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王府
自从得知大行皇帝薨逝后,府中的白布是早就准备好的,鲁王穿戴好孝服,对照铜镜仔细打量一番自己的身姿,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对于他来说,知道自己亲爹去世后,固然伤心了一阵子,但是从小就在溺爱中长大的王侯,自然不可能一直沉浸在悲伤中,紧接着就是对皇位的渴望。因此,鲁王十分注重自己在臣下眼中的形象。
仔细抻平衣角的褶皱,鲁王心情好的没有计较下人的毛手毛脚。
见他似乎心情不错,嘴角带着笑意,一旁的门客这才说道:“这给大行皇帝哭灵之事,向来是由下一任天子主持。如今那小皇帝却如此上不了台面,至此关键之时,竟然病了。这身体如此羸弱,就如同他早逝的父皇一样,如何能承担起江山社稷?
由此可见,就连小皇帝自己都觉得他福薄浅,需要王爷这根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来在关键时刻分忧。这正是天命属意您的明证啊!”
鲁王心满意足的听完门客这番吹捧,这才虚伪的说:“不可对皇上如此无礼。”
门客自然能看出鲁王的虚情假意,因此并不认为这是鲁王不满的言论。
他讨巧的说道:“臣所言自然不是一家看法,而是朝中众臣共识。”
鲁王笑道:“你这张嘴真是让人喜欢,本王听了之后心花怒放。只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这样说便也罢了,在外人面前万万不可这样,想要篡夺君位,尤其是从奶娃娃侄子里夺位,传出去终究不好听,以免损伤本王颜面。”
门客恭敬点头:“是,臣知道了。若没有发生围城一事,想来您早已荣登大宝,臣是在为您鸣不平啊。”
鲁王装模作样的摇摇头:“谁让那小儿乃是我兄之骨血,我这当叔叔的,不帮衬自己侄子还能帮衬谁?至于围城,暂且不要再提。至于之前说的,两份文章一事……”
门客心领神会:“您放心,一份是早就起草好的禅位文章,一份是向大可汗投诚的文章,薛妙的文笔向来都是好的。”
想到自己的御用笔杆子,鲁王赞同的说:“本想在登基仪式上宣读,但现在这个局势,恐怕那封禅位的文章要尽早处理,将小皇帝禅位的对象,由本王的名字换成大可汗的。”
门客机灵的弯腰对答:“是,臣晓得了。相信大可汗一定会满意。”
鲁王不放心的细细叮嘱:“那些草原蛮人向来荒唐,本王让你准备好献给大可汗的那些金银珠宝,万万不要有失。
等到城门一破,你就带着我的心腹一起,将我的诚意献给大可汗。务必要让他感受到我对伟大长生天统治大魏的支持。”
门客笑了:“您的诚心甚至可以感动上苍,想来大可汗到时候一定不会吝惜封爵赏赐。”
鲁王咂摸一下这话,原本的好心情突然没了,他有些意兴阑珊的说:“权势估计是不用想了,历来改朝换代,能够保全自身宗族,不失荣华富贵就已经是大好事了。
要是能继续当皇叔,甚至于皇太弟,谁愿意卑躬屈膝给胡人当狗,问题是,这不是我那个哥哥,也太废物不堪了,在位几年,就把国家搞成这幅模样。换头猪上去,也不至于送城送的这么快吧?”
门客心中暗暗道:您现在这样说,当时和大臣们一起克扣边军军饷,上下贪墨钱粮,大肆中饱私囊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当时不是觉得,这都是你们裴家的下人奴婢,当主子的拿点下人的东西怎么了,反正都是自家亲戚,还能真处置谁吗?
好家伙,这样一来,缺衣少食的边军,能扛到现在,让京城的大家伙儿多享几年富贵荣华,分明已经是你们裴家祖宗保佑。
我虽然坏,但是又不傻。照理来说,平时怎么贪污都算了,关键时刻,人家可是要替你扛刀子的,这种时候不帮忙,还反过来横插两刀。
不过谁让鲁王大方呢?说点好听的顺着他,就能得到不错的封赏,反正跟着谁混不是混,鲁王就算倒台,也有足够的时间跳反嘛。
鲁王看看天色,眼见着离守灵时分还有约二个时辰,对于一直能把话说到他心坎里的门客,他向来宠爱有加,因此便命人赏赐一托盘银馃子。
沉甸甸的托盘富贵逼人,银子的闪光更是能迷花人眼。
门客的笑容都变得更真实起来,鲁王就算千不好万不好,刚愎自用,但是他有钱,而且给钱给的爽快,这就已经足够了。
鲁王虽然有些自恋,但是他这个人从小在富贵中长大,为了收拢人心,向来愿意花钱,反正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于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这时候,一位衣着华贵,却满头簪钗,行走间富贵夺目,却依旧一副好颜色的盛装女子突然推门而入:“王爷,听说您今晚要代替陛下哭灵?此事是否为真?”
鲁王先是被满头珠玉晃花了眼睛,这才看到王妃:“怎么,王妃终于想开了,察觉到本王的雄才大略被小皇帝都认可了。”
鲁王妃乃是一位妙龄少妇,她的出身门第不低,自然有着非同寻常的认识:“王爷,你我结发夫妻,至今已经有十年。您这些年来,赠与我无数珠宝首饰和布料。
如今我将其中最名贵的都佩戴在身上,您看我这满身琳琅,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对之处吗?”
鲁王奇怪的左右打量着光彩照人的王妃,他的这位正妃向来简朴,如今这样盛装夺目确实少见。
他老实的摇头:“王妃换了装扮,依旧美艳如神仙妃子,往日清淡如水仙,今日这般倒像是牡丹了。”
鲁王妃从鬓角点出一枚珠钗,这是青鸾衔珠的款式,只是青鸾上面没有用宝石妆点,仅有素面银锻。
将珠钗指点给鲁王看,鲁王妃慢慢说:“这是王爷亲手为我所制的钗子,青鸾羽翼上遍布纯色宝石,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如今青鸾光彩不见,正是一只坏掉的钗子啊。”
王妃这么一说,鲁王顿时觉得这坏钗是如此明显,自己刚才怎么压根没看见?
王妃拔下钗子,指着一旁的门客说:“王爷,对于您来说,这位门客就像是这只坏掉的青鸾钗子。刚得到的时候固然令人喜爱,也为您增添不少光彩,是您的心头所好。
但是现在,门客的品行已经在逐渐的时光磨炼中展露,他不能尽到身为忠臣的本职,劝解您一心向善,又煽风点火,不断助长您的野心。
这就好比是青鸾钗子上的宝石在不断损失,也许将其混入您的门客队伍中去,依然无法看出有什么不妥之处,就如同我刚才的装扮一样,您无法察觉到不对。
可若是将这位门客的所作所为细细想来,他不能做到忠诚进谏,也不愿意随波逐流,为了谋求您的欢心,而去违背本性,让您在不正确的道路上前进。
就如同这丑陋的钗子一样,早就朽坏,您却置若罔闻,仍然时刻欣赏把玩,面对这样的情况,我又怎能不去劝您呢?”
门客虽然知道自己干的事不地道,可这些自己是出主意的,听的高兴的鲁王才是真正罪魁祸首,这王妃怎么能以坏钗来比喻自己呢?
鲁王听到这番谏言,尽管只是说他识人不清,可是这就像是一个大巴掌打在了脸上,让他感觉火辣辣的下不来台。
他不喜欢听王妃这些大道理,因此不耐烦的说:“王妃,说了多少次了。本王不缺你吃穿用度,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少管我的事情!”
鲁王妃失望的看着自己的丈夫,自己也曾好言相劝,只是鲁王不爱听这些,每次都会和她不欢而散,感情就这样日日消磨。
她顾念两人之间也曾有过真情,因此在作最后的努力:“王爷,我听闻,陛下举止不似登基之前,不仅当庭杀死了奸细,更是任命了保皇党守卫城池,如今更是有奇人相投,主动解决了先帝遗骸难题。
就连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们,如今也会认真考虑陛下的话语,这些举动绝不像是一个傀儡所为,而明君圣主自幼会有非凡之举,陛下幼年即位,短短几天就能做出这番行为,这些都是不一样的预兆,您绝不可以再孩视皇帝,不然也许会有不详降临至王府。”
鲁王几乎要被气笑了,他怎么不知道王妃什么时候这么能掐会算,还不详预兆,明明眼前的局势一切都符合自己的心意。
他不耐烦的说:“王妃,本王已经多次忍耐于你。要不是顾念你背后的家族,本王又岂会让你一个无所出的妇人,始终占据王妃之位?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认清自己的位置,少去折腾这些有的没的。
怎么,全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是吧,你就爱这样显得自己与众不同,这样有意思吗?叫你一声王妃,是留给你体面,你不要逼我把最后的颜面也不给你留下,立刻写下休书赶你回去。”
鲁王妃听完这些话,心口顿时一片冰凉。
想到鲁王之前的种种举动,她只觉得心灰意冷:鲁王性格固执,向来偏听偏信,自己劝他本是好意,可是鲁王却始终不相信自己。十年夫妻,也许缘尽于此。
鲁王妃惨然一笑,她说道:“那王爷就请写和离书吧,你我之间并无子嗣,那些你赐下的金银贵重之物,我都封存在府库,并无多少启用。”
话赶话说到这里,旁边又有心腹门客在,鲁王恼羞成怒:“还不快写?”
门客本就厌烦总是清高样子的鲁王妃,更何况王妃刚才还指着自己嘲讽,他自然对此怀恨在心,不会劝鲁王收回命令,反而三下五除二,直接写好休书。
鲁王抓起休书签上名字,毫不客气的扔到了地上。
鲁王妃见此彻底死心,她捡起休书,拔下鲁王所赠的钗环扔了一地:“王爷,这是我最后这样一次叫你,成婚多年我的嫁妆并未动用,搬走也用不了半个时辰,我马上便走。只盼你勿要做令祖宗蒙羞之事。
皇太弟本就不是明智之举,您想着兄终弟及,可曾考虑过您的孩子长大后,下一代的皇位争夺又会产生多少波折?嫡长子继承制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至少不会因为内斗消耗国力。
魏国的基业开拓不易,如今外敌在外,更应该团结亲族,不要做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草原蛮族不守信义,一路屠城有违天和。和我魏朝上下血债累累,至此危亡关头,更要一致对外才是啊!”
鲁王看到王妃这样子就烦躁,他冷哼一声:“谢灵妙,你我如今已无瓜葛。少在这说三道四,带着你的嫁妆滚回谢家吧!”
鲁王妃深深的看了一眼鲁王和门客,轻轻说:“天理昭昭,我不过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罢了。再好的谋臣忠臣,也无法阻止主君往错误的方向狂奔。你我缘尽于此,今后桥归桥路归路。鲁王,你总有一天会后悔不听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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