表情,“随便用点颜料画上去就行啦。”
叶伊赫想了想,现在这个时代应该还没有文身贴卖……那个更方便。
“另外还有件准备工作,”太宰治望向叶伊赫,眨了眨鸢眸。
“织田作、我和中也都需要特别定制一套高档黑西装,按照【港口mafia】的那种制式……嗯,可以稍微改动一下,再加点别的元素……”
“接着,按照异能特务科给的情报——好戏即将开场。”
…………
位于横滨南区金川町的一处庞大的地下赌场,兼做一些高丨利丨贷、陪玩外加贩卖药物的生意。
总而言之,在政府管辖无力的情况下,这类多功能、全方位榨干客人最后一滴血肉的非法赌场是极混乱的,大家尊崇的规矩也不是法律,而是所谓的“道上规矩”。
因为彻底没有管制,赌场内部极其放得开,不仅有人声鼎沸的娱乐区、专供“抽烟喝酒”的休息区、以及找点更刺激乐子的贵客区。
作为【高濑会】的重要收入来源之一,被分到这片区域的头目高濑大成,是极其上心的。
他基本每晚都至少会来转一次,待上不短的一段时间,和那些有钱有权的老主顾们问两声好,确定没有出任何岔子,才能放心离开。
有时,他自己也会坐进去玩两把牌,乐呵呵的听身边下属极尽花样地吹捧他的好手气。
而今晚,高濑大成照例路过娱乐区时,发现有一处的景象与以往与众不同。
虽说平时也总有一群人围观赌桌,但极少会有这种将小半个赌场的人都吸引过去,却几乎没什么人说话、只是聚精会神围观的场景。
“什么情况?”他招手唤来娱乐区主管,指着那边问道。
“是三位陌生的客人,”主管恭敬的回答,“其中两位甚至是年纪不大的少年。”
在这间根本无视法律的地下赌场里,未成年就像成年人那般同样常见,不可能是造成此刻这番奇观的缘由。
高濑大成示意他继续说。
“他们穿着黑西装,可能是哪个组织的成员。但重点是,其中那位黑发头发的少年,他从进门开始,绕着娱乐区逛完一圈,选择坐在无限注德丨州丨扑克的牌桌上,然后……”
主管停顿片刻,小声咽了下口水才继续说道,“赢到现在。”
“你是说……他每一局都赢了?”高濑大成沉思片刻,狐疑的再度确认一次。
德丨州丨扑克的玩法并不算复杂,每一局的参与人数在2到10人,最多能坐下22人——而坐上牌桌的玩家能在开场分到两张底牌,并需要从后续分发在牌桌上的五张公共明牌中,凑出最好的五张牌。
荷官会在公共牌位上依次摆出三张牌、一张牌和一张牌,每一次摆出后都会让在座玩家选择跳过、跟注或弃牌。
结局有两种:除一人以外的所有玩家都弃牌,他通吃;或者有两位及两位以上的玩家没有弃牌,开始跟注直至五张公共牌摊开结束,玩家都亮出底牌,赢家通吃。
或许在新手眼里,这是一个比拼运气的游戏,但对于顶级的德丨州丨扑克高手而言,它是一次算牌以及心理博弈的较量。
如果有人说某位玩家一直赢,那么默认的就是【他每次都没有弃牌,且每次都赢了】。
对于顶尖的德丨州丨扑克高手而言,他们若是屈尊纡贵来和新手玩牌,随随便便就能造成这样的效果;但假设牌桌上坐着的不是新手,且赢家也不是扑克高手,而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年——那么这个结果,就很值得玩味了。
“他出老千了吗,”高濑大成摸了摸下巴,“阿圭去抓过了没?”
“看了,”主管说,“没有问题,那位少年并非每次都靠牌面赢的。应该说…他在对人心的掌控方面,堪称登峰造极。”
“你是说,就凭一位少年,而非几十年玩牌经验的老者,对玩德丨州丨扑克的玩家心理拥有极透彻的把握?”
“是,您亲自过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高濑大成当然要去见识一番——像这种坐上牌桌一个劲赢牌的人,不是来踢馆找茬,就是赚个见他的机会。
这招总是很有效,前提是这个人得具备相应的实力。
见到这间地下赌场的老板高濑大成过来,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出条路,使他可以畅通无阻的到达牌桌旁。
赌桌上坐着的都是经常来打德丨州丨扑克的老顾客了,政界商界的都有,高濑大成可以清楚喊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但他们以往总是闲适悠哉的神情,此刻显得格外紧张——或者说是,冷汗直流。
而他们面对的那位少年确实陌生,发尾微卷的黑短发下是一双深鸢色眼眸,单薄肩头上披了件纯黑的大衣,内里也是mafia组织内常见的黑西装与白衬衫,纤长指尖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几枚筹码,发出轻微的咯啦碰撞声。
在他的右手边,还堆积着两只手才能环抱过来的筹码山。
即使赢了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的钱,他的表情依旧平淡到冷漠,看不出半点喜悦之情。
只有那双暗沉沉的深鸢色眼眸,面无表情的盯着正在拧紧眉心苦思的跟注者。
压迫感。
这是无论谁第一眼见到他,都会下意识浮现出的词汇。
没人敢小瞧他那最多不过十四、五岁的年龄,就像没人敢小瞧一只安静的、饥饿的猎豹。
但他比猎豹要更具备统治一切的压倒性气场,仿佛自黑暗深处浮现的死寂幽影。
他是天生的领导者,比任何人都适合行走在充斥血腥与残忍的暗夜之中。
高濑大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认真端详了对方好几眼,确信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
而这位少年的身后还站着同样身穿黑西装的两人,大约是他的保镖或者部下。
其中一位青年拥有红铜发色、神情同样漠然——高濑大成觉得他有点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另外一位橘色短发的少年就显得生动许多,此刻正紧皱着眉头盯住黑发少年,表情里透出那种有点抗拒、但必须继续忍耐着待在这里的烦闷。
这位橘发少年也是陌生的。
此时,牌局已经来到了荷官发放“转牌”的环节,也就是第二次发牌。
现在场面上是四张能看到的公共牌,高濑大成扫了眼,没有相同的、数字也不连贯。
包括黑发少年在内,尚未弃牌的三位玩家各自拥有尚未揭牌的两张底牌——这是能否凑成好牌的关键。
黑发少年已经推出去了一堆筹码,跟注的压力在另外两人身上。
无限注德丨州丨扑克的规则是跟注的筹码不能少于前一位玩家下注的筹码,且加注的金额必须是前一次下注的两倍。这意味着每一次下注的金额会越来越大,上不封顶。
很快,其中一位撑不住压力了,“我弃牌。”他将手中的两张底牌丢回牌池里。
牌桌上还剩两位玩家。
对方显然极其犹豫——他的牌并不差,在纠结是否应该跟注;或者他的牌同样糟糕,只是在诈唬对家弃牌。
“我说,”
黑发少年开口了,并不大的声音显得清冷而阴郁,像一缕即将烧尽的烟,“需要思考这么久吗。”
“你……”
那个人正想开口,黑发少年的眼眸微偏。
高濑大成明显感觉他被对方扫了一眼,那瞬间的感觉好似被冰水浸透了心脏,令他险些瑟缩起来——随即,那道仿佛刺透他内心的目光又收了回去,落在正犹豫要不要跟注的玩家身上。
“到现在为止也差不多玩腻了。就让我来替你思考吧。”
黑发少年的唇角弯起些许,把玩着筹码的指尖微动,一枚代替高额金钱的筹码被甩在其中一位早已弃牌的玩家面前。
“你,”——他说,“底牌8和6,很遗憾组不成同花顺。”
对方登时错愕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弃牌的玩家是不需要掀开底牌的,理论上来说除了他们自己,没人会知道他的底牌才对。
“而你。”黑发少年继续往下一位玩家面前随手甩出筹码,落点准确,“底牌8和K。不赌一把K最大吗?真可惜。”
在对方同样难以置信的表情里,黑发少年继续丢出下一枚筹码。再下一枚。
每丢一次,他就准确无误的报出对方的底牌,听着对方震惊的肯定声,令牌桌围观群众的哗然声愈来愈大。
——直至有枚筹码,被丢至尚未弃牌的那位玩家跟前。
对方凝在鼻头的汗珠已经是肉眼可见的了。
“7和3。能凑出两对,这是你想要跟注的理由。”
即使黑发少年的身形依旧单薄纤瘦,年纪并不大,也没有人敢再生出与他玩牌、挫他锐气的心思,“那么,你现在可以猜猜看我为什么还没有弃牌了。”
“…………我输了。”
那个玩家心灰意冷地抛出了底牌,证明他连一次都没有猜错。
黑发少年赢了。再次。
“——当然是为了看你们,被我反复戏耍到连绝望都难以升起,后半生都再也无法碰扑克牌的彻底败北啊。”
最后两张底牌被掀开,不是顺子、三条之类的大牌,仅仅是只有7大的散牌而已。
自从他今夜坐上牌桌的这一刻起,没有对手能从牌桌上笑着离开。
群众再度齐齐发出巨大的哗然声,高濑大成眼前一亮。
“混账,他纯粹来耍我们玩,绝对是用某种方式作弊看牌了!”
其中一位将今晚带来的钱输到分文不剩玩家怒不可遏,一拍桌冲着手下怒吼,“做掉他!”
话音未落,一道橘色的身影如流星坠落般越过黑发少年,自牌桌上直径冲了上去——或者说,将他连人带椅踩在脚下,脾气暴躁无比。
对方挣扎着想掀开他起来,却发现施加在身上的重力越来越强,直至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做掉谁啊?再说一次给我听听看?”
四周鸦雀无声。
“——真是了不起,”
在不到片刻时间内,高濑大成接连见证到了两份惊喜,开始热情的鼓起掌来。
“你们是来找我的吧?原因?”
“前·港口mafia的成员,太宰治。”
太宰治转过没有被绷带缠绕的面颊,向高濑大成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
“特意前来投靠您呢。”
第72章(含营养液加更)
“原来是太宰君啊, ”
高濑大成的面色不改,仿佛对眼前的这位黑发少年早已互相熟稔多时,从善如流的开口, “早知道是你来,我就该提醒提醒他们别和你玩牌的,哈哈。”
“哪里, 尝试些新鲜事物总是能体会到乐趣的。”
太宰治也同样顺着他的话继续道,“哪怕只有一时半刻……对吧?”
在场所有人:……什么意思, 这个恐怖的家伙在讲他今晚是第一次接触到德丨州丨扑克??
这话拉仇恨到连织田作之助都忍不住侧目了, 悄无声息往太宰治身边站了点。
就眼下这仿佛听到【我不是在针对谁, 我是说在座各位都是乐色】后的微妙气氛, 即使突然从哪里对着太宰射来一发子弹都显得无比正常。
无论是中原中也还是织田作之助, 都没有见过今夜的太宰治。
神态淡漠而冰冷,每一句话说出的声音并不高、吐字也是不急不缓,但没有人能够,或者说, 敢忽视他说出口的哪怕一个字。
藉由这副对外攻击性极高的神态,太宰治仿佛一位天然理应行走于黑暗中的mafia领导者, 手腕利落而强硬, 对敌人轻蔑且残忍,不存在任何同理心。
即使脚下还踩着个特意饶过一命的敌人,中原中也依旧忍不住心里犯嘀咕。
该不会这个绷带混蛋在被织田作捡回来前, 真的干过mafia吧……这演得都不像假的。
虽然他在出发前特意询问过该怎么扮演mafia时, 那家伙给出的回答是【中也本色出演就已经完美无缺了哦】。
光是回想起来他说这句话时的笑眯眯表情……
“啊啊啊啊!”被中原中也用重力压制的敌人发出奄奄一息的惨叫,脑袋一歪, 干脆利落的昏了过去。
中原中也:“…………”
他偷偷将刚才无意识加强的重力收回来一点。
当这间赌场的负责人——高濑大成出声后,围观的人群识趣的逐渐散去。
他们已经拥有了堪称造神的谈资, 在未来几个月内都将津津乐道于此。
主管则会负责维持赌场的秩序,包括刚才打算闹事、又被橘发少年瞬间暴力镇压的那位老顾客。
对于用这种方式毛遂自荐的太宰治而言,他即将被请入私密的会客室,进行更近一步的“闲聊”。
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也被一并邀请进去——临进门前,织田作之助的手枪还被暂时寄放在高濑大成的部下那里了。
中原中也则压根没有带刀枪。
他的[重力]就是最恐怖的凶器,。
“老实说,【港口mafia】也算是我们的老对手了,互相打打杀杀的次数也不少。”
厚重的办公室门被关上,高濑大成即使心底再警惕,面上也不可能迅速撕破脸,或者立刻下达将眼前这三个人逮起来之类的命令。
那都是拎不清轻重、也不懂分辨局势的小喽啰才会做的事情,除了平白给自己树敌外没有任何好处。
更何况【港口mafia】已经彻底倒了,就算有侥幸逃脱的两三位组织成员,也不可能对【高濑会】再产生什么威胁。
至于对方说的“投靠”,高濑大成心底除了质疑,还是相信两三分的。
这就和老东家没了后,剩下的雇员又重新找公司入职一样嘛,【高濑会】在本地的势力数一数二,有人来投奔是很正常的事情,只看他们愿不愿意收而已。
就算【港口mafia】还没倒,双方互相挖人或偷偷发展眼线的事情也并不罕见。
但高濑大成并没有再对太宰治提起“投靠”的话题,而是笑呵呵的从酒柜里取出一瓶价值不菲的威士忌,又拿来四个酒杯。
“可聪明到像你这种程度,年纪又轻的少年,很难说我会没有任何印象。”
“啊抱歉,我还是未成年,”太宰治开口,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喝酒就免了哦。”
在敌我双方的试探中,一旦跟着对方的话走,往往就会不知不觉落了下风,接着在心理对抗上变成弱势地位。
就算是来打着投靠的理由来加入【高濑会】,也决不能低声下气的。
太宰治缓慢眨了下眼。那双鸢眸内蕴藏的情绪寡淡至仿若虚无,让高濑大成难以从中辨别出任何有效信息。
高濑大成好像此刻才想起来他的年龄似的,恍然“噢”了声,又看向中原中也,“这位也不喝?”
中原中也抱着手臂,懒洋洋应了声。
“不喝这玩意。”
其实他在[羊]组织里待着的那段时间,也不是没和白濑抚一郎他们一起去喝过酒,好的差的都尝了个遍,最中意的要数红酒。
对于高濑大成手里拿着的那瓶威士忌,非要请他的话,他也是不介意喝点的。
但是,怎么说…织田作还在旁边站着。
而织田作在叶伊赫长期的养生熏陶兼嘱托盯梢下,可是对他们的饮食相关很有要求,半点不打折扣的!
就像太宰那家伙不敢当着织田作的面吃冰淇淋,他也不敢当着织田作的面喝酒……
就算是比织田作年龄大的普希金,他不也忍辱负重地咽了那么久的水煮万物;想要能吃上点有滋有味的食物,都得等叶伊赫回来后的法外开恩。
想要喝酒,只能等到法定年龄才行。
中原中也心底很是遗憾的看着高濑大成确认织田作也不喝后,只给自己倒了小半杯,满足地浅酌一口。
“但要说印象这种事,”高濑大成继续开口道,“我倒是感觉你更像另一位……嗯,最近流言传得很广啊。”
太宰治:“哦?”
“【死屋之鼠】,我想你也应当听过了,”高濑大成说,“前段时间,【圣天锡杖】被条子办了个彻底,就是托那个组织的福啊。”
“我确实有所耳闻,”太宰治露出微笑,“毕竟,【港口mafia】也是因这个组织而亡呢。”
“什么,【港口mafia】也是……这就难怪了。”
将酒杯放在茶几上,高濑大成摆了下手,邀请他们也入座。
“当然,据传闻,那时带头挑破那位高野尊师的把戏、让他身败名裂的人也是个黑发少年,嗯,但跟他在一起的是两个白色头发的外国人。”
“横滨是个公共租界,来多少陌生的境外势力也不奇怪,”
太宰治的十指交叉撑在身前,露出肌肤的手腕苍白而纤细,没有任何绷带的痕迹,“所谓[黑发的少年]也未必是我呢。”
高濑大成闻言沉默了片刻。
确实如此,传言虽然描述的并不算仔细,但也明确提到那位黑发少年的一只眼睛被绷带缠住,疑似受伤。
而且还有疑似高野尊师称呼某人为[灰衣主教]的称呼流出,但不确定具体指代谁——大家更多猜测是那位【死屋之鼠】的首领。
对于眼前这位样貌清秀、头脑聪慧至极的少年,他的长相明显是本国人,那双眼睛上也没有伤痕。
或许,将两者联系起来这件事,当真只是他的错觉而已……但还是要继续试探一下。
“太宰君,像你这般优秀的人才实在值得爱惜,能够抵得过成千上万个底层人员。”
鉴于太宰治方才在赌场的表现,高濑大成对他很是客气。
智商高的天才就算在里侧世界,也依旧会倍受尊敬。
“但我实在很好奇,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当时去打探的兄弟回来,说即使见惯了帮派火并间血肉横飞的场面,也远不及那一幕带给他的震撼与恐惧感强烈。”
死于毫无缘由的、入魔般的内部厮杀,却连幕后黑手是谁都全然无知,反应过来时,只剩军警迅速接管了现场,连同组织留下的遗产一起。
“想知道吗?告诉你也可以。”
太宰治的鸢眸微微弯起,终于露出好似真心实意般的浅淡笑容,仿若自雪中燃起的一捧冷焰。
“我当时,被软禁在别的地方。”
“软禁……”高濑大成目露惊讶。
“没错,软禁。当然,那一段经历并不算难熬,否则你也不会见到我在这里……”
太宰治微微偏过脑袋,意有所指的轻声开口,“只是,聪明人被忌惮是一件正常的事,高濑先生——就像你一样。”
高濑大成的眼皮一跳。
织田作的心脏也是默默一跳。
太宰明里暗里都在控诉他当初强硬的把人打晕带回去,半点说话的机会都没留给对方……咳。
只是从如今的结果来看,他猜测……太宰…应该是喜欢留下来的吧?
“这也是我选择高濑先生的缘故,”
太宰治此刻无法回答织田作没有说出口的猜测,但他在行动的表露上始终十分明显。
亦如此刻,三言两语就挑起高濑大成心理阴影的太宰治向他摊开一只手,声音也压低下去,透出难以抗拒的劝诱,就像捏破的红果溅出汁液。
他所做的这一切既是帮助叶伊赫,也是为了释怀内心——假使能做到的话。
如果从“死”中寻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那么,若是换成从“生”中呢?
至少,他现在依旧愿意继续寻找,直到厌倦那一日来临为止。
“我相信您是位聪明人,一直都是。”
在高濑大成的脑海中,从对面传来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扭曲,几乎要被回响在记忆深处的话语彻底取代。
[身为次子,你表现得太危险了。]
[谁会相信他没有野心?]
[他对父亲的安排肯定不满意……]
“就让我来祝您一臂之力吧?”
在恍惚回神之间,高濑大成愣愣望着伸至眼前的手掌,过了片刻,才抬眼望向太宰治。
就算他再如何让自己显得安分也没有用,永远有人想要除掉他,就像拔掉扎在指尖的一根刺。
高濑大成再度被对方的经历提醒了——不能也让自己落到那一步田地。
他终于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
“欢迎加入【高濑会】。”
在太宰治好似泛出愉悦笑意的注视里,高濑大成说道。
…………
“太宰先生打来电话,说顺利达成预订目标。”
伊万放下电话,向叶伊赫报喜。
正在看《希腊语常用词汇及语法入门》的叶伊赫抬起头来,简短有力的给予了这个结果最高赞赏。
“不愧是太宰!”
说加入新组织就加入新组织,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
甚至还是瞄准对方核心高层下的手,在谋略方面的实力毋庸置疑。
费奥多尔应该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只是他完全不放心托付给对方。
现在能放心交到费奥多尔手里的,只有他做好的饭。
给他全部吃光,一点也不许剩。
费奥多尔确实也从来没有抗议、抱怨,或者用勺子扒拉食物表示抗议过。他永远都带着相当克制的礼仪,慢慢吃完那些或许他以前从未品尝过的食物。
在乖巧听话这方面,三个太宰捆一起也比不上费奥多尔就是了……
[第三行第五个单词的拼写少了μ,应当是συμφωνα。]
费奥多尔的声音轻而缓的响起在脑海,主动帮他纠正这本希腊语教材里的错误。
“啊,好。”
叶伊赫依言用笔在被费奥多尔指出的单词上做了个纠正笔记。
他之前冒出过想要看看《圣经》的念头,后来也没忘记,特意在买东西时去书店找希腊语相关教材。
但这种小语种显然并不在日本流行,以至于他走了好几家店也没有卖,直至去一家旧书店碰碰运气,才从一堆落满灰尘的杂书堆里找到它。
虽然还没翻两页就被费奥多尔指出好几处错误,但怎么说……有总比没有强。
反正费奥多尔能看出来哪里有问题,等他说了再改也不迟。
叶伊赫十分乐观的付了账。
当费奥多尔问起他为什么忽然想学希腊语时,他也很痛快告诉对方,“想看懂你那本总用希腊语说的《圣经》。”
“虽然之前能听懂你用希腊语说的句子内容,但怎么说,能听懂更像是身体自带的技能,而不是我自己的。”
叶伊赫面不改色的将系统帮忙打语言听力补丁这件事说成是这具身体的被动技能、
人格之间掌握的语言不互通也是正常的,遑论费奥多尔的发音标准得仿佛教科书听力,而他明显因为同时学的语言有点多,导致在说某些单词时,不可避免的拐出了点其他口音。
就像学了英语乍一看法语单词,会习惯性按英语音标去套法语单词的发音——尤其是字母本身长得也很像的情况下。
费奥多尔也知道双重人格会有技能不互通的情况,这是正常的。
不如说,他一直能感觉到他的半身在尝试模仿他的发音咬字。
仿若这份新生的灵魂在某一时刻睁开眼睛,先是跌跌撞撞学会了些粗糙的技能,才在如今人格不再交替沉睡的前提下,有意识的让自己向主人格靠近。
费奥多尔对此饶有兴致,他没有主动提出这个发现,而是隐蔽的、不动声色的投去目光,亲眼见证他的半身逐渐蜕变。
[事实上,《圣经》有许多种语言的版本,]费奥多尔轻声笑起来,[不必需要一定看希腊语版本不可。]
“你信的那个东正教不就是用希腊语写的《圣经》,”
叶伊赫将那本千辛万苦淘来的教材放进购物袋里,心满意足拎在手上。
“其他语言的翻译总归是要会和原版有点差异的,我还是更想读懂你的那本《圣经》。”叶伊赫眨了下眼,“我记得在意识宫殿里的书架上看到过。”
以前刚开始跟着织田作学日语的时候,就是用了一本日语版的《圣经》,虽然意思大差不差,但他还是更想看费奥多尔看过的那版。
[啊-啊,这可真是。]
费奥多尔这次的轻笑里夹杂了点叹息,却又不属于遗憾惋惜的那类;而是一种更复杂、更难以分辨的情绪掺杂其中,就像荆棘丛里长得也并非全是荆棘。
[那就请允许我来协助您吧。]
那一点点发出的笑意是如此明显,使叶伊赫拎着购物袋的手指无意识收紧了稍许,才开口答应。
“没有后悔药哦。”
——于是,眼下就变成了叶伊赫一边看教材,费奥多尔一边纠正教材,顺带教他基本词汇发音与语法的情况。
不得不说,费奥多尔不仅反派做的得心应手,教起人来也是应对自如,熟稔得好似将每一门语言都学成了他的母语。
相比之下,中也和太宰就很懒散了……问他们愿不愿意去上学的答案都是拒绝。
叶伊赫还一度担心过中也会不会是个文盲,所幸后来发现他能看懂游戏里的字幕——后来才得知是中也刚跟着织田作一起生活的那时候,织田作特意教了中也认字和许多基本知识。
也勉强算是半个函授……吧。
太宰就不一样了,只要他想,他大概率还能反过来教老师。
由于最近太宰、中也和织田作都去了【高濑会】卧底,家里只剩叶伊赫和伊万,才让叶伊赫能光明正大的坐在客厅里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苦学希腊语。
至于普希金,他还在外面长跑。不再亲自盯梢的伊万捏了个自己的泥人偶去监督他,反而更把普希金气得够呛——这个人偶到底被灌输了什么命令,用岩刺扎起他的屁股来,比它的主人还要狠心!
而果戈里只在晚上回来,白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问也只是神秘兮兮的冲他比出【保密】的手势,还附带俏皮的眨一下眼。
“另外,种田长官发来邀请函,说有件事可能会需要您的帮忙。”
伊万在与叶伊赫有关的事情总是相当尽责。像不习惯信件投递箱这种老古董的叶伊赫总是会忘记去翻翻看,幸好伊万记得。
就是不太明白种田长官,爱穿传统的男士和服就算了,怎么联络起人来总喜欢用信笺,还特意用毛笔写。
打个电话不是更方便?还有这个模棱两可的内容……
叶伊赫有点困惑,“我能帮他什么?”
“这点并未说明,”伊万优雅欠了欠身,“若是您拒绝,我这就反馈给他。”
“我过去一趟也没问题,”叶伊赫摇头,“如果听完发现我做不到,就再拒绝也不迟。”
万一是做好事赚复活点的机会呢?白白让它溜走岂不是很可惜。
这次的邀请函地点居然是政府的办公大楼,而不是咖啡馆或餐厅之类的地方。
照例带着迷你伊万人偶的叶伊赫下车时,看到有位戴着眼镜的西装小哥站在门边,一看就是在等人。
“费奥多尔先生,在下坂口安吾。”
当叶伊赫向他靠近时,他也主动开口自我介绍——这时,叶伊赫才发现他的唇边有一颗痣,“遵照种田长官的指令,在此处等候您前来。”
“你好。”叶伊赫点头。
对方看起来年龄并不大……应该和织田作差不多?
“种田长官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坂口安吾推了下因为汗湿而往鼻尖滑落的眼镜,边带路边对叶伊赫做出简明扼要的介绍。
“还有另外一位……具体事宜等见到他之后就会明白。”
“好。”
叶伊赫跟着他往里走了一段路,乘坐前往高层的电梯——权限卡由坂口安吾负责刷开——接着,又往更深处走了许久,直到走廊里遇到的人越来越少,连房间内传来的动静也逐渐减少后,才停在最深处的一个房间门口。
“接下来,我就不进去了。”
轻轻敲过两下门后,坂口安吾又推了一下眼镜——这次是因为紧张。
紧接着,他小声说道,“坐在里面的那位,咳,侦探先生,脾气比较古怪,你面对他的话语时,不要产生过多的心理波动就行。”
叶伊赫:“……哦。”
像乱步那样的侦探?既然能够坐在异能特务科的办公大楼里,身份大概也相当不一般吧。
反正都来这里了,叶伊赫拧动门把手,推开——
烟草的气味先一步飘了过来。并不呛鼻,甚至略带一点微妙的甜。
映入眼帘的是种田长官,叶伊赫是见过面的。
面对种田长官的问好,叶伊赫也简短回了一句,便将视线落在另外一位没有见过的陌生青年身上——这位大概就是坂口安吾所说的【侦探先生】。
浅金短发被压在与乱步类似的短檐帽之下,咖啡色的短款外套仅是随意搭在肩头;内里则是针织背心与白衬衣,搭配绛红的格子阔腿裤与翻口牛皮靴,相当有个人风格的装扮。
更别提在他的大腿与小臂间,搂着一具打扮精致的漂亮女性人偶——大约小臂长度,仿佛是真人等比例缩小的手办,但每一处关节都可以活动。
烟草气味正是从他另一只手上执着的细烟杆传来的,尚且有丝丝缕缕的烟雾自他耳畔绕过,随着扭头动作而轻盈的消散在那对茶色镜片前。
“就是你啊,接连捅穿里侧世界天花板的勇者。”
烟杆被敲在椅子的扶手上,有泛着火星的烟草灰烬落了下来。
当他开口说话时,偏低的声线更是被浸染得懒洋洋的,透出一股好奇心被满足后的倦怠,“真了不起,还是头一次见到那帮恶徒如同惊弓之鸟啊。”
话音尚未散尽,他的目光又自叶伊赫的面容往下滑,直至定格在他臂弯间的迷你伊万人偶上。
“不错,有品味。”
他发出一句真心实意的罕见夸赞。
头一次听到对方夸人,种田长官的眼睛都瞪大了。
“………”看着对方大腿上坐着的那位漂亮小姐姐版本的迷你人偶,叶伊赫沉默半晌,“谢谢,你也是。”
他甚至没办法解释这是伊万的异能,不是像他那种特别定制的人偶——否则不就相当于把自身底牌泄露出去了吗,还顺带明示他对异能特务科的不信任。
“我是绫辻行人,你大概没听过我的名字。”
绫辻行人唇间又呼出一缕泛着甜香的烟雾,态度竟然变得亲切起来了。很难说是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相同的好品味”。
“老实说,我不觉得找你过来会有什么帮助,但毕竟事情临到你头上,也可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这就是我的忠告。”
叶伊赫的回应同样坦诚,“我也不知道种田长官喊我过来是要帮助什么。”
“让我来说明情况吧,”
种田长官拿起桌上的一堆报告文档,“事实上,绫辻阁下同样是我请过来帮忙的,他身为特级危险异能者,理论上来说应当始终被监管在他的那间事务所里,而不是在这。”
“这间也不是你的办公室吧,”绫辻行人低低哼笑一声,“把我带到如此隐蔽的角落里,就这么担心我的异能发动吗?那该责备你们内部竟然出现凶手才是,不如就从局长开始切腹自尽谢罪好了。”
这里是军警与异能特务科共用的大楼,不止有异能特务科的干员在,也有为数不少的搜查官来往——而理应追查凶手的人本身即是凶手这回事,从古至今都不少见。
“咳…别开玩笑了,绫辻阁下。”种田长官略显尴尬的清了下嗓子,对叶伊赫说道,“我先给你介绍下他的异能[Another],是与他的侦探工作百分之百契合的存在,但造成的后果实在危险至极。”
当绫辻行人接受杀人案的委托时,他的异能将会自动触发。
一旦他成功推理出凶手是谁,且找到足以定罪的证据,他的异能便能够无视因果,必定让凶手【意外身亡】,没有任何干涉的手段。
从另一方面而言,他的异能同样能证明他那份强大推理能力的准确无误。
“通常来说,政府只会在搜查官无法破案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委托他。”
种田长官将其中一页纸展示在叶伊赫面前,“但这次情况特殊。”
叶伊赫拿起那张纸——上面的信息简直少得可怜。
头像处是一张通用人物剪影,意味着长相不明。
名字、年龄、性别同样打满了问号,唯有在异能栏写了一句话,[疑似能使目标陷入精神疯狂状态,并驱使对方杀人。]
底下则描述了具体的几项事件,总结大意是发现有这么一位幕后黑手,只唆使他人做出杀人行为,自己始终藏在阴影处;且他的动机不明,几场命案之间的受害者毫无关联——其中甚至还包括有警察。
而根据最近一位凶手死前的自白,对方的新目标似乎就是最近接连消灭两个非法组织的领头人。
“…………”
叶伊赫默默看完那页薄薄的纸,再默默看向绫辻行人。
他大概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并且深刻的觉得——这座横滨真是有够藏龙卧虎的,不愧是法律难以管辖的混乱地带。
“就是这样,你搞出来的动静太大,有个身份未知、行事狡猾的好奇鬼盯上你了。”
绫辻行人的声音依旧散漫,似乎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叶伊赫则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如果他用费奥多尔的身体死第二次,那他这次会不会真的死了?还是说死的人只有费奥多尔?
“不过呢,好消息是对方目前可能也在查你的身份。”
没有等叶伊赫接话,绫辻行人耸了下肩膀继续说道。细长的烟杆来回虚点他和叶伊赫两下。
“而我,不得不接下这份委托,好让自己、以及你的小命都能够继续苟活下去。”
[哦?]
脑海里的费奥多尔似乎也升起兴致,坐在高椅的上半身向前微倾。
[这可真是,令人愉快起来了。]
第73章(含霸王票加更)
叶伊赫也没想到自己复活点刷着刷着, 还能刷出一个野怪。
顺带还刷出了一个和乱步性格可以说是南辕北辙的侦探。
即使嘴上说着【得保住自己的小命】,他的神情依旧冷淡,苍白的薄唇微微抿起, 再无声呼出时,又是丝丝缕缕的烟雾缭绕而升。
这种手工制作的烟草被点燃后的味道并不难闻,但叶伊赫的心底仍旧盘旋着[抽烟有害健康]的警示。
可这里毕竟人家的地盘, 他默默忍了回去。
费奥多尔显然也被这堪称挑衅的预告吸引,自脑海的意识宫殿内漏出几许愉悦的笑声。
只是与以往对着他微笑的意味不同, 费奥多尔这次发出的音节短促而低沉, 更像是一条蛇在露出它那对尖锐的毒牙。
叶伊赫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双被未知情绪笼罩, 微微眯起时便压出格外冷酷与淡漠气势的酒红色眼眸——在这种时刻, 它将是危险至极的, 连那平日丝绒般的酒红色也遭深渊侵蚀了般,呈现一种暗郁的偏紫。
[问问那位尊敬的长官先生,]费奥多尔带着冰冷的笑意出声,[将您当作诱饵, 可是他的主意?]
听到这句话的叶伊赫停顿片刻,咽下险些出口的疑问。
费奥多尔已经猜到他们会被当成诱饵, 用来引那位身份未知的凶手上钩…?
[当您来到此处后, ]
似乎是猜到了叶伊赫想问什么,费奥多尔以一种缓慢的语速为他做出解释,[就意味着那位凶手已经锁定了您的身份。]
[用另一种说法就是——让警方获悉他即将下手的目标, 本身就是计谋的一环。]
叶伊赫立刻理解了费奥多尔所要表达的意思。
从绫辻行人的话来看, 他的真实身份在凶手那边原本是未知的——如此一来,告知叶伊赫轻易不要出门, 始终待在藏身点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无论是剿灭【港口mafia】还是【圣天锡杖】,叶伊赫从未露面过, 凶手能够推断出背后是他主导就已经是极限了,想要获得更进一步的情报,就只能从太宰他们那边下手。
只需要提醒叶伊赫这件事,再由他转告给小楼里所有人,以太宰的头脑再加上与这位侦探的合作,想要反抓住凶手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但此刻,种田长官却是趁着太宰带中也他们去【高濑会】卧底时,特意发邀请函拜托他过来帮一个[做好心理准备]的忙。
这样一来,叶伊赫的身份反而面临曝光给凶手的危险。
毕竟能够策划出如此缜密的案件、又能自己逍遥法外的凶手,难道还会是个头脑简单的笨蛋吗?
费奥多尔想要提醒叶伊赫的就是这一点——包括邀请函在内,这是异能特务科将计就计设下的局。
叶伊赫:“…………”
怎么说呢……能理解他们想要侦破犯罪元凶的急切,但事先竟然完全不知会他一声,是不是有点没礼貌喂。
反而是绫辻行人,如果不是对方刚才拐弯抹角的给出提示,他们可能还被蒙在鼓里,跟着异能特务科的步调再往前好几步才能察觉到。
叶伊赫没有去质问种田长官,而是先沉思片刻后,认真的向绫辻行人表达感谢,“我的人偶来自于一位朋友的手工制作。如果你喜欢,只需要提供人设图,他都可以制作出来。”
虽然没见过伊万捏其它模样的人偶,但他既然能捏出这么精巧逼真的迷你伊万让他带着,应该也可以捏出其它的。
到时要是绫辻行人真的有需求,就拜托伊万帮帮忙,客串一下人偶制作大师——他甚至还能捏得又好又快。
别的人偶师尚且需要繁琐的部件制作流程、极具耐心的雕琢上色,不能出错的拼接打磨才能出成品;而伊万则是用他的意愿去驱使异能,想要什么都能飞快地捏出来,效率与完成度都高到爆表。
“哦?”
听到这句话,绫辻行人眼睛顿时一亮。连他往日看人时总透出的那份冰冷而锐利的死气,在此刻对上叶伊赫时都消散些许。
“你小子,不错,很上道。”
他不讨厌和这种一点就透的聪明人对话,尤其是像叶伊赫这种既聪明,讲话又合他口味的。
很好,等这件事解决完毕,就来思考下这具送给他的特别订制人偶吧。
——虽然绫辻行人目前还不知道,负责聪明的其实是费奥多尔。
种田长官则叹了口气。
基于之前与叶伊赫会晤时的那次印象,他早就反对过这个提议了;可是上面给出了巨大的压力,他就不得不执行。
“真是抱歉,我也并非故意这么做。”种田长官将头低下去些,给叶伊赫赔礼,“但您不必担忧性命安全,我们有经验丰富的秘密特工和搜查官作为您的保镖随行……”
“既然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叶伊赫跟着脑海里费奥多尔的声音,慢慢说道,“那就继续下去吧。”
“不需要任何保镖,一切照旧。”
“呼……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很多啊,费奥多尔先生。”
靠在椅子里的绫辻行人歪了点脑袋,向他露出预料之外的赞赏微笑——这份唇角的弧度极其微小,但已经难得到让旁观者瞳孔地震的程度了。
“原本以为只是个头脑冲动的反英雄笨蛋,结果倒显得相当狡猾又大胆嘛。不错,我不讨厌这样的合作者,这会让我不再感觉自己是带着群蟾蜍上街。”
就算完成政府委托事件也需要处于一流特工以及搜查官监视下的绫辻行人,笑谈间将他们都损成了只会呱呱叫的蟾蜍。
头脑暂且不论,叶伊赫发现这位侦探的嘴可比费奥多尔要毒多了。不知道太宰和他比起来谁强一点。
而费奥多尔无论何时都显得特别有礼貌,哪怕威胁人也会严格遵照敬语格式,透出一种奇妙又特别的危险魅力。
“狡猾算不上,”叶伊赫心底认同这个评价,口中还是替费奥多尔谦虚道,“还得麻烦绫辻先生配合我,真过意不去。”
“无妨无妨,完成保命的委托而已。”
细烟杆被敲在扶手上,烟灰也全部落尽了。绫辻行人慢吞吞的站起身,将那具精巧漂亮的人偶放在椅子上,“长官,麻烦你将她送回我的事务所里了。请注意,一片衣角也不能出现褶皱,她可是我最中意的藏品。”
种田长官怔愣看着眼前这两位谜语人三言两语的就敲定完接下来的计划,甚至已经并肩往门外走了,连思考的时间都没留给他。
“不得不说,你打击政客的手段也很漂亮啊,”绫辻行人的声线依旧冷淡,但心情听上去还不错,“就像挑虾线那样利索。”
“那是出自我另外一位朋友的杰作,”叶伊赫道,“有机会可以互相认识一下。”
“是吗,不用对着金鱼解释傅里叶变换的感觉一定很愉快吧。”
“…………”
两人就这么离开了办公室,留下被称为金鱼的种田山头火默然片刻,还是拿起电话。
“不用增派特工了,一切照旧……对,监视绫辻的那些人不必撤回,跟上去即可。”
既然叶伊赫说的是【照旧】,意味着绫辻行人身边跟有监管者是理所应当的。
这样也至少显得他比较聪明了点吧……至少不应该是金鱼吧?普通人怎么会把傅里叶变换当作常识啊!
——另一边,走出办公室不久的绫辻行人和叶伊赫,立刻有穿着西装的人迎上来,大概是搜查官。
“在下飞鸟井,是这次案件的新任搜查官。”
他很是端正的敬了个礼,“您就是被邀请来的费奥多尔先生吧,要难为您和绫辻老师搭档了。”
这位自称飞鸟井的搜查官体格很是魁梧,行动却相当利落,给人一种沉稳干练的信赖感。
但是,给侦探配一个搜查官……
以为对方是助手的叶伊赫转头看向绫辻行人,后者语气凉凉的一摊手,“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个被政府用枪顶在脑门上干活的可怜侦探罢了。”
这嘲弄的口吻,如果换一个情绪激动的站在这,大概已经当场跳起来了。
“哪里哪里,您一直都备受我们尊敬呢。虽然听说异能特务科的特工被您气走了好几位……啊哈哈,那个也没什么关系啦,”
飞鸟井摸着脑袋乐呵呵笑着,“多少悬案都是多亏了你才抓住凶手……哎呀,好像也不能算抓住哈哈。”
“毕竟只要绫辻老师推理正确,异能发动下的凶手就必定死于【意外事故】了嘛。”——他继续说道,“正因如此,绫辻老师才会被称为【杀人侦探】呢。”
叶伊赫点头,心说难怪有绫辻行人这样的顶级侦探在,横滨的另一位名侦探依旧不缺委托。
至少乱步可不在推理完后顺便把罪犯也送走。
“你搭档的事情,”绫辻行人看向飞鸟井,淡淡问道,“还好吗,才过去一个月吧。”
“啊,他吗……”
回忆起搭档惨死的场面,飞鸟井的神情顿时黯淡下去,“我正是因为这件事,才决定自荐为这起连环案件的搜查官。必须为他报仇不可。”
“嗯,虽说只是我的猜测,但就手法而言,很可能出自那位元凶的手笔。”
绫辻行人别过视线,不再盯着眼眶几乎要泛红的飞鸟井,“努力虽然是件好事,但盲目等同于愚蠢。这是给你的忠告。”
飞鸟井:“是,绫辻老师…!”
“接下来要去哪里?”
与叶伊赫打车来的待遇不同,这次的政府门口停着一辆警用车,一看就是为他们准备的——确切地说,为绫辻行人准备的。
他在事务所外完成委托时,全程都必须处于警方严密的监视下。
“是去这间造船厂。”
飞鸟井从副驾驶座递过来一份报纸,“这是上位犯人死亡的地点。”
叶伊赫接过来,发现是描述造船厂出现有犯人连杀三人后自杀的新闻,动机似乎是那三位同事平时总是欺负他,致使这位犯人在忍无可忍下采取了报复措施。
“原本是要逮捕他的,”绫辻行人短促笑了一声,“只要不让我看到关键性证据,我的异能就不会发动。”
“但他还是死了,死前说着[你们听到有女人在尖叫吗,在那里,就在那里]之类的,但他指向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绫辻行人显然不喜欢这样的结果——如果是死在他的异能下倒也无所谓,他并不认为这种家伙的人命具备什么值得拯救的价值。
但假设若是还有真凶躲在后面,在不动声色的注视着他,无声发出[到这一步就结束了吗?]的嘲笑……那就令他很难以忍受了。
“出于犯人最后奇怪的行为举止,我们将他与那位能够[使目标陷入精神异常状态]的真正元凶联系了起来,”
飞鸟井也尽职尽责的解释道,“接下来也打算拜托绫辻老师去那里查探一番,看看有没有新发现。”
有意识里的费奥多尔帮忙作弊的叶伊赫也点头,“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与那位真正元凶有关的线索。”
如果那位元凶真的打算杀他,还有迷你伊万人偶能帮忙抵挡致命伤——接着对方就会露出马脚,再往后的追捕工作也能顺利许多。
再说……叶伊赫想了想,对方的异能力并不是攻击型,他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这间沿着海岸建造的船厂极大,由于前几天发生的事故不涉及生产安全,因此没有停厂歇业,眼下起重机吊转钢材声、金属板的冲压声、以及船体的焊接声不绝于耳。
当飞鸟井出示搜查管证件后,立刻出来一位戴着安全帽的主管接待他们。
“是来搜查浦上那件事的吗?”他看起来对这起事故格外烦恼,“之前警察过来一次就算了,这几天的新闻媒体也来了不知道多少家,每个人都在传浦上是不是被妖怪蛊惑了心智,又遭到反噬……”
“妖怪?”绫辻行人忽然出声。
“一点胡说八道的谣言而已。”主管摆了摆手,把他们往其中一间造船坞里带,“托这帮媒体的福,工人不敢来这间船坞干活,导致它目前依旧没能重新启用,都快要耽误工期了。”
除去造船厂必须沿着海岸线而建之外,每艘船也只能在连通大海的船坞里组装——在组装完成前,船体依靠支架撑在半空;当验收合格后,船坞便会开闸放水,船体的支撑被撤走,新船则顺着这条水道一路驶向海面。
这间船坞却是还保留有死亡现场的痕迹,但尸体已经被运走了,仅剩下星点的血迹,以及挣扎下显得凌乱交错的血脚印,混着肮脏的灰尘。
不远处是正在组装中的货船,有类似钢缆一类的数根东西自船边垂下来。
[犯人的自杀手段很有趣。]费奥多尔出声。
“犯人的死法有点意思。”绫辻行人同时开口。
旁听的飞鸟井和叶伊赫也同步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用钢缆主动将自己勒死……”
绫辻行人慢慢逛了一圈,细烟杆将其中一根钢缆挑出来,“还真是相当有毅力的死法,对自己下了狠手啊。”
“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他转头问向叶伊赫,好像很笃信他能回答得出来。
如果平时面对着那群只会说【竟然是这样!】、【可恶,被耍了】的蟾蜍们,绫辻行人就大概率不会这么做。
他是喜欢收藏人偶,但没有给幼稚园小朋友循循善诱地讲解一加二为什么等于三的兴趣。
瞥了眼满脸迷茫的飞鸟井,叶伊赫觉得他此刻要是说不知道,可能会让对方相当失望,然后把他也划到金鱼或者蟾蜍一类。
但幸好,他还有费奥多尔在脑内及时提醒,[海姬。]
“海姬。”叶伊赫照着念出口。
绫辻行人眼底露出满意的神色,那是一种[终于不用每天对着笨蛋干活]的舒畅。
“没错。在不同的传说中,她拥有不同的形象。但一些共同点则是她溺死于海中,化作索命的女妖。”
“古书记载她的容貌能根据人心变幻。待对方被引诱过来,放松警惕时,便会用长发将其勒死。”
用形似头发的钢缆将自己勒死,这也算是一种别出心裁的自杀手段了。
叶伊赫真佩服这两位的头脑能转这么快。
“等下,”飞鸟井忽然指着船坞外的海面道,“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别看!]
费奥多尔立刻出声警醒——但已经来不及了,叶伊赫的视线下意识跟着飞鸟井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下一刻,他隐约听到了女人的笑声。
飘飘忽忽,好似自缥缈雾气的深处缓慢而来。
与他们形容的不同,那阵笑声并不尖利,甚至还显得柔和,就像以往听到过无数次的那般亲切。
叶伊赫睁大了眼,表情空白。
『我回来了——』
熟悉的、亲切的和蔼笑声愈来愈清晰,好似连当年温馨的画面也浮现脑海。
『又闻到了我家伊赫做的饭香,真好,今天又度过了我们的幸福一天……』
有女性的身影自海中浮沉,向他伸出手,仿佛在邀请他投入这个永远会令人安心的怀抱。
『只要那时死的是你就好了。』
“糟糕,他被凶手的异能影响了!”
见到叶伊赫忽然怔愣在原地、紧接着单手捂住脑袋的反应,绫辻行人匆忙朝飞鸟井喊。
“制止住他,快点,无论用什么办法!”
飞鸟井赶紧应了声是,正要上前压制这位神情陷入空茫的黑发青年时,对方却忽然抬起另一只手。
“不必了。”
——那双冷漠且阴郁,涌动着晦暗情绪的眼眸原本是酒红色,此刻却近乎被压暗至危险的绛紫,自五指张开的缝隙间抬了起来,望向他们。
飞鸟井骇了一大跳,连脚也被那声命令钉在原地。
“驱使妖怪,真是有趣的杀人手法。”
费奥多尔放下手,开口的声音冰冷。
“不是吗?”
第74章
“啊…是…”惊到怔住的飞鸟井下意识回应。
比起被费奥多尔那忽然改变的冷冽气场所震慑到的搜查官, 绫辻行人的反应要平淡许多。
不仅是费奥多尔身上那瞬间危险起来的气势,包括他与叶伊赫截然不同的措辞习惯与发音韵律,都能让绫辻行人瞬间反应过来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绫辻行人在另一边的小臂上敲敲细烟杆, 让烟灰落下去了些,又从烟草盒里取出新的补上,“这倒是比杀人案还要更有意思些。”
“你的名字?”他问费奥多尔。
通常而言, 双重人格中的两个人格之间并不会共享名字。当第二个人格被分裂出来时,也会给自己取一个更好区分二人的新称呼。
绫辻行人这样问, 等同于猜出了费奥多尔是拥有双重人格的事实。
这倒也意味着【妖怪杀人】的危机暂时解除。绫辻行人刚提起的心跳顿时平了回去, 懒洋洋的想道。
这种双重人格的病例不算常见, 没想到还能用这种切换人格的办法规避掉那位元凶的异能, 挺有意思。
但就这个新人格说出的话来看, 他知道刚才发生的紧急状况,且主动替换上来承担风险……人格之间竟然还能意识共享兼和平共处?更有趣了。
绫辻行人叼着烟杆,等他进行自我介绍。
“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缓慢开口,语气与叶伊赫介绍时完全不同——他念出这个名字时, 仿佛有地面蜿蜒流淌的暗影化作浓烈漆黑的死意,将那串符号拼写成了扭曲的【恶魔】。
“同一个名字啊。”
绫辻行人哼笑出声, 口吻却显得没什么干劲, 仿佛根本没将费奥多尔这个新人格的极度危险性放在眼底。
“既然凶手试图刺杀你失败,意味着他不会再次出现了。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费奥多尔。”
“我赞同您的观点。”
方才那极骇人的气势也淡了下去, 费奥多尔面无表情回道。
只有飞鸟井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欸…啊……到这里就结束了?”他愣愣问道。
“是啊。”绫辻行人懒散回他, “今日份的调查中止,之后再约时间。”
飞鸟井看向费奥多尔, “可是……”
他那张脸上逐渐浮现出懊悔混杂困惑的表情,立刻鞠躬对费奥多尔道歉。
“万分抱歉, 费奥多尔先生!因为我没有中招,所以真的不知道原来那处发光点是敌人的异能……!”
“无妨,显然那位凶手的妖怪异能可以针对特定目标释放。”
费奥多尔淡淡开口,唇角甚至浮现森然的冷淡笑意——无声的,带着锋芒毕露的轻蔑。
“但若要说这是敌人苦思冥想才得到的诡计,那么,这个诡计简直幼稚到令我心生怜悯。”
这段话从头到尾,费奥多尔都是在注视着飞鸟井的情况下说出口的。
用那双冷漠的、好似非人的绛紫眼眸,裹挟着极浓重的精神压迫感,几乎要使飞鸟井产生喘不过来气的幻觉。
即使他远不如绫辻行人聪明,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也能猜到费奥多尔——或者说,这具原本由叶伊赫掌控的身体状态极其反常,且根本不能招惹。
何况,身为优秀搜查官的他并不迟钝。
“而我竟然没能识破他的计谋,真的,实在惭愧……”
“请您打住吧。”
费奥多尔微微偏过脑袋,柔软的细碎黑发随之垂落些许在眼前,使得那小半张脸的神情被隐藏在若隐若现的阴影里,连视线也仿佛自魔渊深处冰冷望来。
“比起听您在这里道歉,我更希望那位凶手向我证明他并非是一具仅会令人发笑的尸体。”
“不是一具……尸体?”飞鸟井艰涩重复,喉咙收紧。
“是啊。毕竟,”
费奥多尔的指尖轻点在太阳穴上,嘲弄他的神情似笑非笑——这使费奥多尔哪怕口中说的仍是敬语,攻击性仍旧强到让对方感到来自心脏的强烈瑟缩。
“只有死人才不会思考。飞鸟井搜查官。”
“………”
在飞鸟井那看似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的踌躇中,造船厂的搜查到此为止。
飞鸟井把绫辻行人和费奥多尔送回去的一路上都显得格外沉默,甚至感觉接近自闭。
之前,他单知道绫辻老师的嘴很毒,需要拥有强大的心理抗压能力才能与对方交谈。
现在,没想到这位费奥多尔先生的嘴也不遑多让,气势更是恐怖到让他几乎腿软。
是他发现了自己搞的鬼吗……
飞鸟井在绞尽脑汁的思考。
但无论他如何在脑中复盘,都没有发现自己哪一步有暴露出破绽——所有安排都遵照了[他]的意愿,就像齿轮一样严丝合缝地嵌进去。
那个人应该死掉才对,就算他按照绫辻老师的命令去压制对方,[凭物落]异能接下来的持续影响也会使他陷入精神泥潭、进而疯狂找机会自杀的结果。
然而,只过去片刻功夫,他竟然就解决了这个性命危机!
该不会是双重人格……可恶,还能用这种狡猾的办法躲避精神系异能攻击!?
飞鸟井暗地里都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没办法了,等送完绫辻老师后就找机会向[他]汇报这个结果……包括对话和其他细节也是,[他]要求过一旦袭击失败,就必须将过程事无巨细的告诉[他]。
这次的失败无伤大雅,只要让[他]得知了目标身份,杀掉总是轻而易举的——就算对方再如何放话,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等警车停在侦探事务所门口,绫辻行人先开门下车后,飞鸟井正要从副驾驶的窗口向他道别,却见到老师提前问费奥多尔。
“你要进来喝杯茶吗,”绫辻行人出声,“地下室也有许多特别的玩偶收藏可以一起欣赏。”
“乐意之至。”费奥多尔微笑答道。
飞鸟井的话顿时卡壳在原地,“等下,老师……访客是需要额外报备并批准的!”
“你说了,[访客]才需要批准。”绫辻行人淡淡道,“费奥多尔是我这次委托的搭档,也是我在人偶上的同好。请他进来喝杯茶有什么问题吗。”
“呃…”飞鸟井被反驳得哑口无言。
“知道了就快回去,茶位没准备你的份。”
即使有众多异能事务所的特工明里暗里绕着事务所进行监视,乃至随时都具备射杀绫辻行人的权力,他周身依旧充斥着并不居于人下的凌厉气场,茶色墨镜后的眼神也显得极为锐利。
“……”
飞鸟井没有能力制止这一幕发生。
他本身仅是绫辻行人在搜查案件上的陪同者,而非特工那类的二十四小时监视者。
因此只要绫辻行人表示这次搜查结束,并要求他离开事务所,那么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费奥多尔先生,请进。”
“感谢您的邀请。”
眼看着费奥多尔跟着绫辻行人进入那间防守严密的事务所,飞鸟井只能悻悻打道回府。
没关系,费奥多尔也不能一直待在老师的事务所里。
他很快就能让那小子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是[那位]忠实且可靠的“魔仆”。
…………
另一边,绫辻行人关上侦探事务所的门后,直截了当地问费奥多尔,“他怎么样。”
这个“他”指的是叶伊赫。
“没有大碍,我强制让他陷入了沉睡。”
说出这句话的费奥多尔口吻温和许多,不再如刚出现在造船厂时的那般极具攻击性。
换句话说,他是刻意那么做的。
“等解决掉异能的元凶就没问题了。”
费奥多尔的指尖轻按在心口处。这个动作由他做出来,并不显出紧张或担忧的成分,反而更像是一种轻描淡写的宣告。
一种誓言般的安抚。
——即使当事人此刻正眉心紧蹙的蜷缩在床上沉沉睡去,无法听见。
“你发现了?”绫辻行人的唇角浮现微笑。
还是那句话,他并不认为人命具备什么特殊的价值。恶人还是善人,在他眼底全部一视同仁,不分高低。
即使察觉到眼前这位费奥多尔的行事性格绝非善人、甚至连寻常恶人也远比不上他的类型,绫辻行人也没觉得有什么所谓。
他要做的只有推理,然后解决委托。
而现在,有一个更紧急的谜题等着他去解开。
费奥多尔“嗯”了声,言简意赅问道:“那位搜查官的资料?”
“需要费点功夫,但不麻烦。”
绫辻行人真的去厨房给他们泡了两杯茶端出来,将其中一杯递到费奥多尔面前,“就让我们重点来看看他的搭档之死吧。”
以他被严格监视,做出任何行为都要向上汇报的状态,竟然能同样平淡地说出【调查一位军警搜查官并不麻烦】的话来。
“为了让飞鸟井叛变,凶手大概率亲自接触过他。”费奥多尔微微点头致谢。
即使心底那瞬间翻涌起来的负面情绪此刻尚未完全平息,他在神态与动作上依旧是优雅的,好似在克制自身更深处的阴暗面冒出脑海,将注意力集中于如何引诱凶手上钩。
在不久前的造船厂遇袭事件里,飞鸟井根本不知道他那点微小的细节破绽,落在这二人眼里到底有多明显。
太阳照射的方向?
时间是接近黄昏的下午,为南偏西。
船坞的方位?
坐东朝西。
那么,一个生活在海滨城市已久、看习惯了海的人,通常是不会在直视刺眼的太阳光线时,还会去特意观察远处海面上的反光,且以极快的速度指出异常的。
甚至,还可以再换个心理学上的解释。
一位经验丰富、搭档刚惨死在敌人手里不久的军警搜查官,在观察到异常反光时的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下意识认为它出自敌人的攻击吗?
莫非他还要觉得那反光是一个漂流瓶,并游过去乐颠颠的捡起来打开吗?
何况,他的语气比起警觉,更接近于吸引人往那方向去看的疑惑。
那话也就能哄骗到对飞鸟井没什么警戒心的叶伊赫,费奥多尔瞬间就察觉出异常,可惜提醒已迟。
但只要施加异能的元凶死去,异能自然随之解除。
费奥多尔冷冷想道。
既然如此,杀掉那人就好。
或许那位太宰治拥有无效化异能的能力,但面对这类精神系异能,他必须要触摸到承载异能施展的媒介,或者触摸到异能者本身,无效化异能才会发动。
显而易见,妖怪异能的施展并没有明显的媒介。
而他也不打算放过对方。
“你刻意用话激怒幕后凶手是个好点子,”
绫辻行人端起茶浅抿一口,言谈间将费奥多尔的谋划洞悉得极为透彻。
因此,他在造船厂才会什么话也没说,让飞鸟井误认为自己还没有暴露。
一直等到人被送到事务所门口,他才用邀请费奥多尔这个举动,杀了飞鸟井一个猝不及防,连应对的时间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脱离自己视线。
“针对那些已犯下的案件进行分析,我们能肯定的一点就是犯人自负且傲慢,自尊心与好胜心都极为强烈。”
绫辻行人慢慢说道。这是一场针对凶手心理的反布局,手段不必多么高明,只追求有效。
“即使对方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也无法消弭心中那份强烈的胜负欲。”
“凶手一定会亲自布局来杀你。如果调查飞鸟井搭档死亡的那起案件当真能触及到对方的真正身份,我猜他甚至可能是亲手来杀你,可能还包括我。”
“不会有那个机会。”
费奥多尔的声音平淡。
“确实如此。”
绫辻行人的双腿交叠,朝后靠在椅背上。
没有精致漂亮的人偶冲淡他的气场,使绫辻行人眼底那份冰冷彻骨的寒意随吐字而缓慢扩散开来,直至连话语也透出浸染死气的苍白漠然。
“毕竟,可别忘记了我的异能效果。他会死的,就像过往因我异能而死的所有凶手那样。”
第75章(含祝周末愉快加更)
用短暂的交谈时间达成共识后, 费奥多尔便离开了绫辻行人的侦探事务所,好像他真的只是过来喝一杯茶,再欣赏了地下室里的名贵收藏品。
绫辻行人会去收集关于飞鸟井搭档的资料, 而费奥多尔则会去另一个地方。
他的弥赛亚仍旧沉睡着,不能醒来,意味着他无法回到小楼里——虽然太宰治目前在【高濑会】当卧底, 但他无法保证对方不会回来。
暂时,还不能被太宰治发现他的存在。
只要没有当面相见, 纵使太宰治对这具身体的细节有所怀疑, 也无法断定有双重人格的存在。
江户川乱步能一眼看出来, 除去他自身在推理上具备高超的天赋外, 也是由于当时弥赛亚刚出现不久, 能够互相佐证的细节太多。
没错,横滨还存在着这一位优秀的侦探。
费奥多尔轻轻敲了敲武装侦探社的门框,正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犯困的乱步脑袋蹭一下抬起来,笑容灿烂。
“你来啦!”
在看清费奥多尔的下一刻, 他扬起的嘴角顿时拉平了不少,“咦, 是你啊。我想见到的另一位呢, 怎么不出来——”
“我有给你带京庵堂的粗点心。”费奥多尔抬起手里的礼盒。
“好耶,果然你也是个好心人!”
在高级点心面前瞬间败下阵的乱步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蹦蹦跳跳地过来拿他心仪又美味的下午茶……黄昏茶?
不管, 反正名侦探看到, 名侦探吃到,名侦探消灭!
只有被称为好心人的费奥多尔, 唇边保持的浅笑变得微妙起来,“……”
面对如此投其所好的点心投喂, 乱步的好心情也变得更加明媚又愉快。
他找来刀叉和餐碟,将点心分出来,甚至还端给费奥多尔一份。
费奥多尔吃到,也等于他体内的另一个人格吃到了嘛。
“说吧说吧,来找我这位名侦探有什么请求?”
乱步又留下一份给出门去做委托的兰堂,才用叉子给自己啊呜塞了口满的,连讲话也变得含含糊糊。
“确实有一个案件需要乱步先生的帮忙。”
端着盘子的费奥多尔坐姿端正有礼,慢慢开口道,“或许应该会有印象,事情发生在大约一个月前……【特等搜查官分尸案】。”
乱步咀嚼点心的腮帮顿时停下来。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咽下口中的点心。
再出声时,甚至变得低沉,全无几分钟前的活泼开朗。
“我听说过这起案件。”乱步说。
“当时,我正接受来自军警情报部的另一个案件委托,人在大阪,离横滨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即使如此,这起案件在搜查官中也产生了轰动。当时负责协助我处理案件的二田军警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残忍的凶手,将那位搜查官活活分尸至死。”
气氛仿佛冻结成了冰。
费奥多尔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听着乱步继续回忆。
“重点是……”
乱步声音变得更低了。
那双凌冽净透的眼眸全然睁开,仿佛被雨洗过的祖母绿宝石,漂亮又璀璨。
他在将这句话说出口前,就已经感到某种不可言说的愤怒再度自心底蔓延,乃至连那时的细枝末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重点是,”乱步几乎难以说完它。
“当时那位名叫由伊的搜查官,已经怀孕了三个月。”
三个月,胎儿将发育到能够清楚分辨手指和脚趾的程度,更别提头部、四肢与躯干。
那是一个已然成形的生命,凶手却使用最残忍的方式结束了这一切,包括ta的母亲。
“我原本以为那起案件也会交给我的,”乱步握着叉子的手指收紧,“但是没过两天,大阪的警察就告诉我,凶手在当时没过多久就抓到了,是一个偶然闯空门的小偷。”
“假的。”听到这里,费奥多尔淡淡开口。
“啊啊没错,我也这么认为!”
乱步气到连眉毛都紧皱起来,显然对警方的办案结果难以认同。
“小偷大多为了谋求财物而闯空门,哪怕因家里有人而转为入室抢劫,也很少会杀害屋主,更极少采取对其分尸的残忍手段——除去蓄谋已久的个人恩怨式作案外,这大多数都是属于高智商连环凶案罪犯才会实施的典型杀人手法!”
如果是某个憎恨由伊搜查官的人,筹谋多时,趁着她独处时将其杀害并分尸泄恨或灭迹,这都是在逻辑上能讲得通的。
但他被告知凶手只是一个偶然闯空门的小偷,与那位由伊搜查官并不相识。
一个小偷,想要找个房间偷点小钱,却不小心撞见由伊搜查官,接着与这位特级搜查官打斗起来,最后把对方残忍的分尸至死?
日本的法律在入室盗窃、入室抢劫和入室抢劫致人重伤死亡,可是有着不同的量刑标准。
如果说入室盗窃数额不大,只是判决3年以下徒刑或罚款、最多不超过10年监禁或罚款50万日元的话,入室抢劫致人死亡可是直接面临无期徒刑或死刑的!
这个原本可能只是打算偷点小钱的窃贼究竟有多想不开,才会使用这么疯狂的杀人方法?
更大的可能是——他被冤枉了。
或者,他不过是一只替罪羊,是某人准备已久的祭品。
“虽然,这些都只是我身为侦探的直觉……但哪怕那位小偷真的犯下了这些罪行,我也想要亲眼确认真相。”
乱步睁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眸,认真对费奥多尔说道。
“我当时向警方提出了疑点,并希望接手卷宗相关资料看一眼……明明只需要一眼,用我的[超推理],我就能得知真相的!”
他的异能[超推理],百分之百能够瞬间明晰案件的真相,但那也需要获取相应情报作为辅助推理的必要前提条件,而不是凭空获得真相。
仅凭大阪警方闲聊间对他透露出的三言两语,乱步只能推测出这个小偷大概率并非真凶。
但横滨警方拒绝了他的请求,并表示凶手已经抓到,对方也完全认罪,实在没有委托他来插手警方办案的必要了。
费奥多尔心里清楚,这是警方不希望自己被民间人士公开打脸、在大众脑海中烙下无能标签的心理作祟。
若是在他们宣布已经抓到小偷作为凶手之后,乱步又跳出来用他惯常极拉仇恨的语气宣布他找到了真凶、警方总是需要仰赖他才能顺利破案……可想而知那帮军警高层得感到多么深重的耻辱。
在政客眼中,绝对的真相根本无关紧要,民众能够接受的事实就是“真相”。
即使眼前的乱步表现得再如何不满、作出的疑点分析是多么有理有据,警方那边也绝不可能重启这起案件。
——换句话说,这就是某人想要看到的结果。
听完乱步难得流露出的不满,费奥多尔点了点头。
“我便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真的吗!”
没想到还有机会解开真相的乱步眼睛一亮,顿时连面前这位费奥多尔也看得格外顺眼。
“当事人资料,证人询问笔录,那些被拍下来的线索,快给我啦!”
他高高兴兴的一摊手,就找费奥多尔要文件和案发现场相关证据。
费奥多尔眼也不眨回道:“我都没有。”
江户川乱步:“…………看见我手里的这把餐叉了吗?我马上就要用它扎你的屁股。”
气死了,害他白开心一场!
费奥多尔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威胁内容,默然片刻。
“这是和谁学的?”
“每天下午啊,”乱步用手指了指窗外,“街道边都会有个金发外国青年气喘吁吁的跑过去,后面还跟着个会用岩刺扎他屁股的青年,银色的微卷长发,衣服像欧洲执事或者管家那样的。”
费奥多尔:“…………”
……那是普希金和伊万。
他们都快在横滨跑出名气了吧,虽然是搞笑兼励志方面的。
“首先,我可以肯定一点:不愧是名侦探,猜测完全正确。”
费奥多尔若无其事跳过刚才关于扎屁股话题的讨论,又将重点拉了回来。
这是弥赛亚想出来的普希金改造方案,他并不反对。
或者说,要是他向弥赛亚提出反对,导致原本由弥赛亚自己完成的体能锻炼,被对方气得全部都交还给他继续进行的话,那怎么办。
普希金又不能代练。
“我在今天见到了那位由伊搜查官曾经的搭档,飞鸟井。”
费奥多尔粗略讲了下造船厂的经历。
乱步若有所悟:“飞鸟井……”
嫌疑真大。
但比他嫌疑更大的,还有那位藏在他背后的真正元凶。
“要我找出那个元凶的真实身份?”乱步跃跃欲试。
“不必,”
费奥多尔微微摇了下头,哄他的语气十分诚恳。
“事实上,是有另一件任务需要拜托名侦探完成。是的,除了您这位名侦探以外,再没有别人能够值得托付了。”
“………嗯、嗯哼,”
被夸得有点呆住,乱步握拳清了下嗓子,故作镇定的回答,“那…那好吧,我会完成的,这可真拿你没办法——果然没有名侦探帮忙的话,距离完美结局就是要少一两块薯片、我是说,碎片的距离呢!”
哎呀呀,真是一个两个都离不开他的出手相助呢。
“正是如此。”
费奥多尔附和他的话,丝毫不介意让对面这只黑猫猫显得再骄傲一些。
“说起来,兰堂先生还好吗?”
“外伤恢复得特别好啦,毕竟有晶子在。”
乱步又埋头吃起碟子里的粗点心,啊呜啊呜的。
“但她对失忆这种症状就没什么办法了,兰堂说他还是想不起什么东西。但反正他已经通过测试、正式留在侦探社当调查员了啦,有的是时间慢慢找回记忆。”
武装侦探社和动辄被迫提着脑袋去干活、随时都会被当做弃子丢掉的黑丨手丨党组织【港口mafia】不同,是很珍惜每一位社员的!
“唔,”乱步又想起什么般补充道,“社长说兰堂的异能其实很强……搞不好比绝大多数异能者都要强。”
在费奥多尔正要作出什么反应之前,对方又灿烂笑起来,冲他得意洋洋的摇着叉子。
“哼哼,反正肯定不会强过我的[超推理]就是了!毕竟我的异能可是世界顶尖级的啦,超不过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费奥多尔:“………”
真是与绫辻行人各自位于两个相反极端的侦探。
不过,既然这位头脑同样聪慧的乱步侦探同意接下他的委托,开战前的准备便已全部凑齐。
费奥多尔没有回去小楼,而是选择在酒店里住下,直到绫辻行人通过他留下的联络方式发来讯息。
东西搞到手了。
他再次来到绫辻侦探事务所时,绫辻行人没有坐在那间洋室似的事务所内等他,而是站在门口。
虽然绫辻行人只是斜倚门框、单手把玩着细烟杆,以一副相当倦懒又散漫的姿态等着费奥多尔过来,但那些牢牢盯死他的特工们可不这么认为。
光是透过狙丨击丨枪与望远镜传来的紧张凝视感,费奥多尔都能分辨出不止三四道。
“他们似乎很害怕你。”费奥多尔看向对方。
“毕竟我是个【只会】杀死凶手的杀人侦探。”
绫辻行人懒洋洋开口,“那些人不来夸奖我为民除害,竟然还要用枪随时顶着我的脑门,真是岂有此理。”
比起宣称异能极度危险的他,难道不是会肆无忌惮犯下杀人恶行的凶手更危险吗。
“我也认可您的这个想法。”
费奥多尔轻轻颔首,边用视线略微扫过对方全身。
除了那根不离手的细烟杆外空无一物,并没有携带由伊搜查官分尸案件的相关资料。
“走吧,”
接收到对方隐晦的目光,绫辻行人微抬下巴示意那辆停在门口的警车,话里有话道。
“我们马上就要去犯罪现场了。”
坐在副驾驶的依旧是飞鸟井搜查官。他是被军警情报部指名派给绫辻行人的协助搜查官以及监视者,自然不会在对方出门时缺席。
“绫辻老师,我们要去哪里?”
只听说要出门,没有被告知目的地的飞鸟井困惑摸了摸头。
下一刻,他便在绫辻行人开口道出的那个地址中错愕睁大眼睛,“那是……!”
“没错。”
绫辻行人靠在轿车后座的椅背上,表情似笑非笑,气场又冰冷得惊人。
“先将我们送去你的搭档惨死现场吧,飞鸟井搜查官。”
飞鸟井那不可思议中又夹杂吃惊,兼具一点愤怒与不解的情绪酝酿得很好。
或者说,他的演技非常好。
“怎么会突然要去那里……”
“我想去哪里找线索是我的自由。只是我的协助者就别叽叽喳喳的,当好一只会鼓腮帮会敬礼的蟾蜍就行。”
绫辻行人不耐烦的用细烟杆敲了敲前座司机的椅背,“快点走。”
司机被他话语中透露出的冷意惊得缩起脖子,警车随即就以一种小心翼翼的架势启动了。
飞鸟井不敢有异议,那会显得他心虚。
左手的无名指伤口似乎又泛起疼痛来,却令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莫名的安心。
由伊搜查官被杀时,她正在和飞鸟井搭档,共同调查一起连环杀人案件。
凶手是一位原本经历清白、履历上毫无污点的普通人。
然而,在某个时刻,他的身边突然出现了数起死亡案件。
为了确认他的嫌疑,由伊搜查官开始和飞鸟井住在他对面的楼栋里,从窗口轮流监视起对方的生活起居。
这原本是一件很寻常的监视任务,却以飞鸟井某日回来时,发现搭档的分尸惨死而结束。
由于特级搜查官残忍被害这起案件引发的轰动太大,连同公寓本身都作为凶宅变得相当出名,没有人敢再接手。
不过,在上楼时,他们看到楼前的空地上停着辆正在用钢丝绳吊起冰箱的塔吊车,似乎有高层的新住户在进行重物搬运。
但对于这间无人问津的公寓,在经过案发一个月后的此刻,它还是空着的,除去尸体被收殓、监听设备被搬走外,其余都保留有原始模样。
作为监视用的房间,内部并没有添置新家具,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
除去和绫辻行人同样脱鞋进入外,费奥多尔还脱下斗篷与帽子,一并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
飞鸟井略显紧张的跟着脱鞋跨进去。
一个月没有打扫,铺在这间公寓里的榻榻米已经落了层浅淡的灰,但他们都不在意。
往里走去,那间用来监视的窗口已经拉起窗帘,榻榻米没有人来清洗,血迹已经干涸发黑,深深嵌入每一寸榻榻米的缝隙之间。
整块血迹的形状并不规则,既有在流淌中逐渐扩散的,也有喷溅出去的,足以昭示当时凶案发生之惨烈。
“你看出来了吧。”
绫辻行人只是绕着房间走了一圈,茶色墨镜后的视线便转向费奥多尔,意味深长道。
“是。”
站在门口的费奥多尔配合低笑出声,“真正的凶手是谁这件事,简直显而易见。”
话音未落——
随之而来的,是他的后脑被枪口抵上。
第76章(含作收加更)
即使被枪抵着脑袋, 费奥多尔的神色依然分毫未变。
他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做出闪躲的动作,只是站在原地, 好似当真被这只手枪胁迫了似的。
而面朝举枪者的绫辻行人则发出了一声语气平平,但戏谑意味极强的“哇哦”,好似见着了小丑在表演滑稽剧。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飞鸟井搜查官。”
他的语调甚至慢悠悠的,比那位连手都在颤抖的飞鸟井要淡然得多。
“说实话, 你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这个应对办法真是烂透了。既然你都认识我这么久, 想必心里也清楚要是当着我的面开枪, 自身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绫辻行人的异能力[Another], 其发动的一条关键性判断依据, 就是让绫辻本人看见证实凶手身份的关键罪证。
既是指,飞鸟井要是敢在他面前开枪杀了费奥多尔,那把枪以及枪上的飞鸟井指纹就会成为罪证。
如此一来,这起委托就会简单到连搜查过程都不需要, 他的[Another]会立刻发动,飞鸟井将百分之百死于意外事故。
“我当然……知道, 绫辻老师的异能力有多可怕……”
飞鸟井的声音带上些许畏惧, “前段时间发生的囹圄岛居民十七人屠杀事件……不正是您的战果啊。”
“别说那种让我感到恶心的话,蠢蛋。”
绫辻行人冷冷道。
“那些因我异能而死的凶手,必定是犯下杀孽, 早已罪无可恕者。这并非战果, 而是清算。”
“何况,还有第十八名主谋没有找到。”
囹圄岛连续杀人事件, 同样是前段时间轰动政府高层的刑事案件。
那是十七位岛民串通合谋所做出的罪行。
他们暗中杀害来这座小岛上的观光客,劫掠他们随身携带的财物还不够, 更是一面营造对方长期滞留在岛的假象,一面假冒被害者身份,持续盗领他们账户中的金钱。
而绫辻行人那时偶然来到囹圄岛上,正好和来搜查观光客大量失踪案件的飞鸟井撞上,并在最终,让后者亲眼见到绫辻行人的异能是如何在一瞬间就夺取十七个凶手性命,且死法各有不同的。
由于无论对被害者还是凶手,双方的下场都太过惨烈,以至于政府花费了大力气将这起事件压制下去。
对绫辻行人而言,这也是他被政府判断为【特级危险异能者】的关键性事件,害得他自此之后都只能在层叠特工的包围与监视下活动,简直烦闷透顶。
啧,比起花费警力在他身上,难道不应该多去反省下这座城市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杀人凶手吗。
自唇间吐出烟雾,绫辻行人的表情变得更加不耐烦,冷冽死气几乎从他墨镜后的视线之中射出,将飞鸟井那藏不住的畏缩扎得更厉害。
“说到底,这也怪绫辻老师不好……”
“哈?”
绫辻行人好像听到了一句荒谬的笑话,连眉毛都随之抬高些许,显得气势更足。
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在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反派。
“为什么要来调查这里?为什么要踏上囹圄岛?”
飞鸟井的声音逐渐提高,发出最后一声质问,“为什么要联手这家伙”——他用枪口抵了抵费奥多尔的后脑,动作粗暴,“和[他]作对!”
费奥多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表情却已变得更加危险。
“他?看来一切事件背后的真正元凶,果然是个男性啊。”
在对方失口透露出的细节里,绫辻行人发出冷淡的笑声,“这倒与我在心底对那家伙做出的犯罪侧写相符。”
飞鸟井闻言愣住,这才发现自己在情绪激动之下,无意中暴露出了有多关键的情报,表情显而易见变得慌张起来。
“听着,蠢货。”
绫辻行人轻蔑道,“你以前是一位优秀的搜查官,遵守法律、秉持正义,为了信念不顾一切。当你还是一位搜查官时,这些确实都属于好品质。”
“但你如今已经背离了原本的道路,成为了行事疯狂的杀人犯——那么反过来说,你的思维受早已规矩束缚太久,头脑简单直接,总是自以为做出了什么明智的决策与判断,事实上连趴在树皮上吸食汁液的虫豸都不如。”
飞鸟井:“什、什么意思……!如果我不打算活着,只要开枪,我就能杀了他…!”
只要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杀掉已经处于枪口下的费奥多尔,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听到这种狂言,费奥多尔无声扯起了点嘴角,嘲讽意味十足——可惜飞鸟井看不见。
“就是在说啊,你如果想当个什么将警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高智商杀人犯,我劝你趁早放弃吧,或者自杀重新转世会比较快一点。”
绫辻行人也哼笑了声,“你自以为做出的这个鱼死网破决定是遵从内心的崇高抉择,事实上?也不过是那位元凶将你洗脑成了这样。”
“怎么,你是不是还感谢他了啊。”
“…………”
飞鸟井的脸色大变,既感到了彻底的羞辱,又对此哑口无言。
“看样子是猜中了。”
绫辻行人指尖把玩起细烟杆,一副都懒得和飞鸟井多谈话的模样。
“那么,就再让我猜猜看吧。你那恭恭敬敬、听命行事的主人,此刻是否也在这栋楼的某个房间里,正像个藏头露尾的变态偷窥狂,在偷听我们之间的谈话?”
“咳嗯,”飞鸟井正要怒声反驳,另一道属于年长者的嗓音已响起在公寓门口——略显苍老,但绝不颓丧,甚至带有一点俏皮的愉悦。
单从他身上随意穿配的和服、打理整齐的白发,以及浮现在面颊的酒窝来看,与邻家亲切的老顽童也没什么区别。
“终于舍得出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藏到等别人把你抬进焚化炉里呢。”
绫辻行人微微眯起眼,对他的说话毫不客气。
“说得真好,绫辻君。”
即使被绫辻行人故意当着面骂,他的笑容也没有丝毫减损,“但老夫还是要澄清一点。”
“老夫之所以在此前事件中从未现身,并非是出于害怕警方搜捕或者名誉扫地之类的原因。只是他们都不值得老夫这么做罢了。”
“少在那装腔作势的摆谱。”
绫辻行人根本不给面子的冷笑。他身上压根不具备尊老爱幼的传统礼仪观,更别提在话语里会主动给对方递台阶下。
“还不是我们把飞鸟井刺激得彻底暴露,连带马上就要把你的小尾巴揪出来了。”
飞鸟井听得愣住:“刺激……?”
可惜绫辻行人目前还没有走到为蟾蜍解惑的流程,完全没理他。
费奥多尔好似也已忽视了掉脑门上的性命危机,正饶有兴致的听绫辻行人痛骂缺德老人。
“只是以前没有拿正眼关注过他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藏匿身份的好本事,”绫辻行人继续道,“一怀疑起他来,破绽简直多得我要用笔才能记住。”
“当然,还有你也一样,京极夏彦。”
绫辻行人一语道破对方的身份。
毕竟,在成为连续多次杀人案件的幕后主谋前,京极夏彦还是位备受推崇的解谜师、驱邪师和白仙,在军警那边也是经常委托对方协助解决事件的常客。
就连绫辻行人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位正笑得开怀的老翁,只是内心对他的观感已大相径庭。
如果说以前还会尊敬的喊他一声“京极老师”,此刻的绫辻行人只会管对方叫臭老头。
至于往后?已经没有往后了。
“有时,破绽才是布局关键。”京极夏彦呵呵笑道,“你又怎么知道老夫出现在这里,不是顺势而为呢?”
“毕竟绫辻君可是只要判断罪证确凿、就会使犯人意外身亡的【杀人侦探】,”——在短暂的停顿片刻后,继续出声的京极夏彦意味深长道。
“如果你真的发现了能证明由依搜查官是飞鸟井杀害的相关证据,为什么异能还没有发动呢。”
他一口道破了绫辻行人刚才玩的小把戏。
有造船厂那堪称神速一般的破案在前,这次的他和费奥多尔只用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把飞鸟井诈唬得当场主动暴露身份。
而这个小把戏甚至不需要绫辻行人和费奥多尔提前商定——连暗示都不需要,费奥多尔能在听到绫辻行人出声的瞬间就领悟对方想做什么,并打出绝佳的配合。
这就是为什么绫辻行人刚才毒舌飞鸟井智商太低的原因:连诈唬都听不出来,当犯人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立刻就会被拆穿。
飞鸟井整个人都彻底呆住,似乎难以相信这一切。
也有可能是他的大脑过载了,根本无法处理目前接收到的消息量。
“谁知道我的异能为什么没有启动?”
诈唬归诈唬,绫辻行人嘴上肯定不承认。
“可能是出bug了吧,”他随口道,“就像手表里的机械齿轮也会有卡死的时候。”
京极夏彦又发出那种十分开怀的笑声,但没有继续揪着这点不放。
倒是绫辻行人对这笑声表现出难以忍受到想要呕吐的表情。
“飞鸟井不会开枪。”京极夏彦笃定道,“他只在不开枪时,才有用。”
不开枪,飞鸟井并没有留什么把柄或证据让政府逮捕他、定他的罪。
无论造船厂、这间公寓,还是囹圄岛,在这些地方发生的案件都没有留下飞鸟井是主谋的线索,他就算被逮捕,也能够无罪释放。
哪怕绫辻行人内心再如何笃信,他的异能也依旧必须亲眼看到物证,指出凶手的真正身份时,才会发动。
而对于异能[Another]而言,教唆犯这类非直接动手杀人的罪行在判定上是极其困难的,必须有证据表明是京极夏彦主观故意唆使凶手杀人,且这个行为是杀人案发生的直接原因。
正因如此,京极夏彦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出现在他面前,完全不担心绫辻行人的异能会杀了他。
毕竟,他只是个胆小又善良的老人家,连过马路都会等到绿灯才走,哪里会唆使别人犯罪呢。
“是吗?”
被抢指着脑袋许久的费奥多尔忽然出声。
“听起来,就算我像这样离开,”——边说着,他边迈出步伐,顶着飞鸟井几欲杀人的目光,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离开了原先的位置,来到绫辻行人身边,“他也不敢开枪呢。”
他用京极夏彦说出口的话,精准反将了对方一军。
飞鸟井确实没有扣动扳机。他只是依旧维持着瞄准费奥多尔的持枪架势,目光看上去格外凶狠。
“看来你也同样狡猾啊,费奥多尔君。”
京极夏彦笑了下,表情可比飞鸟井要显得云淡风轻许多。
“老夫得知你的身份后,对你也算是略作了番调查。在大约三年前的[天使杀人]事件中,你伙同[V]组织策划绑架国家级异能者无果,那位异能者开始对[V]进行大清扫,而最后剩下的五名主力残党——是被你杀了吧。”
费奥多尔微微偏过脑袋,唇角似笑非笑,“那些人乃是自杀,京极阁下。”
他轻描淡写回道,“他们难以忍受自身犯下的罪孽,决心献祭肉丨体悔过,使灵魂回归洁净。”
“挑拨离间这招就免了,我又不是嫉恶如仇、见到坏人就要扑上去撕咬的政府走狗。”
绫辻行人话语则冷冰冰的,充满了毫不客气的嫌恶。
“看来费奥多尔君和老夫相同,也是不会弄脏自己手的类型。”
京极夏彦笑叹道,“原本只是想找个有意思些的目标操控……你能够摆脱我的异能影响这点,确实值得夸奖。”
“幸好,老夫也并非空手而来。”
飞鸟井一手持枪,另一只手从口袋里中取出样类似遥控器的东西。
无论绫辻行人抑或费奥多尔,都是扫一眼就能明白那是个类似于爆炸、毒气,或是别的什么危险事件引爆器,老套的人质威胁。
“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特警搜查官用普通民众做人质,来威胁一个被政府监管起来的【危险异能者】?喂,那边的两个蠢材,别以为用这个笑话就能逗我开心,还不如去看小黄鸭翻跟斗。”
无论何时,绫辻行人的毒舌永远不会放过对方。
飞鸟井的手抖了下,显然无法像京极夏彦那样做到无动于衷。
“说话可真过分啊,绫辻君。”
京极夏彦微笑道,“可你还是不得不救,因为这份爆炸预告已经发到军警情报部了。一旦出现任何死伤,就算你此刻平安无事,随后也会遭到来自政府的射杀指令。”
“现在,离大规模爆炸还有十分钟的时间。”飞鸟井咬着牙出声,“只要绫辻老师肯动手杀了费奥多尔,我就会按下停止键。”
要绫辻行人动手杀费奥多尔,再让他死于自己的异能之下。
如此一来,他还是飞鸟井搜查官,这间公寓内发生的事情不会流传出去分毫。
绫辻行人发出了“啧”的一声,扭头问费奥多尔,“你那边应对得如何?”
“一切顺利,我想。”
费奥多尔微笑以对,没有倒映出任何情绪的眸底却暗沉而危险,几乎要使直面他的飞鸟井惊得一个激灵。
“看起来幸运的是,我在干坏事上,也稍微有些天赋。”
不紧不慢说出这句话时,他的食指虚点向太阳穴,再略微侧过点视线望向飞鸟井和京极夏彦时,一股无声的、冷傲的嘲弄意味便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那是某种独属于极北大国才有的气场,冷冽且阴郁。
“猜到你会提前布下炸丨弹这件事,也没那么困难。”
飞鸟井正要不屑的说即使能猜到会提前布下炸丨弹,这两个人也不可能凭空猜到他会将炸丨弹藏在哪里……直到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京极夏彦的神情。
那是此前与他商议好的暗号。
飞鸟井立刻按下遥控器的爆炸按钮,连一刻也没有多等。
而另外二人,也没有做出任何阻止他的动作——甚至连惊慌的表情都没有浮现哪怕半刻。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让我静静看你表演]的冷漠吧。
因为一切如费奥多尔所说的那样,按钮按下,无事发生。
“怎么可能,就算在这里也能听见爆炸声才对,而且不止一两处……”
飞鸟井几乎要惊愕得彻底傻眼。
明明是他精心准备的大礼,竟然都能被他们如此轻易的找出来!?
“明明炸丨弹是藏在了人身上,随机投放在人流量大的广场或者车站,连你自己也无法预测到炸丨弹此刻在什么位置,怎么还能被找到并迅速拆除呢。”
费奥多尔几乎是一字不差的念出了飞鸟井的心声——并在他用几近崩溃的神色望过来时,露出一个更令对方感到绝望的微笑。
“谁让横滨,还拥有另一位货真价实的名侦探呢。”
——往前推一段时间,异能特务科作战室。
“这里,这个红衣服过马路时的神态不对,抓住他。”
“已解决。”
“公交站台,正在坐着的那个穿孕妇装的人,那是个男的,绝对有问题,去抓他。”
“已解决。”
面对眼前几十上百的监控屏幕,戴上眼镜的乱步仅是坐在那里就足够吸引在场所有视线,那双来回扫视的墨绿色眼眸更是亮得惊人。
他指挥的对象,也并非异能特务科的特工或当地的军警。
只有一个人。
那帮特工,只负责开着伪装好的监控车停在各个重要又没监控的路口,为乱步提供不断延伸出去的视野就好。
灿金色的立方体在兰波的五指抬起间迅速展开,将乱步圈出的怀疑目标整个笼罩在内。
在这由异能构筑出的立方体之内,自成一个次元世界,连物理法则也随他心意,更别提立方体自身便是足够坚固的壁牢。
只要搜索出炸丨药,目标会被就地打晕等着押送警方,剥离出来的炸丨药则由兰波操控着在异能立方体内爆炸,保证连冲击波也不会外漏半分。
无需封锁现场、无需拆弹、甚至无需顾虑目标在暴露后进行自杀式袭击,兰波在处理爆炸丨物上的效率高得惊人,高得让所有特工兼军警都目瞪口呆。
好、好恐怖又令人安心的组合…!
“——呼,只有这点吗,连给名侦探热身都算不上嘛。”
彻底排查结束的乱步往后仰靠在椅子里,伸了个慢吞吞的懒腰——
接着,他挂断和兰波的通讯,转而拨通另一个号码。
“喂喂,中也,我这边搞定啦……没错没错,你快去通知下那位啰,他可以动身了。”
———费奥多尔提前破掉这局的办法,单凭飞鸟井的脑子如何去思索,也是绝不可能猜到的。
越思考,只会让自己坠入愈发绝望的黑暗深渊,连持枪的手都剧烈的发起抖来,险些让人忘记他才是这间公寓里唯一拥有凶器的那位。
他再如何引以为傲的犯罪手法,在真正的高智商天才面前皆不值一提。
京极夏彦或许能猜到一些。毕竟若是换他自己来,自然也有办法解开这次的恐怖袭击。
“解得漂亮。”
他笑得很开心,甚至为他们鼓了鼓掌,作为这次关乎性命的危机游戏被解开的祝贺。
“让我们下次再会——坦白而言,我很高兴。”
即使这次失败也无妨,他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来与他一起完成无与伦比的伟大宏愿。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别在那惺惺作态了,臭老头。”绫辻行人嗤笑出声,“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动手的不过是棋子,”京极夏彦垂下眼,“与老夫又有什么干系呢?”
飞鸟井手中的那把枪,依旧还瞄准着费奥多尔呢。
砰——!
在这句话尚未落地的千分之一秒内,飞鸟井开枪了。
“!!!”
当绫辻行人惊愕转过视线时,正看见费奥多尔往后踉跄两步,抬手按在迅速蔓延开大片血色的左肩上,甚至沿着指尖滴落。
他中弹了。
“没事,这也算预料之中。”
费奥多尔开口,放低的声音显得格外虚弱,但仍旧平静。
“我提前预判躲了下,没打中心脏,只是……”
话语未尽,他的重心摇晃片刻,整个人扑倒在榻榻米上,似乎陷入了昏迷。
飞鸟井还想要再开枪,被京极夏彦拦了下来。
这种不能尽快使敌人致死的场面才对他们有利,让绫辻行人无法再纠缠他们。
“放着不管,他也会失血过多而死吧。”京极夏彦微笑起来,“老夫劝你还是要尽快将人送医比较好。”
他好似笃信了绫辻行人不会再阻拦他,便转身往公寓的门外走去——
下一刻,他的肩膀被早已等在门外的某人拍了拍,又按住。
“呀,你好啊,老人家。”
黑丨手丨党气场十足的纯黑大衣与西装,略显凌乱蓬松的黑发下,鸢色眼眸毫无温度的微微弯起,向他打了个亲切的招呼。
“我被邀请来观看你的死亡处刑呢——肯定很有趣吧?”
跟随而出的飞鸟井正要做出应对,太宰治没有移开盯着京极夏彦的视线,却用着比他更快的速度将另一只握枪的手抬起,冷酷且精准的扣下扳机。
“就是你刚才对他开的枪?”
飞鸟井顿时发出声惨叫,捧着被一枪打断的手哀嚎起来。
局势再度突转。
“有够吵的。”太宰治喃喃道,“话说,真想试试看这个令人意外死亡的异能会不会在我身上起效啊……”
除去他依旧单手按在京极夏彦的肩膀意外,那把枪管发烫的手枪也转而顶在他的太阳穴上,警告对方别妄想逃跑。
“你是……”
错愕下的京极夏彦正要开口,绫辻行人发出声哼笑,“真是的,一个一个都是爱出风头。”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京极。”
他自口袋里取出一枚样式古旧的铜币,指尖随意把玩起来,“这是我重新追溯过去数年内所有非直接性谋杀事件后,从最初的博物馆虐杀事件里找到的证据。”
“或许你拥有几个无条件听你差遣的[魔仆],但我猜测你在最初作案时,并不会每次都当教唆犯,而是有那么罕见的一两次,需要你亲自动手的时候。”
“这就是那个时候。这枚铜币就是你将它装入袋中,殴打被害者致死的凶器。”
这才是他在这几天里费尽心思,甚至躲开特工的监视偷溜出事务所,也要搞到手的东西——只要见到京极夏彦,当着他的面指认真凶完成,[Another]异能就会发动。
“竟然连它也取到了吗?看来是真的想让老夫死于你的异能啊。”
即使面临死亡,也只不过是将计划提前而已,刚说出这句话的京极夏彦并未慌张——但只到这一瞬间为止。
因为他陡然发觉,自己的异能[凭物落]无法发动。
换句话说,他没办法将自己的幻象通过[凭物落],植入到绫辻行人的脑海中去,完成将自身妖怪化的构想…!
“你是无效化异能的特殊异能力者……!?”
“发现了?真抱歉啊,在我这里,使用异能是禁止的。”
太宰治偏了点脑袋,甚至颇有些笑容可掬的眨眼卖了下萌——虽然在京极夏彦眼里,这副嘴脸才是此刻世上最可恨的画面就是了。
“为了防止你死后,已种下的[凭物落]依旧会持续发动,他们可是在你临死前特意喊我过来无效化你的异能……但现在,好像还有意外收获呢。”
又在指间来回把玩片刻,绫辻行人用拇指将那枚铜币弹飞至京极夏彦的身前,淡淡的向他宣布死刑。
“别白费力气了,京极。你还是绞尽脑汁好好想一想,自己要如何从我的异能追杀中活下来吧。”
“这下可真的是……”
京极夏彦闭上眼,“彻底输了啊。”
公寓外,悬挂着搬家重物的钢缆终于承受不住过大的压力,骤然断裂、横扫,纤细末梢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骤然挥过这层,恰好在他喉间割开一道轻盈的血花。
[恭喜宿主解决事件,复活点+150。]
第77章
叶伊赫闭着眼, 却感觉意识沉浮飘荡,好似徒劳追逐着水中月影的蝴蝶,随涟漪一次又一次的荡开而破碎、再聚拢。
他捉不住任何东西, 却感觉无数过往的记忆在脑海里接连涌起,连零星浮起的对话也变得朦胧依稀、光怪陆离。
[他才这么小,脏兮兮的, 还瘦……]
[洗个澡,吃饱饭就好了嘛。]
[你收养他肯定会吃亏……]
[我这么做又不是为了赚钱。]
[想想你收的那些学生, 他看着就没有天赋, 只会占用你的时间和精力, 不能带来收益……]
[你在教我做事?]
啊, 是她熟悉的讲话风格。
在梦里再度旁观着这些他都快遗忘的过往, 叶伊赫近乎要漏出点轻声的笑来,带着一点眷恋般的怀念。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真正幼时的自己仅是麻木的站在原地,目光盯着鞋尖, 没有对那些闲言碎语做出任何反应。
大概是担心那些堵不住的闲话刺伤他的心,她隔三岔五就会强调因为收养了他而过得特别幸福, 连他做到了一点小事都毫不吝啬夸奖。
真是一副完全不担心把他宠坏的架势啊。
叶伊赫的心底无意识冒出这句感慨, 口吻却是轻松的。
梦境里的记忆宛若升起在阳光中的流光泡沫,在一段一段晦暗又斑斓的碎片里熠熠生辉,又悄然破裂。
这些碎片既穿插拼凑起了他过往的人生, 又交织在一处, 最终汇聚成如今的叶伊赫。
只是……他最后,终究做了件坏事。
浮光掠影般的泡沫接连破裂, 一切归于无限下坠的黑暗与虚无,意识回拢。
叶伊赫刚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时, 先一步感受到的是胸口传来难以呼吸的束缚感,好像有什么大质量的物体压在上面。
好重……
他在昏迷前好像中招了,这该不会是那个什么叫海姬的妖怪吧……这种想法只在脑海里浮现片刻,又被他否认了。
毕竟就身下躺着的这张床来说,他都不用睁眼看就能确定是费奥多尔的意识宫殿里的那张床。
要是那个人造的海姬女妖真能追到意识宫殿里来,费奥多尔又拿她没办法的话,这具身体应该早就已经挂了,等不到他醒。
总不可能是鬼压床……?
以上这点想法在叶伊赫心里以极快的速度一闪而逝,随即便被一句响起的系统通报给完全占据,让他的神志瞬间清醒无比。
复活点加一百五!?真的假的!
幸福来得这么突然??
慢着,莫非是他在中招昏迷期间,费奥多尔全盘接手身体的主导权,顺便把那个所谓【盯上了他的,身份未知且行事狡猾】的家伙给反杀了?
……没想到那人竟然这么值钱!
头一次遇到复活点跟白捡似的,睡一觉就噌噌涨好多。
叶伊赫高高兴兴的睁开眼睛。
他先是扫了眼熟悉的星辰天花板,视线随即下落,要看看让他呼吸不畅的罪魁祸首是——
趴在他胸口安静睡觉的费奥多尔。
叶伊赫怔住了。
意识宫殿内没有温度的概念,或者说,温度总是适宜得恰到好处,想盖被子可以,不盖被子也行。
但按照叶伊赫的习惯来说,就像哪怕夏天热到吹风扇,也必须用薄毯一角盖着自己肚子那样,他在意识宫殿内也总是盖被子的。
而此刻,那床蓬松柔软的被子上,多出了一份特殊、罕见的重量。
他似乎本打算只是坐在床边看着叶伊赫,却不知怎么的也睡了过去。
恰好叶伊赫躺的位置也比较靠边,就意外充当了费奥多尔的枕头。
“……!”
盯着人看,叶伊赫呼吸都下意识的放轻了,又轻又缓。
与时常就喜欢修剪发尾的他不同,费奥多尔总是偏好留稍长一些的短发,此刻正细碎而柔软地垂落在面颊旁,隔离了大部分视线。
哪怕他在成年后的身形变得高挑而清瘦,偏幼嫩的五官却仍是纤细且精致的,不做什么表情都能透着十足的少年味道。
搭配宫殿内华丽又繁复的宗教元素,当费奥多尔闭眼安睡时,眉间甚至轻蹙出一点静谧中又透出些许隐忍的神圣感。
叶伊赫恍然想起,上次像这样在意识宫殿内面对面的看他,应该还是极光之下的气温太过酷寒、使得这具身体发高烧昏迷的时候。
通常,他们总会留一个在外面操控身体,包括睡觉也不例外——除非是有导致身体昏迷的特殊情况。
发高烧…昏迷……
叶伊赫突然伸手将掌背贴在费奥多尔的额头上,不出意外感受到了大片滚烫的温度,和上次发高烧时几乎没什么区别。
再加上,他还发现费奥多尔并不是使用小臂交叠压在脸下的趴睡姿势——他的左手轻搭在床沿,好似抬不起来般半侧过身,仅用右手垫着脑袋。
叶伊赫:“…………”
就算不用小爱同学去回溯,常年锻炼的他也能敏锐判断出费奥多尔的左手必定受了伤。
因为有衣服的遮盖,他也看不出这伤口到底有多严重,才会把免疫系统都喊起来工作,产生了高烧的并发症。
有没有搞错,他只是遭到敌人的精神系异能攻击,稍微沉睡了一会儿而已……只一会儿的功夫!
叶伊赫气闷的收回手时,那双偏绛紫的眼眸也缓慢睁开了。
略往上望去,与叶伊赫的视线撞在一起。
“您醒了?”他撑起身体。
同样坐起身的叶伊赫注意到费奥多尔说话的语速也比平时慢上许多,带着点轻微的沙哑。
就像有人将一盘古典黑胶唱片放入留声机的转盘内,压下唱针,唱片自动旋转,随之而起的旋律便带着特殊的共腔韵味,如月下砂金般缓缓流淌出来。
哪怕砂金以外的视野是神秘的黑暗与阴影,也无法降低那份天然独有的吸引力。
费奥多尔害他在北欧吸血鬼事件里获得的复活点是0,却又帮他在这次的性命危机中反杀成功,赚到150——细数以往解决的事件,只有消灭【港口mafia】组织那次才加过比这多的复活点。
叶伊赫眼也不眨的盯着他许久,才以同样的语速开口。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对你说才对,”他略挑起眉梢,视线挪至在对方的左肩上,“来解释一下这里。”
后面那句话用的甚至并非询问,而是略带点命令语气的祈使句——在这一刻,叶伊赫的气势可比费奥多尔强多了。
费奥多尔正要露出来的微笑僵硬片刻。
“与敌人对峙时,”他轻咳了声,姿态放得格外端正又乖顺,“不小心中弹了。”
“不小心?”
叶伊赫提高声音,“有伊万在,为什么还会不小心中弹??”
伊万的岩石系异能可是天克这些热武器的,普通子弹根本打不穿才对!
“我没有让伊万陪同,”
饶是面对京极夏彦时气势冷冽如费奥多尔,此刻解释的声音也压得更低——很难说是不是出于对叶伊赫不赞同眼神的心虚,或是刻意的示弱好先让对方心软。
“那个元凶、京极夏彦是一个思虑格外狡猾、行事万分谨慎的人。他在得知您的身份时,必定也会提防异能强大的伊万和果戈里他们。”
“因此,我必须和他们没有任何接触、且仅与绫辻行人一起面对飞鸟井时,才能顺利引诱他出来见面。”
除去偷偷摸摸种异能病毒的普希金,伊万和果戈里都对外使用过自己的异能,且外貌特征明显。
虽然太宰治也使用了他的异能[人间失格],让那个高野尊师的异能无效化,从而将他切实存在的异能贬低成一场装神弄鬼的骗术。
但[人间失格]毕竟没有明显的发动特征与违背自然规律的外在表现,除去现在蹲大牢中的高野尊师,没人知道太宰治在那场模仿魔术秀中做了什么。
对于京极夏彦而言,[凭物落]是纯精神系异能,且并非是立即生效、让目标毫无还手之力的那种强攻击性侵入。
因此,他深知自己一旦露面在伊万他们面前,除非有办法牵制住、或是有把握杀了所有人,否则即将迎来的就是他自身的死期——虽说自身的死也是他最终计划的一部分,但布局尚未完全设下,没到非不得已的时候并不想使用。
费奥多尔也是猜到了对方并不想直面武斗派强敌这一点,才没有给自己的性命附加任何武装保险,而是以最无害的姿态暴露在敌方视野下。
至于监视绫辻行人的特工,当时公寓内的窗帘拉起,他们没办法掌握到里面的局势情况——再加上有飞鸟井跟随陪同,特工们也就不显得担忧了。
这是一场心理与战术的智谋较量。双方都有底牌,又互相使计拆掉对方的底牌,在极短暂的交锋中最终分出胜负。
赌注是叶伊赫的性命。
如果[凭物落]的异能一直不解开,叶伊赫就必须一直沉睡下去,直到找出解咒的办法。
费奥多尔原本推测京极夏彦死后,他的异能会自动解除——但从他最后假装昏迷时听到的对话来分析,京极夏彦的异能[凭物落]是死后也能持续发动的自律型异能。
那确实是个相当老谋深算的家伙,若是中间的应对与拆招缺了哪一步,他都能带着飞鸟井平安离开;而假使没有太宰治的[人间失格]给予他最后一击,结局就会是他们这边彻底输了。
无声呼出口灼烫的吐息,费奥多尔向叶伊赫露出一点安抚的笑意。
“总而言之,能看到您顺利醒来就令我放心了。”
“…………”
听完费奥多尔讲的来龙去脉,叶伊赫面无表情翻身下床,站在这只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的小老鼠身边。
身为外来意识体的他不会受到身体debuff的映射影响,一旦妖怪诅咒解开,他就完全没事了。
而费奥多尔……哼,就算这次的高烧并不像上次那般严重,也能从声音听出身体的虚弱程度,连同思维也有一部分堕入无法敏捷运转的混沌,以至于让他对着自己露出那样的微笑来。
面对叶伊赫居高临下的死亡凝视,费奥多尔缓慢眨了下眼,让自己看起来更乖巧些,“嗯?”
“你答应过我的承诺,是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嘛。”叶伊赫冷冰冰的笑出声。
之前用刀在自己小臂上刻字就不提了,结果答应好的爱惜这具身体,就是这样爱惜给他看的?
上次只是不开灯加啃手指,现在倒好了,放任敌人给他自己来一枪!
费奥多尔:“…………”
他该如何告诉他的弥赛亚,原本他预设的计谋是让京极夏彦杀了他,这样[罪与罚]发动,他就能通过占据京极夏彦的身体,并操控对方尚且残留的异能回响,从而解开[凭物落]的诅咒呢。
正是答应过对方会注意爱惜身体,他才放弃了这个预案,转而动用需要请乱步和太宰治协助的迂回策略。
受伤是预料之中,同时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但至少避开了他的死亡。
只是,将这个理由说出口,大概会让对方变得更生气。
“我对此感到抱歉,”
费奥多尔的声音稍许暗哑,透出一点软绵绵的意味,像被火烘烤过的棉花糖。
“请您原谅。”
叶伊赫停顿片刻,才毫不留情的宣布。
“晚了。”
他一抬眼,示意费奥多尔给他去床上躺着。
费奥多尔心领神会,乖顺照做。
他没有披那件厚实保暖的斗篷,仅穿着月白滚紫边的开襟衬衣的身体格外清瘦,让叶伊赫光是看一眼就下意识思考起该做些什么食疗仔细补一补。
更别提现在又受了这么重的伤…!
尤其是那望过来的,无辜又温驯的眼神——哪怕知道他大概率是故意的,也实在很难让自己对这家伙再升起点什么气。
磨了磨牙,叶伊赫还是给这只不听话、但脸实在漂亮的小老鼠盖好被子。
“高烧还不躺上来,难道是怕我在梦里给你踹下床吗……”
嘟哝着吐槽完的叶伊赫最后用手背试了下他的温度。
“你就在这里躺着别动,我去外面给你养伤。”
“我听您的,”
费奥多尔发出一点点好似计谋得逞的轻笑,又用略暗哑的声线问叶伊赫,咬字发音间绕着几丝好似担心自己被厌恶般的浅浅忧郁。
“那么,您还会回来陪我吗?”
叶伊赫:“…………”
他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长到好似被什么无法发声的攻击命中了般,许久后才在身影消失在意识宫殿前匆匆丢下一句。
“……会的。”
第78章
真危险。
叶伊赫的意识重新在身体苏醒里时, 心底默默想道。
一觉睡起来,费奥多尔不仅在生理层面解决了京极夏彦,险些在精神层面也把他解决掉。
他是真的摸准了自己喜好, 而且用起来越发熟练了啊。
再加上这次的大笔复活点加成……
叶伊赫只能不断警醒自己。
别光顾着看脸了,想想这只小老鼠头脑聪明的程度,他肯定还在背地里偷偷摸摸寻思着什么计划——京极夏彦或许是□□干净净的解决掉了, 福地樱痴那件事还没完呢!
他操控着身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小楼的卧室里, 身旁的伊万正往水盆里浸毛巾。
谢天谢地, 这位来自俄国的老兄终于不打算尝试给他灌一口伏特加降温, 而是遵循了上次他教的传统方式。
“伊万……”
叶伊赫张口, 嗓音比在意识宫殿里的费奥多尔还要沙哑许多。
“啊-啊, 我的主人……”
伊万神色惊喜的转过视线来,将手中那块冰冷的湿毛巾轻柔地敷在叶伊赫额头,“您终于醒了,果然您必将睁眼看、侧耳听我等所献上的祷告……”
根据这段抑扬顿挫的希腊语发音, 叶伊赫猜测这肯定又是引用自《圣经》里的哪一句话。
不愧是曾经的俄国精英阶层,伊万精通的语言也同样很多。
叶伊赫默默想着, 顺便尝试动了下正在泛着尖锐剧痛的左肩。
从小到大受的伤不少, 他还是初次体会到枪伤带来的痛楚——有点陌生,但总之还是超痛。
感觉上已经仔细做过了清创处理以及包扎,绷带和敷料传来触感都十分明显。
窗外的光线已经转暗, 房间内早早就打开了灯——伊万可不是费奥多尔, 他才不会天黑了还不爱开灯,光知道对着电脑屏幕伤眼睛。
“现在, 情况……怎么样了?”
毛巾给予的冰凉感让叶伊赫陷落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些,慢慢开口问伊万, “我昏了多久?”
“如果按照受伤开始计算,仅过去大约半天而已,”
伊万轻蹙着眉头,那双忧虑的银灰色眼眸落在叶伊赫左肩上,显然有点难以接受自己竟然让叶伊赫受到了如此严重的伤害。
“恕我直言,我的主人。纵然再怎么要我宽心,这种以身作饵的举动都未免太过冒险……”
明明他的异能可以让他的主人免受任何火器伤害——尤其这种每秒不过跑三、四百米的手枪子弹,更是别妄想伤到这具珍贵的身体分毫!
然而结果呢,一次来自异能特务科的邀请,竟然就害他的主人遭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害。
叶伊赫头一次发现,伊万的面无表情可比半永久微笑让他害怕多了,竟然让人心底有点犯怵。
“我下次不会了。”
他语气弱弱的给人道歉加下保证——虽说这些是费奥多尔做的,但毕竟这只小老鼠还在意识宫殿里睡着,怎么能特意把他拎出来挨批。
伊万紧绷的神色放轻松了些,但看起来依旧不怎么相信,叶伊赫对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毕竟,就连他也不相信费奥多尔以后不会再犯……
除此之外,听伊万说太宰治回来粗略和他们描述了下对付京极夏彦的过程——他是临时从【高濑会】翘班回来帮忙的,织田作和中也在帮忙给他的行踪打掩护——因此快速讲完后又离开了,只重点提醒了伊万记得照顾好他的伤。
而当时费奥多尔中弹后,是被绫辻行人出公寓随手逮了个监视他的特工,让人开车送往医院紧急处理伤势。
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听医生的说法,这其实是没有打中骨头以及重要血管的贯通伤,非常走运,只需要清理创口外加定期消毒换药就可以了,不需要做手术取子弹或进行缝合。
会发高烧真的只是单纯由于费奥多尔的身体太差。
“另外,”伊万说完发生的事情后,又对叶伊赫说道,“那位绫辻先生说他过几天会来探望您,顺便带上新人偶的设计图……?”
叶伊赫:“……啊。”
他想起来了,当时答应过绫辻行人的。
伊万听完叶伊赫的解释,又沉默片刻,像是在脑内进行了许久的天人交战般,最终相当艰难的答应下来,“也并非不能做到……既然是来自主人的指令,我会尽力满足那位的需求。”
很明显,即使伊万用异能捏人偶的技艺得天独厚,堪称老天爷追着塞饭吃,他也不是很乐意给与叶伊赫不相干的其他人捏哪怕一具人偶。
搞不好绫辻行人拿到的那具人偶,会成为出自“伊万大师”的真正孤品。
除此之外,伊万大概转述了下太宰治的叮嘱。
飞鸟井目前是被羁押在拘留所的状态,虽说绫辻行人会负责出具详细的事件报告,但对方毕竟是特等搜查官,还被他开枪打断了一只手——即使绫辻行人会在报告里将这部分内容描述变得正当防卫化,叶伊赫大概率也免不了会遭到来自司法省的盘问。
“也就是说,要我做好心理准备吧。”叶伊赫点头,“没问题。”
终于粗略了解完情况的叶伊赫坐起身,由伊万盯着吃完抗感染的药物,又喝了点温温的蔬菜粥补充营养后,才重新躺了回去。
他让伊万也回房间休息,自己则再度回到意识宫殿内。
明明是闭着眼睛在睡的费奥多尔,此刻却异常敏锐的清醒过来——那双偏紫的暗红眼眸微微转动,对准了正往床边椅子上坐的叶伊赫。
那是叶伊赫没醒来前,他坐着的位置,此刻却变得角色颠倒。
“怎么了?”
叶伊赫一只手拿着从书架上找到的希腊语版《圣经》,将椅子往床边挪了挪,让它更靠近点;紧接着,他又伸出手感受了下费奥多尔额头的温度——还是很烫,但万幸没到人会被烧傻的程度。
大约是本能占据上风的关系,刚睁眼时的费奥多尔神情警觉而冷厉,却在叶伊赫伸手贴住他额头时,连眉心也不由自主舒展了些,也抬起自己的左手握住他的手腕。
明明额头滚烫,那只手却显得苍白且冰凉,握紧没有用上太多的力气,好似笼罩在无月夜晚的沉沉死寂。
“您确实回来了。”
叶伊赫听到他的声音即低又轻,视线的落点略显涣散,却依旧执着地望过来。
……现在,他又有点不那么确定费奥多尔有没有烧傻了。
“我又不会出尔反尔。”
失笑的叶伊赫反捉住他那只伸出被窝的左手,试图塞回去——对方此刻倒是挺执拗的,坚定握着他的手腕不松手。
稍微挣扎了片刻,那截衣袖跟着滑落一截,露出颜色比正常肌肤更浅淡的增生疤痕,勾勒出那串漂亮的俄语花体字。
这家伙对自己身体的下手一直都毫不留情,就和这次放任自己中弹一样。
但话又说回来……
“费奥多尔,”
趁着对方此刻可、能、神志不清,就着捉住他手腕的姿势,叶伊赫在他耳边俯下身,悄悄问对方。
“为什么在你的意识内,我的左臂上没有刻字留下的疤痕?”
由于小爱同学帮忙屏蔽了他的意识,因此他在意识宫殿内的外形完全是出自费奥多尔的精神构筑。
换句话说,假设在费奥多尔的意识内,他若应当是对方的镜像、样貌完全相同的二人,那么连同指甲被啃噬的不平整,以及刻字的疤痕也会被同样复刻出来才对。
但叶伊赫在当初刚出现这里时就发现了,他的指甲是圆润整齐的,左小臂上的皮肤也光滑如初。
反而是费奥多尔自己的意识体完全来源于现实躯体的投影。
“…………”
听到这句话,费奥多尔的眼眸微微眯起了些。
或许在敌人看来,这就是他即将动手的高危信号,但由于叶伊赫是居高临下望着费奥多尔——因而自他的视角看去,此刻的费奥多尔视线并不冷厉,鸦黑的碎发柔软铺在枕面上,被他反握住的左手也没有再发力挣扎的迹象。
更别提对方连呼吸都在发烫,危险程度至少再降十个百分点。
对叶伊赫来说,对方这反应倒是有种想要隐藏起什么,却被人戳破时试图掩饰的故作镇定。
“费奥多尔?”
叶伊赫又咬着对方熟稔的母语音节,用俄语催促他。
“……”
费奥多尔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异样的神色——那是唇角带着促狭的笑,微微偏过目光来看他的表情,在正处于高烧状态的此刻,反而显出了几分得意洋洋的孩子气。
“或许您可以自己思考一下缘由?”
他也转过脑袋来和俯下身的叶伊赫咬耳朵,仍沙哑的气音都透出略显上扬的蛊惑味道。
“既然有注意到这点,”
费奥多尔随话语漏出的那星点笑声,宛若将大提琴浸饱糖蜜后拉奏出的音符,跟着空气的轻微振动而静悄悄的、不着痕迹的溜进叶伊赫的大脑里。
“就说明,您对此……心知肚明呢。”
叶伊赫:“…………”
哪怕正在高烧中,这家伙还是精通如何用话来撩拨人的心尖尖。
真是狡猾得要命。
而就在叶伊赫卡壳半晌,想继续说又不知道该如何张口,最后终于组织好语言时,发现费奥多尔已经闭上眼,就着与他僵持的姿势重新沉沉睡过去了。
“…………”
没办法,叶伊赫只好连同自己的手也一起盖在那床被子下方,另一只手在床边摊开那本厚得好似辞海的书。
这段时间,他把希腊语的常用词汇也算是学了个七七八八,趁此机会就来试着啃一下费奥多尔常念在嘴边的《圣经》好了。
意识宫殿之外,无数碎块剥落、漂浮、湮灭又重生,唯有上下皆望不到尽头的双螺旋阶梯正缓慢地、安静地转动,衔接起这片原本虚无的黑暗深渊。
第79章
高烧来得快, 退的也快。
叶伊赫坚定认为这是他早起早睡、按时吃药的关系。
但是伤口动一下还是很痛,叶伊赫干脆用绷带绑着吊在身前当独臂侠,尽量避免动用到左手。
可能这样做有点破坏费奥多尔的形象, 让他在通过共享视觉直面镜子里的自己时,难得轻轻出声问了一句“可以不吊着吗?”。
哼,让自己中枪的时候干净利索, 现在知道有偶像包袱了。
叶伊赫驳回申请。
不过,洗头洗澡的问题都还好解决, 养伤期间还有更麻烦的事情——只用右手做饭太艰难了。
幸好伊万会做西餐, 且手艺好得惊人。
就是普希金很郁闷。
“为什么只有我们三个人吃饭, 我的鸡胸肉还变难吃了啊, ”——他握着刀叉愤愤不平, “你是不是连盐和胡椒粉都没放!明明老板给我煮的时候都会放一点的喂!”
中也太宰和织田作还在【高濑会】,家里一下少了三个人;果戈里又神出鬼没的,只有晚上才回来。
怎么都只剩三个人了,伊万这家伙做起饭来反而更加敷衍他了!
而且只敷衍他!
看看老板那边的待遇, 牛排给煎得香喷喷、还用胡萝卜雕花摆盘不说,为了照顾老板不方便用左手, 伊万这家伙特意用刀叉给切成一块一块的!
再多瞄两眼, 普希金打赌他甚至能从那细嫩的横截面上看见往外沁出的肉汁——咕噜。
可恶啊,已经被馋得不行了!
“让你的肚子安分点,普希金。”
正在切自己面前那盘牛排的伊万淡淡开口, “黑胡椒粒用完了, 你的鸡胸肉只放了盐。”
普希金:“厨房里明明还有黑胡椒粉的吧……”
“你怎么能问我要胡椒粉?”
伊万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竟然亵渎珍贵的食材,让它自带的天然风味大打折扣, 连带使我的主人也不得不令他的味觉受委屈——你再说一次?”
感觉膝盖中了一箭的叶伊赫有点想干咳,但还是忍住了。
……他之前都是直接撒胡椒粉的来着, 完全吃不出区别。
只要不是教堂斋戒那种又干巴又坚硬,连混着水咽下都嫌剌嗓子的粗粮面包就行。
“明明我吃的又和老板的不一样……”
普希金不敢和伊万吵起来,忍辱负重的问,“那原本放在那的黑胡椒粉呢?”
他自己去撒一点还不行嘛。
“丢掉了,”伊万言简意赅道。
“你就忍心让我吃这么难吃的食物,”普希金绝望出声,“魔鬼!”
“但孜然和花椒粉还剩一些。”伊万慢吞吞接完下半句。
普希金瞬间转悲为喜,“我没看错你,好兄弟,你的心果然还是向着我的!”
叶伊赫、伊万:“…………”
这家伙变脸可真够快的。
总而言之,大家在吃饭的问题上姑且达成了共识,空闲下来的叶伊赫继续埋头啃希腊语教材,中也还抽空来探望过一眼,确认他真的没什么事才放下心。
听他说是在出任务途中翘班过来的,太宰和织田作走不开,他负责探望后回去给他们报平安。
“我本来也要跟着太宰去公寓的,说不好你就不会受伤了啊。”
中也啧舌表示不满,“但那家伙说什么都走容易引起怀疑,非要我留下来应付那帮老头,嘁。”
“老头?”叶伊赫饶有兴致的问道。
中也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应付老油条的类型啊。
“反对高濑大成继任六代目的啦,已经被高濑大成那家伙收拾过一通了,”中也摊开一只手,无所谓道,“我只负责揍到他们松口说出保险库密码就行。”
叶伊赫:“啊,那你确实是专业对口。”
“总感觉不像是在夸我……”
中也狐疑出声,那双蓝瞳盯着叶伊赫来回审视,直把叶伊赫看得端起满脸的无辜表情,说着怎么会呢中也最厉害了,是我们所有人里武力最高的那个哦,才把他说得不自在偏过目光,边嘟嘟囔囔着肯定是耍他玩,边耳朵泛绯的从窗户离开了。
叶伊赫心下感慨中也的这个反应过于可爱,难怪太宰总喜欢逗他炸毛。
相比之下,费奥多尔就很狡猾了,明明人都被套上了高烧debuff,问一个问题竟然还能模棱两可的给他推回去,说出口的内容暧昧又亲昵。
如果他猜错了怎么办?
磨了磨牙,叶伊赫只能佯装他已经得到了答案,不再继续追问。
等又过几天,绫辻行人竟然真的来敲门了——甚至是孤身一人。
小楼里只有伊万和叶伊赫在,后者正在摆弄伊万给他新捏的迷你人偶,据说可以自动对危险攻击作出防御或反击,比前几代迷你伊万更进一步。
连原本等比例缩小的造型也参考了日式手办的风格,又往二头身人偶的方向靠拢,变得格外可爱。
“以偏僻郊区的老式居民楼为基地……嗯,挺有创意。”
带着藤紫色鸭舌帽的绫辻行人跨步进来,墨镜后的眼神是惯常的凌厉,慢吞吞扫视过一圈,又落在正捧着迷你伊万人偶的叶伊赫身上。
“噢,真的没事了啊。”
他的唇角浮现一丝笑意,“你被保护得很及时。”
如果当时费奥多尔从察觉不对劲到顶号上场的反应慢了半拍,叶伊赫很有可能在[凭物落]的影响下,效仿前面那位用钢缆绞死自己的凶手。
“还得感谢绫辻老师当时的帮助,”
放下教材的叶伊赫眉眼间都充斥着分外高兴的情绪,“我都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这么顺利,多亏了老师您!”
费奥多尔在脑海里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
“——还有费奥多尔。”叶伊赫从善如流的接道。
“那家伙面对的可是我这个杀人侦探啊。”
淡淡的烟雾自唇间吐出,臂弯间捧着精致人偶的绫辻行人哼笑出声,绝口不提他当时争分夺秒、彻夜不眠的在无数案件中找寻关键证物,就为了最后能将京极夏彦一军的事情。
“会死在我的异能下,只能算他罪有应得。”
“不过嘛,”——在强势夸完自己后,绫辻行人的口风一转,“那位太宰的异能也很关键。我对被永无休止的[妖怪]缠上这种事根本没兴趣,死人就该乖乖的长眠。”
“还有另一位侦探,叫乱步来着?找炸丨弹的手法也很漂亮。”
虽然绫辻行人平时会将来监视他的特工骂得几乎想要抱头鼠窜,但面对同样高智商的天才时,他的态度又变得相当友善。
这也难怪,听说京极夏彦在没有暴露身份前,绫辻行人也会高高兴兴称呼他为京极老师的,甚至大力盛赞过对方聪明绝世,能被记住真是令自己倍感惶恐……
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变成他不能提的黑历史。
“太宰最近在忙……之后要是有机会,大家可以聚在一起喝下午茶。”
叶伊赫十分能理解绫辻行人平时都没人能畅快聊天的心情,大概类似于高处不胜寒、举棋无对手的空巢老人……?
“喊乱步过来很简单,只需要告诉他下午茶提供的零食不限量。”
明面上是名声在外的大侦探,其实好哄得不行。
“这提议听起来不错,”
能遇见讲话这么舒心又上道的叶伊赫,绫辻行人的表情果然又轻松几分。
“假使那群金鱼的脑子能有你一半好使,备在事务所的茶也至少能端出去两杯。”
叶伊赫都有点同情那些天天会听到绫辻行人毒舌的特工们了。
原本异能特务科还应当会安排一位监视者跟在他身边,是从特工中挑选出来的精英之类的。
但实际情况是那些特工们基本没待到半天,都会被绫辻行人毒舌到承受不住心理压力而哭着跑走。
以至于他反而能像这样避开外围监视的人员后,就万分随意的出门溜达了。
“……原来你今天是从事务所里偷溜出来的啊。”
叶伊赫心说难怪怎么没见到楼下有警车,“你是散步过来的吗?”
“差不多吧,我让出租车司机停在前面的路口了。”
帽檐下的眉梢微微一抬,绫辻行人唇角抿起几乎瞧不清弧度的微笑——让种田长官看到堂堂杀人侦探竟然会如此善解人意,怕是连手里的折扇都会惊掉地上。
“看你也不打算让这处基地曝光的模样。”
叶伊赫:“啊…确实。”
像京极夏彦那样的敌人给的复活点确实很多,但太过老谋深算了,顶尖智谋团集体出动才能勉强给他打出绝杀。
要是再来一个知道他们小楼位置的京极夏彦,那这智斗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他都不敢想。
“其实,司法省的人有让我联络你。”
绫辻行人声线懒洋洋的,连同坐在柔软沙发里的姿势也显得格外安逸,一看就是压根没将这句话放心上。
“说是就飞鸟井和京极夏彦的事情再询问你详细情况。哼,我在事件报告书里已经描写得足够准确详尽了,那帮与五岁小孩无异的政府官员依旧像要安抚奶嘴似的吵个不停,要听你的亲口说明。”
“……我的亲口说明?”叶伊赫蹙起眉毛。
“确切来讲,我,以及你体内另一个人格的亲口说明。”
绫辻行人又吐出一口烟雾——只是这次,在途中就被叶伊赫坚定的将烟杆没收了。
“我这里不准吸烟。”
上次就憋得不行,这次在自家地盘,叶伊赫终于能板着脸,一本正经说出这句早就在心里盘桓许久的提醒。
“吸烟有害健康,绫辻老师。你可是头脑顶尖的大侦探,肯定比我更懂这个道理吧?”
“咳咳,”绫辻行人登时被尚未完全吐出的烟呛了两口,“嗯,倒也没说错……确实如此,我也无法强硬的胡诌出吸烟有什么益处……”
听着大名鼎鼎杀人侦探在试图找理由要回细烟杆,叶伊赫虚起眼,“…………”
这帮头脑聪明的高智商天才,真是各有各的小毛病。
相比之下,乱步竟然是最乖巧安分的,他只是喜欢听夸夸和吃零食而已,连喜好都充满了稚嫩的孩子气。
“我倒是不介意跑一趟司法省那边,”叶伊赫说,“你的新人偶设计图带来了吗?我正好拜托伊万帮忙制作。”
“噢,差点把这个忘记了。”
茶色墨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一亮,绫辻行人从怀里摸出卷早就仔细叠好的图纸,小心的交给叶伊赫,“这可是我的宝贝,”
——他提醒道,“能做出这等精致人偶的大师不多,我可是很看好伊万阁下的实力,才拿出这件压箱底的心仪图纸。”
伊万从叶伊赫接过图纸,粗略扫了两眼,“没有什么问题,请给我一到两天的工期。”
虽然最关键的那身人偶衣服所需做工十分繁复细致,但他用异能捏出的拟态人偶甚至可以连衣服也能一并模拟,因此问题不大。
叶伊赫真心觉得假使哪天他们穷得要吃不上饭了,伊万光靠捏人偶都能大赚特赚……就是本人可能会极不情愿……
“只需要一到两天……”
绫辻行人的眼睛微微睁大,态度比当初对待尚未暴露身份的京极夏彦还要恭谨。
“这可实在令人惊叹,您不愧为手作人偶方面的大师。”
种田长官要是能得到他这个态度,大概半夜做梦时都要突然坐起身,来一句[真的假的,他不是反讽?]的程度。
“毕竟是伊万嘛,他可是很难得给别人做人偶的哦,”
叶伊赫将烟杆还给绫辻行人,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捧起那只进阶护卫版·迷你伊万人偶,“我们现在过去吗?”
“嗯,既然你决定要去,今早把这件事解决了也不错。”
终于拿回本体的绫辻行人眯起眼睛,在指尖把玩片刻,还是忍住了没有抽。
“拖太久也不知道他们还会搞出什么事。更别提司法省一直以来都和内务省不怎么对付,尤其是面对极不受控的异能者。”
“这样啊,”
叶伊赫想起当时遇见的司法省所属的坂下副局长,明显就和种田长官互相不对付,“那位坂下副局长会在吗?”
毕竟他上次就挺积极的过来了。
“那个像条毒蛇似的精英政客啊,你竟然知道他。”
绫辻行人抬了抬眉毛,“理论上来说,这次不会有他。他是属于司法行政部门的,和法院审判部门是两条路。也有人背地里吐槽过他们就是【身着法袍的行政官】呢。”
见叶伊赫对这部分内容似懂非懂的模样,绫辻行人抿了抿唇,显然是很想抽一口烟又忍回去了。
“外国人的话,听到这部分难免会感到糊涂。我大概和你讲一下日本这帮烂到家的司法官僚吧。”——他转而慢吞吞伸出两根手指。
“对于新任助理法官而言,摆在面前的有两条晋升道路:审判业务。老老实实的从上任干到退休,除去助理法官在十年后可以升迁至法官外,之后都是做地域性的法院调动,没什么大变化。”
“另外一条,少数幸运的法官、以及真正精英阶层才能走的道路:进入司法行政机构。从课长开始做起,之后则是局长、事务总长、高等法院院长,直至最高法院院长。”
“别看后者明面上只是负责人事、晋升、预算、条例管理之类的行政职能,但对于从事审判业务的法官,他们拥有一条核心权力——【上令下从】。”
“也就是说,司法省的行政机构享有对下级法院的法令解释权与诉讼指挥权。他们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司法掌控者】。”
这么听起来,坂下副局长的权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虽然只是一个副局长。
难怪当时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被压制得几乎没能说上几句话。
“不过,飞鸟井的事情总体已经十分明晰,你今天也遇不上那家伙。”
那支纤长的细烟杆在指尖转了圈,绫辻行人安抚叶伊赫,“我们要去见的是一个叫斗南的副官,比坂下低一级。”
“到时我来和他交流,你站我旁边就行。”
第80章(含霸王票加更)
相比异能特务科所在的政府办公大楼, 位于市中心的司法省本馆要气派许多。
大厅的天花板挑得极高,两侧顶端皆开有偏欧式的雕花天窗,足以使明亮的光线投射进来, 将坠在天花板中央的奢华水晶吊灯照得璀璨无比,仿佛这里不是掌管法律与审判的司法省,而是正在举办宴会的皇家城堡。
在这座恢弘的司法城堡里, 往来的政治精英们一个个都西装笔挺,连鬓角发丝的位置都被抹得一丝不苟, 感觉下雨都能防水。
纵使理论上而言, 由司法省率领的军警与检调单位也理应享有前来这座本馆办公的资格——但实际上, 只有真正处于权利中心的精英才享有眼前所见到的一切。
叶伊赫低头看了眼被这奶油色地砖照得纤毫毕现的自己。
白绒绒的哥萨克护耳帽, 带有一圈白绒绒毛边的纯黑色披风, 披风下是月白镶紫边的开襟外套。臂弯里还捧着一只迷你伊万人偶。
他再偏头看了眼站身边、茶色墨镜后的视线正漫不经心打量着大厅的绫辻行人。
藤紫色的鸭舌帽,披在肩头的浅咖色短款外套,英伦风格的浅灰羊毛背心与白色衬衣,绛红作为底色的格子阔腿裤。臂弯里还捧着一只美少女人偶。
……怎么说呢, 他们二人的装束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到仿佛串错了门。
也有可能会被当成来找事的,毕竟有好几个西装精英男望过来的眼神已经变得不对劲了。
“高高在上又哗众取宠的蛀虫们真是哪里都不嫌多。”
转了圈手里的细烟杆, 始终泰然处之的绫辻行人慢慢道, “好似生怕我看不够似的。”
多亏他将感叹声刻意压低,除了叶伊赫以外没其他人听见,才避免当场引爆这群地雷。
毕竟这里可是最反对异能者存在的司法省, 要是对方得知自己被这样当面挑衅所有人, 后果就不太好看了。
[需要我出来替您应付他们吗?]
费奥多尔在脑海里出声询问。
高烧退去后,他惯例坐在那把叶伊赫感觉坐起来一点也不舒服的高椅上, 手掌压着那本摊开在大腿的《圣经》,正在闭目安静等待着。
费奥多尔得到了来自弥赛亚的“这次不用”回答。
预料之中。
他缓慢将手掌挪开, 露出原本被挡住的那两行希腊语。
〖死啊,你得胜的权势在哪里?死啊,你的毒钩在哪里?〗
〖死的毒钩就是罪,罪的权势就是律法。 〗
“有点意思,两个人格之间还能互相联系……往这边走。”
绫辻行人饶有兴致盯了正在回答费奥多尔问题的叶伊赫一眼,带着他坐电梯去二楼,前往位于走廊中部的一间办公室。
门口站着两位全副武装的军警把守,神情肃穆。
他们没有特意预约会面时间,此刻来的正巧,斗南副官在房间里和谁说话,等了片刻才见到他开门送人。
“承蒙坂下副局长指导,您请慢走!”
戴着金丝眼镜的斗南副官笑容满面的对着那位同样对他露出微笑的坂下副局长鞠躬,都快能看到头顶的那种。
“真是说谁就能见到谁啊。”
叶伊赫听到绫辻行人在身边嘀咕出声,但没来得及接话——因为带着秘书走在长廊里的对方,下一刻就注意到了他们。
“这不是绫辻行人老师吗,真是好久不见啊!”
坂下副局长再度露出那副和蔼又亲切的笑容,和看上去不怎么情愿的绫辻行人握了握手,“上次见到您是什么时候,苏方堂事件?”
“坂下副局长。”
——绫辻行人简短喊了一句称呼,就当做是打完了招呼。
“哎呀,早知道是您过来,我就特意带着顶级的红茶在这里等候了。”
即使肉眼可见绫辻行人那副懒散的敷衍态度,坂下副局长的笑容依然分毫未变——这也算是政客们的基本功了。
“您这次是来做什么,关于京极夏彦的那件事吗?”
他热切又愉快的说道,“我也大致看过了报告书。老师解决得可真是漂亮啊,您的实力依旧是一如既往的顶级优秀。”
虽然坂下副局长表演得热情洋溢,但叶伊赫敏锐发觉对方连眼角余光都没往他这边瞥一眼,好似在避免与他对上视线。
但与坂下副局长相反,他的秘书似乎正在从镜片后往叶伊赫这边偷瞄个不停,被打量的感觉十分明显。
“不,是来阐述飞鸟井搜查官的事。”
回答问题的绫辻行人表情冷淡,与坂下副局长形成两个极端。
或者说,这就是绫辻行人平时待人的态度。
“飞鸟井啊,我一度很看好他的能力,在办案方面的效率没什么话说。唉,现在发生了这些事,再将夸奖的话说出口就显得可惜了。”
因此,坂下副局长好似一点也没感觉被冒犯,坚持与他看好的绫辻老师再寒暄了几句,才慢悠悠离开。
至于叶伊赫,坂下副局长就好像完全没看到他这个人,从头到尾当作不存在似的,就这么匆匆路过了。
反而是他身后那位同样梳着板正油头、身穿黑色西装的秘书,在经过他时竟然特意扭过头,用镜片后的眼睛冲他眨了个单眼——原本显得畏怯瑟缩的整个人,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格外俏皮。
叶伊赫:“…………”
看来是认识他——或者说,认识费奥多尔的人?
可惜对方的容貌实在陌生,只有那一刻流露出的神态是眼熟的。
“走吧。”
绫辻行人催促叶伊赫跟上,而斗南副官显然也看见了他们;不比面对坂下副局长时的巨大热情,但也算亲切的将他们迎进办公室。
毕竟叶伊赫他们只能算是协助者,而坂下副局长可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
“绫辻老师,费奥多尔先生!”
斗南副官稍微推了下架在他鼻梁的金丝边框眼镜,邀请他们坐在待客用的沙发上。
“没想到两位今日会来,真是叫我待客不周了,还请见谅。”
“也算我们过来的突然。”
绫辻行人双腿交叠,坐姿随性,却比对面的斗南副官还要显出几分上位者的气势。
“虽说,我想我在事件报告书里已经将这件事描述得很清楚了,实在不理解还需要费奥多尔过来亲口说明的必要。”
叶伊赫其实还挺惊讶绫辻行人会认真写事件报告书。
可能是他固有印象了,但总感觉太宰和乱步不是会认真写报告书的类型……
费奥多尔则压根不用写报告书,他就是他自己的老板。
“是,是,绫辻老师在报告书确实写得非常清楚。”
斗南副官微笑起来,一点也没有恼怒绫辻行人言谈间的不客气。
“但您看,必要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尤其是飞鸟井身为特等搜查官,却被您所杀死的[京极夏彦]洗脑,成为了对方的魔仆,还残忍杀害了他的搭档……”
“可是,我也正好奇这点。”——说到这一部分,斗南副官的微笑依旧不变,话语内隐藏的意思却微妙起来。
“根据对飞鸟井搜查官的询问,他坚持自己并没有杀害搭档,也从未被任何人洗脑。而绫辻老师的异能,嗯,我想大家都不陌生,”斗南副官的话终于变得图穷匕见。
“如果您确定是他杀了自己的搭档,为何您的异能没有发动呢?”
随着这句质问落下,室内沉寂片刻。
“呼……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啊。”
细烟杆仅是执在指尖,绫辻行人吐出一口气,近乎要冷笑起来。
“你认为我是在替费奥多尔隐瞒他伤害无辜搜查官的真相吗?真是的,大脑明明努力多思考了一层,却只会往黑暗里钻啊,这和泥鳅也没什么区别。”
“绫辻老师,在这里还是对公务人员放尊重点比较好哦。”
斗南副官说,“异能者总是会胡来,让司法省的大家都很头疼……这种事也不是一两天了。”
“只是啊,这次竟然放任费奥多尔先生对本国的特等搜查官出手,实在有些过于放肆了吧?更何况还有常年为军警情报部效力的解谜师京极,这件事要是报道出去……”
“这件事要是报道出去,司法省的颜面更是要彻底扫地。”
绫辻行人冷冷接话,毫不留情的拆穿他们的真实想法。
挂在斗南副官脸上的笑容微微变了些,“我并没有这样说。”
“军警的无能也并非一两天了,斗南副官。你现在才想起来掩饰,是不是晚了些?”
绫辻行人偏过脑袋,斜睨着他的眼神凌厉。
“您该不会觉得只要用一张纸巾将已腐烂的部位盖起来,别人就闻不到那股恶臭了吧?真是的,别惹我发笑。”
在斗南副官又要说什么前,绫辻行人继续开口时,细烟杆笔直指向他,连同那份随之投射而来的视线一道,将对方看得近乎要坐立难安起来。
“还真以为我是找不到犯罪证物,才饶过飞鸟井一命的?想要让他死于我异能之下的办法多的是,斗南副官。反而是我在遵守你们司法省的规矩,让飞鸟井走正常的审判流程,而不是[死于非命]。”
[死于非命]这几个单词被绫辻行人念得极慢,甚至咬低了重音强调,一听就是话里有话。
“……我们自然是相信绫辻老师的能力。”
斗南副官似乎在掩饰对峙上的弱势,选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继续说道。
“只是,您或许也会有被蒙蔽的时候,好比有这么一种可能性:您身旁的费奥多尔先生才是京极夏彦的[魔仆],意图毁坏整个横滨秩序的罪魁祸首,而飞鸟井不过是他洗脱嫌疑用的替罪羊。”
饶是保持沉默如叶伊赫,听到这里也没忍住发出一声困惑至极的“嗯??”。
这种难以自证的屎盆子扣起来还真是容易,反正京极夏彦已经死了,死人是没办法作证的。
“有时,我也很佩服你们胡说八道的脸皮。”
绫辻行人没有表现得很生气。
他仅是懒洋洋往后一靠,茶色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便在那苍白肌肤映衬下,自然而然流露出几分旁观死人般的冷漠来。
“那么,我也做出假设吧。或者你才是京极夏彦真正的[魔仆],因为你正在极力掩饰飞鸟井的罪行,转而试图将这罪名转移到费奥多尔的身上。反正他看起来是个没什么政治背景的外国人,死了对本国居民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斗南副官:“您说笑了,我怎么会是……”
“谁知道呢,毕竟你也没办法证明你不是。”
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指尖把玩着那根没有点燃的细烟杆,绫辻行人冷冷说道。
“而你,斗南副官,你的动机可比费奥多尔明确多了。我听说你的父亲是大战末期坚持继续作战的主战派,结果死于主和派的政客暗杀。”
斗南副官的表情彻底变了,“你……”
“别吵,听我继续讲完。”
绫辻行人打断他试图张口的狡辩。
“如今国家承认战败的位置,割让横滨作为租界这种事,必定让你十分怄火吧。因此,当京极夏彦找上门,诱惑你说可以再度掀起一场必胜的大战,并且能为你的父亲报仇——如此一来,你甘愿成为[魔仆]的可能性简直是百分之百。”
斗南副官忍无可忍,“您不要说这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根本不存在?你怎么证明?”绫辻行人嗤笑出声,“而我的异能却可以证明你的双手未必干净。要来试试看吗?”
“…………我明白了。”
斗南副官忍气吞声道,“我会给予飞鸟井公正的判决,依据您在报告书中的描述那样。”
“感谢你的无私与正直,斗南副官。”
绫辻行人站起身,“等不及看见与这起事件相关的报道了。”
“如您所愿。”
斗南副官没有跟着起身,而是目送他和叶伊赫离开这间办公室。
这栋司法省本馆依旧光鲜亮丽,连铺在走廊里的地毯都价值不菲,来来往往都是轻易掌控着这座城市命脉的政客,包括抬手时露出的金表,都透出那股久居高位的傲慢气场。
但这份光鲜也只维持到这里为止,再深入便尽是些腐朽肮脏的利益抱团与交易。
“所以我才讨厌和官僚打交道,”等离开了本馆,绫辻行人开口抱怨。
“比起这帮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样的秃顶河童,我宁愿回事务所慢慢欣赏我的玩偶藏品,至少观察它们比观察人类有意思得多。”
“这次也真的麻烦绫辻老师帮忙了。”
叶伊赫也没想到这次把他叫过去不是为了确认事件细节,而是盘算着倒打一耙、掩盖真相的。
如果绫辻行人不在,他可能刚进办公室就会被门口的军警逮起来——虽说自己未必打不过他们就是了。
但他要是真这么干,后续流程就必定是拿斗南副官当人质来胁迫军警方面不准轻举妄动,接着尝试逃出去……
或许最终当真会让局面朝对方所设想的那般发展,他成为了袭击政府官员、被高额悬赏通缉的[魔仆]。
而绫辻行人的陪同使斗南副官不敢轻举妄动。
绫辻行人是不能随便抓的,他的周围时时刻刻存在十来号特工的潜伏监视,一出异常就会惹来异能特务科那边的非议,反而使司法省在关于异能者处置的问题上落了下风,因小失大。
绫辻行人真是清楚知道这点,才能肆无忌惮的威胁斗南副官,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
以往监视他的特工,此刻反而被物尽其用,成了他的保护伞——虽然斗南副官不知道,这次的绫辻行人是甩掉监视的特工,从事务所独自溜出来给叶伊赫帮忙的。
此时此刻,种田长官大概正在为丢失他的行踪而头疼得要命。
“事情不会这么容易结束,斗南是个小心眼的家伙。”
绫辻行人转了转细烟杆,口吻平淡,夹杂着淡淡的厌恶与反感。
“听说他随意辱骂殴打下属的次数也不少。我对他的记仇是无所谓,你或许会被盯上。之后的行动小心点。”
“嗯。”叶伊赫点头应下。
这个倒还好,等太宰他们回来,对付斗南副官就没什么难度了。
“另外,听说太宰在想办法解决【高濑会】?”
绫辻行人正好也提起这件事,“让他也当心些,【高濑会】和【港口mafia】以及【圣天锡杖】不同,它存在的时间太长、与政府内部的关系牵扯也太深。”
“听说很多不方便警方出面的事情,会交给【高濑会】去做。”
“比如清除政敌。”叶伊赫了然。
“没错,”绫辻行人唇角抿起一丝赞许的笑意,主动向叶伊赫透露道。
“那位坂下副局长就是靠清掉政敌上位的。甚至连我也接手过几次杀人事件委托,但意外身亡的凶手往往都是他升迁路上的绊脚石。”
“除此之外,也有政客会尝试掩盖自身的犯罪记录,以及一些无法借我之手除掉的政敌……总之,【高濑会】并不像明面上那样简单。”
与只承接民间刑事破案委托的乱步不同,绫辻行人的异能对某些人而言是极好用的杀人工具,被害者的意外身亡更是不可能追查到他们头上。
更别提他自身还处于政府的软关押之下,一举一动皆受到监视不说,时常还会有【铲除危险异能者绫辻】的提案摆在会议上讨论——可以称得上是时刻都活在[命悬一线]里。
因此,绫辻行人会接触到的政治阴暗面要比乱步深很多。
“没关系,”叶伊赫想了想,“我猜,太宰早就预料到了这点。”
——所以才会亲自涉险、以身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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