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五条凛死了。
她死在了诅咒之王两面宿傩的手中,死在了她的哥哥五条悟的面前。
其实人在快死的时候,身体的痛感反而会变得不再明显,在一瞬间强烈到麻木的刺痛之后,因为极速的失血,她便失去了绝大部分的触觉,只觉得浑身上下逐渐变得越来越寒冷。
五条凛完全无视了自己面前那位披着伏黑惠的身体,正在对她狞笑着说着什么的诅咒之王。
在意志被黑暗拖拽下沉的最后一刻,五条凛竭尽全力地回过头,用力地看向身后。
她想,至少在最后一刻,她想看着哥哥离开,而不是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在已经占据了小惠的身体,刚刚还好险要杀死自己哥哥的那只可憎的怪物身上。
——没错,在刚刚那一瞬间,她竭尽全力,替自己的哥哥拦下了来自对方的致命一击。
因为她正面迎下了那家伙袭向哥哥的招式,此刻她已是回天乏术。
她救下了自己的哥哥,付诸的代价却是自己的性命。
五条凛逐渐黯淡的瞳仁,倒映着哥哥那双漂亮到用世间最华美的宝石都无法比拟的蓝眼睛。
生命流逝殆尽前,她想要努力的看清和记住这双眼睛。
彼时,其实距离五条悟被从封印的狱门疆中被救出的那一刻开始,还并未过去多久的时间。
人人都说她的哥哥是最强咒术师。
因此,为了这个国度,为了全人类,为了全人类,身为最强咒术师的哥哥的身上,背负着人类最大的希望与责任。
于是,将将从狱门疆中脱离桎梏的五条悟,甚至只是在道别前轻轻地拍了拍五条凛的脑袋,他不多解释,便转身作势奔赴属于他的战场,预备与那位彻底苏醒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展开生死之战。
因为此刻的时间是那样的紧迫,整个城市也变得那般动荡,平日里不擅长表露情绪的五条凛,根本没有来得及在那关乎这个世界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和她的哥哥多说几句话。
涩谷之战中,在五条悟被封印到狱门疆的那一刻,她曾经一度恐慌,她恐慌自己也许自己会就此这样永远的失去哥哥。
母亲离开了,杰离开了,还有灰原,七海……
五条凛想,她已经被夺走了太多太多重要的人,难道现在,就连与她血脉相连的,还存活着的最重要的亲人,也要被抢走吗?
被哥哥摸完了头之后,五条凛踉踉跄跄的试图从轮椅上爬起,她揪紧了要这样转身离开的五条悟的衣摆,她险些因为惯性就这样从轮椅上跌落下来,但是她的哥哥眼疾手快的拖住了她。
妹妹的身体很轻,轻的让他需要屏息凝神,像呵护鲜花与宝藏一样柔软的对待她,五条悟早已经习惯了完美且精准的控制着自己的力道,以免她受伤。
五条凛大颗大颗的泪水簌簌滚落而下,她哽咽着,难得用虚弱的语气发出了生平最任性的请求:“不要去……”
“哥哥,求求你,不要去……”
五条悟微微怔愣,就算是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他,这一刻也僵硬了片刻,而且,他不得不避开了妹妹的眼神,不忍与此刻的她对视。
五条凛的身体很冷,比刚从狱门疆放出来的自己还要寒冷,这也侧面呈现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并不健康的事实。
“听我说,凛。”他用温柔的语气劝慰着妹妹。
青年的双臂轻轻环住蜷缩在他的怀中发着抖的妹妹,他空出一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纤薄的脊背,用如同以往每次一样轻松的语气对她道:“放心吧,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就和我的每一次任务一样轻松。”
“我会轻轻松松的赢下这场战斗,然后完完整整,平平安安的回来。”他看着妹妹珠玉雕琢的纤瘦侧脸滚落出来的一道道泪痕,又斟酌着补充了一句:“嘛,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把惠也带回来。”
“活着……回来。”
五条凛喃喃的强调了这句话。
“嗯?”因为少女的声音实在微弱,他并没有听的很清晰,于是侧着脑袋,凑近了她的脸颊。
“哥哥一定要,活着回来。”
微凉的吐息倾洒在耳畔。
听完了五条凛担忧的话语,五条悟敛眸笑了。
他的声音充满自信与桀骜不驯,也带着些许当了多年教师所成就的沉稳。
“那是自然。”
“因为你的哥哥,可是最强的啊。”
……
嗯,哥哥没有骗她,哥哥确实很强。
五条凛最后还是排除万难,独自突破重围,来到了战场的腹地,见证了哥哥与那个夺走惠身体的怪物的搏斗后,她能够意识到那是一场相当艰苦的战役。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曾经一度已经到达了需要在病房开着呼吸机与用药管布满全身才能勉强续命存活的程度。
曾经,每一个医生都曾经断言过,她绝对活不过十四岁的冬天。
可是她一路活到了现在,甚至比曾经的挚友活的更长久。
其实,如今的国家已经因为那边抢了惠身体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外加一个正在利用杰尸体的混蛋变得天翻地覆,因此,根本无需她的强烈要求,五条凛也终究会作为咒术界的备选战力被塞上战场。
有不少人断言过,如若她从出生开始就接受训练,她兴许会有机会成为当今咒术界的第二个最强——因为她拥有着与自己的哥哥一模一样的一双眼睛。
放在咒术世界的历史记载中,同时出现两个六眼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也许这也是为什么她的这双六眼伴随着致命缺陷诞生的原因——为了与她这双不该出现的眼睛达成平衡,她拥有着一具生来便残破不堪的虚弱躯体,从出生起便病痛交加,随着时间流逝,活着对于五条凛而言便已经是竭尽全力才能做到的事情,更别提接受一次属于咒术师的正常训练了。
每一次尝试运用术式与自己的六眼的过程,都会对五条凛的身躯造成超高负荷的伤害,加速她寿命的流逝。
那么,五条凛在今日服用大把催化生命副作用极大的药物,拖着这般残破虚弱的身躯,在脱离轮椅的情况下勉强潜入危机四伏的战场中心,是因为她怀揣着想要拯救这个世界的高尚理想么?
不,恰恰相反,五条凛其实相当的厌恶这个世界。
她厌恶自己家族中每一个高高在上的将她当成能利用的工具的讨厌长老,她厌恶这个咒术界的每一个面带虚伪的笑容实际上冷血又无情只会玩文字游戏的高层,她厌恶着不打一声招呼就将自己塞在一具虚弱躯体上诞生的世界本身。
她自从出生开始,便在能够呼吸的每一刻都无时无刻地感受到深入肺腑的疼痛,而且她必须要学会忍耐这些疼痛。
想要像正常人一般的奔跑和跳跃都成为了奢望,更不用提及肩负着咒术师的责任出生入死,与咒灵还有诅咒师们搏斗了,对于五条凛来说,这些事情仿佛是天方夜谭。
服用了副作用极其强大的化学药物,腺上肾素飙升,她暂时获得了能够正常活动的能力,只是……足尖触地的每一瞬间,都仿佛在刀尖上游走。
像是,童话故事里面的小美人鱼。
五条凛自嘲的想。
是啊,她并不想拯救这个世界,她如今来到战场中心的附近,是为了确保哥哥的安危,以及想要亲眼见证他赢下这场战斗。
五条悟,是她如今在这个世界上最为重要的存在。
她已经被夺走了太多重要的存在。
她不能再失去哥哥。
哥哥确实很强,她甚至能够很明显的看出,与两面宿傩的交手之中,五条悟在前期占了优势。
可,人类的血肉之躯与那边的怪物终究有所区别。
五条凛的身体贫弱,她却拥有着如今这世界上有且仅有的第二双六眼,在她收敛气息旁观战局时,站在她的视野中,可以相当明晰的梳理出此刻的局面。
在大脑作出判断之前,几乎从未拥有任何战斗经验的五条凛,身体已经下意识的动了起来。
她成为了突入战局的新一轮变故。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而她在那一刻的速度更快。
前一秒,仿佛胜负已定,两面宿傩被狼狈锤出二里地,屹立在战场之中的,是五条悟。
下一个瞬间……
决战的局势瞬息万变,而在五条悟因为这战役而血液滚烫,意识放松的那么一瞬间之时,他顿觉不好,因为他察觉到了源自两面宿傩的新一轮杀意,可惜,已经根本来不及。
身为人类的他,有且仅有一条性命,一次机会,一场战斗定下生死。
可与此同时,两面宿傩的两条手臂都几乎被那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咒术轰碎,可那并非是属于五条悟的术式,五条悟也意识到了,自己其实刚刚根本没有机会避开那道空间斩击。
那么,究竟是谁做到了这一切,不仅帮他避开了致命一击,还完美的予以了两面宿傩回击?是那个扎小辫刚刚死而复生的古代咒术师么?
其实,此时此刻,五条悟的内心早已经有了某个假设,只是就连他也无法躲开的那一击让他不敢确认那个现实罢了。
在五条悟意识回笼之时,他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粘上灼热血液的面庞,他刹那间瞳孔紧缩,他终于看清了面前的场景,映入眼帘的画面,让他的心脏钝痛抽搐到根本完全无法呼吸。
那一刻,世界仿佛都被摁下了暂停键和静音键。
青年的面庞上再也不带着战斗时游刃有余的笑容,而是让人陌生的无措。
他能够意识到如今的形式根本不容许他有片刻的悲伤与停留,可这不影响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握住,碾压,撕的粉碎。
五条悟动了动嘴唇,然后喊出了妹妹的名字。
其实,凛在那个时候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了的见到哥哥最后一面才回头,还是她的身体就这样被那边的两面宿傩不讲礼貌的分离飞散了开来,她涣散的眼眸倒映着哥哥惊愕的面容,她的视线坠入黑暗,她再也看不到那双像天空也像海洋的宝石蓝眼睛,可她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听到哥哥撕心裂肺的呼唤。
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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