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到了景元帝的寿辰这天,整个应天张灯结彩,从皇城的正阳门到承天门的路上搭满了彩棚,凌晨才过了寅时,住在皇城的各家各户大多已经起了,做进宫朝贺的准备。
至于宫内的景元帝今日也起了一个大早,顺便将霍瑾瑜也薅了起来。
霍瑾瑜半睡半醒地洗了脸、吃了饭,然后换了朝服,等到一切忙完,顺便又睡了一个回笼觉,等到自己清醒时,身边已经站了不少人。
霍瑾瑜望了望东边姗姗来迟的暖阳,心中默默骂了景元帝一顿,然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开始看热闹。
上午巳时,秋日的阳光不热不躁,温暖地洒在广场上,尤其铺到明黄的龙旗上,在秋风的配合下,上面的龙好似活了一般,礼炮、礼花放了一波后,景元帝开始临朝受贺。
景元帝携着邓皇后穿着朝服站在奉天殿前,接受文武百官、勋贵、各藩国使臣的朝拜。
景元帝仰望高空,天空湛蓝深远,一望无际,天边点缀着几簇云朵,俯瞰广场上跪拜的臣民,心中的激动快要克制不住了,他牵起邓皇后手,指了指下方的臣民,豪迈道:“瑛娘,你看,这是我们的江山!”
阳光和煦,秋风飒爽,巍峨的殿阁上的朱漆彩画还散发着生漆味,金色的琉璃瓦闪闪发光,红墙、金色龙旗、红丝幔、红绸缎……一片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
还有台阶下方他的那些威风赫赫的儿子、义子们,这些都是他打下来的江山。
他清楚,现在他的王朝才开始发展,一切都捉襟见肘,但是他相信,经过他的努力,他会带着景朝走向盛世。
“陛下。”邓皇后温柔地注视他,心中也十分异常激动。
今日按理说她不用出场,可是陛下非要牵着她。
都老夫老妻了,还这般任性。
不过……她嘴上这样说着,可是她也想一直呆在他身边。
……
霍瑾瑜跪在下方,她个子小,即使跪在前排,也看不到景元帝、邓皇后他们,就算没看到,也知道景元帝拉着邓皇后一起上去,就是为了秀恩爱。
在内侍的引导声音中,众人起身。
毅王带着众皇子上前贺寿。
他们过后,就是陈飞昊那些义子,而后就是长公主带着众王妃和诰命夫人上前贺寿。
霍瑾瑜站在台阶上,看着依照品阶接连跪拜的众人,看的眼花凌乱,等到轮到番邦使节时,大家都是穿的他们国家的传统服饰,比较好辨认。
不过霍瑾瑜看来看去,都没见到东夷使节。
众人朝拜结束后,宫宴开始。
藩王、皇子、还有藩国、外国使节坐在殿上,文武百官和外使坐在殿外两廊,宗室家眷、诰命夫人则是在后宫享用宫宴。
霍瑾瑜虽然年纪小,但是她是皇子,也独自有一桌,就和毅王相邻。
桌上摆放着各种点心、瓜果还有一些冷食,比如酱牛肉、鸡腿之类的,热食基本没看到,桌角还备了酒水,不过霍瑾瑜桌上的是茶水。
对于宫廷宴会,大家也不是抱着吃席的目的,所以对于桌上的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意见,甚至好几个番邦使节十分喜欢,尤其高丽使者,他的位置比较偏,霍瑾瑜注意到,从坐下开始,高丽使者就埋头苦吃,旁边的暹罗、琉球使者神情都带着几分嫌弃。
不过今日宫宴的主角轮不到他们,比起高丽、暹罗他们的位置,鞑靼使者的桌案则是在众皇子之后,周围都是景元帝那群义子。
霍瑾瑜看着穿着鞑靼传统贵族服饰的鞑靼使者,身形壮如虎,此时被一群人高马大的藩王包围,看着有两分凄楚。
鞑靼使者的桌上和其他人有些不同,十分丰盛,摆满了鸡鸭鱼肉、还有一条烤羊腿,一大块酱牛肉。
从霍瑾瑜这边看,鞑靼使者的桌子堆得好似卖熟肉的摊子,此时“店老板”看到围住他的那些“不怀好意”的顾客,脸色越发黑了。
阿布赖如此引人注目,除了他的服饰和景朝有所不同以外,就是因为他那此时堪比卤蛋一样的光头。
霍瑾瑜那群孩子行动时,将阿布赖的头发剪的几乎和狗啃一般,就是弄成小平头也没办法,阿布赖只能剃成了光头,还好他们鞑靼那里什么发型都有,就是光头也比较常见。
阿布赖想的这些,也是安慰他自己,现下城中的百姓都知道他被人袭击抢劫,不仅衣服被扒了一干二净,连头发也没了。
阿布赖现下只求此次和景朝的贸易顺利进行,将功补过,否则此次回去,不止他,就连他的族人也要受到可汗的惩罚。
阿布赖在人群里格外醒目,尤其景元帝这个角度,即使阿布赖混在一群藩王里,但是凭借对方闪亮如镜的秃头,景元帝能第一时间找到人。
坐在上方的景元帝正好将此景看的清清楚楚,愉快地抿干了杯中酒水,慢悠悠道:“楚王,你们可要好好招待鞑靼使节,今天争取不醉不归。”
陈飞昊一听,起身道:“谨遵陛下圣令。”
阿布赖同样起身,脸色微沉,偏偏要强颜欢笑:“多谢陛下万寿无疆,龙体康健。”
前面遭袭的事情,让他这些日子心情十分不快,偏偏景朝官员调查拖拖拉拉,至今没有给他一个说法。
他派人调查了许多,想不通自己在京中惹了什么人,居然被那样对待。
景元帝微微点头,示意洪公公下去给阿布赖斟酒。
阿布赖恭敬地端起酒杯与景元帝共饮。
……
等到万寿节结束后,霍瑾瑜才打听到,原来万寿节当天凌晨,东夷使者出发时,被人打断了腿,两个东夷使团四个正副使节全部遭了殃,不是被打断了两条腿,就是头破血流破了相,要么就是人事不省,压根不能出场。
至于是谁干的,因为正值景元帝万寿节,现下官府没空调查,不过大家第一时间怀疑鞑靼。
而东夷使者因为这事不仅没得到景朝官员的慰问,还得了一个“不敬陛下”的名声。
东夷使者叫屈,表示做梦都想去,奈何受伤太重了,若是顶着一身伤,岂不是更不敬。
官员则表示,他们去不了,可以让使团的其他人去,他们在乎的是东夷人参加,不是一两个使者。
缺了东夷,别的番邦属国若是有样学样,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影响。
东夷表示,他们也这样想,并且及时选了一个代使节去参加,可是被人拦在宫门外,一直到景元帝万寿节结束,都没让他们进去,他们也是无奈啊。
是你们景朝守门的侍卫不让他们参见的。
官员:陛下万寿节,岂能让一个普通的东夷人随意参加。
东夷人:……可是我们的使者受伤了。
官员平静:你们可以选择其他代表……
东夷人:……
都说中原人聪明,是将别人当傻子吧,难道他们要一直车轱辘话。
官员表示:他们所有担忧都是有理有据,再说车轱辘话是最轻松的,他可以和东夷人对个三天三夜……
……
因为涉及到番邦使者,所以东夷使者受袭的事情就落到大理寺身上,大理寺那边也没废什么功夫,对方似乎也不屑于遮掩。
正如谣言猜测的那般,正是鞑靼那边动的手,不过不是鞑靼使者阿布赖的吩咐,而是手下见阿布赖自从遭逢意外后,擅自带着人,趁清晨东夷使节出发时,将人揍得不能参加万寿节大典。
大理寺拖了七八天,将结果公布,罚了鞑靼使节一笔钱还有医药费,事情也就结束了。
至于鞑靼催促的使者遭袭案件,大理寺表示还在调查阶段,还请静候……
……
景元帝的万寿节结束后,各家宗室藩王开始陆续向景元帝请辞,请求返回封地,今年的新晋藩王们也都在做着准备,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等着景元帝的回复。
马上就要进入初冬,虽然冷些,但是对于赶路的人来说,雨少天燥,道路少泥泞,当然对于尤水路选择的人来说,便利性更大。
不过一时半伙,大家可能还走不了。
在众多请辞、打小报告、要钱、汇报地方政事的折子中,蔡国公的折子有些格格不入。
蔡国公满篇将他的三女儿夸了一边,表示赵筱云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姿,温柔贤良,琴棋书画皆通,差点就夸成九天玄女了。
景元帝:……
他记得万寿节前,昭王曾经上过折子,想要给楚王和赵筱云牵线。
蔡国公这次上折子,难道是催促。
蔡国公前面将赵筱云天花乱坠地夸了一边,就在景元帝以为他要写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或者祈求他下旨赐婚时,蔡国公画风一转,开始忆往昔,打感情牌了,开始将那些年,大家一起打天下的不容易,还有自己的“忠诚”……
景元帝想知道,蔡国公这份折子真是他自己写得吗?
景元帝看了看折子的厚薄,然后耐着心看下去,结尾处,蔡国公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说是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陈……邓盟!
景元帝瞪大了眼睛!
再次确认了两遍,没错,蔡国公写得就是邓盟。
景元帝看向一旁的洪公公,“洪福,朕记得,前些天,昭王想要为楚王和蔡国公的女儿拉红线吧。”
“是的,陛下。”洪公公应道。
景元帝微微颔首,他就说自己没记错。
可是为什么现下蔡国公又改了主意?
难道和他的五儿子闹翻了?
景元帝:“洪福,你觉得蔡国公的小女儿和南宁侯可相配?”
“?”洪公公有些没听懂,听明白后,惊讶地半张着嘴,“蔡国公的女儿和国舅?这……”
陛下前面还记得昭王想为楚王陈飞昊和蔡国公的女儿拉红线,后脚就变了人选,着实让洪公公闹不明白。
难道陛下对昭王殿下不满意?
“这……奴才不懂。”洪公公按下心中的揣测,小心翼翼道。
景元帝敲了敲手中的折子,“蔡国公上折子,说是想将女儿嫁给邓盟。”
之前看蔡国公夸得那般浮夸,他还以为蔡国公想和他结亲呢,没想到看上邓盟了。
哦……
洪公公松了一口气,不是陛下的心思,至于蔡国公虽然打仗行,但是平时着实有些荒唐,这种半路换女婿的事情,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
“奴才以为南宁侯怕是不会答应。”洪公公可听说,邓盟为了躲避催婚,连虢国公府都不敢回了。
经他提醒,景元帝想起万寿节前,虢国公向他请旨,说是让邓盟镇守潼关。
看来虢国公是知道消息了。
蔡国公朝“陈”暮“邓”,他才不会惯着,他不管这事了。
景元帝将折子扔到一旁,忽然想起,自家六皇子现下也是孤家寡人,连邓盟就成了香饽饽,怎么他就被人嫌弃呢。
若是霍瑾瑜知晓景元帝的心思,肯定会反驳,亲亲父皇,也许大家嫌弃的是你呢。
……
本着慈父心肠,景元帝让人将宣王喊了过来。
景元帝挤出和蔼的笑,“霍钥,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喜欢的人,或者有人看上你吗?”
宣王嘴角微抽。
看看,这就是他亲爹,亲父皇,上来就埋汰他。
“说话,哑巴了?”景元帝不满道。
宣王平静道:“没有。”
景元帝一听,狭长的眉梢上挑,“朕给你一年时间,不管你是去抢、还是去骗,都要成亲。”
宣王则是嘲讽一笑,抬了抬自己瘸着的右腿,“父皇,儿臣这条腿就是被人骗的结果,而且儿臣现下是鳏夫,已经娶过妻了。”
他的妻只是先他一步离开了。
“胡说什么。”景元帝瞬间拉着脸,“成亲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告诉朕成的哪门子亲。”
宣王自嘲一笑,“儿臣和她定的乃是天地盟誓,不用父皇担忧。”
“你这个臭小子。”景元帝被气的简直是怒发冲冠,大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宣王面不改色。
景元帝怒道:“你不是不愿意选吗?行!朕下圣旨,给你塞一院子的女人。”
宣王这下表情有了变化,他掀起衣摆,直接跪了下来,“若是这样的话,父皇不如直接赐死儿臣。”
“……你!你!”景元帝火气一下子上了脑,此时脑袋是嗡嗡响,看着脚边的孽子,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洪公公见状,连忙上前隔着两人,蹲身劝着宣王,奈何他嘴都要说干了,宣王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那边景元帝气的已经满殿转悠找东西动手了。
宣王则是巍然不动,也不见躲。
被景元帝揍了那么些年,他早已有经验,若是起身跑,景元帝可不会和他客气,他能不能躲过是一回事,但是景元帝绝对会将他揍成狗,所以他还是老实跪着吧。
洪公公在“去喊皇后娘娘”这个选择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再努力一下,他苦口婆心道:“宣王殿下,陛下也是为您好,要不这样,就算不娶妻,咱们先纳个妾,日常生活总要有人能打理王府,照顾您。”
“对,不娶妻,先纳妾怎么样?”景元帝给了洪公公一个赞赏的眼神。
这主意不错,等到霍钥性子软了,就再娶妻。
宣王:“不怎么样。”
“……”景元帝瞪大眼睛,眼看着腿已经抬起来了。
宣王跪在地上不躲,连脑袋都不移一下。
洪公公连忙抱住他,“陛下,冷静,冷静,宣王殿下还小……还小,您知道的,他性子一向倔,您就是动手,他也不会改口啊!”
洪公公一边说着,一边给旁边的小徒弟示意。
小徒弟见状,正要悄悄退下。
“你干什么去?”
景元帝冷飕飕的声音将后退的小太监吓得腿都软了,一下子跪在地上,全身打着颤,“奴才……奴才。”他当然是去叫皇后娘娘来救命啊!
宣王见状,贴心道:“父皇,你死心吧,就是母后来了,儿臣也不会改变主意。”
“!”景元帝眼睛微眯,看来还是要揍一顿啊。
想到这里,他一把将洪公公推开,对着宣王就开始劈头盖脸动手。
洪公公在一旁着急地直转圈。
“陛下轻点!轻点。”
“哎哎!宣王殿下,您躲着点啊,躲着点啊。”
“哎哟,陛下,陛下,是奴才,您收着点劲。”
……
听说景元帝在太极殿上演全武行,将宣王教训了一顿。
霍瑾瑜惊诧道:“真动手了。”
秀嬷嬷点头:“是的,皇后娘娘已经去了。”
霍瑾瑜一听,也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能让景元帝亲自上手揍人,不知道她那六哥怎么惹到景元帝了。
到了太极殿,霍瑾瑜示意宣驾的内侍噤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进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躲到了一根柱子旁,悄悄地探出大眼睛,看邓皇后教训景元帝。
而宣王就跪在距离她两尺远的地方,脸上有三道印痕,下巴有些淤肿,发髻凌乱,眉眼淡然,对于霍瑾瑜的举动,只是淡淡瞥了一眼。
霍瑾瑜:……
她探出身,努力伸着腿够了够宣王。
宣王感受到力道,无语地看着他。
霍瑾瑜小声道:“六哥,你因为什么事被父皇揍?”
宣王瞥了瞥旁边的邓皇后、景元帝,低声道:“我不想娶妻,也不想纳妾,父皇就揍了我。”
“!”霍瑾瑜惊惶地瞅了瞅景元帝。
不会吧,她以后不会也要被揍吧。
霍瑾瑜一脸纠结地看着宣王,想着等她长大,若是被景元帝催婚,等他动手时,她能不能跑。
霍瑾瑜又探身戳了戳宣王,“六哥,父皇动手时,跑好呢,还是不跑。”
想来宣王这么大年纪,经验应该丰富。
宣王听到这话,终于正色自己这个小弟了,他打量了对方的小短腿,冷嗤道:“你觉得你能躲得掉父皇吗?”
霍瑾瑜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不一定哦,等我长大了,父皇就老了,他老胳膊老腿,肯定跑不过我。”
宣王:……
他听明白了,看来七弟担心自己未来也因为催婚被打。
小孩的声音虽小,但是殿内的众人耳朵不聋,加上“老胳膊老腿”的杀伤力。
霍瑾瑜成功将景元帝的仇恨值转移到她身上。
景元帝幽幽的声音在霍瑾瑜炸开,“小七,你若是想体验一下,朕现在可以成全你。”
霍瑾瑜吓了一跳,从柱子后面露出头,冲着景元帝和邓皇后讪讪笑了笑,“父皇、母后,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继续,不用顾忌我。”
景元帝上前,将霍瑾瑜拎出来,看着她张牙舞爪,如同划水的小乌龟一般,嗤笑道:“瑛娘,你听到没有,小孩子不能一味的宠,还是要揍一顿。”
“陛下……小七。”邓皇后真的无奈了,最终想了想,决定还是让景元帝教训霍瑾瑜一次,免得孩子有恃无恐,虽说年纪小,也要长点教训。
景元帝晃了晃霍瑾瑜:“小七,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不是有两个愿望吗?要不要换一个,求朕放过你。”
“父皇,哄小孩子要遭雷劈的。”霍瑾瑜也顾不得什么,歪头控诉道。
好家伙,原来景元帝打的是这算盘。
“父皇,您若是这样干,以后别想我为您办事了……欸……我想起来了,第一个愿望,您不能干涉我的婚事,不能催婚。”霍瑾瑜认真道。
心想她这个愿望真是值了。
不过以后估计景元帝不会那么大方许诺愿望了。
景元帝:……
小儿子太聪明,也让人愁。
一旁的宣王则是叹为观止,心里头羡慕的紧,他承认自己看走了眼,前脚嘲笑自家小弟幼稚,后脚自己就成了笑话。
邓皇后在一旁忍笑,小七这话算是将陛下将住了,不知道陛下后不后悔刚才给小七提了醒。
“咳!”景元帝很快反应过来,举起右手,阴恻恻道:“既然这样,朕就先揍你一顿。”
霍瑾瑜此时心情愉快,“父皇,您尽管动手,我知晓,小孩子总要挨打的,不打不长教训。”
“……”景元帝被噎住,这是抢了他的话。
最后这顿打没有落到霍瑾瑜身上,景元帝从书架上随手挑了一本书,让她抄写一遍。
霍瑾瑜捧着书,看了看足足一寸的厚度,眼睛瞪的大大的,小脸蔫了吧唧的。
景元帝见状,心情愉悦。
他要告诉小儿子,身为帝王、身为父亲,他即使不动手,也有许多手段收拾他。
至于宣王,同样没逃得了,景元帝直接给了他一册书,让他好好抄,若是抄的不用心,就要再打一顿。
等到出了太极殿,宣王和霍瑾瑜两个难兄难弟对视。
霍瑾瑜仰头望天,一脸后悔,“果然看热闹要注意距离。”
“噗!”宣王忍俊不禁,大手摸了摸小弟的脑袋,“小七说的有理。”
……
应天此时不仅聚集着全国六成的达官显贵,还有不少番邦使节在应天待着,尤其两个东夷使团还赖在四夷馆。
东夷使团也不是故意赖着的,奈何景元帝一直没有接见他们,他们因为惹了鞑靼使者,万寿节也没有赶上朝贺。
他们不是不想走,是因为鞑靼使者也没有,他们担心离开应天后,被鞑靼使节截杀,所以东夷的两个使团就赖在四夷馆,平时也不敢出去,同时打听鞑靼使者什么时候回去。
鞑靼使者这次来,除了为景元帝贺寿,代送四公主的冬衣,就是想向朝廷交易一批茶叶和盐。
鞑靼处于草原,盐和茶叶都是非常重要的物资,之前天下不怎么稳定,边陲管的还不那么严,鞑靼和瓦刺还能弄到不少盐和茶叶,可是后来景元帝有意加强管制,加上有毅王等人亲自坐镇,鞑靼想要弄到大批量的盐和茶砖就难了。
景元帝对于鞑靼使者的请求也不惊讶,交易倒是可以,但是数量还有方式需要大家商讨商议一下。
同时,景元帝下令翰林院修魏史,现下景朝已经统一天下,《魏史》的修订宣告了魏朝已经彻底灭亡,给那些暗地里仍然妄图复国的前朝余孽打击。
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大事,就是燕都的建设。
之前打仗时,燕都被打成一片废墟。
好消息是,不用担心会毁坏什么建筑,都是一片废墟,可以放心大胆地建设。
坏消息是,这要需要许多钱,而现在朝野都很穷,粗略估计,以现在的进度,大概需要十几年,这还是顺利的情况下。
景元帝:……
难道他要在应天待大半辈子。
听到这消息的霍瑾瑜:……
好家伙,没钱果然不行。
因为缺钱的事情,一些大臣就想顺势建议景元帝干脆放弃迁都燕都,大力建设应天,这样还能省下不少钱,多多建设民生。
可是景元帝他不想放弃了,他能想象到,若是在应天呆久了,恐怕南北发展会彻底失衡,十年内迁不了,再往后就难迁了。
霍瑾瑜也没办法。
就算她脑中有许多理论教材知识,但是现下没人、没钱,尤其她还是一个孩子,先不提让别人相信她的理论,要让理论转换成是实践,要经过许多实验,许多东西,她就知道一个皮毛和基础答案,世界又不是教科书,写了答案就给你满分,它中间可能发生许多风险。
……
十一月初,北风开始起势,景元帝觉得连老天爷也在为他忧愁,风吹的人冷飕飕的。
霍瑾瑜面无表情道:“父皇,咱们进殿就不冷了。”
今日不知道景元帝发的什么风,抱着她坐在奉天殿高高的台阶上,正好直面冷风的摧残。
景元帝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忧伤道:“小七,国库没钱啊!”
霍瑾瑜老实道:“我也没钱。”
景元帝将小孩抱进怀里,下巴正好支在她头顶,“给父皇想想办法吧。”
霍瑾瑜:……
她能有什么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夫子说了开源节流。”霍瑾瑜晃了晃脑袋,示意他不用枕着自己。
景元帝挪开了一下,再次叹了一口气,“没处开源,流也干了,怎么截。”
现在朝廷就是一穷二白。
景元帝又道:“朝中有人建议加赋。”
霍瑾瑜仰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直愣愣地瞅着他,“父皇,你都没钱了,你觉得百姓还能挤出钱吗?”
“朕知晓,但是……国库空虚什么事都干不了啊。鞑靼那边能宰的不多,让朕从哪里弄钱。”景元帝点了点她的小脑袋瓜。
“……”霍瑾瑜眼珠子转了转,“父皇,朝中你看谁不顺眼,要不咱们抄几个世家,来个杀鸡儆猴。”
景元帝闻言眸光微闪,唇角微微翘起,“你倒是想的还不客气啊。”
他的臣子打百姓的主意,而他的儿子打世家的主意,不得不说,不愧是他的儿子。
“可是小七,除了杀鸡儆猴,还有杀鸡取卵、打草惊蛇这些词,你可知晓?”景元帝含笑看着他。
现下景朝建立不久,百姓不能压榨,世家门阀也不能逼太紧,总之不能乱。
霍瑾瑜了然地点头,“所以,父皇,国库没钱,是您不行,又不是我不行,儿臣已经贴心地给了两个建议了。”
“臭小子。”景元帝也不客气,直接揪住她的耳朵,“朕看你是想找打。”
温热的大手指虽然捏住耳朵,但是没用力,霍瑾瑜也就不管,感受着凉飕飕的冷风,叹气:“没钱真的没办法啊!”
景元帝也叹了一口气。
父子俩就这样窝着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景元帝望着宫内的红墙金瓦,多想来个神仙,给他弄个金砖银地啊。
……
本着老子有难,子女也不能消停的原则……应该是子女理应为父解忧,霍瑾瑜这群孩子又被喊到太极殿。
霍瑾瑜看着一群人大眼瞪小眼,愁眉苦脸的样子。
不由得叹息,果然还是上辈子那话说得对,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除非像电视剧小说中,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前朝宝藏,或者发现金山银山,否则就是没钱啊。
霍瑾瑜摇了摇头。
感慨完后,脑中闪过一丝灵光,但是划过的太快,让她没捕捉到。
霍瑾瑜用力拍了拍脑袋,想要找出一丝痕迹,奈何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到。
长公主连忙扯住她的手,温声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其他人也看过来。
霍瑾瑜小脸皱成一团,“刚才我好像有了灵感,但是一下子跑了。”
众人:……
长公主摸了摸他的头,“有这心就行,父皇也知道小七孝顺。”
霍瑾瑜一边点头,一边皱眉,歪头仔细回想刚才的步骤,想要知道灵感痕迹。
第22章
若是没钱,就无法建设新都城,无法支付将士军饷,若是地方闹灾,也没法救助灾民,所以此事不能拖。
对于如何凑钱,无非就是增税加赋、开源节流,这两种方法肯定要考虑的,若是时间紧急,抄几个贪官也是可以的,但是这些年,景元帝年年杀贪官,加上朝廷建立时间不长,即使找,也是小贪,对于国家来说,压根不够。
倒是有更富的“肥羊”,但是对方势力盘根错节,相互联姻,杀一个就要有惹一群的心理准备。
现下也不是动手的良机。
景元帝长叹一口气,“所以大家真没有办法吗?”
众人沉默。
长公主抿了抿唇,“儿臣愿意捐出三年的岁禄。”
她乃长公主,父皇给她的规格位同藩王,一年的岁禄也有万石粮食,三年已是她最大的努力。
她原先想提议号召宗室捐的,但是现下大多宗室也不怎么富裕,最后不仅弄不到多少钱,反而落个苛待宗室的名声,还是那句话,现下真正有钱的不能动手,
据说母后也将自己的私库捐出来了,不过父皇没要。
毅王他们见状,纷纷表示也将府中余钱捐出来。
景元帝叹气:“尔等的孝心,朕知晓,只是这些都是杯水车薪啊!”
“父皇,要不你们再说一次。”霍瑾瑜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大家一头问号。
“小七,别闹!”长公主神情严肃。
霍瑾瑜仍然自顾自道:“你们再说一次,刚刚……哎呀……我就忘了,我似乎想到了方法……唉吆……是什么呢?到底是啥啊!”
霍瑾瑜纠结地抱着头,她到底怎么想到的。
“小七不若说出来,大家一起给你拿主意。”康王见小孩子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绕着桌子不断转圈,看得出来不是玩闹。
“……唉,我忘了。”霍瑾瑜抬头,一脸委屈道。
她就是什么灵感都没有,所以才让大家从头过一次,说不定能想出来。
众人:……
等到会议结束,霍瑾瑜还是没有印象,可是她又不敢忙其他事情,担心思维彻底被拉偏。
后面长公主、毅王、康王、昭王他们都离开了,霍瑾瑜还亦步亦趋地跟在景元帝后面。
景元帝看着后面的小尾巴,心中又无奈又暖心,同时还有些好笑。
别看小家伙现在没什么事,其实脾气可爆着呢。
说自己在认真想事情,不要和她说话,连他这个皇帝都不行。
申时时分,鸿胪寺的人前来汇报事情,主要询问如何安置还在四夷馆的番邦属国使者。
景元帝皱眉,招待这些人也是一大笔消耗。
鸿胪寺卿恭敬道:“启禀陛下,昨日东夷的两个使团又发生摩擦,造成两名东夷人死亡,损坏房屋两间,微臣以为,既然万寿节已经结束,不如让东夷使团回去,省的再生事端。”
东夷北边的室町幕府势大,而南边的镰仓幕府说来传自正统,不过势力弱,两边各有优势。
若是不管,任由东夷发展下去,估计室町幕府会一统东夷南北。
现下朝廷没精力处理,不如不插手,等到室町和镰仓整出结果,少说要几十年。
鸿胪寺卿话音刚落,就等着景元帝的吩咐呢,就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炸起,“东夷——”
鸿胪寺卿眉心微跳,看到从桌角钻出来的霍瑾瑜,眼睛瞪得大大的。
七殿下怎么在太极殿!
霍瑾瑜没理他,小脸绷着,之前被遗忘的灵感在她脑中翻起海啸,灵感一波接着一波。
要说日本有什么,历史上除了祸害东南海域的倭寇,就是岛上的银矿了,银矿可是加速了日本的近现代化进程。
就是不清楚,这个世界的东夷是不是日本的前身,岛上有没有银矿,不过她有预感,多半是没错的。
最重要的是,如何让景元帝相信她说的话。
要知道派人出海找银矿,也是一笔大消耗,而且东夷就算是一个岛国,也有不小的面积。
景元帝一直观察霍瑾瑜。
小家伙一会儿眼睛放光,一会儿又垂头丧气,表情真是丰富急了。
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受到提醒,想起了之前的主意。
……
等到鸿胪寺卿离开,霍瑾瑜还沉浸在思绪里无法自拔。
景元帝俯身将人抱起。
霍瑾瑜骤然回身,扭头正好和景元帝对上,乖乖喊道:“父皇。”
景元帝温声道:“小七想什么呢,这般入神?”
“嗯……呵呵。”霍瑾瑜哼唧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
景元帝眼含询问,等着对方的答案。
“抱歉,父皇,我也不知道怎么说。”霍瑾瑜小手捂着脸。
景元帝:……
有了思绪后,霍瑾瑜也就没在太极殿转圈了,而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景元帝望着小孩的背影,不解道:“洪福,小七到底怎么了?她到底想到了什么,为何又不说?”
洪公公想了想,“也许小殿下现在还没想通,小殿下最是孝顺,若是想到什么,肯定会对您说的。”
景元帝叹了叹气。
他也真是昏头了,居然将期待放在一个小孩身上。
……
霍瑾瑜跑回长乐宫,就看到邓皇后在看账本,仔细计算宫中的开销,想着从哪里省钱。
邓皇后见她回来,温柔道:“怎么跑回来了,外面冷不冷?”
霍瑾瑜摇了摇头,纠结了一番,问道:“母后,我若是说自己做梦见到一个大宝藏,可以和父皇说吗?”
“这有什么不可说的。难不成你怕你父皇抢你的。”邓皇后屈指勾了勾她的鼻子。
霍瑾瑜:……
恰恰相反,她担心景元帝不去抢。
……
夜深如墨,霍瑾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如何将消息告诉景元帝。
写匿名信容易,可是如何让景元帝相信,如果对方看到了,压根不在意,她不就是做了无用功。
如果往城中散播谣言,说东夷有前朝余孽呢……
说实话,这个可信度,真不如随便说一个国内的穷乡僻壤可信度高,最后被人查到,挨打事小,就怕大家不信她的实话了。
若是将海外有银山宝藏的消息散出去呢,呃……
古今话本小说中,海外不仅有金山宝藏,还有长生不老药呢,也要有人信……
霍瑾瑜思来想去,直到天蒙蒙亮时,终于有了睡意,经过一夜的思索,她算是认命,这件事自己出面更容易成功。
就在她思索如何行动时,听到外面院子传来动静,原来是景元帝醒了,正要去上朝。
霍瑾瑜顿时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从床上秃噜下来,穿着一身亵衣就跑了出去。
守夜的宫女发出惊呼,“殿下,您干什么去,要出恭吗?”
霍瑾瑜推开门,大声道:“父皇,你先别走。”
宫门口的邓皇后、景元帝听到动静,连忙回头,就看到霍瑾瑜衣着单薄、赤脚跑出来。
众人诧异地盯着他。
景元帝顺势将人抱起,点了点他的鼻子,“怎么了?难道是做噩梦了。”
小孩发髻凌乱,顶着两个乌溜溜的黑眼圈,精神有些萎靡,难道是被吓到了?
“唔唔……”霍瑾瑜连忙摇头,看着景元帝又说不出话来。
她明明之前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建设,也早就下了决定,可是见到景元帝,她的勇气就一下子欠费了。
邓皇后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小孩的情绪,“不要急,你父皇还有些时间,想说什么尽管说,有母后在呢。”
“唔……嗯,父皇,你凑过来,我小声告诉你。”霍瑾瑜晃着景元帝的胳膊。
景元帝笑了笑,不过还是配合地凑近。
软乎乎的稚语比春日的暖风还柔和,仿佛充满了蜜糖的味道,让人心生愉悦。
可是在听到内容后,景元帝面上的笑意被诧异和狐疑取代,而后上下打量一下霍瑾瑜,肯定道:“你做噩梦了!”
“我没有。”霍瑾瑜生气地鼓起腮帮。
她就猜到。
景元帝指了指她的黑眼圈,“你这两个黑眼圈都能当烟囱了。”
霍瑾瑜:“没有!再说,这也不是噩梦。”
景元帝:“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能有此心,朕深感欣慰,不愧是朕的儿子。好了,朕要去上朝了,你先去睡一觉,不要胡思乱想了。”
说话时,给她披上衣袍,系好扣子,顺便拧了拧小孩软嫩嫩的脸蛋。
虽然心中还在为筹钱忧愁,但是自家孩子如此为他担忧,让他心感甚慰,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就这样,霍瑾瑜眼睁睁地看着景元帝穿着朝服,大步流星地走了。
留下霍瑾瑜在宫门口风中凌乱。
邓皇后将人牵回殿中,让众人退下,一边给她穿着衣服,一边轻声询问霍瑾瑜到底和景元帝说了什么。
霍瑾瑜瘪着嘴,“我告诉父皇,东夷岛有很多银矿,很容易开采的那种,让父皇去取,父皇不信我。”
邓皇后手中动作微顿,失笑道:“做梦梦到的?”
否则陛下也不会那么说。
霍瑾瑜焉巴巴地点了点头。
她只能这样说了。
邓皇后有心说一说她,可是看着孩子满脸疲惫,强撑着精神的模样,又不忍心。
不管如何,她也是想为了陛下分忧。
“你啊!”邓皇后将人抱住,搂在怀里哄了哄,“真是让人头痛。”
“阿——”霍瑾瑜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角的生理盐水。
就这样,霍瑾瑜半睡半醒间用过了早膳。
邓皇后见她精神实在太差,让人给徐夫子说了声,今日授课时间晚一个时辰,让霍瑾瑜先养足精神。
可是霍瑾瑜在床上躺了不到一刻钟,一下子又坐起来,狠拍了一下脑门:“我怎么忘了这事。”
她又不是大罗神仙,无法想景元帝证明东夷有白银,其实她也不是百分百肯定,毕竟虽然可能是平行世界,说不定东夷岛有了细微的变化。
不过还好她之前只消耗了一个愿望,还剩一个愿望。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守在床边的秀嬷嬷看着她额头上的红印,心疼地摸了摸,“对自己下什么狠手啊!”
霍瑾瑜眉眼弯起,“嬷嬷,我终于想到解决办法了。”
秀嬷嬷疑惑不解。
本着速战速决的原则,霍瑾瑜也顾不得睡了,用凉帕擦了擦脸,然后和邓皇后说了一声,估摸着景元帝应该下朝了,打算去太极殿堵人。
邓皇后看着她的架势,就知道孩子没死心,嘱咐秀嬷嬷将人照顾好。
……
奉天殿中,景元帝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众臣争吵。
俗话说,一分钱逼死英雄汉。
对于一个国家也差不多。
景元帝看着堂下众卿,听着他们慷慨陈词,说着一些听厌的套话。
景元帝心中升起一丝厌恶。
但愿众卿这段时间能绷紧点皮,不要做了错事引起他的注意。
否则,无论是“杀鸡儆猴”还是“杀鸡取卵”,在饿红了眼的人面前,这些威胁都没用。
景元帝嘴角微微翘起,右手不断摩挲套在手中的红玛瑙珠串。
沾染了体温的红玛瑙温热细腻,仿佛早晨捏的脸蛋触感,不过自家儿子的触感要好十倍。
景元帝想到霍瑾瑜,想起小家伙做了一个缥缈的梦,就着急忙慌地告诉他,嘴角的笑容越发柔软。
不过,他好奇,小七怎么会梦到东夷岛,想到岛上会有银矿的。
难道是昨日受到鸿胪寺卿的暗示?
……
霍瑾瑜跑到太极殿,才发现今日景元帝“拖堂”了,想了想,就拢着披风,窝在廊檐的角落,等着景元帝,内侍劝她在偏殿等着,可是霍瑾瑜拒绝了。
景元帝下朝归来,就看到睡得人事不省的霍瑾瑜。
他给了一个手势禁止了众人行礼的动作,然后将孩子抱起。
霍瑾瑜睡得小脸红彤彤,连口水都流了出来,从被抱起,到躺到床上,眼皮都没颤一下。
景元帝给她擦了擦口水,叹息道:“真拿你没办法。”
安置好霍瑾瑜,景元帝询问秀嬷嬷,他们为何过来。
秀嬷嬷也说不清,仔细说了霍瑾瑜之前的话。
景元帝见状,看了看小孩的额头,还有些红痕能看到,叹笑道:“你又忘了什么事?难道又做了一个梦。”
……
等到霍瑾瑜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巳时,闻着太极殿熟悉的檀香,霍瑾瑜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穿戴好后,下了床,擦了脸,喝了半杯茶。
霍瑾瑜来到前殿,看到景元帝正在批折子。
景元帝听到脚步声,抬头笑道:“醒了。”
“嗯。”霍瑾瑜跑到御桌前,努力踮着脚,两手攀着桌子,小手拍拍桌子,“父皇,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让您实现我另外一个愿望的。”
景元帝闻言挑了挑眉。
居然是因为这事。
他想了想,霍瑾瑜第一个愿望,似乎是让他不要干涉自己的婚事,就不知道第二个愿望是什么了?
“说来听听,让朕看看能不能做到。”景元帝放下手中的折子,随手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
“父皇,我想让人去东夷岛一趟,看看上面有没有银矿,如果有了,咱么五五分账,如果没有……嗯,那就没有吧。”霍瑾瑜小手轻轻抠着桌面。
“去东夷岛?五五分账?”景元帝嘴角不停抽搐,叹为观止地看着霍瑾瑜。
小孩子真是有趣,居然将梦境当真了,而且为了这个梦,还愿意浪费掉一个愿望。
“行不行啊!”霍瑾瑜被景元帝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的有些发虚,又使劲拍了拍桌子。
“小七啊!先不说东夷岛有没有银矿,就是有,你觉得五成可能吗?”景元帝促狭地看着她,“东西、人、花费都是朕的,你就拿一个愿望,换了五成的收益,就是朕答应,朝廷百官也不会答应。”
“咳……不行吗?”霍瑾瑜有些心虚,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三成?”
景元帝的笑脸继续嘲讽。
“两成。”霍瑾瑜决定再退一步。
景元帝不语。
“这都不行,我的底线就是一成,一成已经够吃亏了。”霍瑾瑜真的无语了。
景元帝闻言幽幽道:“小七,你可知,即使是朕发现的银矿,拿到手的收益也顶多就是一成,你现在再考虑一下。”
他这话可是实话,最后进入他私库的银子顶多只有一成,毕竟这其中需要耗费许多人力、物力。
被景元帝这一通吓唬,霍瑾瑜还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后退,反正无论多少,对她都是赚的,“半成,咱们一人一半。”
霍瑾瑜用力拍着桌子,表达自己最后的决心。
旁边的洪公公实在担心七殿下的小手拍肿了。
“好了,既然谈好了分配,那就和朕说说,你这个愿望的事情,你觉得朕会答应吗?”景元帝饶有兴致道。
霍瑾瑜一听,顿时黑了脸。
既然不答应,刚刚和她讨价还价干什么。
“儿臣最相信父皇了,父皇肯定不会让儿臣失望。”霍瑾瑜夹着嗓子,殷勤地给景元帝捶腿、奉茶。
“若是朕不答应呢?”景元帝闭眼靠坐在椅子上,享受她挠痒痒般的伺候。
“俗话说,君子报仇……君子干活,十年不晚,等到儿臣长大后,大不了自己弄船亲自去,不过那个时候,父皇您就没有半成收益了。”霍瑾瑜用小拳头用力敲着景元帝的腿,示意对方不要得寸进尺了。
景元帝闻言只是挑了挑眉。
霍瑾瑜见景元帝没回应,又期期艾艾地凑近,“父皇,你若是现在没钱造船去东夷岛,不如咱们先哄些其他人去,等到他们找到了银矿,再一网打尽。”
“好好说说。”景元帝来了兴致。
小七这说法有趣。
霍瑾瑜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不如你放出消息,说是前朝留下了一个东夷银矿地图,说东夷有大量可采掘的银矿,让那些有实力出海的人先去找,等到有了结果,咱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行不行?”
说完,霍瑾瑜眼含期待。
她都已经到这份上了,所以答应她吧。
景元帝眸光精亮,犀利的眸子不断审视面前稚嫩的孩子,试探道:“你该不会就是这样被人哄了吧。”
“!”霍瑾瑜瞪大眼睛,鼓起腮帮子,“父皇,您再这样,我真的要发飙哦。”
“好了,好了,是朕的错,你这想法很有趣,既然这样,东夷使者还没有回去,此次朕打算再派使节去一趟,让他们东夷人好好约束肆虐的倭寇,只是若是找不到银矿,你这个愿望可就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景元帝哄道。
“空就空了,还不是您没钱。”霍瑾瑜如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
景元帝顿时心中一股热流涌过,暖呼呼的,大手又使劲摸了摸霍瑾瑜的头,“有你这个儿子,朕可是赚大了。”
等到霍瑾瑜带着人离开。景元帝笑容收敛,“洪福,你说,小七这些话到底是做梦,还是有人故意告诉她的。”
洪公公恭敬道:“奴才不知。不过,陛下,您当真答应小殿下了吗?”
去东夷岛找银矿,若是群臣问起缘由,难道说是因为小殿下的一个梦。
陛下那话的意思,难道是怀疑小殿下身边的徐夫子。
要知道,徐夫子的儿子徐文林当年奉命出使东夷,被对方斩杀,徐夫子对东夷可谓是恨之入骨。
“君无戏言,小家伙那么珍之重之,还用仅剩的一个愿望作为交换,也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梦中提醒了小七,若是真的,就是朕的幸运,若是没有,就只当纯粹出使东夷了。”景元帝平静道。
……
月中,朝廷终于答应和鞑靼做生意,换取双方都需要的物资,长公主也趁机表示想要和四公主在边陲见一面,鞑靼使者并没有当即答应,表示一定会将长公主的请求转达给鞑靼可汗孟古。
至于东夷那边,景元帝对外宣布,将会派遣两支队伍出访东夷,商议约束沿海泛滥的倭寇事宜,若是东夷胆敢伤害□□上使,将会踏平东夷。
对于景元帝如此重视沿海的倭寇问题,虽然有大臣觉得有些怪异,不过也不敢反驳。
他们不知道,这两支队伍有数名精通采矿勘探的人,善画舆图。
……
月底,城中的藩王还有宗室勋贵陆续离开应天,南宁侯邓盟也去了潼关,楚王陈飞昊回到了大宁卫封地,现在已是隆冬季节,要提防鞑靼人偷袭。
就这样,应天城的达官显贵走了一大半,城里变得安静了不少。
冬去春来,次年三月,长公主带着崔慧妃亲手缝制的衣服,还有景元帝给四公主雕刻的玉牌,以及鞑靼所需要的砖茶、盐等物,来到毅王所镇守的冀州。
长公主和四公主见面那天,草原的风很大,肆虐的风疯狂撕扯着万物,满地的野草仿佛被狂风扯住了脖子,拼命地摇摆挣扎。
长公主看着面前穿着鞑靼传统服饰、肤色苍白,身形瘦弱,眼角已经布满细纹的四公主,之前一直憋着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落,“云秀,你受苦了。”
云秀今年也才二十四,面容看着居然像是三四十岁的,若是和崔慧妃站在一起,旁人怕是以为四公主比崔慧妃还年长。
四公主见状,也控制不住泪水,连忙扭头擦眼泪。
之前没来之前,她曾经设想过好多画面,幻想自己如何面对长公主。
疯狂狰狞地控诉?
凄凄艾艾地卖惨?
佯装坚强地表孝心?
或者冷漠以对?
……
谁曾想,见到曾经的亲人,只是一句话,就让她泪流不止。
她想回家啊!
……
茫茫草原上,毅王带着士兵守在一旁,看着长公主和四公主抱头痛哭,沉默无言,冷眸无声地扫视了对面的鞑靼队伍。
听说此次“护送”四公主的乃是孟古最信任的王子阿鲁台,此人骁勇善战,已经是鞑靼内部孟古公认的继任者。
看来孟古是担心他们当场将四公主抢走啊!
对方注意到毅王的视线,神色倨傲,冲着毅王冷哼一声。
毅王同样冷飕飕地看着他。
鞑靼这边,阿鲁台见毅王不为所动,前面那两个女人哭的他心烦,但是又不能动手,总觉得太过无趣了。
阿鲁台眸光转了转,唇角露出一丝猖狂的笑,唤来身边的奴隶,小声吩咐了两声。
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毅王,手中的马鞭使劲打了一个响鞭,声音一下子将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毅王殿下,今日我那弟弟也来了,本王子看你实在无聊,不如将他叫出来,你们甥舅二人也抱头哭一阵。”阿鲁台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他周围的鞑靼人一听,配合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嘲笑声。
毅王微怔,很快就恢复正常,面色不善地盯着阿鲁台。
第23章
那边长公主和四公主正抱在一起哭,长公主听到鞑靼刺耳的嘲笑声,感受到怀里四公主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目光如刀,素手轻轻地拍了拍四公主的肩膀,轻声道:“不怕,不怕,有一日,你会回来的。”
“二姐,我……我恐怕是回不去了。”四公主听到这话,眼泪又止不住。
她知道自己的使命,就算从鞑靼回去了,但是不代表天下有她的容身之地,她现下毕竟名义上是鞑靼可汗的大妃,她还生了一个孩子。
“有我和毅王,你就能回来,母后和慧妃娘娘也在等着你。”长公主紧紧搂住她,等到感受到怀里人心情似乎平复了,温声问道:“那个孩子也带来了吗?”
四公主:“是,孩子一路上都在哭,以为我要走了。”
长公主听着四公主的语气,似乎对于她与孟古的孩子很是疼爱,知道待会见到那个孩子,如何应对了。
……
阿鲁台这边,已经让人拖揣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出来了。
孩童穿着一身较为普通的鞑靼服饰,被拽出来时,一路手脚并用,不停地反抗。
等到鞑靼奴隶退下,小孩警惕地环顾四周,一眼看到和长公主抱在一起的四公主,眼睛一亮,拔腿正要冲过来,被阿鲁台身边的护卫一把抱起。
“放开我!放开!”孩童用鞑靼语惊声尖叫。
护卫在阿鲁台的眼神示意中,将孩童一把扔到毅王面前的草地。
还好地上有厚厚的草地,小孩子在地上滚了半圈,很快就站起来了。
阿鲁台坐在马上,俯视草地上的混种弟弟,用马鞭指了指对面的毅王,“阿其那,你不是怕中原人将你娘带走吗?对面那个断手的人是你的舅舅,抱着他哭一场,说不定就不带你娘走了。”
孩童愤怒地瞅着他,而后带着警惕不停审视毅王。
就在毅王将要开口之际,忽而就看到孩童一跃而起。
众人一惊。
阿鲁台则是兴奋地睁大眼睛。
毅王正要下意识躲避,可是想到小孩的身份,最终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小孩一把扑到毅王的身上,伸手去挠毅王,后来闹了一阵,发现双方的武力相差太大,又用牙去咬毅王的手。
“嘶!”毅王被孩童的动作弄得一懵,看着身上生龙活虎的小孩,连忙将人拎起来。
小孩即使这样,也是张牙舞爪的模样。
毅王嘴角微抽。
四妹这孩子怎么跟个狼崽子似的。
他明明记得刚才这小孩会说官话,怎么见到他,没开口,先动嘴了。
对面的阿鲁台笑的前仰后合,“哈哈哈!阿其那,不愧是草原的勇士,对!再凶猛一些,等到回去狩猎时,我一定带上你一起去打猎物,相信肯定是个大丰收。”
小孩没啥反应,继续愤怒地看着毅王。
毅王听到这话,脸色一黑,将面前的小孩夹到腰侧,小孩被束缚住,毅王又穿着铠甲,只能不停地嘶叫。
毅王大手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下,“还敢不敢咬了?”
小孩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怔,因为他从小遭遇过许多蔑视和嘲弄,也挨过不少打,不仅部落的王子看不起他,就是有时候受宠的奴隶也能踹他一脚。可是从未有人会这样将他抱在怀里,打他的屁股。之前他“攻击”这个黑脸大汉时,对方明明能踹开他,偏偏由着他扑上去,由着他攻击。
小孩眸中闪过一丝迷茫,他不理解,他只知道在鞑靼,娘亲对他最好,谁也不能将娘亲抢走。
“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我要娘亲。”小孩使劲蛄蛹挣扎,想要摆脱毅王。
毅王又拍了他的屁股一下,没好气道:“你放心,你娘跑不了,我是你娘的大哥,是你的舅舅,是来看她的。”
小孩仍然半信半疑,“不会带娘走。”
“咳,他们看的跟眼珠一样,你觉得能带走吗?”毅王没正面回答,指了指对面的鞑靼士兵。
现在不是和鞑靼开战的时机,但愿小家伙未来能懂事些,让四妹能撑到他带她回去。
小孩见状,也就不再挣扎,眼巴巴地看着远处的四公主。
……
四公主见孩子好似麻袋似的被毅王夹在臂间,唇角的笑容转瞬即逝,余光扫到在一旁警戒看管的阿鲁台,眸中闪过一丝厌恶,有时候心中会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就是将阿鲁台一行人留在这里,这样她和孩子就能回家了。
可是稍微理智一点,就知道她的想法太过痴人说梦,在世人眼中,她已经嫁给鞑靼可汗,还有了孩子,此次若是贸然回去,怕是要被一些朝野大儒给喷死,若是因此让鞑靼和景朝开战,她更是千古罪人了。
四公主自嘲地笑了一下,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渍,恢复了淡然端庄的模样,心里的委屈和苦涩发泄过去,轻松了不少。
长公主将崔慧妃给她亲手缝制的衣服交给她,“这些都是崔慧妃这些年给你做的常服,这四套是她新做的,自从听说我要来看你,慧妃娘娘就让人画了京中时兴的款式,紧赶慢赶,最后终于完成了。她说,给你做的衣服较之你之前的体型稍微大些,这样若是你长胖了些,也能穿上,她说,她想你。”
说到最后,长公主也哽咽了。
看着四公主清瘦的模样,崔慧妃期待中的长胖,终究是奢望了。
一年两三套衣服,这六七年的光景,积攒了差不多两箱衣服。
“母妃!”四公主轻轻拢着箱子里的锦衣,眼眶的泪水簌簌往草地上砸,素手抚摸上面密密麻麻的针线,轻轻的呢喃声似乎快要化在风里,想要随风飞回应天,飞到崔慧妃的宫殿,再次拥抱她一次。
“二姐,母妃这些年怎么样?我当年离开前,她还病着,现在怎么样?”四公主擦了擦眼泪,将衣服收好。
“她的病到了冬日有时候会反复,这些年鲜少外出,大多时候都待在自己的住处。”长公主说道。
四公主:“三嫂怎么样?当年三哥战亡,她身边只有芊芊,平时可会受人欺负?”
“恭王妃现下生活的很好,父皇给霍铭的封地一直由她打理,芊芊也养的很好,像个皮小子似的,恭王妃回京时,经常去宫中陪慧妃娘娘,有了她的陪伴,慧妃娘娘也开朗许多。”长公主应道。
“那就好,那就好,我出嫁前,三嫂对我很好,当时还开玩笑,说是让我当她的弟媳呢,谁曾想我来了草原。”四公主佯装玩笑道。
可是说完之后,心中充满了世事无常的惆怅。
长公主见她不语了,叹了口气,“去年五弟生了一个儿子。”
四公主苦涩一笑,“我知道,孟古对于父皇的几个儿子一直比较关注,五弟娶了即墨苏氏的女儿,很多人都看好他接父皇的位子。二姐,你也看好吗?”
“谁知道呢!”长公主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袖兜。
四公主见她说的模棱两可,不再追问,反而自嘲道:“不过我知晓,若是霍铉登基,我怕是永生都回不到大景了。”
即使回去,也会被送回来。
“四妹。”长公主有些心疼地看着她。
见四公主情绪又低落下来,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荷包递给了她,轻轻道:“这是父皇给你东西。”
“父皇?”四公主面色诧异,难道父皇对她有什么指示。
她一个被鞑靼欺辱的异国公主,能做什么?
父皇也太看得起她了。
四公主接过荷包,在长公主的鼓励眼神中,打开荷包,里面是一块温润细腻的羊脂玉,正面刻着一条粗糙狰狞的龙,周围用云纹装饰,若是霍瑾瑜看到,会评价此龙颇有抽象风,如景元帝一样,时不时抽风,背面则是刻着四个大字,透过阳光,四公主看到工整的“吾儿永安”四个字。
“这……”四公主并不知晓景元帝会刻玉,但是现下这枚玉佩的样子加上背面的这四个字,让她不得不这样想。
长公主:“父皇说,他的手艺就是丑,旁人嫌弃,肯定抢不走。”
“父皇……还是老样子。”四公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轻轻地抚摸玉佩背面的字,想要将它藏在心里。
长公主见状,上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凑到她耳边,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道:“父皇说,若是你愿意,‘永安’也是他给未曾见面的外孙起的名字,霍永安,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代表父皇肯定要带她和孩子回去的。
声音虽轻,听在四公主耳朵里,却如响雷,在她心中久久回响。
“二姐。”四公主瞳孔震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想要再次确定。
长公主握住她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四公主垂眸看着手中的玉佩,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告诉父皇,我会等到那一天,等着你们带我和永安回去。”
长公主闻言,又轻轻拥抱了她。
……
毅王见长公主和四公主谈完了,右臂夹着和他不怎么熟悉的小外甥走到二人面前。
小孩见状,连忙伸手要抱,“娘。”
四公主向毅王行了一礼,“大哥,他若是再顽皮,你尽管打。”
小孩瞪大眼睛,顿时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四公主面不改色,自家孩子她自己清楚,别看看着年岁小,可是平时可凶悍了。
毅王叹息道:“四妹,你能撑住吗?”
四公主勾唇浅笑,“大哥,我是父皇的公主,当然能撑住。”
“唉……现下两方都不能异动,若是那群鞑子欺负你,你记下来,等到以后一起算总账。”毅王将小孩放下,用力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孩子长得和父皇年轻时有几分相似,性子也有些像。”
小孩愤怒:“放手。”男儿的头不能随便摸。
毅王见状,又使劲摸了摸,笑道:“夸你都不愿意啊!”
小孩扭头冷哼。
……
旁边的鞑靼王子阿鲁台觉得这一幕分外刺眼,扬手打了一个响鞭,带着烦躁和催促道:“中原人,你们说够没有,若是舍不得,本王子倒是很乐意带你们二位去我王庭做客。”
毅王和长公主闻言,顿时冷冷地看着他。
阿鲁台没理他们,而是吩咐道:“来人,请大妃回去。”
长公主将四公主挡在身后,“阿鲁台王子,我和四妹多日未见,能否多给些时间,让我们叙旧。”
“你们中原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看在你们景国的份上,已经给你们单独时间说话了,不要得寸进尺。”阿鲁台给了身边的人一个眼神。
两名魁梧的鞑靼士兵走到四公主面前,态度不言而喻。
四公主握住长公主的手,深吸一口气,“二姐,你不必担忧我,我和孩子先回去了。”
长公主不舍地看着她离开。
等到四公主离开,长公主一下子变得高冷肃杀,虽然一身宫装,站在毅王身边,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双方交易花费了将近两个时辰。
阿鲁台讲价讲不过长公主,被她占了许多便宜,等到双方签订契约后,脸色难看道:“你们中原人真是会过河拆桥,早知道,就不应该让霍云秀和你们见面。”
长公主闻言,冷觑道:“王子,虽然四妹不是你的生母,也是你们鞑靼求娶回去的大妃,启是你随意指摘的。”
“指摘?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中原人说话总是拐弯抹角的,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若是父汗出了事,等到我登基了,一定会好好对待霍云秀。”阿鲁台笑的意味深长,带着两分猥琐。
毅王和长公主如他所料齐刷刷地黑了脸。
按照鞑靼皇室惯例,可汗去世后,可汗的遗孀那是要嫁给继任者的。
“你敢!”毅王咬牙切齿道。
阿鲁台得意洋洋道:“此乃我草原习俗,你们这些中原人少见多怪,说来霍云秀现在也是风韵犹存,等回去后,看来要对她好点,养的丰腴一点。”
见阿鲁台越说越过分,长公主和毅王是怒不可遏,将人砍了的心思都有。
毅王一把拉住长公主,目光冰冷,“王子今日的话,本王记下了。”
阿鲁台不屑道:“那就行,到时候,我一定让人通知毅王殿下一声。”
毅王和长公主此时强压怒火,翻身上了坐骑,毅王挥了挥手,示意队伍启程。
阿鲁台目送毅王和长公主带着士兵离开,嘴角的笑意越发嘲讽。
等到看不见人时,他这才转过身,身边的亲卫问道:“王子,就这样放他们走吗?”
“一个缺了一只手的皇子,一个是公主,动了他们,对景朝又没有太大的伤害。唉!可惜那个昭王没来,他的价值要更大。原以为昭王会看在和霍云秀一母同胞的份上,过来看望一下,谁知道压根不敢来。”阿鲁台叹息道。
亲卫道:“可能心虚吧,当年霍云秀就是他送出来的。”
亲卫心中也有些惋惜,他想看看昭王对上四公主是什么样子,两人会不会动手。
阿鲁台催动马儿,又甩了一个响鞭,随口问道:“长公主给霍云秀的东西都检查了吗?”
亲卫:“都是一些衣服,听说是霍云秀的生母崔慧妃这些年给她做的,用的都是锦缎,带回去后,恐怕会被可汗的其他妃子抢。还有一枚长公主交给霍云秀自己做的玉佩,丑的很。”
阿鲁台微微点头。
……
回程的路上,四公主揽着阿其那靠坐在马车上,素手轻轻抚摸玉佩上面的字迹。
“娘,这上面是什么字啊?”阿其那不解道。
四公主轻声道:“吾儿永安。”
阿其那一头问号,又扯了扯四公主的袖子,“什么意思?”
四公主将阿其那搂紧了些,“就是保佑孩子永远平安的意思,保佑我儿永远平安。”
虽然阿其那的父亲是孟古,可是她也是他的母亲,对方虽然年纪小,但是为了她能和别人拼命,即使被人真的当成“狗”也不介意。
想到此,四公主又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阿其那愣了一下,紧紧地环抱住四公主,将头埋在她的怀里,闷声道:“娘,下次让中原人派个不断手的舅舅,这样你就能跑了,今天那个保护不了你。”
四公主神色微怔,哭笑不得地摸着小家伙的头发,轻轻道,“阿其那,你喜不喜欢“永安”这个名字?”
“中原人的名字?”阿其那抬头,迷惑地看着她,“和娘一样的名字,阿其那也有?”
他刚才听四公主解释过,知道这两个字含义很好。
“嗯,以后私下里娘就称呼你为永安可好。”四公主摸着玉佩上的字,声音温柔,“吾儿永安。”
阿其那仰头对上四公主柔和的眸子,脸颊有些泛红,感觉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最终不好意思地将头埋进四公主怀里,似模似样道:“吾娘也永安!”
“噗!”四公主忍俊不禁,将人环抱住。
……
毅王、长公主回到边陲后,给景元帝写了折子详细叙说了当时的事情。
景元帝看完后,面色阴沉,差点掀桌子了,还好洪公公劝下了。
霍瑾瑜觉得洪公公不必阻拦,景元帝办公的桌子可重可重了,他多半掀不起来。
景元帝发完脾气后,见小儿子在一旁走神,重咳了两声。
霍瑾瑜回过神,眼含询问:“父皇?”
她就是过来询问一些事情,谁知道正好撞上景元帝心情不愉快。
“这个时候,你应该在上课吧,怎么跑到朕这里了?”景元帝抿了一口茶,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
等到他凑够了军费,势要踏平鞑靼,孟古的儿子还妄图肖想他的女儿,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够了!
霍瑾瑜闻言,跑到景元帝桌前,踮起脚,两手用力拍了拍桌子,“你把徐夫子弄哪去了?”
年后,教授她课业的先生换了人,听说因为徐夫子身体有恙,需要调养,霍瑾瑜还派人送了慰问礼品。
可是最近她打听到,徐夫子早已经离开了应天,具体到了那里,就是他的家人也不清楚。
徐夫子今年已经五六十岁了,又是教过她,她担心中间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怎么?你不是嫌弃徐夫子太过死板严苛吗?你若是不喜欢现在的先生,朕再给你换一个?”景元帝挑了挑眉。
“啪!啪啪!”
“徐夫子呢。”霍瑾瑜再次用力拍了拍桌子,不要岔开话题。
见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景元帝吩咐道:“洪福,你将徐夫子的折子找出来,给小七看看。”
洪公公:“奴才遵命!”
景元帝示意霍瑾瑜坐下来,解释道:“小七,你可知徐夫子的儿子徐文林是何遭遇?”
“知道,之前东夷人进城时,徐夫子天天骂,然后我就打听到,他的儿子徐文林当年作为使节出使东夷时被害。”霍瑾瑜晃了晃腿,老实道。
此时洪公公已经将折子找了出来,“陛下,折子。”
景元帝示意洪公公将折子递给她,“看看。”
“……”霍瑾瑜接过折子,看着折子上徐夫子遒劲的字迹,还有时而熟悉、时而陌生的繁体字,努力看了开口和结尾,凭借自己认出来的那些稀疏字迹,猜测徐夫子此次消失好像和东夷有关。
实在是徐夫子这篇奏折不是白话文,引经据典特别多,好多都是生僻的,她连蒙带认,也就人认了三分之一。
景元帝饶有兴致地看着霍瑾瑜小眉头皱的越发紧,揣测她是什么时候向他求救。
景元帝轻声问道:“看完了吗?”
“嗯,臣……自……躬身……东夷……为国……”霍瑾瑜磕磕巴巴地跳着念着自己的认识的字,越看眼睛越累。
“父皇,你是故意的。”霍瑾瑜抬头正好对上景元帝促狭的眼神。
“咳!”小孩控诉的眼神太强烈,景元帝担心将人惹毛了,示意她上前,拿过折子,然后给她讲折子念了一遍,说道:“徐夫子请求出访东夷,朕见他对徐文林被害的事情耿耿于怀,一直没放下,就允了他。”
“徐夫子出访东夷了?”霍瑾瑜愣住了。
她之前猜测,徐夫子可能因为牵涉到一些敏感事情,所以被赶走了,甚至再残忍些,人可能就消失了,没想到他一个老人家居然要去出访东夷。
霍瑾瑜幽幽道:“父皇,您不是说徐夫子治学严谨、博学多才,性格古板严苛、铁面无私吗?现在怎么人跑了。”
景元帝则是点点头,“嗯,你说的没错,徐夫子教了你那么长时间,性子不仅没变的稳重,反而越发调皮了。”
霍瑾瑜闻言给了他一个白眼,不过她还是担心徐夫子,“徐夫子那么大年纪了,此次出海,不会出事吧?”
景元帝:“世事无常,谁知道呢,朕也无法做保证。”
景元帝摸了摸小孩的头,说道:“小七,你可知朕刚才为何生气?”
霍瑾瑜将他的手拿下,如实道:“不知道。”
景元帝说了长公主、毅王和四公主他们见面的事情。
霍瑾瑜听完后,半张着嘴。
对了,她差点忘了一些草原民族还有这样的习俗。
霍瑾瑜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除了四姐姐的儿子当上汗王,当寡妇这条路是没办法了?”
“嗯,不错。”景元帝嘴角微抽,缓缓点了点头。
霍瑾瑜小肉手捏着下巴,仔细想了想,骤然抬头对上景元帝的眼睛,坚定道:“父皇,将来四姐姐回来了,您将草原给她一份好不好。”
等到景元帝收拾了鞑靼,草原可就纳入景朝的版图,到时候就将鞑靼王庭所在地给四公主,让她随便造,气死孟古和阿鲁台。
“噗!”景元帝扑哧一笑,愉悦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叹笑道:“这么相信朕?”
“当然,您可是开国皇帝。”霍瑾瑜认真道。
景元帝点头:“那朕就借小七的吉言了。”
说完这些,霍瑾瑜询问徐夫子他们现在到东夷岛没有,有没有消息传回来,找到银矿没有。
景元帝:“已经传回来一波消息,说是一路顺利,徐夫子那支队伍已经在码头停靠,受到当地幕府将军的亲迎。”
若是东夷岛真如小七梦到的那般有许多银矿,那么就要大力发展水师,用来防备倭寇和海盗了。
除了这些,两人闲聊时,景元帝好奇,若是去年他不打算派人去东夷,霍瑾瑜要缠他多久。
“儿臣可不是纠缠不休的人,若是父皇没这运气,说明东夷岛的银矿和我有缘,就算父皇靠不住,我还有外公,在京城广发英雄贴。”霍瑾瑜笑嘻嘻道。
当然若是时间急了,那就只能想办法撺掇一些有实力的世家去行动了。
景元帝闻言,抬起铁掌,皮笑肉不笑道:“小七,你看这是什么?”
“呵呵。”霍瑾瑜尴尬地后退一步,“父皇,使用暴力是教不好孩子的。”
说完这些,一溜烟就蹿出太极殿。
景元帝失笑。
臭小子,跑的还挺快的!
第24章
霍瑾瑜跑出太极殿时,一拍脑门,她差点忘了,都怪景元帝,被他打岔给弄迷糊了。
想到此,霍瑾瑜也顾不得耽搁,屁颠屁颠地跑了回去。
心情舒缓不少的景元帝原先打算继续办公,听到细碎的脚步声,顿时挑了挑眉,果然看到霍瑾瑜又跑了回来。
“难道舍不得朕的巴掌?”景元帝笑道。
霍瑾瑜跑到景元帝面前,挺起胸膛,“父皇,我可以和您打一个赌吗?如果东夷岛有银矿,那您给我再给我一个愿望,如果没有,我就给你一个愿望。”
说来也是她不严谨,提出的时候不对,当时估计因为太困,脑子生锈迷糊了,只记着银矿的事,忘了思考其他的事情,不知道现在晚不晚。
“哦?算盘挺精的,怪不得夫子说你的算学十分优秀。”景元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呃,这叫平等互利。我的两个愿望都用完了,现下不存一个,总觉得心里发虚,您就和我玩吧。”霍瑾瑜一把抱住景元帝的腿,开始撒娇起来。
景元帝站在原地不动,低头看着坐在自己靴子上的小孩,也不恼,直接拖着腿,一步一顿地坐到御桌前,佯装忙碌地处理政务。
“父皇!”霍瑾瑜见景元帝不配合,扯了扯他的袖子。
“啧……”景元帝手腕一重,手中的朱笔在折子上拉了一个长长的红痕。
景元帝:……
还好不是日常重要的折子,否则折子送回去后,上面贸然出现这么一道长痕,心思敏感的人还以为他生气了,不过为了防止臣下多想,景元帝还是在一旁备注了一段话“小儿捣乱所致”。
“父皇,您先别工作,咱俩先聊聊。”霍瑾瑜又晃了晃景元帝。
景元帝放下朱笔,给了霍瑾瑜一个冷觑自己体会。
霍瑾瑜装作没看到,抱着如果景元帝不答应,她就长在他身上的念头,反正她是小孩,她怕谁。
景元帝见她安静了,继续拿起笔批起奏折来。
等到将分好类的一小摞折子都看完后,感觉脚麻麻的,下意识想要挪动一下,沉重温暖的重量提醒他,长在他脚上的儿子还没有放弃。
景元帝叹了一口气,将朱笔放置在笔架上,往自己右腿边看去,正好和小孩天真的大眼睛对上。
“父皇,你将徐夫子弄跑了,我也接受了,你也要给儿臣方便啊!”霍瑾瑜谄媚道。
“小七,你刚才说了‘平等互利’,朕是帝王,朕的承诺,你觉得和你的一样吗?”景元帝幽幽道。
“呃……说的也有道理,那这样,质量不够,数量来凑,要不三个,如果东夷岛没有银矿,我就许您三个,如果有的话,你给我一个,让我睡个安稳觉,怎么样。”霍瑾瑜仰头询问道。
景元帝眼睛微眯,“小七,你似乎对此事很笃定啊!”
否则也不会这般容易做出许诺。
“父皇,东夷岛如果有银矿,您就赚大了,正好可以当成是给我的赏赐,如果没有,你也没有太亏,你也说了,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的愿望很容易实现的。”霍瑾瑜故作轻松地安慰道。
景元帝闻言,直接没有风度地翻了一个白眼。
他家小孩可不比其他小孩。
其他小孩有时候很好哄,一颗糖、一个拨浪鼓……可能满足了,但是他家小七的两个愿望,可是一个比一个难度高。
“父皇,这是我的底线了,你就答应吧。如果您不答应,我就天天烦您。”霍瑾瑜无聊地扯着景元帝的龙袍,小手扣着袍子上的龙眼。
洪公公:……
还好七殿下指甲不长,否则这袍子就要拉丝了。
景元帝额角青筋挑了挑,俯身将人抱了起来,打了他一下屁股,“小调皮蛋!”
霍瑾瑜搂着他的脖子,“我的愿望呢?”
景元帝意味深长道:“小七,看来你是十分肯定东夷岛有很多银矿了?”
“……父皇,你这是答应了吗?”霍瑾瑜佯装无邪道。
这问题真不好回答。
父皇,你不要弄错重点,不管她肯不肯定,东夷岛的银矿最重要。
“好了,朕若是不答应你,怕是要被你烦死。你要想清楚,若是没有的话,你可是会倒欠我三个愿望。”景元帝将人放下,提醒道。
霍瑾瑜伸出小手,“那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景元帝见状,配合地伸出手。
厚实的大掌和柔嫩的小手掌合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的约定算是定下了。
霍瑾瑜做完这事,十分干脆地扭头就走了。
景元帝笑骂道:“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啊!”
……
次日傍晚,东海侯拿到了自己送上去的奏折,他此次的奏折是因为他的女儿看上了恭王妃的弟弟,所以想问一下景元帝的意见,若是允许,他行动。
去年河间郡公的侄子醉酒调戏了他的女儿,闺女不过是反击了一下,反而在京中得了一个“悍妇”的名声,尤其那些有学识的书香门第,更是不怎么待见,但是闺女又不怎么喜欢武将,气得他没事都要骂河间郡公两句。
现下女儿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人,对方似乎也对她有意,而且还是恭王妃的弟弟,家世品性有保证,若是能得到陛下赐婚,这事就圆满了。
东海侯打开奏折,一条刺眼的红痕映入眼帘,看着好像快刀斩出来的血丝,吓得他手一抖,差点将奏折扔了。
同时心里犯嘀咕,难道陛下不喜欢他拿家事烦他。
东海侯将折子摊开,在末尾看到陛下的批注,【朕不管,想要女婿自己去抢】。
东海侯松了一口气。
陛下这是不反对。
他发现那条红线上也有一个批注,【小儿捣乱所致】,这下心彻底放在肚子里。
捉摸了两句,批注里的“小儿”估计就是七殿下了,没想到陛下批改奏折时,也将七殿下带在身边。
难道这条红痕是七殿下划的?
东海侯揪着胡须,右手摸着奏折上的批注,眼睛微眯。
陛下现下还年轻,七殿下虽然小,但是听说天资聪慧,深受宠爱,又是陛下最小的儿子。
俗话说大孙子、小儿子,老人家的命根子。
现下朝中一些人开始站队昭王,可是他却不这样觉得,也许陛下另有打算呢。
想到此,东海侯摇头道:“看来明日要去看一下虢国公了,可惜啊!闺女没看上邓盟,否则两家结亲也挺好的。”
邓盟表示:他不觉得好。
……
潼关北临黄河,南踞山腰。
虽然有山有水,但是风景却没有那么美好,大多时候比较苍凉。
不过潼关的云千姿百态,邓盟巡逻时,最喜欢看云和日出。
尤其日出时,灿烂的朝阳霞光四射,金光铺满整个山谷,好似穿了一身金甲一般。
这一切的好心情,在某个人到来时,戛然而止。
邓盟冷漠脸,“你过来干什么?”
赵筱云一身男装,理直气壮道:“来潼关寻亲。”
邓盟伸手,“路引证明。”
没有路引,他就将她抓入大牢。
赵筱云冷哼一声,命身边的人将路引拿出来。
邓盟看了内容,顿时黑了眼,原来这个亲,是他啊!
“赵筱云,我不记得邓家有你这门亲戚。”邓盟无语道。
赵筱云则是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得意道:“我爹说了,我的太奶奶当年也是槐树村的人,和你的太奶奶是表姐妹,怎么不是亲戚。”
邓盟:……
攀亲戚都到太祖辈了,还是表亲戚,倒也也不需要这么努力扯关系。
“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潼关,乃是军事重地,不是你们女儿家玩闹的地方。”邓盟扶额头痛道。
赵筱云见状,顿时有些心虚,两手抠着扇子,小声呢喃道:“我爹给我招的女婿我不喜欢,就说来追夫了!”
“……啊?”邓盟听完愣了一下,然后警惕地后退一步,“你要干嘛?”
赵筱云被他这动作弄得更加羞恼,手中的折扇顺手砸向他,“我也是没办法,要不你给我招个好看的赘婿,否则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邓盟顿时黑着脸:“胡闹,我等守卫潼关,乃是保家卫国,岂能由你胡闹。来人,将她带下去,给蔡国公送信,让他过来接人。”
“邓盟,你敢!你如果敢送我回去,我就直接赖上你了,非你不嫁。”赵筱云秀眉一横。
谁怕谁!
邓盟:……
邓盟叹气,也不能放任赵筱云这样,直接挥手让人将赵筱云给关了起来,让她好好醒醒脑子。
同时给应天送信,让人将这个麻烦接走。
……
在霍瑾瑜收到邓盟的消息前,京城里已经传起了他的绯闻,说蔡国公的赵三小姐千里寻“夫”,私下里跑到潼关去找邓盟了。
霍瑾瑜:……
她觉得吧,这消息肯定不是虢国公他们传出来的。
至于是不是蔡国公传出去的,要看他想不想邓盟当他女婿。
或者是有人不想蔡国公好过。
……
蔡国公那边此时正在昭王府撒泼外加哭诉。
昭王主院的正厅中,蔡国公坐在昭王对面,一边使劲拍着桌子,一边哭嚎,“殿下啊,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居然这样埋汰三姐儿啊!您知道的,我已经给她选好了一个貌美的入赘女婿,三姐儿也满意,她去潼关就是为了祭拜老夫昔日的战友,就等着孩子回来,将事情办了,这下让三姐儿回来怎么见人啊!”
说到心痛处,蔡国公再次将桌子拍的震天响,原先在桌沿的杯盏随着震动,伴随它“前辈”的后尘,“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昭王面容有些尴尬,尤其刚才听到蔡国公口中的“貌美”一次,嘴角更是忍不住抽搐。
不过这确实当时蔡国公招入赘女婿的要求。
“蔡国公,此事与其追究缘由,不如将赵三小姐哄回来,双方定下三媒六聘,办了喜事,城中的谣言也就游刃而解了。”昭王轻声道。
“老夫也想啊!可是,现下不止三姐儿不在,我那未来漂亮入赘女婿也不见了,听说他带着他的婢女跑了,唉哟!老夫这是什么苦命啊!这些天我都不敢出门,上朝时都想蒙着脸,担心被别人笑话。”说起这事,蔡国公又生气地捶起桌子了。
昭王眉心微皱,正要耐着性子开解一番,只听一声细微的咔擦声,眼睛不受控制地盯着手下的桌子。
“咔——砰!”
经过蔡国公的接连暴揍后,昭王府正厅的桌子终于承受不住,一下子碎裂塌了。
昭王:……
看出来蔡国公是真的很生气啊!
蔡国公坐在椅子上,拿着帕子擦着眼泪,“昭王殿下,您不知道,昨日下朝时,老夫撞上虢国公,他居然哼我,明明是我家吃了亏,三姐儿未来嫁不出去,他也别想好过。”
昭王抿了抿唇,有些烦躁地按了按眉心,还是耐着性子道:“蔡国公,您之前不是说三小姐心仪南宁侯,既然这样,不如顺水推舟。”
“殿下,小姑娘的心思就好比六月的天,经常变,三姐儿若是对邓盟那小子有情,也不会愿意招赘,她就喜欢漂亮小白脸,您觉得邓盟那小子和漂亮小白脸搭边吗?”蔡国公反驳道。
昭王想起之前见到的蔡国公的入赘人选,确实长得好。
但是他又没办法,要他说,还是蔡国公太纵着赵三,将她宠坏了。当初若是将她嫁给陈飞昊,以陈飞昊的性子,绝对能拿捏对方,蔡国公也能省心,而且他还能将陈飞昊拉拢过来。
蔡国公在昭王府哭诉了一阵,最终背影蹒跚地离开了。
昭王站在门口,目送蔡国公的马车离去,面上松了一口气。
果然比起武将,还是文臣相处起来更加舒服。
不过……
昭王:“你去查查蔡国公说林怀阳跑了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愿意入赘了?”
林怀阳,乃家中次子,涿郡人士,其祖上也是出身世家,后来遭逢战乱,家道中落,琴棋书画皆通,在当地小有才名。
去年听闻蔡国公打算给赵三招女婿,昭王妃听到后,就介绍了林怀阳,和昭王妃的母族是亲戚,应该说,现今存世的士族门阀仔细论来,大多都沾亲带故。
身边心腹点了点头。
……
马车上的蔡国公此时阖眸假寐,听着车轮辘辘的滚动声,缓缓开口道:“人都处理了?”
坐在一旁的护卫千鸣答道:“林怀阳和他的丫鬟被山匪掠去,身上钱财被劫掠一空,生前也遭受了山匪的折磨。”
“嗯,不错。”蔡国公睁开眼,“过几日,你让人去官府报案,让官府给小白脸收尸,不能让三姐儿受委屈。”
千鸣:“属下遵命。”
蔡国公则是再次闭目养神。
就在护卫以为没有其他事情时,蔡国公冷不丁出声,“千鸣,你觉得林怀阳的事情,昭王殿下知不知晓。”
林怀阳确实有才有貌,也愿意入赘,但是怀有恶毒心思的饿狼。
他虽然没有成亲,但是老家却藏有一子,记在他兄长的名下,而生母就是他带在身边的丫鬟,对方也不是他的仆役,而是他的表妹,并且许诺等到他在蔡国公站稳脚跟,就将表妹收了。
赵筱云查到这些消息时,简直要炸了,若不是蔡国公拦着,本人就要拿着刀冲出去将人给劈了。
千鸣思索了一下,然后摇头:“属下不清楚。”
林怀阳这事隐秘,昭王想来没心思查,估计看他长得好,又会读书,又是昭王妃的娘家亲戚,就介绍了。
蔡国公因为怀疑林怀阳是昭王的暗探,加上又将是自家女婿,就查的细致点,谁曾想对方胆敢哄骗国公。
“这事不问当事人,确实不知道。”蔡国公叹息道。
不知道三姐儿在潼关怎么样。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只求三姐儿能收敛性子,否则再好的男人,也会被她吓跑。
……
“邓盟,你说我怎么那么命苦!就想招个好看的倒插门,谁知道心那么黑,我爹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让我摊上这事。”赵筱云满脸通红,眼神迷离,身上喷薄的酒气简直要将人熏晕了。
邓盟想要将身上的人揭下来,奈何他越是动作,对方抱得越死。
潼关禁酒,他没想到赵筱云来到潼关短短几日,居然能有门道从黑市上买到酒,就是酒品不怎么好。
从赵筱云醉言醉语中,他算是知道,赵筱云为什么跑到潼关了。
但是……
即使她有些惨,也不能将自己当挡箭牌。
想到此,邓盟下了力气,别住赵筱云的胳膊,对方一疼,下意识松开。
“邓盟,你太过分了,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德行。我怎么那么倒霉……肯定会别人笑话的……林怀阳,别让我看到你,否则将你五马分尸……”赵筱云趴坐在桌子旁,言语含糊混乱。
邓盟怀疑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
第二天醒来,赵筱云睁眼,感觉头痛欲裂,正欲起身,发现自己胳膊和双腿都被绑住,压根动弹不得。
“来人啊!谁干的。”赵筱云愤怒道。
守夜的丫鬟听到动静,来到里屋,“小姐,你醒了。”
赵筱云在床上努力蛄蛹着,“小红,我这是谁绑的?”
小红:“小姐,您忘了,你昨夜喝醉了,抱着南宁侯撒泼,南宁侯没办法,就将你给绑了,说是等到第二天给您松绑。”
“你就让他这样干了?”赵筱云震惊。
小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可是小姐你也赞成了。”
赵筱云一头黑线,想要敲自己脑门,问问自己昨夜发了什么疯。
等到赵筱云起床后,潼关卫所的仆役送来了饭食。
赵筱云看着桌上可怜巴巴的米粥和窝窝头,怒道:“我不是给钱了吗?邓盟穷成这样?”
仆役:“南宁侯说了,小姐昨夜违令饮酒当罚,这半月都只能吃这些。”
赵筱云:“……若是我不吃呢?”
仆役:“侯爷说了,那您就不要在潼关城待着了,哪来回哪去。”
“……”赵筱云深吸一口气,她忍。
不就是粗茶淡饭,又不是严刑拷打。
等到吃完饭后,邓盟的亲卫又搬过来一箱账簿,“老大说,让姑娘将这些账簿誊抄整理一下。”
这年头,识字靠谱的壮丁不好抓,赵筱云虽然性格骄横,但是识文断字。
既然不愿意走,那就留下当苦力吧。
赵筱云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若是本小姐不愿意呢。”
“老大说了,小姐若是不愿意,现在就可以离开。”亲卫道。
赵筱云:……
她若是现下跑了,不会被邓盟看不起吧。
亲卫:“小姐若是想离开,潼关明天有一支商队将要去应天买东西,小姐可一同离开。”
赵筱云不语,默默俯身捡起两本账本,选择不言而喻。
亲卫笑了笑,老大果然了解赵三小姐。
……
就在赵筱云在潼关体验“变形记”,景元帝、虢国公也收到了邓盟的传信,于此同时,蔡国公之前看上的那个貌美多才的赘婿尸体也被找到了。
经过官府的调查,林怀阳和其丫鬟被盗匪拦截,先被抢了钱财,而后盗匪见色起意,被折辱而死。
蔡国公知晓这事后,给景元帝上了折子,想要亲自去剿匪,给他貌美多才的未来赘婿报酬。
景元帝当然不许,区区一个山匪,哪能用到才蔡国公出场。
不过命令周围官府尽快剿灭山匪,还当地太平。
之后林怀阳的那些污糟事就被爆了出来,传的满城风雨。
若不是证实,林怀阳出事时,赵筱云在千里之外的潼关,估计就怀疑是她动的手,毕竟以赵筱云平时的作风,完全解释的通。
当然也有人怀疑是蔡国公动的手,但是人已死,也找不到线索,再说为了一个林怀阳惹上堂堂一等公爵,实在失智。
而且蔡国公府在林怀阳出事后,还派人给他的家人送了补偿,甚至表示若是林家还有貌美多才的男儿,他们蔡国公府也是愿意重新招的。
林氏的人哪敢应下,只能颤颤巍巍地推辞。
这些事也是被许多百姓看在眼里的。
京城的人都知道蔡国公想给他的三女儿找个长得好、会读书的赘婿。
……
六月,第一波辣椒成熟。
看着虽多,但是经过景元帝你两斤、他三斤的分了一波,最后也有只剩下几篓。
辣椒这东西,许多勋贵去年都曾听说过,听说辛辣无比,去年景元帝到手的辣椒只分给了几个心腹近臣,今年种了第一波,其他人也就有份了。
这东西代表的就是陛下的信任和宠爱,所以即使辣椒闻着有些可怕,还是有许多人愿意尝鲜的,毕竟连皇帝都不怕他,他们还怕什么。
说到辣椒,麻辣火锅就不能不提。
所以……
在热辣的六月,霍瑾瑜这个孝顺大儿给她的父皇送上了一大锅麻辣铜火锅。
随着汤水沸腾,锅里面密密麻麻的花椒和辣椒如潮汐一般,一浪滚过一浪。
景元帝穿着汗衫,大跨步坐着,一边嘶气,一边不停夹着铜锅里面的肉,脸色涨红,汗流不止,不清楚是被炭火烤的,还是被热的。
旁边三个内侍也在满头大汗地摇着手中的蒲扇。
霍瑾瑜端着小碗坐在冰鉴旁边感受丝丝凉意,心中叹气,没有空调,夏日就是酷刑。
景元帝对面的虢国公见霍瑾瑜坐在那里不动,和蔼道:“小七想要吃什么,告诉外公,外公给你烫。”
霍瑾瑜摇头,“不要,太热了。”
“岳父大人不必理他,咱们自己吃。”景元帝将烫好的一片鹿肉夹到虢国公碗里。
虢国公谢过。
霍瑾瑜翻了一个白眼,她又不傻,大热天围着铜炉吃火锅简直是找罪受,尤其古代即使夏日,至少也是两层薄衫,简直要热死了。
等到景元帝和虢国公酒足饭饱后,两人让人打了两桶井水,然后酣畅淋漓地洗了澡,又换了衣服。
景元帝感慨道:“如果冬日吃上这种辣锅子,简直是享受,小七,你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去年冬天没提这主意?今年提了?其实现在辣锅子也挺好吃的,就是太热了。”
霍瑾瑜慢吞吞地摇着蒲扇,“去年你们不让我吃,我没想到,今年看到这么多大辣椒,就奢侈了一把。”
景元帝:……
所以还怪他吗?
辣椒丰收后,除了一部分作为封赏,还有一部分流到市面上售卖,价格昂贵,有人喜欢它,最喜欢配肉吃,有人觉得它烧心,避之不及。
许多百姓听闻皇室勋贵喜欢,加上它价格昂贵,都想法子留了一些种子,打算明年种一些,就算自己吃不了,也能抵赋税。
……
除了皇庄上的辣椒丰收了,徐於菟和徐衔蝉那边也送来一批晾晒好的辣椒。
两人跟着他们的义父许恕来到应天。
一年不见,两人都白胖不少,个子也长高了。
徐衔蝉这次来到应天,还给霍瑾瑜带了许多稀奇的小玩意,她记得去年在燕都时,殿下就对一些稀奇的东西,尤其海外东西很感兴趣。
霍瑾瑜踮脚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暗自垂泪,自己的个子怎么就不长了,她平时已经极力注重营养了,别到时长成个矮冬瓜吧。
徐衔蝉小脸乐得找不到北。
一旁的徐於菟见状,半蹲身站在霍瑾瑜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霍瑾瑜:……
不过还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错,不错。”
霍瑾瑜请二人吃了饭,饭后二人离开时,霍瑾瑜请他们帮忙送一篓干辣椒给徐夫子。
徐衔蝉:“徐?”
“嗯,和你一样,都是姓徐,是教授我功课的夫子,你们姓一样,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霍瑾瑜调侃道。
徐衔蝉懵懂地点了点头。
心里有了结论,小殿下喜欢姓“徐”的人,所以以后名字可以变,但是姓不能改。
第25章
霍瑾瑜原以为徐於菟和徐衔蝉很快回来,谁知两人却被人闹到了应天府衙门那边。
应天府衙的人得知两人和霍瑾瑜有关,义父又是毅王的手下,教训了两句,也就没有再为难,让他们回来了。
两人回到虢国公府后,徐衔蝉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徐於菟也是拧着眉。
看到霍瑾瑜还没有回宫,连忙跑过来行礼。
霍瑾瑜好奇道:“你们怎么闹到应天府衙了,不是让你们送辣椒吗?”
徐衔蝉抢答道:“殿下,我们要不去,徐夫子的孙女就要被人欺负死了。”
徐於菟点了点头。
霍瑾瑜迷惑不解,示意两人说清楚。
原来徐夫子有两个儿子,徐文林是大儿子,当年出使东夷遇害后,景元帝追封了他一个侯位,按理说后代可以继承,可是徐文林只有一名幼女徐兰月,由徐夫子抚养,徐家老二对这个爵位垂涎已久了,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可是徐夫子一直不同意。
徐於菟、徐衔蝉去的时候,徐家二房正带着人逼迫徐兰月去官府做公证,将爵位给他们。
然后两兄妹路见不平一声吼,之后两伙人就闹到了官府。
徐衔蝉义愤填膺道:“殿下,徐家那帮人太坏了,他们要想要爵位,有本事就自己去弄,抢自己侄女的爵位也有脸!”
霍瑾瑜点头:“你说的没错,徐夫子这把年纪都去了东夷,那徐家老二若是孝顺,就应该替父出海。”
“嗯嗯,殿下说得对。”徐衔蝉连连点头。
徐於菟则是总结道:“这么说来,徐家老二就是不孝、不慈、不义,明天我就去这样骂他,看他还有脸吗?”
此时院子外面的冷伯和虢国公听着里面三个小孩的童言稚语,不由得失笑。
冷伯忍俊不禁道:“看来殿下救的这两个孩子还是有两分机灵的。”
“不孝、不慈、不义,确实不错。”虢国公捋着胡须道。
……
了解完事情经过后,霍瑾瑜让两人休息一下。
秀嬷嬷看着天色不晚了,催促霍瑾瑜回去。
霍瑾瑜出院子的时候,正好遇到虢国公。
“外公!”霍瑾瑜三步化作两步,奔到虢国公跟前。
“小七慢着,小心摔着。”虢国公和蔼道。
一老一少牵着手,慢吞吞走在石板路上。
虢国公随口问了徐夫子家的事情。
对于虢国公知晓这个,霍瑾瑜也不奇怪,老实说了事情经过。
虢国公:“殿下打算怎么办?”
霍瑾瑜想了想,“要不去求父皇,让他下一道口谕,爵位只能给徐文林的后人,旁人不得抢。”这样有一个爵位做嫁妆,徐兰月未来说亲就有保障了。
虢国公以为以霍瑾瑜的聪明,应该会想着自己解决呢。
“小七为什么要让陛下解决?”虢国公好奇道,“小七聪颖,外公以为你会自己想着解决。”
霍瑾瑜两手一摊,“吾乃小儿,也该让父皇发挥一下作用,否则这个爹当得也太容易了。若是我想解决,我就要让父皇直接将爵位给徐夫子的孙女。”
“哦?可是爵位只能由男儿继承,陛下不会答应你的。”虢国公摇了摇头,若是可以这样,徐夫子家也不会发生这事。
“外公,我当然知晓。不过父皇前些天又许诺给我一个愿望,嗯……应该算是将要有一个愿望。”霍瑾瑜决定措辞严谨些。
虢国公有些迷糊了,示意霍瑾瑜说清楚些。
霍瑾瑜见状,示意对方微微俯身,然后将东夷岛打赌的事情告诉虢国公。
虢国公精光微闪。
说起愿望,他记得前些时间,他和陛下喝酒时,陛下曾经炫耀过小七向他要的另外两个愿望。
一个是要了姻缘自由。
一个是要陛下去东夷岛找银矿。
他现在仍记得,当时陛下自得的表情。
谁曾想,这还没有多长时间,陛下就又许诺出了一个愿望。
虽说小七说的事对陛下有难度,但是虢国公却不想他浪费在外人的身上。
想到此,虢国公将人抱起,“小七其实不需要找陛下,小七自己就可以做到。”
霍瑾瑜小脸迷惑,她一个幼童,能有多大的能力,而且她不经常出来。
虢国公见状,笑了笑,“小七,你要记得,你乃陛下和皇后的亲子,这个身份可是有大用处,殿下要正确认识自己的身份。”
小七什么都好,就是太乖了,即使和陛下相处,也不无理取闹,想要求什么,都是用自己的愿望平等交换,他如果再顽劣一些,就让他更放心了。
霍瑾瑜:……
虢国公这是要教她仗势欺人。
霍瑾瑜眼珠子转了转,“可以吗?”
她有些跃跃欲试。
虢国公点头,“若是闯了祸,外公给你担着。”
“唔唔!”霍瑾瑜摇了摇头,小手拍了拍虢国公的肩膀,“外公,古人有云,子不教,父之过,我若是有了错,你要去找父皇。”
虢国公嘴角微抽,最终在小孩期待鼓动的眼神中,含笑应道:“好!”
离开时,虢国公还告诉了霍瑾瑜另外一件事,就是徐夫子此次想要出使东夷,一个是因为放不下大儿子的事,另外一原因是他向景元帝求了恩典,想要景元帝允许孙女招赘,爵位传给曾孙。
此想法和霍瑾瑜一样。
从徐夫子的做法可知,徐家老二还有他的儿子都不怎么靠谱。
也对,若是靠谱,也不会做出趁徐夫子出海之际,威逼亲侄女的事情。
“这么说,我什么都不用做了。”霍瑾瑜若有所思道。
只要找几个人以她的名义吓唬徐家老二几次就行。
虢国公含笑点点头。
……
回到宫中,霍瑾瑜步子轻松地迈进长乐宫,大喊道:“母后,我回来了。”
殿内众人纷纷给她行礼。
霍瑾瑜环顾一圈,疑惑道:“母后呢?”
她话音刚落,邓皇后的贴身女官乔雨从偏殿出来。
霍瑾瑜见她面色为难,探头往偏殿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谁来了?”
乔雨微微俯身,极其小声道:“信王妃。”
霍瑾瑜瞪大眼睛。
说起这个信王妃,乃是她逝去的二哥,邓皇后的二儿子的媳妇。信王霍锭战亡后,留下信王妃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信王妃也算是有了依靠,平时不怎么出来。
要说如何评价信王妃,只能说让人一言难尽,敏感、爱哭,只要一出来,若是旁人让她受了委屈,若是惹了她不快,立刻嘤嘤哭起来,如祥林嫂附身一般,开始怀念起信王,一场场闹下来,许多人家都怕了她。
当然,若是不牵涉到她,霍瑾瑜也乐得看热闹,毕竟人家孤儿寡母生活不易,无论性格如何变化,都是为了能生活下去,若是自己不强大起来,只能任人宰割,信王妃也算是选了另外一个极端。
可是信王妃除了不敢惹景元帝,对待其他人是一视同仁,尤其邓皇后。
每次来看邓皇后,基本上都是来哭惨要东西要钱的,时不时拿信王戳邓皇后的心。
惹得邓皇后不仅出钱、出力,心情还不好。
霍瑾瑜眼睛微眯,有些不耐道:“她来干什么?”
乔雨:“是想求皇后娘娘给她的侄子寻个好差事。”
邓皇后虽然对信王妃有愧,心疼她年轻守寡,但是也不会没有原则。
“她是越来也过分了。”霍瑾瑜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面前的门。
“吱呀”的动静,将偏殿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门口。
邓皇后眉间还带着一丝疲惫,看到他出现,下意识笑道:“今天在外公府上玩的开不开心。”
“开心,今天外公教了我许多东西。”霍瑾瑜冲着邓皇后露出甜笑,然后目光移到旁边的信王妃身上时,面色瞬间冷沉,“现下已经快到戌时,二嫂还赖在母后这里,本殿下的两个侄儿、侄女年岁还小,若是吓到了他们,二嫂担得起吗?”
信王妃被小孩如此变脸吓到,半张着嘴,看着对方稚嫩的面庞,深吸一口气,扭头用帕子捂着脸,当即哭嚎道:“母后!儿媳到底做错了什么,小叔要这般难为儿媳,儿媳命苦啊!信王走的太早,抛下我们孤儿寡母,儿媳也是没办法,家里两个孩子只能依靠儿媳了,儿媳想着,给儿媳的侄子弄个差事,未来也能照顾他们……呜呜……儿媳命苦啊!老天不公啊!”
邓皇后笑容顿收,面色无奈。
殿内宫侍同样无奈,实在这些话,他们听得耳朵已经长茧子。
“小七……”邓皇后头疼地看着冷着脸的霍瑾瑜。
你说你,惹她干嘛,她马上就能将她哄走了。
可是小七这一通话,说不定信王妃又要哭个半个时辰。
“母后,您最近身子不舒服,接待客人这事,就由儿子代劳吧。”霍瑾瑜挡在邓皇后面前,两手叉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哭。
信王妃哭了一阵,感觉手中帕子快湿完了,嘴里“呜呜”不断,眼睛则是透过缝隙看霍瑾瑜。
就看到小孩背对着她,两手捂着邓皇后的耳朵。
信王妃:……
“唉吆……呜呜……我不活了。儿媳早就应该跟着信王一起走了,这样也不会被人看不起。霍锭,你要在地底下等着我和孩子们啊!”信王妃从座位上滑落,瘫坐在地上,抑扬顿挫地嚎起来。
邓皇后听到这话,顿时皱起了眉,正好开口,唇上被一只软手堵住了。
霍瑾瑜扭头,绷着脸,沉声道:“乔雨,你听到没有,我二嫂忧思甚重,似有带着孩子求死的念头,你去将我那两个小侄子、小侄女带进宫,由本殿下抚养。”
邓皇后:……
乖儿!你今年才六岁。
而你那两个侄子、侄女,大的已经十三岁,小的已经十二岁了。
他们哪个都比你高。
信王妃惊呆了,目眦尽裂:“小叔,您不能!”
霍瑾瑜同样高声道:“我当然可以,我也是他们的长辈,既然你照顾不不了他们,我自然要代二哥照顾他们。”
乔雨看到信王妃这般失控,心中闪过一丝快意,虽然想应下,不过还是望向了邓皇后。
“母后,您可要帮帮儿媳,儿媳……”信王妃见状,又凄凄艾艾地哭起来,打算将力使在邓皇后身上。
七殿下一个六岁稚儿,此事传出去,她也讨不了好。
邓皇后正打算开口,嘴巴又被捂住了,只能无奈道:“小七,胡闹。”
“母后,你别管。”霍瑾瑜转身,走到信王妃面前,微微抬着下巴,“二嫂,你若是再哭一声,我马上就出门将两个侄子侄女接进宫,反正两个孩子大了,他们在父皇、母后身边也有更多的机会,你说是不是?”
“你……”信王妃张嘴刚蹦出一个字,就看到霍瑾瑜小腿一迈,直接往门口跑。
“来人,备马车。乔雨,你让人收拾两个房间……”霍瑾瑜直接嚷嚷道。
信王妃瞪大眼睛,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在霍瑾瑜冲出宫门前,扯住霍瑾瑜,“七……小叔,我知错了,我回去,我回去。”信王妃真的怕了。
济儿、熏儿是她的命根子,不能让人将他们夺走。
她清楚此事有可能是霍瑾瑜胡闹,可是她不敢赌其中的风险。
毕竟陛下的性子让人琢磨不定。
霍瑾瑜见状,收回了步子,站在门槛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信王妃,“二嫂,做人要知分寸,母后心疼你年少守寡,可是你也不能得寸进尺,净折腾家里人,旁人那里你怎么哭都没问题,但是母后这里,你若是再来烦她,就不要怪我客气了。”
夕阳暗沉的霞光照在霍瑾瑜的侧脸,圆润的轮廓变得有些锋利,仿佛染了血一般,多了几分冷肃,对方那漫不经心的冷漠眼神更是让信王妃害怕。
“……”信王妃一时张不开嘴,只能点了点头。
霍瑾瑜站在宫门口巍然不动,目送信王妃离开。
信王妃感受到小孩诡异专注的凝视,也不敢回头,只能尴尬地向乔雨笑了笑,身子略微僵直地出了宫门。
等到宫门关上,霍瑾瑜肩膀一下子垮了起来,长舒一口气,坐在门槛上,随口道:“可累死我了。”
头一次摆架子,真是不熟练。
旁边的宫侍将她这副稚气可爱的模样,禁不住抿嘴忍笑。
邓皇后走到她身边,点了点她的脑门:“你啊,真是调皮。”
霍瑾瑜一把扑到邓皇后怀里,噘着嘴道:“儿臣刚才说了,二嫂若是不打扰您,她这幅样子去折腾别人,儿臣也不管。”
“你啊!”邓皇后稀罕地将人抱住,这个孩子真是上天赐给她的补偿。
……
景元帝那边很快知道霍瑾瑜将信王妃吓跑的事情,轻啧道:“小家伙年龄不仅涨了,脾气也大了。”
碰巧在的虢国公听完事情经过后,嘴角微抽。
看来七殿下是听进去了,当天回去就活学活用了。
景元帝察觉虢国公表情有些微妙,好奇道:“岳父大人想说什么吗?”
“陛下。”虢国公拱了拱手,将徐夫子家的事情告诉景元帝。
景元帝听完后,面露遗憾,“岳父大人糊涂了,你就应该让小七来求朕,正好消耗掉他那一个愿望,朕也省心。”
“陛下,根据您和七殿下的约定内容,势要确定东夷岛有大量的银矿,若是有,七殿下才有这个愿望。”虢国公实事求是道,忽而他面色一惊,“难道东夷岛那边已经有了结果?”
景元帝叹气,“是啊!朕原先还以为要再等个半年才有结果,没想到他们此行顺利,很快就有结果了,小七算是赢了。”
虢国公闻言愉快笑了,“恭贺陛下。”
“恭喜太早,朕现下比之前更难受了。”景元帝扶额头疼道。
之前缺钱时,他是日夜睡不着,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个花。
后来小七告诉他东夷有许多银矿,让他能下定决心派人去东夷,也是因为实在缺钱,就想冒险一次,说不定就成功了。
等候的日子煎熬。
可是现下有了结果,他更加煎熬,明知道有一座宝山,但是受限于能力,只能慢慢采掘,让他更加难受了。
虢国公:“陛下这是何意?”
景元帝叹气,“肉若是挂在嘴边,张嘴能吃到就好了。”
“若是这般近,恐怕也轮不到陛下吃这肉。”虢国公笑道。
景元帝点了点头,算是得到了些许安慰。
……
信王妃被霍瑾瑜一通吓唬后,一连半月都不敢进宫,半月后缓过神,带着一儿一女进宫给邓皇后请安。
信王妃一入长乐宫,见到邓皇后就下意识红了眼圈,帕子捂着嘴,凄声道:“母后……”
话才出后,就看到一身红色麒麟纹锦袍的霍瑾瑜背着手走了进来。
小孩手短、腿短,偏要学着景元帝背着手走,让人看的不禁失笑。
当然对于一些对她有害怕滤镜的人来说,这身衣服,加上这副姿态,活脱脱地摆架子。
此时信王妃一下子哑了舌,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霍瑾瑜看向信王妃身后的两个小孩,平静道:“济儿、熏儿,你们随我出去玩,别耽搁大人说话,看看我给你们准备的房间。”
霍子济:……
霍子熏迟疑地看了看身边的哥哥,“哥哥。”
小叔叔叫他们,要不要跟着出去。
邓皇后见状,和蔼道:“出去玩吧。”
两个孩子给邓皇后行了礼,然后乖乖地跟着霍瑾瑜出去了。
临走前,霍瑾瑜给了信王妃一个警告的眼神。
信王妃:……
她现在是真想哭!
虽然霍子济、霍子熏比霍瑾瑜年长六七岁,可是也不敢真将他当小孩哄。
因为信王妃平时的举动,两人也很少跟着出去,平时就待在府中,性格都比较腼腆。
霍瑾瑜带着两人来到花园,一行人来到一座亭子里,霍瑾瑜坐在石桌旁,看着两个半大孩子拘谨地站在角落里,叹气道:“坐下吧。”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小心地坐在霍瑾瑜对面。
霍瑾瑜:“你们多大了?”
霍子济:“回小叔叔,我今年十三岁了。”
“我十二岁了。”霍子熏道。
霍瑾瑜:“在府中念了多少书?平时玩些什么?”
霍子济:“就学了《三字经》、《千字文》,现在先生在教《论语》。”
霍子熏:“我平时和母妃一起绣花打络子,闲下来时,也学些字。”
“这样啊!”霍瑾瑜思索片刻,“你们既然都过了十岁,平时在府中劝着二嫂,父皇和母后不会短着她的东西,凡事想开点,母后年纪大了,就想着过着含饴弄孙的日子,她若是在母后、父皇面前控制不了自己,就由你们代替她尽孝吧。”
两兄妹面色惊慌,他们不敢,尤其这些话,若是回去学给母妃后,肯定又是持续多日的絮叨。
霍瑾瑜看到他们这样,心中叹了一口气。
说来也是恨铁不成钢,都是一样的丧夫,二嫂和三嫂就是两个极端,但愿两个孩子长大后,二嫂能克制些。
……
后来景元帝知道后,促狭道:“你不是还有一个愿望吗?凭借它,济儿、熏儿给你教养也可以。”
“……”霍瑾瑜一头黑线,下手将自己从头到脚梳了一遍,面带谴责:“父皇,儿臣才三尺多的孩子,你这样欺负人,太过分了。而且还贪图儿臣仅剩的那个愿望,儿臣命苦啊!”
说到后面,直接嚎了起来,而且两手还配合的拍着膝盖,颇有街口骂街哭嚎的气势。
她对当爹又没瘾!
这下轮到景元帝额头青筋直跳了。
果然小孩学坏容易,学好难。
小七这样子颇有他那二郎媳妇的几分风格。
“小七,你是想挨揍吗?”景元帝磨牙道。
见景元帝要发飙了,霍瑾瑜立马收了势,乖乖地抱住景元帝的大腿撒娇。
景元帝欣慰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儿真是聪慧。”
霍瑾瑜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
不知道景元帝是不是故意的,次日皇城就传出了一则小道消息,说景元帝欠霍瑾瑜一个愿望,而霍瑾瑜心疼已逝信王的两个孩子,想要将他们带进宫抚养,若是霍瑾瑜用掉这个愿望,景元帝也拒绝不了。
霍瑾瑜:……
但是这消息显然对信王妃有了很大的影响,从那以后进宫也不敢顶着苦瓜脸了,不管在其他处是什么表情和姿态,但是在邓皇后面前,保持笑意盈盈的样子。
让邓皇后都有些不适应了。
毅王、长公主听说了宫里的热闹,也是佩服。
没想到信王妃遇到霍瑾瑜,算是遭劫了。
信王妃这性子也不是以前就有的,之前信王在世时,一心一意地宠着她,信王妃表现的还算温婉文静,待人接物也有理有据,可是自从信王去世,她就有些疯魔了,大概觉得天下她最可怜,她当了寡妇,所有人都要让着她,就变成这样子了。
最后弄得,她和其他妯娌之间的交往越发疏远,最后人人避之不及。
……
八月中秋,明月高悬,如纱般的月光仿佛给大地披上了一层薄霜。
宫宴结束后,众人散去。
景元帝带着邓皇后登上望月楼赏月。
天上月如镜,地上人两双。
依稀记得几十年前,他们才成亲时,两人也是这样依偎看着赏月,不过那时候因为家贫,两人嘴里谈论的都是如何弄到更多的粮食,从哪里能寻到活计,让家里日子更好。
而现在,两人同样不能心无杂物,说的都是天下大事,并州的水灾、大同的旱灾,如何从犄角旮旯里省出钱,弄到更多的粮食送到灾区……
霍瑾瑜站在楼下,小小的人儿被月光收拢,地上小小的一团黑影,她仰头看着楼上父母双亲“卖狗粮”,侧头看了看一旁的洪公公,“洪公公,父皇喊我来,是来炫耀的吗?”
洪公公笑了笑:“陛下看此处是赏月的好地方,就让奴才喊殿下过来了。”
霍瑾瑜指了指楼上:“你觉得咱们现在打扰合适吗?”
“这……”洪公公也有些为难。
就在霍瑾瑜纠结时,景元帝注意到她,大声道:“小七,上来。”
“来了。”霍瑾瑜迈着小短腿,就开始往楼上爬。
爬到楼上,霍瑾瑜小声喘着气,“父皇,这月亮你和母后独享,我也不会介意的。”
邓皇后走到她面前,给她擦了擦汗。
景元帝冷哼道:“这天下本来就是我和你母后的。”
霍瑾瑜闻言,龇了龇牙。
景元帝等小孩缓过劲,将小孩抱起,随口问道,“小七,你可知天下是什么?”
霍瑾瑜:“天下就是天下人啊!”
景元帝:“偷懒。”
“才没有呢,父皇,你管理天下,不就是管理天下人呢。”霍瑾瑜想说,她若是来个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知道景元帝是什么反应。
景元帝:“你觉得现在的天下如何?”
霍瑾瑜见状,仰头看着月亮,给了景元帝一个后脑勺,“太穷,百姓穷,您也穷,所以父皇,你和天下百姓很相配的。”
“霍瑾瑜!”景元帝额角青筋跳动,咬牙切齿提醒道。
霍瑾瑜则是小手指着黑色的夜幕,“父皇,我前段时间学了一首词,里面有一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想这应该是不对的,一个天下,应该是兴,百姓甜。”
景元帝目光微闪,大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缓声道:“我知晓,我知晓。”
说完,一段带着乡音的小曲从他嘴里唱出来,许多年不曾唱,已经有些生疏了。
霍瑾瑜不怎么懂,不过看得出景元帝此刻估计在忆苦思甜,她的小手默默合着拍子拍着他的后背。
旁边的邓皇后看着他们父子俩一唱一和的模样,不由得失笑。
次日,霍瑾瑜就得到一个大惊喜,封了一个浩临郡王,此旨一出,在朝中翻起不小的波浪,因为虽是郡王,但是浩临乃是龙兴之地,乃是朝中众多勋贵的故乡,乃是陛下的故乡,这就大方地给了小儿子。
嘶!果然老人疼幺儿啊!
霍瑾瑜觉得,她宁可拿浩临换个有海港的封地,就是小些也没问题,最重要的是,后面的皇帝不会将她当成眼中钉吧。
第26章
虽然有了郡王身份,对于霍瑾瑜没有什么影响。
诺大一个皇宫就她一个皇子,后宫只有邓皇后和崔慧妃,她又不上朝。
虽然她有时想去朝堂上看看热闹,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不想那么早起床。
她那几个便宜兄长目前都到外地就藩了,更不用撞上尴尬,所以霍瑾瑜日子还是如常。
……
这事情对霍瑾瑜没有影响,对于一些时刻琢磨景元帝的人,对方上朝时一个毫无缘由的喷嚏,都能让百官揣摩良久,现下给了七殿下霍瑾瑜一个浩临郡王,难道是不是要敲打某些人。
景元帝就由着他这些臣子揣摩,这段时间时不时发落一两个臣子,大家就更谨小慎微了。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次年八月,出使东夷岛的使团终于归来,在绍兴港口补给,然后由太湖经荆溪、固城湖、秦淮河到达应天,船队浩浩荡荡,看起来遮天蔽日,由为首的龙舟领路,周围有水师护卫,沿途禁止窥伺,就是地方封疆大吏、藩王、勋贵也不行。
甚至为了让这支壮阔的船队同行,连北下运粮的船队都耽搁了。
这么大的船队目标太大,不是想封闭消息就能随意封闭的,所以沿途传言不少。
有人觉得可能是东夷国的朝贡……
但是很快就被人反驳了,大部分百姓虽然没出过海,但是对东夷岛还是有了解的,也知道海面上肆虐的东夷浪人和倭寇,一个倭寇肆虐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富裕。
这种规模,更像是朝廷将东夷岛洗劫(划去)了。
也有人猜测是不是从海外带回来的前朝宝藏……
毕竟这么大的阵仗,船队上运的东西肯定不是普通物件。
也有百姓觉得船上是灵丹妙药,是皇帝费尽心思从海外找的,怕被别人抢,所以派了这么多人护送……
也有人猜测是东夷岛献给皇帝的绝色美人,其他船装的是嫁妆……
……
反正霍瑾瑜听的挺可乐的,现下她知晓那些民间传说怎么出来了。
近日城中除了讨论船队的事情,还有两件事惊到了霍瑾瑜。
一个是邓盟要和蔡国公的女儿赵筱云成亲了,双方已经过了三书六聘,就等着明年成亲。
霍瑾瑜:……
经过一年的相处,邓盟还是被赵筱云给拿下了。
这样的,不知道她的五哥会不会心疼。
毕竟蔡国公成了邓盟的岳父。
另外一件事,就是陈飞昊当爹了,他有了一个儿子,听说生母祖上是前朝流放到大宁卫的罪官后代,不过让人遗憾的是,人难产而死。
这算不算脱单呢?
不算吧,只能算是有后了!
霍瑾瑜从景元帝这里听到这消息时,嘴巴都张的老大,“父皇,还要给昊昊义兄催婚吗?”
“当然,人生在世,怎么能不娶妻生子呢。”景元帝理所当然道。
霍瑾瑜:……
这有了儿子,说亲的难度就比之前高了,而且她觉得,陈飞昊将此事告诉景元帝,就是想让景元帝放弃给他牵红线的想法。
景元帝看着手中的书信,大手摩挲着下巴,“楚王说,想请朕给他的儿子起个喜庆的名字。”
“哦。”霍瑾瑜应了一声。
这很正常。
景元帝:“喜庆?你觉得陈兴旺如何,他家人丁不兴旺,起这个名字正好。”
霍瑾瑜错愕摇头,“不好。”
她若是应下了,景元帝将这名字写下去,不会拿她顶锅吧。
景元帝:“陈富贵、陈旺财?陈光宗?陈耀祖?”
霍瑾瑜冷漠脸:“父皇,儿臣有事,就不打扰您了。”
她便宜老爹起的名字真是绝了,现在她确定,他们兄弟姐妹的名字很大可能不是景元帝起的。
啊!真幸运。
“你不满意?”景元帝笑眯眯地看着小孩绷着脸蛋,明明是一脸可爱相,偏偏要装严肃。
霍瑾瑜:“我觉得冤有头,债有主,昊昊义兄动手时,儿臣不想被您牵连。”
景元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嘴角直抽。
这就是他孝顺的小儿子。
“要不,你给楚王的儿子起一个?”景元帝说道。
霍瑾瑜两手交叉,“拒绝!明明是昊昊义兄拜托您的,我才不干。”
“……”景元帝忍笑,想了想,“既然这样,那就陈安国,但愿他能继承父辈的意志,好好保卫景朝。”
霍瑾瑜:……
这不是挺正常的。
想到此,霍瑾瑜琉璃一般的眸子眯了起来,景元帝刚才说那些话,不是故意逗她的吧。
霍瑾瑜顿时鼓起了腮帮,用力跺了跺脚,“父皇,你太奸诈了!”
“怎么?朕没惹你啊!”景元帝见霍瑾瑜看出来,眸中满是笑意,面上佯装不解。
霍瑾瑜冷哼一声。
他们明人不说暗话。
说完这些后,景元帝余光瞥到书架上虢国公送来的一柄金匕首,想起邓盟也有了主,明年也要娶赵筱云。
可是他家老六,仍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现在人又不在身边,想骂人都不行,过往他送去的几封催婚信都石沉大海,就是赐了宫女子过去,他直接将人当苦役使,好好的娇俏小娘子硬是被折磨成苦咸菜,最后哭哭啼啼地送回来了,表示就是在宫中老死,也不去宣王那里。
“小七,你若是能让你六哥娶妻,朕就给你大赏。”景元帝声音微沉,带着几丝鼓动。
霍瑾瑜眨了眨大眼,“父皇,你作为老子都没办法管六哥,我这身板,你觉得可以吗?”
景元帝不以为然道:“小七最聪明了!一定能为朕分忧。”
“……父皇,你是不是将我当成三岁小孩了。”霍瑾瑜一头黑线,她什么地方给了景元帝错觉,觉得会被这点蝇头小利给哄了。
“你不是吗?”景元帝上下打量了她的五短身材。
左看右看,都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孩。
“……咳,总之,父皇,我才不做讨人嫌的事情,你都哄不了六哥,我就更不行了。”霍瑾瑜捏着下巴,“除非,你再给我两个愿望。”
景元帝:……
一个不够,还要两个。
这小孩是不是觉得他糊涂了。
景元帝没理她,坐到御桌前,开始处理政事。
霍瑾瑜垫脚拍了拍桌子,“父皇,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
景元帝不语。
霍瑾瑜见状抿了抿唇,冷哼一声,用力踩着步子离开了。
……
霍瑾瑜回去后,就给宣王写信诉苦,表示她为了维持他们之间的兄弟情,放弃了景元帝许诺厚赏,她好伤心,还有莫须有的两个愿望。
宣王那边则是回信,表示他很感谢霍瑾瑜这般维护他,等到霍瑾瑜长大后,多生几个儿子,然后过继一个给他,这样父皇就不用担心宣王府无人继承了。
霍瑾瑜:……
抱歉!注定要让宣王失望了,她还想着将来从对方那里要一个呢。
他们兄“弟”俩都想到一块了。
……
九月,船队到达应天。
出访东夷的六名使节全部平安归来,不过随行队伍有士兵和官吏因为水土不服、还有一些在当地的突发事件,伤亡二十二人。
要知道一共才去了五百多人,将近折损了半成,放在现代肯定是大损失,可是在这里,已经是得天庇佑了。
景元帝厚赏了众人。
等到这件事说完以后,奉天殿中陷入良久的沉默。
满朝文武抬头看着景元帝,面含期待。
陛下,说完这事,您是不是说说一同归来的那么大的船队是怎么回事。
景元帝:“众卿若是无事,今日就退朝吧!”
殿中一些不知晓事情的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又扫了扫站在前排闭目养神的虢国公。
看虢国公那淡定的神态,多半也是知道的,是在这里问陛下,还是下朝后问他呢。
最终,户部尚书等不急了,出列道:“陛下,微臣敢问此次归国船队上还有什么东西?”
他掌管户部,算是管天下钱粮,其他五部现下都堵着他要钱,可是国库的情况,都穷的能遛马了,他从哪里给他们挤钱,更别说,这两年的天灾时有发生,也要花费钱粮赈灾,陛下又减免了地方赋税,光花钱,但是钱没收上来多少,长此以往下去,他这个户部尚书就不用干了。
其他官员也是眼含询问。
景元帝淡淡道:“只是一些东夷岛当地的土特产。”
群臣:……
他们当然知道是东夷岛的东西,但是不懂是什么东西,能让陛下这样严阵以待,派了这么多人护送。
总不会是仙丹妙药吧。
陛下应该没有这心思吧。
礼部尚书:“陛下,民间百姓对此多有微词,说什么的都有,时间长久,恐怕对朝廷名声有碍,还请陛下透点风声,让臣等安心。”
景元帝:“此事过段时间,朕只会告知众卿。”
文武百官见状,也不好再纠缠。
……
下了朝后,此行出访东夷的正使柳元洲开始向景元帝汇报其他事情,虢国公也在。
太极殿中的正殿中心此时放置着五口大箱子。
柳元洲双手抱拳,中气十足道:“启禀陛下,此次采掘的银矿大部分是从东夷岛的石见山,规模极大,而且极易开发,据随行矿吏说,石见山银矿是他平生所见最大的银矿,现在仍然不知规模,天佑陛下的是,我等离开前,在旁边的宇佐岛还发现了金矿……”
单是石见山银矿,就已经让他们此行够本了,更让他们震惊的是,在东夷岛的其他地方,还陆续发现不少银矿,这还是他们没有仔细探查东夷岛的情况。
至于当地人,都是一些外族蛮夷,连官话都不怎么会,他们的官兵日常在本地行动时,有时会遭遇当地浪人和武士的偷袭,不过现下不是在海上,浪人武士除了狠辣,全身就一把破刀,收拾他们轻而易举,在杀鸡儆猴几波后,也就没人惹他们。
不过虽然有银矿,在东夷岛过得也有些苦,毕竟是海岛,物资匮乏……
至于东夷岛的室町幕府和镰仓幕府现下争斗仍然十分频繁,不过规模不大,石见山银矿在南镰仓幕府的地盘,柳元洲用四十披甲和一些武器买下了附近所有的地,镰仓幕府得到这些,优势大大扩大。
别看四十披甲不多,但是东夷那边所谓的战斗本身也就没有多少人,也就几百人,四十人穿上披甲,已经是很大的优势了。
室町幕府那边知道后,也在私下里联系他们,说要购买武器,钱不够,拿地抵。
……
总之,柳元洲说了一大堆,总结一句话,就是陛下我们虽然过得苦,还是圆满完成了任务。
景元帝又大加赞赏了柳元洲,给了他许多赏赐。
等到柳元洲退下,景元帝大手拿起一块银块,色泽银白,是成色极好的银锭,“岳父大人,你看,朕赌赢了。”
想必天下人怎么想,都想不到他能找到东夷岛的银矿,是因为小七的梦。
将来估计许多人会琢磨这些吧,不知道会如何解释、揣测他呢。
虢国公笑道:“此乃双赢,七殿下也得了陛下您一个愿望。”
“哈哈哈!不错,双赢,双赢。”景元帝哈哈大笑。
……
当天晚上,景元帝就搬了一箱到长乐宫,“小七,你的报酬来了。”
自从船队到了,霍瑾瑜就是翘首以待的状态,现在看到银子,笑嘻嘻道:“多谢父皇。”
景元帝含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朕也要谢谢小七。”
说到银矿,就不得不说到东夷岛,景元帝感慨道:“朕没想道,那个弹丸小岛,上天也这么厚待,真想抢了。”
可惜距离太远,得不偿失,即使现下有了银矿,他在乎的也是银矿。
霍瑾瑜点头,“岛国种不了粮食,还有那么多火山,而且地动超多,不过,父皇,儿臣觉得还是要防范一下他们,这群东夷人可是凶悍的很,奸诈无耻,别看他们现在谨小慎微,其实就是毒蛇,暗地里伺机而动,总想着觊觎自己没资格拥有的东西。”
景元帝:“虽然倭寇让人厌烦,但是东夷现下不必担忧。”
“是是是……您说的对。”霍瑾瑜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过儿臣可是提醒您了,东夷岛的银矿时间久了肯定瞒不住本地人,到时候沿海肆虐的东夷浪人和武士,您要注意一些。”
景元帝见状,拍了拍她的头,“朕当然知晓,你小小年纪担忧这个干什么,朕今日要教你,做事要有轻重缓急,朕知晓东夷狼子野心,但是现下咱们太穷,要干的事情太多,等到缓过劲,在我大景海面游荡的倭寇和东夷浪人都会变成海里鱼的食物。”
小孩子想到虽然深,但是太着急了,有些脱离现实了。
霍瑾瑜想了想,确实是她想的太超前,现在海外美洲那边连奴隶贸易都没有开始,估算着大航海时代还没有开始呢。
别到时候找美洲作物这活落到她身上了,她可不是什么勤快人。
景元帝见小孩一脸纠结,笑道:“想什么呢?”
霍瑾瑜叹气:“儿臣可不是什么勤快人。”
景元帝:……
他有时候真是不懂小孩的想法。
……
过了几日,一大批银子入了国库,户部尚书欣喜不已,他就知道被护的这么严实,肯定是值钱的东西。
同时景元帝解释,他之所以派人出访东夷,是因为发现有前朝余孽勾结东夷人,这两年在沿海地区肆虐的倭寇,就是受到前朝余孽的撺掇和指示。
派出的使团抓到一部分前朝余孽,经过拷问,得知了一处前朝宝库地点,运回来的东西就是宝库里面的银子……
而东夷属国和前朝余孽勾结,又对他虚与委蛇,他实在生气,打算好好和东夷人论道论道,顺便将东夷岛的前朝余孽处理干净。
……
朝野恍然大悟,纷纷高呼“天佑景朝”。
听到这些,霍瑾瑜:……
若不是知道事情原委,她可能就信了。
她有预感,以后这个“前朝余孽”可能会背更多的锅。
景元帝难道就不怕将真正的“前朝余孽”引出来吗?
景元帝表示,若是真能引出来,说不定真能弄出一个宝库,他巴不得呢,现在他穷,他饿,只要能弄到钱,那群讨人厌的无能家伙也允许他们在他眼前晃悠一波。
……
年底,开海侯柳元洲再次率领队伍启程,这次随着一起去的还有临川侯华虎,对方骁勇善战,曾经是前朝降将,不过性格耿直,深受景元帝信赖。
和柳元洲一起去,一是为了牵制他,防止柳元洲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二是对方精通水战,可护卫船队,此次过去,景元帝命柳元洲在东夷岛设立宣威司,用以处理银矿还有东夷当地的杂事,柳元洲则是担任第一任宣威使。
东夷两个幕府将军则是大惊失色,纷纷派遣使者前来询问理由。
柳元洲表示,他们在东夷这边抓到一些前朝余孽,对方说和你们有勾结,陛下大怒,让我等彻查,至于东夷本地的事情并不干涉,同样的,你们也不能干涉他们行动。
两个幕府将军知道后,有些半信半疑,不过也不敢一口否决,毕竟景朝人扣在他们头上的帽子都是实打实。
比如之前杀了景朝的使者,比如沿途埋伏景朝船队的浪人和武士……
即使幕府将军们心中再膈应,可是现在他们斗不过景朝,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
过了一些时日,他们发现景朝人果然不管他们,而且他们可以从宣威司那里买到一些较好的武器,就开始继续争斗。
为了防止养虎为患,柳元洲对于武器的流出严格控制,披甲则是禁止售卖。
……
景元帝手中有了钱,将早已定下的燕都皇宫图纸拿出来,大手一拍。
他要开干了!
在确定燕都为都城后,他就已经让各地的流民、江南富户、山西富商都迁入了燕都,鼓励大家往燕都去,甚至还实行了免赋减税政策,让燕都的人口得以充实。
毕竟他总不能建设一个空城吧。
经过这两年的发展,除了皇城区域还没有建设,内外城都已经欣欣向荣,就等着他来将地图的最后一块空缺补上。
霍瑾瑜踮脚看了看,了然地点了点头,果然是紫禁城,老祖宗的审美一如既往的没变。
景元帝见小孩眼睛亮晶晶的,炫耀道:“怎么样?”
“还行吧!”霍瑾瑜伸手摸了摸图纸。
景元帝嘴角微抽,什么叫还行,这可是他命礼部和工部经过一年起草、设计的,原以为要等到他老了才能见到,现在看来,过个八九年,他就能住进去了。
霍瑾瑜仰头问道:“父皇,可以在皇宫边上给我选个近的王府地址吗?我也想盖个宅子,等到你们老了,给你们养老尽孝,我也有住处啊。”
虽然她当不了未来帝都的大城主,但是在二环旁边有一栋豪华王府也是不错的。
景元帝听得心暖暖的,同样是讨便宜,自家小子说话挺讨喜的。
拿来燕都地图,想了想,在东安门附近给她划了一个大宅子。
霍瑾瑜顿时眉开眼笑。
……
景元四年,三月。
虢国公次子南宁侯邓盟和蔡国公三女赵筱云成亲。
霍瑾瑜也去凑了热闹。
第一次见到了新娘子,虽然赵筱云在同龄闺秀间的名声不怎么好,稍微一打听,就知道此人平时作风又多泼辣。
看着对方满头赤金朱钗,奢华的婚服满身的金色刺绣,一看就知道使用金线绣的,大红的底色,满身的金纹图案,大气奢华,当然可能也有人觉得刺眼睛,有点庸俗。
霍瑾瑜被震住了,这一身应该很重吧,这年头都是实打实的金饰啊!
不愧是将门虎女。
新郎邓盟喜服也是大红的色调,浑身的金绣不输新娘,英武贵气,右眼的麒麟纹金眼罩感觉和赵筱云的富贵朱钗匹配度有点高。
新郎新娘这一身可将看热闹的许多人都震慑了。
不管是喜欢俗的,还是喜欢雅的,不得不说,虢国公家的这场婚礼,真是富贵啊!
对于看热闹的百姓来说,邓盟和赵筱云这身衣服可是极为符合他们的审美,赞赏、惊呼声不断,可以想象未来十多年中,两人这场婚礼都会成为大家的谈资。
霍瑾瑜则是冲着邓盟竖起大拇指,乐呵呵道:“好看。”
邓盟:……
他看得出,比起好看,殿下更觉得“好笑”。
也是他自作自受,因为潼关前段时间琐事有些多,就让赵筱云全权操持婚礼事宜,没想到他既然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
他目光挪到一旁,果然看到陈飞昊抱着他肉乎乎的儿子朝自己露出嘲笑。
邓盟心中叹气,不过面上还是保持微笑。
若是今天给了冷脸,日后和赵筱云吵架都要输。
等到将新娘送入洞房后,陈飞昊带着邓盟的那些损友,就开始磨刀霍霍地冲向邓盟了。
赵筱云在邓盟被扯出去之际,娇声提醒道:“别灌太多酒,否则本小姐找你们算账。”
众人哈哈大笑。
陈飞昊:“放心,绝对给邓盟留一口气,让你收拾他。”
邓盟:……
霍瑾瑜站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的直乐。
回去后,和景元帝、邓皇后绘声绘色说了一遍,然后宣王那里就收到了亲爹、亲娘的混合催婚,而且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两封信一对比,就知道亲爹亲娘写之前经过商量了。
就在他以为事情就这样了。
霍瑾瑜的催婚信也到了。
她这是景元帝布置的强制任务。
宣王:……霍瑾瑜,你等着。
……
五月中旬。
从东夷岛而来的船队再次浩浩荡荡归来,这次除了银子,还有半船金子。
大家不由得感慨前朝宝库真是富裕啊!
不过此时有人已经觉察出不对劲了,因为怎么还是东夷的船。
无论何时,都不乏亡命贪婪之徒,尤其看着这一艘艘宝船,那是眼睛红的都要滴血了,所以在又一次起航时,背后不知道缀了多少条尾巴,甚至这些尾巴为了争夺有利位置,还互相厮杀争夺起来。
柳元洲他们自然知晓这个,出海的风险一个是危机四伏的茫茫大海,一个不小心,滔天巨浪迎面而来,可能就能让整艘船覆灭,另外一个就是因为海面上的人。
可是……那群歹人也太高看自己了,将他们当猎物,小心将命也搭上。
这一路去东夷的路上都染着鲜血,吸引了不少海中的鱼儿,甚至到最后还引来了鲨鱼。
让柳元洲哭笑不得的是,此次他们真的在东夷岛抓到了前朝余孽,对方乃是前朝宗室的一个郡王后代,听说东夷岛有自己人,就带着人过来了,想着东夷岛远离景朝,若是能夺下东夷岛,当个临时据点也不错。
柳元洲:……
他想知道夺下东夷岛后,他们在岛上打算吃什么,还是学着东夷人当倭寇。
这位郡王后代是个酒囊饭袋,柳元洲见状,不打算将他送回内陆,打算当饵,看看能不能钓出大鱼。
第27章
景元五年初,在新年过去没多久,兵马司就捣毁了一个叛乱窝点,三月后,开海侯柳元洲抓获了十六名流亡在外的前朝宗室余孽,亲自押回应天向景元帝交差。
年中,龙兴之地浩临发生叛乱,景元帝大怒,以为有人和他作对,虢国公觉得不对,恳求景元帝息怒,目前当务之急,先平叛,降低事情影响,然后再调查事情。
景元帝命蔡国公亲自带兵平叛,参与造反的都是贫苦百姓,武器、粮食都没有,很快就将匪首抓获。
匪首押回应天后,景元帝亲自审问,知晓缘由后,他更加怒了。
为了回馈家乡父老乡亲,他下令在浩临修桥铺路、盖房子、鼓励大量富商到浩临建设当地的经济发展,为此拨了不少钱,本来他幻想着,能将浩临建设的就算没有应天繁华,至少也要有一半程度吧,他还打算再过两年,他带着邓皇后去家乡看看,就算是皇帝,也是有衣锦还乡的心思的。
现在告诉他,现实和他想象的不一样,所谓的大力振兴浩临,其实大多肥了当地官员的口袋,浩临的百姓拿不到干活的粮饷,还要出力,荒废了家里的农田,最后连吃饭都吃不起,最终只能造反了。
景元帝命人严查官员克扣粮饷一事,将所有参与此事的贪官尽数诛杀,甚至顺便在全国进行了一波廉政清查,一旦查到贪腐,绝不放过。
为此朝廷百官肝胆震颤,也不敢说什么。
景元六年,两浙地区发生水灾,景元帝派人赈灾,而后发现当地官商勾结,倒卖地方官仓粮食,所有涉事官员全部被处理,轻者充军,重者诛九族,即使应天这边,也有人受到牵连,遭遇贬官下狱,朝野又是风声鹤唳。
许多勋贵宗室的王妃、夫人们连忙给宫中递牌子,想要让邓皇后劝景元帝。
这样一两年就杀一波,到时候大家谁还愿意当官啊?
邓皇后只能将这些人先安抚了。
对于他们的哀怨,她也没办法。
陛下一两年杀一波,就止不住一些人的贪欲,若是对他们好了,岂不是要蹬鼻子上脸。
想到此,邓皇后扶额头疼,陛下这样,怕是要落个“弑杀”的名声。
听到她的担忧,景元帝倒也轻松,将她揽住,笑呵呵道:“朕若是个好人,现下也就当不成皇帝,朕还觉得杀的不够多,天底下愿意当官的人多了,景朝千千万万子民,愿意当好官的人也有,他们若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贪欲,就要有掉脑袋的准备。”
邓皇后也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
同时,这年的年底,昭王的长子夭折,让人唏嘘不已,之前昭王和昭王妃感情甚笃,这些年生了一男一女,凑成一个“好”字,而且昭王也不像康王纳了那么多美妾,一心守着昭王妃过日子,让昭王妃每次参加聚会时是格外有面。
谁知道世事无常,长子就夭折了。
而昭王妃伤心不已,当时直接昏厥了过去。
邓皇后、崔慧妃他们知道消息后,纷纷派了人看望。
霍瑾瑜也是感伤,虽然她和她那小侄子见面不多,不过小孩没了,总是让人惋惜的。
大概受到此事的影响,邓皇后那段时间对霍瑾瑜异常关心,都快将她当成眼珠子疼了,一个时辰不见她,就要喊人。
霍瑾瑜也知道老母亲的敏感,那几日也经常缠在她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年染下的病根,邓皇后的身体开始变得不好,经常生病,有时候稍微吹一阵风,就咳嗽不断。
为此景元帝发落了好多御医,奈何邓皇后的病情还是一天一天加重下去。
……
景元七年,景朝迎来三年一度的科举会试。
景元帝想着此次科举会试结束后,朝廷又多了许多人品才学俱佳的有用官员。
可是会试结束后,当朝廷官员将录取的名单公布后,舆论就直接炸锅了。
因为录取的五十名贡士全部都是南方人,北方区域已经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了,压根一个都没有。
加上科举的主考官、副考官都是南方人。
被落榜冲昏了头脑的北方举人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受人鼓动,联名上书,跑到礼部敲鼓鸣冤。
更有举人学子手举状纸,当街拦路喊冤,虢国公也是其中被拦住的一名官员。
城中各种流言更是满天飞,有人说主考官收了钱,有人说主考官地域歧视,也有人觉得那群南方举子作弊。
就连霍瑾瑜也听说了各种消息,要说考试作弊,古往今来,都没少过,更不用说,古代科举考试,那更是手段层出不穷,所以她不惊讶。
一开始听到这事,霍瑾瑜就一个念头,就是景元帝又要磨刀霍霍了,这下朝野上下又要瑟瑟发抖了。
消息传出后,景元帝大怒,朝野上下震动,一些人平时做事不干净的人,更是胆战心惊,就怕被此事扫到。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此事肯定有猫腻,否则也不会录取的全部都是南方举子,尤其朝堂一些北方派系的官员更是看南方派系的官员不顺眼,难道这群人还想将满朝官员都变成南方人。
南方派系官员:……
既然出了问题,此事有涉及到科举舞弊,那就要严厉核查。
然后……
让人吃惊的是,经过数日的核查,大家慎而又慎地讨论后,得出结论,会试录取的五十名南方举子压根没问题,人家凭借的是真材实料上榜,不止他们的学问没问题,就连一些落榜的南方举子试卷都比一些优异的北方举子好。
大家仔细一揣摩,也能理解,自前朝以来,北方长期处于外族统治,加之资源少,比不上南方的发达,所以教育落后也能理解,而且自古以来,南方文风就盛。
可是……
既然复查后证明考官录取没错,那问题就更大了。
实际上,若是真的有科举舞弊,反而好解决,顶多就是杀一波人,该杀杀、该判判,现在的结果告诉他们,就是因为南北地区的巨大差距造成的。这届科举当成科举舞弊杀了一拨人,下届如果再录取的全部都是南方举子,难道还要打成科举舞弊?
朝中官员对此各有分歧。
大家都有自己的理由。
有人觉得科举取士,求得就是真才实学,现在证明没有舞弊,那就应该还南方举子一个公道。
有人觉得若是这样,恐怕会让北方举子心寒。
……
景元帝面无表情,没有下结论。
可是众臣看他的样子,就觉得心中忐忑。
四月是邓皇后的寿辰,所以在外的皇子也都回了京,准备给邓皇后过寿,
是故许多人求上了他们,尤其昭王那边,他的岳父算是南方世家门阀有头有脸的人,这次牵扯进去的大多是江南的有名学子,务必求昭王救一救。
昭王也知晓调查结果,并没有发生科举舞弊,但是父皇不表态,他还是就有些信心不足。
就在他揣摩如何给景元帝上折子求情之际,宫里来人了,请昭王入宫商议朝政。
昭王估摸着,就是商讨此次科举的事情,也顾不得耽搁,连忙让人备马车。
到了宫门,昭王正好碰见毅王,连忙行礼打招。
双方见礼过后,昭王叹气道:“大哥,此次科举的调查结果你也知道了,还请在父皇面前,为那些被污蔑的南方举子说些话,他们实在可怜,本来入京是来考科举,光宗耀祖的,现在看来还不如落榜算了。”
“……我也知晓,只是父皇。”毅王面色为难。
父皇的决议,恐怕除了母后,旁人压根阻止不了。
“你们堵在门口干什么?”长公主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来。
昭□□王连忙打招呼。
昭王又说了一遍刚才的说辞。
长公主闻言,凤眸微横,“霍铉,你现在心里除了你的岳父,还有父皇,还有天下吗?”
此次科举暴露出来的问题,并不在于几个南方举子的委屈,而是南北的平衡。
“二姐为何这样说。”昭王笑容微滞,有些勉强问道。
“昭王聪颖,自然知晓本宫的用意。”长公主给毅王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跟上。
毅王见状,对昭王颔了颔首,然后跟上长公主。
昭王看着他们的背景,脸色微沉,深吸一口气,大步往太极殿的方向过去。
……
霍瑾瑜当然也被抓了壮丁。
毅王看到她,就要俯身将人抱起,被霍瑾瑜拒绝了:“大哥,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这几年老天爷总算大方了,她的身高已经能追上同龄人了。
“再大还是最小。”毅王用力摸了摸她的头。
霍瑾瑜仰头随口问道:“大哥,我那小侄孙你带来几个?”
她想摆长辈的架子,听他们喊自己“小叔公”。
毅王目前有三个孙子、两个孙女,因为孩子小,加上他的封地偏僻,孩子压根没带来应天过。
等到迁到燕都后,距离就近了,应该就容易一些。
毅王笑了笑,“凤儿跟着过来了,他还给你带了一匹小枣红马,看你喜不喜欢。”
“我喜欢。”霍瑾瑜忍笑道。
所谓“凤儿”是毅王的大孙子霍雏凤。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雏凤就是指有才干的年轻子弟。
“咳!”景元帝见他们俩越谈越上头了,轻咳一声。
听到动静,毅王和霍瑾瑜连忙摆正脸色。
景元帝见殿内的人齐了,问道:“科举舞弊的事,朕十分愤怒,打算将牵连的所有人等都处置了,你们觉得如何?”
昭王倒吸一口气,恳求道:“父皇,此事就不能再议吗?”
康王:“谨遵父皇旨意。”
毅王面色有些犹豫,“父皇,那群南方举子也要处置吗?”
景元帝点头。
宣王平静道:“父皇做主就好。”
长公主:“儿臣觉得为了安北方举子的心,再次取士时,可以着重增加北方举子的名额。”
景元帝欣慰地点了点头。
燕都的建设马上就要完成,他虽然是南方人,但是都城定在北方,等到此事过后,再全部录取北方学子,更能安北方民众的心。
昭王面色有些难看,“父皇,此事是不是太过矫枉过正了?”
景元帝见状,冰冷地挑了挑眉,“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则无法矫枉。”
“……儿臣多谢父皇解惑。”昭王袖子中的手默默攥紧了。
“等一下!”霍瑾瑜有些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殿中沉闷的氛围。
众人下意识看向她。
景元帝顿时扬眉,“差点将你忘了!”
霍瑾瑜举起一只手,“敢问父皇,你打算怎么处置,可否和儿臣说一下?”
“小七。”长公主警告道。
霍瑾瑜扭过头不理。
景元帝背着手,淡淡道:“告诉你也没问题,反正你们走后,朕就让人拟旨,主考官储咏志流放,副考官贡京斩首,复阅试卷的张威失职无能,没有看出其中缘由,引起此次动荡,凌迟处死,其他官员都会受到严惩,至于之前录取的南方举子全部革除功名、流放……”
景元帝低沉的嗓音仿佛裹着冰渣,将人缓缓冻住,殿内温度似乎也骤降。
等到景元帝说完,就见小儿子呆愣着,有些好笑:“怎么了?被吓住了?”
“父皇,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霍瑾瑜喃喃道。
“你觉得呢?”景元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对方眸子冰冷锐利,如雷霆一般震慑人心,让人生不出抵抗的心,凡人怎么可能与雷霆抗衡,那些想要反抗雷霆的人,大多都变成了一抔焦土。
霍瑾瑜被他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
心中拼命在提醒她,这是帝王,还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帝王。
“小七。”毅王担忧地上前扶住他。
“大哥。”霍瑾瑜回过神。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往前迈了一步,挺胸抬头,声音不高,却已经用了她全部的勇气,“父皇,北方举子一个没录取,他们告状喊冤没错,南方举子才华学问略高,凭借自身实力考上也没错,考官公平取士没错,明明都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牺牲一部分人来成全另外一群人。”
“小七。”长公主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半大少年。
宣王和康王他们沉默了。
是啊!小七说的没错。
昭王见状,趁势道:“父皇,小七说的有理,不如此事咱们各退一步,重新取士即可。”
景元帝瞥了他一眼,凌冽的眼神让昭王成功闭上了嘴。
景元帝走到霍瑾瑜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七,他们都没错,难道说是朕错了吗?”
“……”霍瑾瑜嘴唇阖动,最终虚弱道:“难道此事一定要一个错处。”
景元帝:“对,否则无法向天下人交代。”
霍瑾瑜:……
过往景元帝清理朝廷贪官污吏,就有些手段过重,不过霍瑾瑜没说什么,她知晓,若是手段仁慈了,恐怕会滋生更多贪腐。
只是今日之事,若是她没被喊来这里,她本也管不着,奈何她来了。
“小七,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景元帝见她不再言语,“贴心”问道。
霍瑾瑜抿了抿唇:“父皇,咱们就不能如五哥说的那样,重新考试,南北录取按照比例,五比五怎么样?”
景元帝:“那到时候南北在同一个榜上,南在上,北方举子肯定不满。好了,此事朕已经有了决断,你回去多关心关心瑛娘,不要为这些事操心了。”
北方举子学识落后南方举子,现在也是没办法。
毅王上前拉了拉霍瑾瑜的胳膊,“小七,你就不要纠结这个了。”
宣王:“父皇既然有了决断,也不是咱们能管的,赞同他就是,省的给自己找麻烦。”
景元帝:……
若不是有其他孩子在,他真想一脚踹过去。
霍瑾瑜站在原地不动,盯着景元帝,看出对方的念头仍然没有放弃。
长公主正欲打算上前将人拉回来,就见到霍瑾瑜直接跪在了景元帝面前。
众人一惊,“小七。”
下跪对父皇没用啊!
景元帝冷嗤一声,“霍瑾瑜,你都十一了,应该知道下跪对朕没用,还有磕头也没用。你就是磕上百个,朕也不会改变主意。”
霍瑾瑜仰头,绷紧下颚,“父皇,您忘了,儿臣还有一个愿望,儿臣只求您宽仁一些。此次科举这个结果是必然,南北发展有差异,南方无论从教育资源还是经济都远超北方,真要搞统一录取反而不公平。”
所以现代高考的录取模式,都是各省自己出卷,分开录取,严禁高考移民。
“呵……你刚才不是说都没错吗?怎么肯承认不公平了。”景元帝冷笑道。
“不公平和错没错没关系。”霍瑾瑜深吸一口气,“不如重新开考,南北分开录取设榜,之后加大对北方官学的投入,儿臣觉得以后这种差异会越来越少。”
景元帝:……
毅王有些意动,抱拳道:“父皇,儿臣觉得分开设榜最好,北方比南方人多,可以多录取几人,这样南北都有了交代。”
昭王:“儿臣赞同大哥的话。”
霍瑾瑜:“父皇,儿臣觉得这个愿望对您来说没有难度。”
景元帝:“小七,若是即使设立南北榜,仍然无法平息北方人的怒火,觉得朕歧视北方学子呢?”
“可是父皇这群南方学子的冤屈又怎么办?大不了您将过错推到我身上,儿臣现在年纪大了,已经不是小孩子,能背的起这锅,再说这事也是儿臣逼您的。”霍瑾瑜平静道。
景元帝嘴角微抽:……
一旁的昭王眸光微闪,上前一步,“父皇,此事不如儿臣来抗,儿臣愿意担责。”
宣王讥笑一声,“五哥挺贴心的,可惜这个愿望不是你的。”
“六弟。”昭王面色难看。
宣王不理他。
“好了!你们都下去,此事朕再想想。”景元帝冲他们挥挥手,示意霍瑾瑜他们不要在他面前显眼。
“父皇!”霍瑾瑜有些急道。
“下去。”景元帝背对着他们。
“小七,我们走吧。”毅王走到他跟前。
宣王眼神催促,意思是过犹不及。
霍瑾瑜噘了噘嘴,最终还是离开了。
……
随着众人离开,殿内陷入安静,景元帝如柱子一般站在场中,看着上方的龙椅。
洪公公在一旁也不敢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洪公公就听景元帝说道:“洪福,待会你去长乐宫,看看皇后的药喝了没有。”
“是,奴才遵命……只是,陛下,若是被七殿下堵到了,奴才该怎么回答?”洪公公有些迟疑道。
景元帝淡淡道:“她的愿望没了。”
果然当初就不应该那么容易许诺小七。
“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洪公公眼角的细纹弯起,声音都带着笑意。
景元帝察觉后,挑了挑眉,“难道有人求到你面前。”
“奴才不敢。”洪公公连忙诚惶诚恐,“奴才是为陛下高兴,陛下消灭了七殿下的愿望,不用担心七殿下用其他事难为您了,而且此次南北榜也是陛下仁慈的体现,朝野都会感念陛下的恩德。”
“哼,与其整这些,不如好好干活。”景元帝嗤笑道。
洪公公连连认错。
……
同年六月,会试重新举行,设立南北榜,南榜录取四十一人,北榜录取五十二人,虽然仍有不少人不满,但是大家也清楚,这也是最适合现在的结果。
同时景元帝命礼部加大对北方各地官学的建设,争取让南北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少。
年底,燕都皇城建设完毕。
说实话,这个速度要放在之前,景元帝还有满朝官员连想都不敢想,因为建设一座规模宏大的皇城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都是海量的,可是之前规划时,国库没钱。
谁知景元帝居然在东夷岛找到大银矿,将海量的银子运回国内,有了钱,全国的大商贾齐聚燕都,争取和朝廷做生意,至于参加建设的民夫、工匠虽然工钱少点,但是有毅王和宣王看管,苛待情况极少,大家的怨气较少。
东夷岛的银矿经过这么些年,早就瞒不住,在朝中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当然民间还以为是前朝宝藏。
因为参与建设燕都的人太多,许多人干完活、做完生意后直接在燕都定居,都城范围较之以前扩大了一倍。
景元八年,二月,景元帝举行了迁都大典,正式宣告迁都,经过水路、陆路辗转,终于在五月到达燕都,彼时燕都的臣僚率领万民跪地恭迎景元帝。
浩荡的队伍缓缓进入燕都,两边的百姓被士兵挡在路的两侧,跪伏在地上,听着头顶车轮滚动的声音,一些胆大的人悄悄地抬头,小心地瞅着队伍,似乎想要看清天颜。
邓皇后和景元帝坐在高大奢华的御驾上,邓皇后时不时用帕子掩唇低声咳两声。
景元帝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瑛娘,你再忍忍,马上咱们就要到家了。”
“嗯,陛下,我很好。”邓皇后露出一个略微苍白的脸色。
她知晓自己的身体,只求能多陪陛下一些日子。
入了紫禁城,看着面前浩大、威严的宫廷建筑群,所有人都经不住屏住呼吸了,站在这里,即使是一名小小的官吏,也经不住挺胸抬头。
到了紫禁城后,众臣和藩王簇拥着景元帝入了奉天殿。
景元帝坐在龙椅上,接受了众人的朝拜,算是走一个流程。
若不是因为邓皇后身体有恙,他都想再举行一次登基大典。
这一年,紫禁城引来了它的主人。
也是这一年的年底,紫禁城送走了它的女主人。
景元八年,十二月初三,邓皇后驾崩!
第28章
邓皇后去世后,迁都带来的喜意瞬间被冲散了,朝野上下陷入悲痛之中。
在外的皇子、各路藩王、勋爵纷纷进京奔丧,片刻也不敢耽搁,他们知晓,邓皇后去世,景元帝伤心不已,现在心情不顺,正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时候,他们可不敢触景元帝的眉头。
其实现下在燕都守丧的人也不太好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年的冬日比往年冷了许多,可谓是冰寒彻骨,对于守丧的人来说,实在煎熬。
邓皇后的梓棺一直停在坤宁宫,景元帝每日一下朝就要过来,在灵堂上和邓皇后说一阵话,等到夜深时,也经常过来和邓皇后诉苦水。
霍瑾瑜看着景元帝越发佝偻的背和苍老的白发,实在是不忍,整日端着姜汤追在他后面。
小老头闹脾气不喜欢喝药,喝了苦药要发难熬药的宫侍和御医,还好御医说,姜汤也可以。
霍瑾瑜让内侍在灵堂的侧殿准备了大锅的姜汤,给守灵的人服用,不用为了让死人风光,使劲折腾活人。
景元帝现下的心态有些魔怔了,看不到邓皇后的棺材时,想她,看到她的棺材,又心痛大哭不已,大概为了排解他这种烦躁,灵前守孝的诸位宗室或多或少都被他挑刺责难过。
比如信王妃,景元帝曾经私下里拉着霍瑾瑜说过,若不是看在信王还留下两个孩子,凭借信王妃往日的言行,即使她之后在邓皇后跟前改了,他也指定让信王妃殉葬。
当时霍瑾瑜听得是冷汗直冒。
邓皇后临终前,曾经嘱咐景元帝不要让人殉葬,不要因为她迁怒他人,对待臣民要宽仁些,不要经常发脾气。
这景元帝都不打算遵守了。
还好当时老头还处于好哄的状态,霍瑾瑜陪着他说了一些幼年的趣事,终于将这茬过去了。
事后她私下里和长公主说了这事,长公主听完后,将王妃们喊到一出,警告她们,这段时间务必要谨言慎行,邓皇后已经没了,如果景元帝想要处置谁,可没人拦住。
信王妃更是吓的肝胆俱颤,更加谨小慎微,也不敢将往日的做派摊到其他人身上,担心让景元帝看到,给他提了醒。
邓皇后的梓棺在坤宁宫停灵一个月,开年后,景元帝率领众人将邓皇后的梓棺送入帝陵。
去帝陵的路上,文武百官哭声震天,看起来比沿街的百姓哭的还伤心。
霍瑾瑜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文武百官这哭的是真心实意,以前有邓皇后劝着,景元帝做事还能有商量,之后怕是他们的苦日子就要来了。
霍瑾瑜在帝陵待了半年,等到回到紫禁城时,虽然已经是盛夏时节,可是宫中氛围却低沉不已。
朝堂氛围也是大差不差,让人欣慰的是,这半年各地还算平和,虽然有些小灾小祸,本地官员使使劲就能解决,不用顶着掉脑袋的危险向朝廷求助。
若问若是不求助,任由事情发展怎么办?
答:原先可能只是一人获罪,事态闹大,造成天怒人怨,轻则掉脑袋,重则诛全家到诛九族不等。
景元九年,六月。
景元帝设立觐安司,由雁翎卫统领,景元帝对其直接负责,号称“掌天子仪仗,维护安全保障。”
初始职能有三项:
守卫值宿。
侦查逮捕。
典诏狱。
觐安司一成立,大家就觉察出不对劲来了,“守卫值宿”这是宫廷亲卫应该做的,他们能理解,但是后面两项是否越权了,而且对方既然是受景元帝管理,那么巡查缉捕的对方就不止是平民百姓,还有朝廷官员、勋贵侯爵。
霍瑾瑜得知后,也有些胆战心惊,合着以后她当了藩王,也要和这个雁翎卫打交道。
想起后世大名鼎鼎“锦衣卫”威名,霍瑾瑜知道,若是不加以控制,雁翎卫就是日后的“锦衣卫”,尤其本身代表皇权,其他人压根不敢反抗,可是无序的权利滥用只会让秩序更加混乱。
而后如大家所料,景元帝利用觐安司将朝廷上下所有人都监视起来,弄得人人自危。
甚至为了加强对权利的控制,给与了觐安司越发大的权利。
连霍瑾瑜都被他们告过,还是景元帝告诉他的。
看着霍老头得意洋洋的样子,霍瑾瑜默默翻了一个白眼,暗自提醒自己,现在景元帝不正常,别随便惹他。
尤其雁翎卫抓人之后,常常私设公堂,因为它是由景元帝控制,权利压根没有限制,所以行事没有顾忌,毒打、逼供都是常有的事情,此外还向被抓人士索要财物,然后此事又被其他人上报给景元帝,惹得景元帝生气不已,摔了殿内好多东西。
霍瑾瑜躲在柱子后面,看着景元帝在殿内暴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小七,你说这些人就不能让朕省心点?”景元帝生气地看着她。
霍瑾瑜从柱子后面转出来,“父皇,您设立瑾安司就要有这个心里准备,对方在外是您身份的化身,谁敢惹。”
景元帝:“说什么风凉话,朕喊你过来,是要问问你有什么好点子,管管这些人。”
“父皇,儿臣最近可没有惹你。”霍瑾瑜吓得后退一步,她也怕被觐安司惦记。
“说!”景元帝不满地眯起眼。
“哦,既然这样,那就在成立一个监视他们,嗯,就叫监察觐安司,这样也不行,那样监察觐安司权利就大了,还要再成立一个部门,就叫监视监察觐安司,父皇您现在钱多,为了防止前面机构滥权,再弄一个东南西北司,大家狗咬狗,正好弄成一锅粥,省的您无聊。”霍瑾瑜彬彬有礼,一副清正君子的做派,偏偏说出的话,让人无语。
景元帝初时听到,脸就黑了,可是听到后面,越听越荒唐,突然生出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霍瑾瑜见他笑了,淡定道:“父皇,您信不信,之后肯定要有皇帝为了制约他们,像我说的那样,一环套一环,最后大家一起完蛋。”
“哼,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看着也学的人模人样,怎么说话还是这般……粗俗。”景元帝背着手纳闷道。
“这叫父之过。”霍瑾瑜淡然一笑。
言下之意,就是向他学的。
景元帝:……
十三岁的少年穿着月白锦衣,温雅如玉,身量才到他胸前,一张脸雌雄莫辨,虽然带着稚气,仍然让人惊艳,如黑水晶一般的眸子澄澈鲜活,仿佛能映射人心。
民间总喜欢夸一些士族门阀的公子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他见到的那几个世家小公子在霍瑾瑜这年龄,可没有这个气质。
还有让他满意的是,就是霍瑾瑜她的“表里不一”,看着一副端正清雅的模样,但是很会变通,平时说话连他这个亲爹都气。
越想,景元帝越是满意地点头。
霍瑾瑜见他一直点头,有些迷惑。
然后就看到景元帝大手一挥,“你回去吧。”
“哦。”霍瑾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离开了。
景元十年五月,景元帝大概从邓皇后病逝的悲痛中缓过来,以觐安司非法凌虐犯人为由,废除了觐安司。
百官纷纷跪地称颂,赞赏景元帝的仁德。
一些人甚至还有些恍惚,觉得这一年难道是在做梦。
这一年除了这事,就是朝堂刮起了立太子的消息,毕竟自从邓皇后去世,景元帝的身子看着越发的老迈,所以现下还是及早将储君之位定下,否则若是景元帝出了什么事,怕是会朝局不稳。
景元帝见状,也就将这事摊在明面上说了。
现下觐安司没了,大家虽然怀疑其转移到了暗处,不过心中的压力小了些,储位之事事关国本,即使再忌惮觐安司,大家也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景元帝一共有七个儿子,长子毅王左手有疾,且本人对皇位无意,二子信王、三子恭王都去世了,四子康王因为生母身份,加上资质比较平庸,是故也对皇位没想法,五子昭王温和仁义,在朝野中素有贤名,深受南方士族的拥护,六子宣王脚有残疾,至今未婚,且脾气古怪,而景元帝最小的儿子浩临郡王霍瑾瑜,朝臣与之相处不多,不过也听说过他的几件事,在宫宴和大典上见过几次,至今十三岁了,一直在紫禁城中居住,最主要是对方乃是陛下和已故邓皇后唯一康健的儿子。
这样的话,拥有竞争资格的,也就七殿下和六殿下昭王了。
听到动静的霍瑾瑜:……
她小小年纪,就要开始走权谋了。
众朝臣摩拳擦掌,为自己所在阵营摇旗呐喊。
霍瑾瑜则是躲在宫里装死,压根不出去。
后来从内阁传出消息,景元帝命内阁拟旨,将要册立昭王为太子,朝野才偃旗息鼓,就等着看景元帝什么时候公布。
可是就在大家翘首以盼答案时,昭王那边掉了链子,他出事了。
据说昭王带着人在象山秋狩,被丛林恶虎所伤,坠落悬崖,亲卫带着人搜救了一个月,也只找到半具被溪水冲到下游的残骸。
听说昭王妃苏辰仪哭的几乎都要昏厥,还好还有一双小儿女支撑着她。
此事传到燕都,朝野震惊,唏嘘不已。
大家看霍瑾瑜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灼热不已。
霍瑾瑜:……
别乱想,她可不行。
母后临终前告诉她了,她的身份是父皇默认的,就算景元帝再怎么开明,也不会将皇位传给她。
再说还有毅王、宣王他们,即使手脚不好了,又不是脑子有问题,让他们登上帝位,也挺好的。
昭王出事后,之前支持他的人也有些不死心的,就有官员上奏,提议景元帝干脆培养皇太孙,着重举例说明了昭王三岁的儿子有多聪明,多孝顺。
当时景元帝看到后,顿时冷嗤一声,就是再聪明,能有他家小七聪明,他家小七可是小小年纪数次为父、为国分忧。
不过对方这心思可将大家的思绪打开了。
是啊,陛下的儿子选择少,但是陛下的孙子可多啊!然后朝野就又热闹了。
霍瑾瑜:……
虽然觉得自己不可能当皇帝,但是她一个大活人被一些人故意忽视,还是有些牙痒痒。
景元帝一开始也有心找一个顺眼的孙子培养着,谁知道老天爷不给他时间,很快他也病倒了,眼看着没有多少日子。
这下选择储君要换一种想法了。
景元帝想的清,他手低下跟着他一起打江山的人也不是糊涂人,就怕景元帝病糊涂了,真弄个皇太孙,稍微一合计,大家一起跑到乾清宫哭诉。
……英明神武的主公陛下啊!可不能设立皇太孙,太孙都还小,而且让那群叔叔辈的藩王们如何信服……
……陛下大哥啊!皇后嫂子留下的七殿下年龄正合适,学问也要,又是嫡子,这不是现成的人选吗……
……陛下啊!虢国公一向对您,对景忠心耿耿,一直以来勤勤恳恳,不比那群玩心眼的世家好吗?……
……
景元帝半眯着双眸,看着面前鬼哭狼嚎的老部下,布满皱纹的嘴角忽而勾起一个奇怪的笑,“你们可要记得今日这话,日后可不要哭。”
哭嚎的众人愣住,互相看了看。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
霍瑾瑜不知道这些,年底的时候,景元帝又给她换了一个夫子。
霍瑾瑜不满道:“儿臣过完年就要十四了,怎么还要学啊。”
“学无止境,这位夫子旁人想请,还请不来呢,来教你,也算是你的福气,给朕好好学。”景元帝虎着脸道。
“你是皇帝,想要人,不就是一句话的事。”霍瑾瑜小声诽谤道。
“说的朕好似土匪一般,这位曾夫子可是当世大儒,桃李满天下,想要当他弟子人从这里能一直排到塞外,对方看中了你,想要教你,是你的福气。”景元帝唇角微勾。
他这话可没有说错,其实曾慎早几年就想教导小七,不过他没有允许,对方之所以有此心思,是因为不知道从何处知晓了景元七年那场科举南北榜具体经过,对小七欣赏不已。
霍瑾瑜叹气:“又不是你学,你当然说得轻松。”
见少年蔫了吧唧,满身的孩子气,景元帝经不住大手摸了摸她的头,“朕是为你好。”
霍瑾瑜:……
……
景元十一年二月初,景元帝沉疴难起,已经无法起身,初九,他命人将六部尚书、九卿正官、还有五个国公都宣进宫。
乾清宫中光线昏暗,檀香和药味汇合在一起,在众人的鼻端久久未能散去。
景元帝靠坐在榻上,看着堂下的众人,叹了一口气,“朕预感时日无多,此时宣尔等进宫,想来你们应该也有心理准备。”
众人:“臣等无能!”
景元帝摆摆手,“今日让你们进宫,是想和你们说说,朕的第七子霍瑾瑜他的一些事情,也让你们对他有个了解,朕曾经许诺过小七三个愿望,至今为止,三个愿望都实现了,朕这个爹做的也算是不错。”
众人疑惑,说这些干什么。
景元帝没理他们,自顾自道:“朕给小七第一个愿望时,他才五岁,就将他当小孩子哄,谁知道他看到朕逼宣王成婚,就用这个愿望换了婚事自主,后来他为朕排忧解难,惩罚了鞑靼使臣,得到了第二个愿望,第二个愿望就是让人去东夷岛采矿,也是因为有这个愿望抵着,让朕有觉借口做这件事,小七的第三个愿望,则是在景元七年用完的,众卿可以猜猜是因为什么事?”
众人抬头望了望景元帝,互相对视揣摩。
虢国公跪在床边,面色不变,看神情,不打算回话,不过以虢国公和陛下的关系,应该是知情者。
礼部尚书听到景元七年这个时间,眉心一跳。
景元七年的科举考试差点出了大乱子,就连他这个礼部尚书都差点牵连到,还好后来陛下控制了脾气,事后推出了南北分开取士设榜,算是皆大欢喜。
“陛下,难道是科举南北榜的事情?这是七殿下的主意。”礼部尚书惊诧道。
景元帝吃力地掀了掀眉,“也不算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只是当初朕打算好好处置科举案的相关人员,小七则是用他第三个愿望为他们求情,朕不想做个失诺的君主,就同意重新开考录取,设立南北榜。”
景元帝说的漫不经心,可是底下的六部尚书却听得胆战心惊,尤其礼部尚书,那段时间,陛下有多愤怒,他们都是肉眼可见的,甚至一些人连遗书都写好了,后来处置结果出来,大家也有些诧异,以为陛下改性或者因为邓皇后的劝导,没想到是七殿下的缘由。
想来若不是陛下要传位给七殿下,这些事他们恐怕许久都不会知道。
礼部尚书叩首:“多谢陛下解惑,七殿下宅心仁厚,聪颖机敏,微臣以为殿下乃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其他人见状纷纷应和。
景元帝微微点头,微咳了两声,“小七他乃朕和瑛娘最小的孩子,平时被朕和瑛娘宠坏了,脾气可能不太好,众卿以后要好好辅佐他。”
六部尚书有些半信半疑,因为观看外表气质,七殿下明明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怎么看,都是极好的脾气,而且又有仁心。
景元帝见他们这样,微微一笑。
等到相处久了,这群人就知道了。
等到朝臣离开,景元帝又让人宣了崔慧妃。
这两年,不止景元帝老的突出,崔慧妃两鬓也生了华发。
崔慧妃入殿后,恭敬地跪在床前。
景元帝淡淡道:“崔氏,朕的身子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你可愿打算随朕一起去见皇后?”
“妾身还有选择吗?”崔慧妃苦涩一笑。
她的两子一女都由不得她做主,云秀还在鞑靼苦苦煎熬,恭王战亡,留下孤儿寡母,原以为昭王能平安一生,谁知他也出了事,留下两个幼子。
景元帝:“既然你答应了,等你走后,朕册封你为贵妃,也算是成全你跟了朕这一遭。”
崔慧妃深吸一口气,忍住眼眶的泪,“妾身谢主隆恩!”
景元帝看着对方退下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
崔氏虽说现在开安分守己,谁知道等他走回,会不会改变,虽然为妃,也是小七半个长辈,他不能留下这个变数。
……
初十,内阁宣旨,册立景元帝第七子霍瑾瑜为太子。
霍瑾瑜:……
景元帝确定没有病糊涂吗?
霍瑾瑜拿着圣旨来到乾清宫,景元帝孤独地躺在宽大的床上,被厚厚的锦被裹住,看不出一点胸膛起伏,霍瑾瑜鼻端一酸,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连忙扭头止住眼泪。
洪公公见他过来,凑到景元帝耳旁小声道:“陛下,七殿下来了。”
景元帝迷迷糊糊转醒,转头看到跪在床边的霍瑾瑜,一眼就看到对方红着眼眶,没好气道:“哭什么,羡慕朕要去见瑛娘了吗?”
“是是是……羡慕嫉妒恨呢!您这样子,母后见了你,肯定要说你。”说到后面,霍瑾瑜不住哽咽。
“都要做皇帝了,怎么哭的跟个女孩子一样,小七,你要记得,君强则臣顺,主弱则奴强,对于朝中那些大臣,不需要心疼他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他们应做的。”景元帝粗糙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头。
霍瑾瑜抿了抿唇:“可是……可是……”她是女的,她之前就想当个富贵王爷。
景元帝知道他的担忧,只是轻松笑了笑,“朕看重的是你的能力,不是你的身份,再说若烟、霍镇他们都推举你继承皇位。”
霍瑾瑜闻言,脸色略黑,那是因为长公主、毅王他们不知晓自己是女子。
景元帝最后问道:“干不干?”
霍瑾瑜咬了咬牙,“干!一定不让您失望。”
景元帝见状满意地笑了。
……
三日后,景元帝在乾清宫驾崩。
生前留下遗昭,命令各地藩王留在自己的封地,不需要亲自前来燕都奔丧。
……
霍瑾瑜跪在灵堂中,看着对方的灵位,神思飘忽,仍然还在恍惚中。
景元帝走了,而她成了景朝新的皇帝。
就在霍瑾瑜出神之际,洪公公走到他身边,小声道:“陛下,先皇生前留了殉葬旨意,现下是否要执行?”
霍瑾瑜:!
“什么殉葬?”霍瑾瑜起身,示意洪公公跟在她身边。
到了偏殿,洪公公从一个锦盒中拿出一道圣旨,上面写了让崔慧妃殉葬。
洪公公说道:“先皇原先想将这份旨意宣昭出去的,只是思及鞑靼的四公主,就让奴才留了下来,让陛下您做主意。”
霍瑾瑜见状,将这份旨意直接扔到一旁的炭盆里。
“陛下,您这是何必呢。”洪公公大吃一惊,想要抢救出来,奈何圣旨用的都是上好的绢丝,一烧就着。
“陛下,您就是不忍心,也可以留下来做个保障,若是崔氏起了坏心,你可怎么办。”洪公公急的直拍大腿。
“洪公公,父皇为我思虑甚详,我不能让他因为此事被后人诟病。既然旨意没有发出去,那就当做不存在。”霍瑾瑜平静道。
而且殉葬的这条口子不能开,若是后面有皇帝有样学样,景元帝这个起头人怕是更加遭人唾弃。
“陛下啊!”听到这话,洪公公眼泪直掉。
看到圣旨燃尽,霍瑾瑜吩咐秀嬷嬷:“还请嬷嬷有空帮忙开导一下崔慧妃,我之前承诺过,要带四姐回来,还请她保重身体。”
秀嬷嬷恭敬道:“奴婢遵命。”
……
崔慧妃那边已经将所有都交代好了,这些时间除了去景元帝灵前守灵,就是整理自己的私库,分配财产,有时候也会写些信,想着等到昭王妃、恭王妃他们奔丧时,将这些信交给他们。
可是七殿下……陛下身边的秀嬷嬷前来告诉她,让她保重身子,等着云秀回来。
崔慧妃一时还有些懵逼,“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明先皇早有吩咐,妾身……”
“太妃娘娘慎言,先皇仁德圣明,几句病中昏言,太妃就不要当真了。”秀嬷嬷提醒道。
崔慧妃眉心一跳,嘴角微抽。
“仁德圣明”这词总觉得和景元帝不合适。
秀嬷嬷又继续补充道:“还请太妃不要胡思乱想,不当真的事也不要胡乱说出去,免得损害了先皇的英明,伤害陛下对您的感情。”
“……本宫晓得了,多谢嬷嬷提醒。”崔慧妃将人送出宫门。
等到秀嬷嬷离开,她仰头看着头顶的暖阳,犹如被一颗被蛋液包裹的金卵,散发着勃勃生命力,看着宁静而祥和,不似夏日烈阳那般灼烈,等到它彻底孕育出来后,灿烂炽热的阳光会洒遍大地,驱走寒冷,相信朝野会喜欢这样的暖阳吧。
崔慧妃的贴身宫女一直流着泪,“娘娘,您终于没事了。”
崔慧妃摇了摇头,“本宫一直没事,莫要多言。”
宫女记得之前秀嬷嬷离开前的嘱咐,连忙点点头。
若是此事传出去,被人计较起来,不止娘娘要出事,就是陛下也要受到责难。
……
虽说景元帝命令各藩王留守各地,不必进京奔丧,不过允许长公主、毅王、宣王进京。
当时知道这条旨意时,康王那边有人明里暗里为他鸣不平,表示都是先帝的儿子,难道先皇就只在乎他与邓皇后的孩子吗?
康王表示,你猜对了,在景元帝眼里,当然他和皇后娘娘的孩子最重要,顺便将在他面前嚼舌根的人抓了起来。
新帝才登基,他不想成为给新帝试刀的石头。
第29章
夜晚月光如霜,紫禁城中一片缟素,太庙方向时不时能听到低低的哀泣声。
奉先殿中,霍瑾瑜一身孝服,直挺地跪在前排,长公主、毅王、宣王则是跪在她的后方,面色哀伤地看着殿中的龙棺。
霍瑾瑜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这些年她与景元帝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眼泪经不住流了下来。
霍老头这些年应该挺思念母后的吧,只是……
现在自己成了皇帝,想起霍老头临终时的豁达和自信,自己现在的惶恐和忧虑,倒显得她这个受过现代各种信息轰炸的未来人少见多怪了。
此时忽然一阵不知名冷风吹了起来,火盆里窜起一条凶猛的火龙,卷着纸钱和灰烬蹿的有两尺高,在风的助威下,火龙仿佛在嘚瑟地抖着鳞片。
霍瑾瑜感受到勃勃热意,默默又喂进去两把纸钱进去。
霍瑾瑜抬头望了望前面的灵位,微微叹了一口气。
霍老头走了,给了她一个皇位外加一座九成九新的紫禁城,她还能说什么呢。
长公主他们说,也许景元帝心里老早就属意将皇位给她,毕竟她小时候可是嚷着要将燕都当做封地,现下天下都是她的了。
霍瑾瑜:……
算了,长公主他们毕竟不知道真相。
晚些时候,洪公公带了饭食过来。
众人一边用着粥,一边说着国事。
毅王:“鞑靼那边有所异动,估计会不安分,陛下您放心,有臣在,一定不让鞑靼的小心思得逞。”
自从父皇去世的消息传到他那里后,鞑靼那边就小动作不断,不仅有鞑子侵扰边陲,而且鞑靼那边还派人意图鼓动他造反。
所以,在来之前,他还顺便收拾了鞑靼一波,叮嘱留守冀州的人一定要守好边陲,不要擅自被人哄了。
长公主:“至于楚王、周王这些人都是忠心父皇的,陛下也不用太防备他们,平时也不要过分苛责他们。”
她就怕新帝被朝堂一些人哄了,上来来个削藩,到时候惹了大祸。
要知道,这段时间朝中一些臣子想要博取新帝的好感,说一些激进政策吸引新帝注意。
她也是看着新帝长大的,知晓新帝有改革新政、整顿官场的心思,但是事情不能太急,一些事先皇做了,大家能受着,但是新帝不能是同样的手段,容易引起大家的恶感。
再说许多人对新帝都有期待,期待对方能比先帝更仁慈些。
不过她觉得,即使新帝看着好说话,但是作为被先皇手把手养大的皇子,大家还是不要有太多的期待。
霍瑾瑜:“二姐放心,我知晓这些,只要楚王他们好好守在封地,不鱼肉百姓,我都好商量。”
长公主欣慰地点了点头。
宣王:“启禀陛下,臣来之前,崇明府发生了地震,屋宇倒塌无数,臣私自开了地方仓储,还请您见谅。”
“辛苦六哥了,等到父皇的事情结束后,朕有谢礼。”霍瑾瑜面露感激。
地震这事在古代一遍涉及到上天意志,现下景元帝驾崩,她当了皇帝,若是被有心人联系起来,虽说不至于威胁到她的位置,也能恶心人。
宣王见状,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只要你不和父皇一样,经常催婚就行。”
霍瑾瑜点头:“行,你就是当和尚,我也不拦你。”
宣王:……
“当和尚不行。”长公主闻言,立马警惕地看向宣王,“陛下你不用催他,还有我和毅王呢。”
宣王无奈地叹了口气。
霍瑾瑜侧头忍笑。
……
将景元帝葬入帝陵后,霍瑾瑜也正式结束了守孝日子,开始过着一边上朝,一边学习的日子。
教授她的夫子曾慎也升了职,被景元帝册封为太傅。
上了一个多月朝后,霍瑾瑜对她的草台班子有了基本的了解。
怎么评价景元帝的臣子呢?
俗话说得好,有什么样的皇帝就会有与之匹配的臣子。
现下朝堂文臣武将的界限不怎么泾渭分明。
个个都是战斗力彪悍,能够战在太和殿的人巍然不动的人,要么嘴皮子厉害,要么拳头很厉害,有时候吵得急眼了,直接撩起袍子、撸起袖子,抓起笏板就冲上去,看着清瘦温雅的文臣打起架来,也是不遑多让,不仅手脚并用,嘴巴还不闲着,所以如果和武将打起来,对方被吵烦了,第一拳砸到可能是你,第二拳就是你的嘴了。
霍瑾瑜第一次遇到这场面时,并不是因为什么国家大事,户部尚书郭鸿志和富阳侯起了争执,富阳侯说户部尚书盖房子占了他家半亩地,拒不归还,而且燕都府尹还沆瀣一气,站在户部尚书那边。
户部尚书则解释,那块地原先就是他家的,只是之前被富阳侯占去了,现在就拿了回来。
然后富阳侯就开始撸袖子表示户部尚书的地契上压根没有这块地。
户部尚书则表示,富阳侯家的地契上同样也没有。
针对这块地,户部尚书和富阳侯吵得不可开交,然后其他人就下场了。
霍瑾瑜坐在龙椅上,嘴角抽搐地看着下方打成一团的众卿,顺便吩咐一旁的翰林学士,“记得生动些,这是朕第一次遇到这场面,十分难得。”
负责记录的翰林学士诚惶诚恐:“微臣遵命。”
心里纳闷,陛下这反应不对啊!怎么和先帝差不多,听语气似乎想亲自上场。
下方的毅王和宣王站在一旁,听到这话,也是嘴角微抽。
宣王凑到毅王身边,“大哥,你觉得咱们陛下会怎么处置这些人?”
毅王皱眉:“罚些俸禄吧!”
反正大家又不靠俸禄活。
宣王两手抱胸,“我倒不这么觉得。”
毅王:……
你既然不觉得,就把话说清楚,不要只说一半。
……
霍瑾瑜等大家打够了,参战双方脸上都有了伤,吩咐殿内侍卫上前拉人。
等到众人冷静后,连忙诚惶诚恐给霍瑾瑜请罪,“臣等有罪!”
霍瑾瑜看着下方躬身请罪的众人,没有出声,众人就只能保持这个姿势,有些老臣腰力不好,全身已经能看到抖动了。
霍瑾瑜并不是故意为难大家,只是在忧愁如何罚他们,要说罚俸禄,景朝官员的薪水少的可怜,当然这也不是他们贪污的借口,她打算有了闲钱,就给大家加薪水。
若是打板子,又太重了。
思来想去,霍瑾瑜想了想,“既然众卿精力这般旺盛,今日参与殴斗的众卿每人给先皇写一首诗词缅怀吧,朕想他了!若是先皇在,你们也不会这般欺负朕!”
文武百官:……
“臣等不敢!”这下不止参与打架的人跪下了,整个大殿的官员都跪了下去。
霍瑾瑜见状,声音温和,笑容浅淡,“众卿莫要害怕,朕只是有感而发。既然大家都同意了,三日后,就将诗词送上来吧。”
下方的富阳侯抬起头,看着高位上的小皇帝,大脸皱成一团,苦着脸道:“陛下,臣就识几个大字,做诗是一窍不通,这若是做的不好,您不会怪罪吧!”
霍瑾瑜:“所以朕给了三天时间,相信富阳侯一定能做出让先皇满意的诗词。”
富阳侯:……
他担心自己做的太差,先帝夜里拿着刀追杀他。
这活计对于户部尚书那些文人虽然轻松,但是他们面上也轻松不了,此事说出去毕竟丢脸啊!
户部尚书胡子不断抖动,抬头看着霍瑾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压下了嘴边的话,回到队伍时,恨恨地瞪了富阳侯一眼。
这一眼差点将富阳侯的怒火又点着了,还好身边的人扯了他一下。
兄弟,这可是朝堂,陛下还在呢。
……
下朝后,等到群臣散去,宣王和毅王站在太和殿的玉阶上,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热风,衣袍被吹得阵阵作响。
宣王:“大哥,你觉得陛下这举动怎么样?”
毅王想起刚才朝堂上众人郁闷心塞的表情,唇角经不住翘起,“挺好的。”
“不知道后人知晓这些诗词后,会如何评价父皇,如何评价陛下。”宣王也笑了笑。
就不知道陛下这手段是用一次,还是经常用了。
若是经常用,那就更有意思了,就不知道九泉之下的父皇会不会觉得吵。
……
当天傍晚,参与朝堂斗殴的官员大多呈上了诗词。
武将那边的速度也有些拖延,富阳侯则是赶着第三日的尾巴,将诗词送了上来,难为他,写了一首足足三十二行的打油诗,先不说质量,但是数量在众人之间拔得头筹。
霍瑾瑜让人制作了一个布告栏放在太和殿外,将这些诗词都挂上去,让大家一起缅怀景元帝。
……
下朝后,霍瑾瑜换上常服,曾太傅已经在乾清宫守着了。
霍瑾瑜心中叹气,面上礼貌道:“太傅有礼!”
她这个皇帝看着难,实际上一点也不轻松。
她对于朝堂上的全武行也能忍,但是想到自己身上背负了满天下百姓的生计,她就压力山大,如果那群人能让国家富足、百姓达到温饱,别说打架了,就是天天在太和殿唱戏,就是戏再烂,她也真心实意地鼓掌叫好。
曾太傅回礼:“老夫听说陛下昨日染了风寒,不知今日可好。”
霍瑾瑜闻言,佯装疲惫地扶了扶额,“有些困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情,还是昨夜看折子晚了。”
曾太傅闻言关切道:“还请陛下保重身子,万事要有克制。”
“朕晓得。”霍瑾瑜点了点头,她就是和曾太傅闲聊几句。
昨夜确实染了风寒,但是早上一碗姜茶下去,出了一身汗,现在也就没事了。
接着曾太傅开始给霍瑾瑜讲课。
霍瑾瑜一边听课,一边观察曾太傅。
说来,虽然景元帝在年前给她安排了曾太傅,可那时,曾太傅在东南那边拜访故友,顺便在当地讲学,一时间赶不回来,然后是景元帝驾崩,她要操持国丧,和曾太傅加上今日,也就上了两次课。
曾太傅看似性子古板刚正,其实却不迂腐,很会变通,并不如一些迂腐的卫道士,严不严格要求自己不知道,但是不允许别人犯错,眼里容不得沙子,曾太傅则是奉行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等到上完课,曾太傅见霍瑾瑜神态有些萎靡,反思自己的教学是不是如二徒弟所说,有些枯燥了,让陛下听不进去。
曾太傅想了想,轻咳了一声,捋了捋胡须,柔声道:“陛下,不如老臣给您讲些趣事吧!”
霍瑾瑜一听,来了兴致,坐直身子,好奇道:“什么趣事?高门争斗、后院宅斗、商场厮杀?”
“……”曾太傅笑脸一僵,揪着胡须的手一用力,瞬间撤下了好几根须须。
明明看陛下的气质乃是翩翩美玉,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见老夫子被吓到了,霍瑾瑜神色一正,学着曾太傅的样子,一副清正君子的姿态,右手微抬,“太傅请说!”
曾太傅:……
看着小身板的小皇帝,面上看似乖巧,刚才却让他有种景元帝附体的模样。
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曾太傅笑道:“从前有座寺庙塑有儒、释、道三教的神像,先是儒教圣像,然后是佛教,最后是道教。道士见了,马上就将老君圣像移到中位,和尚见了,又将释迦摩尼圣像移到中位,最后来了一名书生,将孔子圣像移到了中位。三位圣人看着下方这一幕,叹气道,‘本来咱们好好的,却被这些小人给挪来挪去,坏了关系。’……陛下可看出了什么?”
霍瑾瑜叹气,不仅没有八卦狗血听,而且还顺便出了题,果然古往今来,老师都是一样的。
“周易曰,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霍瑾瑜说道。
曾太傅欣慰地点头。
作为帝王,要有容人之量,但愿陛下能懂。
霍瑾瑜见曾太傅满意,眼珠子转了转,面上笑意蓦然加深,“不过按照太傅的故事,感觉朕应该是将三教圣像放入寺庙的人吧!”
“……”曾太傅眉间为诶拧,转念一想,似乎霍瑾瑜说的没错。
霍瑾瑜见曾太傅赞同,小手一挥,“我……朕负责盖庙,朝堂上谁想做中位,给各凭本事吧,反正朕年纪小,又管不了这些。”
就算她不懂什么帝王权术,上辈子读了那么多书,看了许多影视剧,加上这辈子的耳濡目染,也知道个皮囊。
皇帝要当好,就要学会识人用人,不能单纯用黑白来分类。
反正她不急,以她现在的情况,想要做到景元帝那样,将天下大权揽在手里,还有很远的距离,而且朝堂上的三公九卿也不放心将天下交给她。
景元帝若是放心她,也不会临死前,给她配备了一个太傅。
曾太傅眸色微深,开始重新打量面前的人。
看来朝堂上许多人都看走了眼,都以为陛下和先帝会不一样,可是作为亲父子,又怎会没有相同之处。
霍瑾瑜见曾太傅如此神态,下意识露出礼貌性微笑。
曾太傅很快就恢复如常,一向板着的脸露出笑容,拱手道:“陛下说的有道理。”
……
下午,天空乌云密闭,沉闷燥热,曾太傅赶在大雨落下之前,回到了府上。
管家老赵笑着迎上去:“东家,您可回来了,宋先生来了一段时间,在三梅书阁守着呢。”
宋先生名宋致,是曾太傅的二徒弟,为人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就是性格太过洒脱,不过对方也有洒脱的资本。
曾太傅闻言,摆摆手,表示知晓。
到了三梅书阁,一个中年儒生模样的人站在那里,一双含笑丹凤眼,面容俊朗,留着短须,笑迎道:“老师,您可回来了。”
曾太傅没好气道:“你也知道回来了,找到徒弟了?我还以为你此生就打算在外面流浪,一辈子不回来了。”
宋致也算是出身世家,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家族招惹了祸端,宋致一改清贵公子的做派,入朝做官,在朝堂上是上蹿下跳,惹了不少人。
不知道是不是对了景元帝的胃口,宋致好几次眼看着要被群臣围殴,都被景元帝给保了下来,就这样也没有让他静下心,前些年昭告天下,说是游历天下,只求在有生之年,能找到一个才华横溢的徒弟。
曾太傅想起他和陛下说起宋致这个二徒弟消失的根由时。
陛下一脸疑惑,“太傅。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如果才华横溢,还要他这个师父干什么?”
曾太傅当时语塞。
连十四岁的陛下都知道这理由太唬人,宋致也有脸说。
“老师果然料事如神,弟子我确实被塞了一个徒弟,要不是看在他长得好,天资聪颖的份上,我是真不想收啊!”宋致眼眸满是得意,偏偏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
曾太傅精眸一瞥,就知道这徒弟的心思,冷哼一声,“是哪家啊!”
按照宋致的标准,对方肯定不是无名之辈。
宋致闻言,拱手道:“谢家,谢少虞。”
听到这话,曾太傅眼皮微跳,“谢家?和谢言又什么关系?”
举朝皆知,他和谢言是对头,早年和对方同朝为官,对方对他可不客气,让他吃了好多亏,当然对方也没有讨到巧。
“……呃,谢公乃少虞的外孙。”宋致干笑两声。
身为老师的爱徒,他自然知道老师和谢公不对付,当年两人因为性格还有治国理念、行事作风等方面的差异,是经常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连他都调和不了,两人简直是冤家。
后来谢公因事离开了京城,老师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平时骂谢公都觉得没有滋味。
据他所知,老师甚至还暗地里帮过谢家几次。
“哦……不错,不错。”曾太傅转身环顾四周。
宋致见状,随口问道:“老师,您在找什么?我帮您找。”
“我的那把戒尺呢?明明放在这里了。”曾太傅绕着一旁的书架转了一圈,上看看,下看看,没看到他那把挠痒痒的戒尺。
“……”宋致顿时闭上了嘴,余光瞥了瞥靠窗的书桌一角横放着一根包浆的暗黄竹条,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正好挡在了书桌方向。
一旁的管家老赵将一切看在眼里,也不提醒,由着东家和宋先生玩闹。
曾太傅见书架找不到,想着自己是不是放在了其他地方,见宋致挡在那里,目含疑惑,“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宋致用手作扇,叹气道:“天气闷热,徒儿在这里透透风。”
说话时,从窗外吹进来一阵夹杂着水汽的凉风撩起她的袖袍,似乎在配合他。
曾太傅眼睛微眯,将人拨拉开,就看到他找寻的戒尺躺在桌上。
……
片刻后,守在三梅书阁外面的奴仆就听到里面传出一声惊呼。
“老师,您来真的啊!”
话音刚落,门框发出“哐当”一声,一道青色的身影跑了出来,正是宋致。
“你给老夫站住!”曾太傅右手拿着戒尺,左手提着衣摆追了出来。
因为外面下雨,两人在檐下躲闪,空间有限,曾太傅手持“武器”,又是老者,宋致压根逃不了,最后上蹿下跳还是逃不了打。
老赵站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时而提醒曾太傅不要闪着腰。
……
院中热闹的动静也传到了院外人的耳朵里,两个面容稚嫩的曾家小公子躲在门板后面偷看曾太傅训徒,时而捂着嘴扑哧直笑。
祖父刚正不阿,可也不是暴躁之人,尤其年纪越大,越讲究修身养性,甚少发火,这种拿着戒尺追着人跑的经历,除了宋师叔,他们还没见过其他人有此“殊荣”呢。
此时曾太傅的长子曾默撑着伞来到,听到里面的动静,脚步一顿。
两个曾家小公子看到他,连忙小声行礼,“父亲。”
曾默光是听动静,不用眼睛看,就知道里面肯定有宋致,轻咳一声,小声叮嘱,“别打扰你们祖父。”
有了宋致在,父亲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自己的压力也小些。
再说现在父亲已经老矣,不如年轻时候,打不死宋致。
两个小公子连忙点头。
……
此时院中的宋致透过半掩的门看到曾默的身影,连忙呼救,“师兄救我。”
曾默见状,站在门口冲着院中作揖行礼,高声道:“儿子给父亲请安,儿子下衙回来,听说府中有客,既然是宋师弟,儿子就不打扰父亲了。”
宋致:……
院中的曾太傅停下来喘息休息,摆手道:“嗯,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
次日,霍瑾瑜发现曾太傅没来上课,给她讲学的换成了其他学士,询问缘由。
得知对方昨日闪了腰,现下正在养病。
霍瑾瑜表示了解的点了点头。
老人家嘛!骨质疏松,闪了腰可是大事。
霍瑾瑜想到此,趁下课时间,派小太监韩植去曾太傅府上探望。
韩植是洪公公的徒弟,后来就留在霍瑾瑜身边了。
韩植从曾府回到宫中,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告诉了霍瑾瑜。
霍瑾瑜嘴角微抽,“所以太傅是因为揍徒弟才闪到腰的?”
“是的,奴才询问过府医,太傅的伤无大碍,只需要修养四五天即可。”韩植笑道。
霍瑾瑜摇头叹气:“看来这位宋先生不好对付啊!”
曾太傅乃君子,君子一般奉行动口不动手,能让他老人家动手的,说明口舌方面已经无法压制对方,只能用武力了。
秀嬷嬷闻言忍俊不禁道:“这位宋先生在朝野素有威名,先帝在世,也拿他有些没办法,虽然有大才,但是性子不定,前些年辞官跑了,不知道怎么的,今个儿又回来了。”
霍瑾瑜顿时皱起了眉。
这样的人不好忽悠啊!
……
曾太傅府上,此时宋致在曾太傅床前伺候,看着趴在床上看古籍的老人家,宋致叹气:“老师,您说您,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现在好了,闪着腰了,看您以后还冲动不冲动!”
“若不是你,老夫能受伤吗?”曾太傅顿时瞪眼,想要揍人,舍不得手中的古籍,最后重重哼了一声。
宋致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岔开话题,“对了,刚才您说了咱们陛下的一些趣事,徒儿觉得我可以继续折腾了。”
尤其他听说罚百官给先帝写诗,实在是有意思。
若是小陛下有先帝一般的能耐,他们大景百姓就有福了。
曾太傅瞪眼,“你敢!”
宋致见他要起身,连忙按住,“你老别动,小心伤势更重,到时候我的罪过更大了。”
曾太傅哼哼道;“那是你自找的。”
说完,曾太傅指使老赵拿出一套笔墨纸砚,还有一册他亲手抄写的《菜根谭》,此书柔和了儒、道、佛三家的处世哲学,有助于人们陶冶情操、磨炼意志,之前他是要送给陛下的,现在既然自己要养伤,打算这段时间再抄一本。
至于这一本……
“这本《菜根谭》就送给谢家子了,虽然他是谢言的外孙,但是拜入你门下,总归是老夫徒孙。”曾太傅示意宋致接过。
宋致做事不羁,言行洒脱,就不知道谢家子能不能适应,这书就当给他的心里安慰,但愿他能受得住。
“多谢老师。”宋致闻言嬉笑,接过书,打开书册,赞叹道:“老师的书法越发的好了。”
端肃雄威,气势开张,亦如本人。
曾太傅觉得他的马屁拍的太敷衍,没理他。
……
宋致回到住处后,就去找了自己的小徒弟。
十五岁的少年长得俊秀非凡,眉目清秀,双眸清澈明亮,鼻峰挺立,唇角笑容淡然矜贵,个头要比同龄人高些,身姿挺拔,如沉入冷泉的美玉,给人以独世感。
谢少虞向宋致行了礼,“老师唤弟子来有何事?”
宋致将曾太傅赠与的东西交给他,笑道:“这是你师祖送与的东西,你收好。”
“多谢老师。”谢少虞含笑将东西接过。
果然如外祖说的那样,曾太傅是嘴硬心软,不会难为他。
宋致见他仍然是一板一眼的模样,墨眸闪过一丝狡黠,抬手点了点书册名字,“少虞,你可知老师为了亲手抄了这本书给你?”
谢少虞闻言,抬眸看了看手中书册的名字,这书他看过,外祖也曾带着他读过,当时觉得文辞秀美,含义深邃。
曾太傅乃是当世大儒,他的深意岂能是他一个少年能猜测的。
见谢少虞不语,宋致双手背在伸手,下颚微抬,幽幽叹息了一声,“老师他老人家嘱咐你照顾好我。”
咔!
谢少虞面上的笑容出现了裂纹,有些无语地看着宋致,眼神里满是“我当您是老师,你不要当我是傻子”的无奈。
他虽然在宋宅待着,但是不代表两耳不闻窗外事。
曾太傅此次身体有恙,就是教训老师时闪到了腰。
想到此,谢少虞再次垂眸看了看书册名字,忽然理解了曾太傅的意思。
……多谢师祖的关怀,可惜已经上了“贼船”啊!
宋致将谢少虞变了神色,露出满意的笑。
之前嫌弃收徒太麻烦,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没耐心带小孩,少虞这个徒弟虽然是被谢公塞的,但是目前看来他们师徒两人性格互补,也挺有意思的。
说完这些,宋致又闲聊了一些其他事情。
谢少虞认真记着,外祖已经离京许多年,对于京中的一些人情往来有些也断了,需要他重新捡起来。
……
宋致原想找个黄道吉日给陛下上个折子,讨个差事。
谁知陛下先给了他鸿胪寺卿的职位。
鸿胪寺卿负责接待外宾和使节的一切事宜,而且品位也不低,正四品官职。
宋致看着手中的圣旨,觉得有些不妙,按照他对小陛下的了解,应该不至于大材小用,让他处理番邦属国的琐事吧。
经过一询问才知道,前任鸿胪寺卿告老还乡,陛下对他熟悉又陌生,又听说有才能,就将这个职位给他了。
至于满朝文武为什么没人对他空降这个职位有异议,因为九月,鞑靼使者要来燕都,不管是对新皇的朝拜,还是来祭拜先皇的,总之多半是没有好事。
现下他是鸿胪寺卿,这活就摊到他身上了。
宋致苦笑:……
陛下是不是对他期待太大了。
谢少虞则是担忧道:“还请老师克制些,莫要忘了您现在是鸿胪寺卿,鞑靼可不是好相与的,若是引起两国战事,对百姓,对您都不是好事。”
宋致闻言,剑锋一样的眉梢一扬,“你以为陛下给我这个活计,难道就是让我息事宁人的?”
谢少虞:“……若是这样,应该劝陛下改变想法,新皇才登基,不是乱来的时候。”
宋致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哈,真是一点少年气都没有,你怎么就笃定为师会乱来呢,鞑靼使者此次来,你难道以为是好心?”
谢少虞摇了摇头,谁都知道不是好事,可能是来试探新帝的。
宋致笑了笑,“所以既然知道他不是好心,陛下选择不给他好脸色也没错。”
谢少虞:“可是……”
宋致:“少虞,你要知道,有些事一次退让,就代表步步退让,你期待少兵祸是好事,只是外族惯会得寸进尺。”
“弟子了解。弟子相信老师。”谢少虞也不再说什么,心中对新皇更感兴趣了,居然敢将这活给师父。
宋致见哄住徒弟了,一下子歪倒在凉榻上,敲着脑袋头疼道:“小陛下不厚道啊!我这个身板对上那群鞑靼使者,确定不是以卵击石吗?”
谢少虞:……
刚刚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第30章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现在新皇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景元帝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朝野上下就等着看新皇的第一把“火”要烧到何处。
大家揣测可能会对吏部或者户部进行整饬,毕竟一个涉及到官、一个涉及到钱,谁知道新皇对工部兴趣十分浓厚。
先是命工部在西直门京郊设立京师农事试验场,负责研究、改良病虫害以及土壤肥料实验,还要派人研究全国各地的土壤地质,为百姓提供良种。
然后又让工部在德胜门建立了一处试验场,据说是要进行一些秘密研究。
又和工部尚书经过探讨,决定在山东省东平兴建一条长约二十里的第一大坝。
……
这一件件事让工部尚书这些日子走路时虎虎生风,看起来年轻了十多岁。
惹得其他六部大臣纷纷侧目,积极上奏,询问他们要干什么。
霍瑾瑜表示:一切照旧就好。
其实她也是没办法。
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工部是排在最末,又因为工部官员大多都是工匠出身,对于“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古代,工部经常遭到其他部门的轻视,甚至有人会称呼它为“贱”部。
可是工部的重要性却是不容忽视的,四司两库管理全国的杂事。
营缮司下方有玻璃窑、皇木厂、木仓,从名字也知道类似建筑部的功能。
虞衡清吏司则是负责各种官用器物的制造、收发、军费审核、度量衡制度管理、铸钱、矿石采办、宝源局监督,而下面还有司库、军需库、硝磺库、炮子库、官车处。
都水清吏司听名字就知道,负责水利工程的建设和管理,相当于水利部。
屯田清吏司是掌陵寝修缮及核销费用,支领物料及部分税收,开采煤窑和供应薪炭。
霍瑾瑜接下来要干的活压根离不开工部。
她当然看重工部,为此先给工部的官吏都涨了薪水,底层官吏都薪水都翻了一倍,高层没有涨太多,也就在三四成左右,即使这样,已经让工部许多官员喜不自胜了,不是所有人都能不靠俸禄养活家人的,他们许多人又时候在工部领一份差,等到下衙后,还会做些私活补贴家用,现在俸禄翻了一倍,压力小了些。
其他六部:……
陛下他们也在啊!
虽然钱不多,但是这可是代表陛下的重视。
……
除了这些,霍瑾瑜将她之前的郡王府改成了麒麟研究院,关于学院的名字她纠结了好一番,原先想起个有学问的,可是她要研究的东西本身都是接地气、关于民生的,后来看到陈飞昊送给自己的那枚麒麟玉佩,就将名字定下了。
说起陈飞昊,前段时间上折子,说是想要带儿子进京,霍瑾瑜知晓他与景元帝的感情,让他安排好手中的活,九月就可以过来,正好可以看看新任鸿胪寺卿如何唱戏。
霍瑾瑜亲自给麒麟研究院写了牌匾,定下研究院的方向“格物致知,求真务实”。
对于原郡王府的人来说,名字虽然变了,大家的工作没怎么变,研究院都是这些年霍瑾瑜搜罗过来的一些“奇怪”的人,有富绅之子,有秀才、举人,也有工匠、道士,还有医女、绣娘……别家的王府都是各种能人志士、幕僚,到霍瑾瑜这里,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都是三教九流的人士,昭王就曾经因为此事上了折子,表示担忧霍瑾瑜学坏。
霍瑾瑜知道后,心里暗自骂了他好几天。
霍瑾瑜觉得,智慧在民间,这群人可是两年研究出水泥,三年研究出玻璃的存在,目前已经实验阶段结束,只不过实际应用还在摸索推广。
尤其一名叫褚青霞的女道士,简直是bug般的存在,每次折腾东西都会出些动静,得到一些副产物,当然如果副业太好了,主业就是一塌糊涂,她的道士当的不怎么好。
她因为没钱坑蒙拐骗,撞到霍瑾瑜身上,霍瑾瑜一开始想将她送到官府,可是辨认出对方是个女生,就让她在郡王府干两月活,时间到了就可以走。
后来发现褚青霞是有道碟的真道士,还是个小道观的观主,道观因为一场大雨冲塌了,她打算下山筹钱重建道观。
之后就被霍瑾瑜留在郡王府内,负责研究一些化学方面的东西。
霍瑾瑜脑海中的理论基础知识,加上褚青霞的操作技术和运气,这些年折腾出来的东西不少。
褚青霞也得到了许多赏赐,在山上盖了一个大道观,不过这些年一直没机会回去。
……
七月初,褚青霞得到旨意,让她去工部一趟,对水泥大坝进行技术指导。
褚青霞心中骂了一句“狗皇帝”,慢吞吞地去了工部。
去的时候,仍然穿着那身灰扑扑的道袍,让工部的官员看的眉心微皱。
虽然是道士,也是女子,这般邋遢姿态,损害的不止她的脸面,还有陛下的威名。
褚青霞看出接待她官员眼中的不满,心中叹了一口气。
她怕自己穿得好看了,朝野那群人说她是祸国殃民的“妖道”了,所以还是祖师爷的这套衣服最靠谱。
褚青霞在工部忙了一天,等到傍晚太阳快落下时,才结束了手头的工作。
出了工部大门,褚青霞就看到她十岁的小徒弟核桃站在门口等着她。
之所以取名核桃,是因为小皇帝说核桃补脑,而她的这个小徒弟脑子似乎有些不聪明。
核桃见到她,眼睛一亮,擦了擦额头的汗,兴奋道:“师父。”
“嗯。怎么不进去,在外面守着。”褚青霞慢悠悠地走到小孩面前,给她擦了擦汗。
核桃指了指门口的守卫,“他们说这里是朝廷重地,闲人不得进入。”
“咱们麒麟研究院也是重地,怎么允许他们进入了。”褚青霞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等到两人坐上马车,马车晃悠悠地动了起来,核桃给褚青霞倒了一碗酸梅汤,笑嘻嘻道:“师父,陛下赐了一篓荔枝给您,已经送到研究院了,用冰镇着呢。”
褚青霞闻言,饮尽碗里的酸梅汤,抬手给了她一个脑嘣,“功课做完没有,整天乱想什么。”
她之所以觉得小核桃缺脑,是因为,小孩居然以为陛下喜欢她。
拜托!左看右看,陛下的姿色都在她之上,怎么也不会看上她一个道士吧。
核桃摸了摸脑门,瘪了瘪嘴,“学完了,字也练完了。”
褚青霞满意地点了点头,马车走到闹市区的时候,她掀起车帘,看着街面的热闹。
看着小贩卖力的吆喝、时不时夹杂一两句乡间俚语,还有讨价还价,稚童的欢笑声……这些可比山上道观热闹多了。
其实她虽然心里吐槽核桃,自己当年也有脑抽的地方。
当年新皇还是郡王时,看她整日穿着道袍,就给她买了许多衣服,让她换个样式,不要总穿着道袍。
褚青霞脑抽问了一句,“殿下,你不会是看上我的美色吧。”
当时霍瑾瑜就一头黑线了,当即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后退一步,说道:“你穿这身,别人还以为我要求道修仙,小心父皇一怒之下,将你的道观给掀了。”
不过现下听褚青霞这话,她觉得为了防止面前人误会,穿道袍也挺好的。
其实褚青霞说完,就想捶自己脑袋一下了,她与新皇的相貌一比,若论贪图美色,也应该是她动手,再说她可比新皇大六七岁,估计是看话本看的太多了。
想起以前的事情,褚青霞不由得发笑,笑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叹了一口气,现下霍瑾瑜成了皇帝,褚青霞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回去当道士了。
回到麒麟研究院,褚青霞发现霍瑾瑜不仅给她松了一篓,研究院的其他人都有,只不过她的最多。
别说,炎炎夏日吃着从岭南运过来的冰镇荔枝,确实是享受。
核桃头顶着书本跪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褚青霞吃着晶莹剔透的荔枝,咽了一下口水,“师父!”
“以后还乱传话吗?”褚青霞瞥了她一眼。
核桃噘噘嘴,“我说的实话,陛下分给您的最多。”
研究院中,其实褚青霞也有对手,就是西二院的司利言,对方擅长冶炼和药物提炼,也深受陛下器重,只不过做出的成绩没有师父多,要不然师父也不会以女子之身,成为研究院第一人。
司利言整天看师父不顺眼,时不时来刺弄几句,她可忍不了。
今儿这批荔枝,司利言也得了半篓,研究院就有人说,褚青霞在陛下心里的位置变了,过不了多久,司利言就会成为研究院第一人。
她才不信呢。
褚青霞擦了擦指尖的汁水,用带着凉意的指尖点了点女孩的眉心,“你啊,真是气性大,不好好学习,整日纠结一些有的没的。”
“师父。”核桃不满地噘起嘴。
其实她就是有些怕,府中许多人说,即使司利言的才能比褚青霞略低一筹,但是司利言未来在未来的发展一定比褚青霞要高,毕竟这个天下是男人的天下。
褚青霞给她拿了一颗荔枝,“吃吧,师父别的本事没有,让你吃荔枝吃个饱还是有能耐的。”
对于研究院中的谣言,她也有耳闻,尤其霍瑾瑜登基后,许多人就更加兴奋了。
她觉得以新皇的脾气,比起说的天花乱坠,做出成绩,更能让他高看一眼。
……
霍瑾瑜也听说宫外研究院的氛围变得有些浮躁,挑了挑眉。
她原以为跟了她这个天底下最大的老板后,研究院的人应该更加踏实,毕竟她平时对他们可不吝啬,赏罚分明。
看来一些人的心态飘了。
霍瑾瑜想了想,吩咐韩植去研究院一趟,好好敲打一番,没有一个良好的氛围,怎么能做好研究。
就在霍瑾瑜沉思索时,洪公公进来了,恭敬道:“陛下,户部尚书、兵部尚书请求觐见。”
霍瑾瑜:“宣!”
……
户部尚书、兵部尚书此次入宫,是因为从东夷岛出发的两艘银船受到倭寇的袭击,不仅银船被劫走,对方还杀了十二名士兵,损毁了一艘护卫船。
霍瑾瑜仔细看了记录的事情经过,皱眉道:“东夷宣威司那边如何说?”
兵部尚书:“开海侯说已经派人申斥东夷亲王,要求他们七日内,务必将所有参与劫掠的人交予宣威司,否则将东夷岛翻个鸡犬不宁。”
这些年东夷岛上的人虽然小动作不断,但是因为有宣威司的震慑,也不敢妄动。
这次能成功偷袭,行动的肯定不止一方势力,估计是看先帝去世,新皇年少,趁乱生事。
霍瑾瑜拿起朱笔,在上面写了两行话,吩咐道:“林尚书,此事非同小可,乃是对朝廷、对朕的挑衅,所有参与人等,一律诛杀。”
东夷运送银子的路线乃是机密,这次两艘银船都被人劫走了,明显不止有倭寇,还有内鬼。
据她所知,这些年东夷银矿的事情渐渐传出去,一些胆大的沿海走私商人也偷偷和当地的东夷武士勾结在一起,挖掘银矿。
对于这种情况,景元帝也是头疼不已。
兵部尚书闻言,拱手道:“微臣谨遵圣令!”
等到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退下,霍瑾瑜看着地图上的东夷岛头疼不已。
对于沿海地区接连不断的倭寇侵扰,霍瑾瑜虽然有心派人出海讨伐,但是比起东夷,西北的鞑靼和瓦刺要更重要,否则以景元帝的脾气,小小弹丸之地,早就推平了。
……
八月中旬,边陲传来消息,说鞑靼使者已经进入景朝境内。
此次鞑靼派出的使者是阿布赖的儿子鄂齐尔,阿布赖当年出使景朝,因为遭人暗算,让鞑靼在景朝丢了脸,所以回去后,受了鞑靼可汗好一阵训斥,还被贬官了,而后几年缠绵病榻,最后含恨而终,所以鄂齐尔在鞑靼内可是响当当的“恨景党”。
霍瑾瑜听闻后,觉得这次估计两国都要撕破脸,但愿宋致的战斗力强些。
鄂齐尔进入景朝境内后,就开始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原先半个月的路程一下子拖成尿不尽,原先预计九月来都京城,现在估算要等到九月中了。
霍瑾瑜:……
尤其霍瑾瑜接到远山侯的折子,就更加不好了。
远山侯:【陛下,我的泻药下的怎么样?要不要加大药量,您放心,这事我是老手了,技术很好,您若还想拖延一段时间,臣就再下点功夫。】
霍瑾瑜想起前些年,鞑靼使者阿布赖回去时,听说确实水土不服,二十多天的路程走了一个半月。
咳!现任鞑靼使者鄂齐尔是阿布赖的儿子,想来遗传了阿布赖的体质,鞑靼长年在草原,在中原水土不服也很有道理。
霍瑾瑜点点头,拿起朱笔写道:【适度即可,不能太过分,小心点。】
写完后,她觉得少了什么,就又在后面加了三个字“做得好。”
……
次日,新上任的鸿胪寺卿宋致宋大人进宫。
到了乾清宫,宋致脸上的笑容在看到一旁的曾太傅顿时一僵。
“参见陛下!”宋致行了礼,然后冲着曾太傅拱手行礼,“老师有礼!”
曾太傅冷哼一声,“怎么这个时候才到?”
“老师,弟子入宫只能用两条腿赶路,又不是车轮子,如何快。”宋致苦着脸道。
霍瑾瑜见宋致这样子,抿嘴忍笑,“宋卿不必这般拘谨,曾太傅只是担心你欺负了朕,只要你不动,太傅也不动。”
曾太傅:“哼!”
“陛下……陛下真是幽默。”宋致哭笑不得地看着霍瑾瑜。
看着长得钟灵毓秀,可是一开口和他有的拼。
霍瑾瑜:“宋卿此次入宫是为何事?”
“回禀陛下,听闻鞑靼使者又要晚些时候才能进京,微臣又修改了一些接待流程和事宜,请您过目。”宋致将折子奉上。
洪公公接过,双手递给霍瑾瑜。
霍瑾瑜打开看了看,不得不说宋致这一手字写的真是赏心悦目,她大致浏览了一番,片刻后,合上折子,“宋卿的想法很周到,朕允了。”
“多谢陛下支持。”宋致微微松了一口气。
霍瑾瑜将折子交给一旁的曾太傅,“太傅,您老人家看看能不能挑出刺,吓一吓宋卿。”
“陛下。”宋致觉得自己是遇到对手了,对方身份比自己高,身边还有曾太傅。
这让他如何打。
“老实点。”曾太傅冷瞥一眼,开始仔细看折子。
霍瑾瑜见状,开始和宋致说起家常话,“听闻宋卿收了一个弟子,太傅念叨了许久。”
“让老师担忧了,是我这个弟子的错。”宋致叹息道。
霍瑾瑜闻言,歪头道:“宋卿似乎误会了,太傅是心疼你的弟子,担心你在桃李届让他名誉扫地。”
“……”曾太傅用力咳嗽了两声,忍住了唇角的笑。
宋致嘴角不住地抽搐,最终长躬道:“陛下所言,微臣实在佩服!”
只是让他纳闷的是,总觉得陛下今日有些针对他,他平时说话放肆了些,但是对陛下可没有说过,而且他们今日第一次见面。
那边曾太傅已经看完了,其实他想要挑错,还是能说出子丑寅卯,但是看二徒弟被陛下逼成这样,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启禀陛下,宋致写的还算严谨,老臣以为无碍。”曾太傅将折子放到桌子上。
“那就好。”霍瑾瑜勾唇浅笑,忽而问出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宋卿,你能吃辣吗?”
宋致愣了一下,“辣?”
陛下怎么又问起他的口味了,难道想要留他用午膳。
宋致拱手道:“陛下所说的辣,是现在民间颇受欢迎的辣椒吗?”
霍瑾瑜点头:“是的。”
辣椒推广后,颇受酒楼欢迎,因为辣椒刺激胃口,让客人更有胃口,在平民百姓间,也十分受欢迎,一点咸辣椒就能下更多的饭进行体力劳动,而且辣椒驱寒,所以这些年基本上已经传遍大江南北,甚至鞑靼那边许多贵族也喜欢吃,而且价格是茶叶的十倍。
“臣的胃口一向很好,即使放了双份辣椒的麻辣铜锅汤水,也能吃下去。”宋致说的是麻辣火锅,冬日的时候北方最喜欢吃这些,他也喜欢冬日落雪时,和两三好友,在凉亭观雪吃锅子。
霍瑾瑜闻言笑了笑,“既然这样,等到鞑靼使者来了,宋卿多与他吃些麻辣锅子吧,让他多享受一些中原的美食。”
宋致眸光闪了闪,小心问道:“难道鞑靼使者脾胃不好?”
否则陛下不会这样提醒他。
霍瑾瑜摇头:“鞑靼使者一路上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甚为消瘦,多吃些锅子可以进补,相信鞑靼使者也喜欢。”
宋致:……
看来这位鞑靼使者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曾太傅:……
事情说完后,宋致和曾太傅结伴离开,就在转身之际,就听霍瑾瑜再次开口了,“宋卿知道,为何朕会将鸿胪寺卿给你?”
“莫不是因为老师他老人家?”宋致不解道。
霍瑾瑜温和一笑,“太傅是一部分原因,另外一部分是因为二姐说你有大才。”
宋致眉心一跳。
破案了!
他就说,他的感觉没错,陛下就是在针对他。
可是对方为自己亲姐出气,他又能怎么办。
宋致认栽道:“多谢长公主举荐,臣感激不已。”
曾太傅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摇头叹息。
本应是佳偶,奈何有缘无份。
“宋卿的话,朕一定带给二姐。”霍瑾瑜淡定道。
宋致和曾太傅见状,再次拱手行礼,两人转身离开。
……
宋致和曾太傅一起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宋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唏嘘道:“老师,新帝不愧是先皇的儿子。”
曾太傅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陛下只是针对你罢了,旁人还是保持君子风度的。”
听到这话,宋致嘴角就更垮了。
他说错了,原以为陛下性子有趣,他应该会很轻松,可是现下看来,前提是不针对自己。
曾太傅:“你放心,陛下公私分明,不会因为你与长公主之间的旧事而针对你。”
宋致反手指了指自己:“老师,您讲些道理,今日陛下明明一直针对我。”
“针对吗?老夫没感觉,陛下不是一直在和你拉近关系吗?”曾太傅满脸笑意道。
宋致唇角微抖,不知道自己改哭还是改笑。
曾太傅见他这样,眸中笑意加深,身子前伸,大掌拍了拍他的肩膀,“依我看,陛下有爱才之心,你莫要多想。”
宋致叹气。
……
傍晚回到宋宅,宋致看到认真看书的谢少虞,立马诉苦,“少虞啊!为师今日过得可苦了。”
谢少虞放下手中的书,上下打量一番,肯定道:“看不出来。”
宋致抓起桌上的书,大手卷成笔筒,嘴角噙着阴恻恻的笑,“孽徒!你再说一遍。”
谢少虞见状,恭敬地站直,“老师所言极是。不知老师今日发生了事?京城有何人敢欺负老师?”
“能欺负我的多了。”宋致撩起衣摆,支腿坐在椅子上,仰头叹息道:“你不知道,老师的日子过得也是不容易啊!”
谢少虞确定宋致是没事找事了。
宋致继续道:“为师进宫见了陛下,他……他看我不顺眼。”
说话时,宋致双眸透着几丝无奈和委屈。
听闻长公主将陛下当半个儿养着,他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欺负他啊,谁知道没等他动手,对方先对他不客气了。
“老师,这是为何?”谢少虞不解了,按理说老师是曾太傅喜爱的弟子,陛下再怎么说,也不会这般动作,而且看老师的样子,并没有生气。
搞不懂。
听到这话,宋致顿时闭上了嘴。
难道要他和自己的小徒弟说自己年轻时的莽撞事吗?
他才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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