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 第 121 章
◎偷偷亲一口。◎
第一百二十一章
“……”
你怎么不说让别人把万里疆土拱手相让呢?
以最小的代价, 换取最大的利润,这样的好事谁不会想?
可问题是,旁人又不是傻子, 凭什么怎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任由旁的国家的人来指导自己国家的奴隶在作乱?
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但凡有丁点可能, 便不会轮到她来占这个便宜。
相蕴和微抬手, 手指戳在商溯额头。
稍稍用力,将男人的额头戳得往后仰。
“换个法子。”
手指戳在男人额头上, 相蕴和说道, “这个法子我想过了, 行不通。”
商溯眼皮轻轻一跳。
天下已平,相蕴和不用再上战场, 曾经因苦练骑射功夫而磨出来的薄茧此时已消散大半,如今的手指被养得温软如玉, 玉似的手指落在他额头上, 让他眼皮轻跳间,手已攥住相蕴和的手腕。
“行得通。”
他轻轻拿开相蕴和的手,凤目看着她眼睛,“单白是个可塑之才, 稍加点播, 便会成为我们的掌中剑。”
相蕴和道, “但他故乡的统治者不会对他的行为坐视不管。”
“纵然咱们帮有心他们, 可路途遥远, 我们鞭长莫及, 一旦统治者行血腥手段镇压,我们便前功尽弃。”
“单白的故乡距我们有千里之遥, 如果那边发生变动, 只怕等异变结束之后, 我们还未必能知晓。”
相蕴和叹了口气。
这是她最担心的问题——距离太远,有心无力。
商溯眉梢微挑,揶揄轻笑,“将军的职责是打仗,不是治理天下。”
“我会想办法掀起他们的内战,让他们成为大夏的一部分。”
“至于把他们打下来之后的事情,便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
商溯道,“你精于政务,极善民生,一定会有办法治理海外之地的。”
“……”
倒也不用对我这么有信心,但凡我知道怎么治理,也不至于现在都一头雾水。
相蕴和哭笑不得。
如果说话的是别人,她定会怀疑说话之人在阴阳怪气,可当这个人是商溯时,她便觉得这是男人的肺腑之言。
——此人清高桀骜,从不屑于说奉承话,若非真的觉得她有手段来治理,断然不会这般说话。
罢了罢了。
他既然有信心打下来,那她便有信心将这块土地治理好。
进了她嘴里的肉,哪还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她定然会让那些地方焕然一新,融为大夏新的领土。
相蕴和笑了笑,“好呀,只要你打得下来,我便能治理得起来。”
“你开疆扩土,我治盛世太平,咱们两个各司其职,互为倚仗。”
“甚好。”
商溯眉眼飞扬,潋滟凤目里笑意浅浅。
石都摇头轻笑。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皇太女与商将军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世间再找不到第二个比他们更契合的人。
商溯有意挑起海外之地的奴隶们的反扑,相蕴和与相豫章姜贞表明自己的态度,两人无不赞同。
但赞同归赞同,身为九州天下的执政者的政治敏感度还是会有的——如今刚刚结束战乱不过三年之久的新王朝,真的有能力去远征海外,让海外之地尽皆俯首吗?
姜贞与相豫章互相对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到浓浓的担忧。
相蕴和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便笑着解释说道,“三郎不大举用兵,只选出极精锐之将士,伪装成商队偷偷潜入那些国家,根据当地的情况下,再决定是否动手。”
“若成了,那便是最好不过,是壮我大夏军威,阿父阿娘其功昭昭,其德烈烈,三郎用兵如神,所向披靡。”
相蕴和声音温柔,但也坚定,“若不成,便只当做走了一趟丝绸之路,让将军们体会一下挣钱的不易,自己给自己的军队们挣些军费。”
这倒是个可行的法子,没有大举用兵,消耗也不大,是现在的大夏能承受得起的一种筹划。
相豫章摸了摸下巴,心里已有五分应允。
姜贞掀了下眼皮。
——值得一试。
“三郎计划如此,不知道阿父阿娘是否愿意接受他的用兵计划?”
相蕴和笑眯眯问自己的父母。
相豫章眼珠一转,“只要不大举用兵,就什么都好说。”
“三郎准备带什么东西上路?”
疏狂精明的帝王已在思考下一步。
姜贞拿起清晨被女官们送过来的奏折,“如今我们物资不丰,能让三郎带的东西并不多,左不过一些丝绸茶叶罢了。”
话音刚落,看向一旁的相豫章。
夫妻两人在这种事情上一向极有默契,两人互相交换一下眼神,相豫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啧啧啧,还得是他的贞儿,连这种事情都能想得起来。
相豫章深以姜贞为荣。
“丝绸茶叶?”
相豫章嘿嘿一笑,“我记得三郎的庄园也盛产丝绸茶叶?而且品质上乘,不输贡品,上次他送来的茶,我觉得比咱们的茶还好喝。”
“……”
您可真会给自己省钱,打的算盘珠子快要崩到我脸上了。
相蕴和哭笑不得,十分唾弃自己阿父这种让武将自费打仗的行为。
“三郎的茶的确不错,比贡茶更润些,口感也更好一些。”
相蕴和一边唾弃着相豫章的行为,一边毫不犹豫加入相豫章的行为。
——如今的大夏刚刚立朝不过三年时间,正是百废待兴处处需要钱财建设补贴的时候,打仗这种事情,当然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既如此,那便丝绸茶叶。”
姜贞一锤定音。
一家三口统一意见,接下来便是开朝会,让文臣武将吗踊跃发言,提提自己的意见和建议。
武将们的战功来自于战场之上,而文臣们则需要为武将们的远征做充足准备,粮食,战马,军饷,这些都是文臣们需要筹备的东西。
这种情况下,文臣武将们对打仗的态度截然不同,一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另一个恨不得跳起来指着武将们的鼻子骂武将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完全不顾及百姓们的死活。
文臣武将们各抒己见,争执不休,谁也无法说服谁。
姜贞面无表情,相豫章听得直打哈欠。
相蕴和面带微笑,丝毫没被文臣武将的争执影响心情。
一家三口无比淡定,唯一不淡定的人的是商溯。
这位脾气不大好的将军忍了又忍,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在文臣们又一次讥讽武将们站功是建立在百姓们的尸骨累累之上时,他便冷笑一声,加入文臣武将之间的大乱斗。
“武将的战功建立在百姓们的血泪之上?”
商溯声音凉凉,“既如此,当战乱来临,外族入侵之际,百姓们纵然尸堆如山血流成河,也不该期盼能征善战的将军踏平乱世,一统山河,更不该祈求天赐战将,驱除鞑虏,重塑河山。”
以杜满为首的一众武将们纷纷点头。
对,就是这样!他们武将才不是造成乱世的元凶,而是盛世太平的功臣!
这帮文臣着实会偷换概念,将乱世的源头按在他们身上,简直是胡说八道口不择言!
武将们此起彼伏,附和商溯的话。
“商将军说得对!”
“商将军说出了咱们武将的心声!”
“你们少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们才不是造成乱世的元凶!”
四肢发达但嘴皮子不利索的武将们第一次在与嘴皮子极为利索的文臣们的争吵中占了上风。
但文臣们不甘示弱。
这次若是退了,以后武将们再请战,他们便没有借口拒绝了——立朝之初国库空虚民生凋零的情况下都敢出兵海外,以后哪怕内忧外患不断,情况糟糕到即将灭国,大夏的执政者也有勇气对外作战。
这就是建|国第一战给后世执政者的底气。
——古往今来,王朝多以羸弱亡,独大夏亡以强盛,亡以好战。
开疆扩土是衡量一个武将是否优秀的标准,武将们才不会在乎战争会给百姓们带来什么,他们只会在意自己的战功是否赫赫,自己的威名是否远扬,战争的苦与难,只有他们这些治理民生的人才会知晓。
他们断然不会让武将们为了一己私利,让君主们的好大喜功再一次将刚刚过上太平日子的神州百姓再一次拖入深渊地狱。
为人臣者,若不能为民请命,那么他们站在朝堂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们必须阻止武将们丧心病狂的野心。
阻止君主们贪得无厌的对疆土的渴望。
文臣们据理力争,“商将军说得好生轻巧,仿佛动辄几万几十万的兵马粮草全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商将军要远征海外,请问粮食怎么运输?兵马怎么抵达?”
文成冷笑不已,“单白的故乡距我们有万里之遥,不是商将军几个昼夜便能奔赴的边疆。将军的千里奔袭之计,只怕在那个地方行不通!”
商溯掀了下眼皮,“谁说我要几万几十万兵马了?”
“既是远征海外,便不可能不用重兵。”
文臣道,“距离如此之远,补给支援完全跟不上,若不带足兵力与粮草,便是视将士们的性命如儿戏,让。他们埋骨他乡,无端枉死。”
“呵,只有庸碌之将才会如此。”
商溯懒懒挑眉,凉凉开口,一开口便是把文臣武将一起骂了去,“我若领兵,一不用重兵,二不会让将士无端枉死,三不会效仿夸夸其他之辈,尚未开战,便已吓破胆子,只敢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逞威风。”
“……”
这怎么还无差别攻击呢?
被内涵到的武将们心里颇为郁卒。
——是的他们就是商溯口中的庸碌之将,远征海外只会用重兵的那群人。
“不用重兵?”
文臣讥讽出声,“若不用重兵,你远征海外做什么?看旁人在丝绸之路上赚得盆满钵满,所以自己也想分一杯羹?”
开什么玩笑?
商大将军刻薄是刻薄了些,但又没有疯,怎会作出这种荒唐事?
更别提这位将军霸占了会稽顾家积累了不知多少年的家资,彼时的钱财只怕比国库里还要多,怎会为了丝绸之路的仨瓜俩枣动了心?
文臣们腹诽着,对商溯的财力有着清醒的认知。哪曾想,他们的声音刚落,便看到男人下巴微抬,在他们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不错,我的确想分一杯丝绸之路的羹。”
商溯清冷声音响起。
“???”
一定是我被武将们气昏了头,所以才会听到这种妄语!
文臣们绝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
可事实就是如此,男人潋滟凤目环视着他们,清冽声音仍在继续,“我会抽调能兵悍将,组建一支无所不能的精锐之师,而后假扮成商人,带着丝绸茶叶远赴海外之地,根据他们当地的情况,再制定是强攻还是智取的方案。”
“?”
海外之!仗还能这么打?
文臣们面面相觑。
仔细想了想,似乎的确可以这样打。
花费小,动静小,再策反一些饱受欺压的奴隶们,便不能将那些疆域插上大夏的旌旗。
嗯,很可以,非常可以。
——只要不让他们筹集军费军粮与军马,商溯别说要经商了,商溯自降身份当胡商他们都管不着。
“也不是不行?”
“大抵可行。”
“试试?”
“试试就试试。”
文臣们短暂交流之后,与商溯达成一致。
——刚刚立朝又如何?大夏武德昭昭,打得就是立朝不稳出兵海外的仗!不要他们出钱出人又出粮的那一种!
相蕴和忍俊不禁。
“既如此,那便劳烦各位大人将海外卖得好的东西整理出目录来,好让三郎按照目录来补货,尽快凑齐去丝绸之路所需货物。”
文臣们一口应下,“殿下放心,从事交给我们,不出三日,我们必会整理出完整的目录,供商将军参考挑选。”
是日,君臣在出兵海外的事情上达成共识。
是夜。,文臣们加班加点准备商溯需要的东西。
又几日,商溯挑选出精锐将士,编成商队,整装待发。
春风徐徐,相蕴和亲自出城送商溯。
因为是伪装成商队,商溯与将士们并未穿盔甲,只穿着商贾们喜欢穿的锦衣华服,装着一车又一车的货物,在宽阔平坦的官道上驻足。
商溯与将士们如此,相蕴和也并未着宫装,穿着家常衣服,前来送商溯。
官道上人来人往,商队们络绎不绝,像相蕴和与商溯这种夫君外出经商,妻子前来相送的人太多太多,他们的存在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同位商人的人会往他们的马车上瞄一眼,好奇这支商队兜售的什么样的丝绸与茶叶。
商溯衣袖扬在长风里。
而那双凌厉又艳丽的眼睛,彼时落在相蕴和身上,眸光流转间,眼底已是一片温柔。
“放心,打仗的事情交给我。”
商溯扬眉一笑,对相蕴和说道。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知道。”
“有你领兵在外,我很放心。”
“早去早回。”
相蕴和抬起手,倾情整理着商溯的衣襟,“等你回来了,咱们便举行婚礼,好不好?”
商溯温柔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抬手捉着相蕴和的手,迫不及待问相蕴和,“你说的是真的?”
“等我凯旋,咱们便举行婚礼?”
“当然。”
相蕴和轻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今年二十一,你已二十有四,已经到了可以大婚的年龄了。”
相蕴和温柔说道。
商溯欣喜若狂,重重点头,“不错,我们可以成亲了。”
“所以你要早点回来,知不知道?”
相蕴和道。
商溯大笑,“知道,我一定早些回来。”
相蕴和抬头看着商溯的脸,男人眸间是缱绻深情,她很喜欢这种眼里满满都是她的样子,嘴角止不住上扬。
真好看。
尤其是男人眼里只有她的时候,仿佛是世间的星光与水光全部聚集在他眼底,能将铁石做的心都给融化了去。
相蕴和心中一动,手指轻抚商溯对于男人来讲过于艳丽的眉眼。
温软的指腹落在商溯眉眼上,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便在她的触摸下席卷而来,让他眼皮轻轻一跳,心脏也跟着跳了起来。
“砰——”
“砰!”
心脏砰砰狂跳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跃出胸腔。
“我等你。”
女人温柔的声音响起。
杏眼轻轻闭上,她的脚已踮了起来,上半身微微前倾,漂亮的脸离他越来越近。
温热的气息撒在他脸上,而她温暖的吻也落在他额头。
清清浅浅的一个吻,如蜻蜓点水一样,一触即分。
可如此温柔如此清浅的一个吻,却让他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为止停止——她亲了他!
“早些回来。”
相蕴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抓着他衣襟的手指松开,她已退后半步,与他保持着正常社交该有的距离。
——方才的那个吻,仿佛是他的幻觉一样,是他臆想出来的东西。
可他知道,不是的,那是真实存在的,让他为之疯狂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
商溯缓缓抬头,指腹落在相蕴和刚刚吻过的额头,然后看着她的眼,一点一点笑了起来。
“我很快便回来。”
他对相蕴和道,“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
有人牵挂着,便是有了家,无论去了多远的地方,心里总是想着要回家。
——因为家里有人等着他。
自母亲去世后便不复存在的家,如今在相蕴和的等待中重新建了起来。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们朝夕相伴的情谊,在未来的时光里可以数着这些点点滴滴,一起温习过去的柔情蜜意。
商溯嘴角止不住上翘。
“殿下,时间到了。”
相蕴和身后的石都低声提醒。
相蕴和微颔首,目光仍在商溯身上停留,“我知道了。”
那双眼睛里有太多的不舍与温柔,几乎能让人溺死在里面,商溯睫毛轻轻一颤,不敢再与相蕴和对视。
“出发。”
商溯转身上马,吩咐周围扈从。
商队出发。
相蕴和眯眼看着渐行渐远的商队,轻轻长叹一口气。
石都眉头微动。
“阿和舍不得三郎?”
兰月笑着问道。
“恩,有点舍不得。”
相蕴和轻点头,“但更多的是担忧,担忧他的性子,能不能做好我交代的事情。”
石都忍俊不禁,“旁人交代的,商将军未必放在心上,可若是殿下交代的,商将军必然会全力以赴,达成殿下的心愿。”
谁说不是呢?
只要是她说过的事情,无论再小,他都会放在心里,然后在她都快要忘记了的时候,他却突然带着惊喜回来,身体力行诠释着,将一个人放在心里会是什么模样。
相蕴和温柔笑了起来,“既如此,我等他便是。”
“等他凯旋,等他风光还朝。”
那时候的她如此年轻,也如此笃定,笃定这个世界上没有商溯打不赢的仗,更没有他攻不下的城堡,所以她极为放心地把海外之地交给他,然后等待他的好消息。
可是她忘了,海外之地与中原之地大不相同,饮食气候与风土人情,没有半点中原之地的影子。
商溯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哪怕叛出家族,但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曾更改,他还是奢靡到随手用金珠来打赏人的商三郎。
这样的一个人,他经得起长途跋涉们?经得起风餐露宿们?经得起海外之地与中原之地完全不同的饮食与住宿吗?
相蕴和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等商溯的噩耗传来时,已经时商溯出事的半年后,那个曾笑着对她说等他回来的男人,竟再也不能回来。
“殿下?殿下?”
耳畔响起石都的声音,“您……节哀。”
相蕴和缓缓回神,“节哀?我为什么要节哀。”
“不,他没有死,我不信他会死在外面。”
相蕴和摇头,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他说过的,他会回来的。等他回来,我们便举行婚礼,让他成为我的皇夫——”
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紧扼住了她脖颈,让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将军……死了?
相蕴和愣了愣,一片空白的大脑终于开始缓缓运行。
她抬手,去拭自己眼角应该会有的泪。
可是没有,那里很干燥,没有半点湿气,她半滴眼泪不曾有,只有一种眼睛酸涩心脏被掏空的感受。
但还好,还能忍受。
问题不大,她能坚持。
于是相蕴和摸到案几上自己的茶盏,往嘴里送了一口茶。
茶盏里的水是残茶,只剩下极淡极淡的茶香,那是商溯送的茶叶,他说这个茶的味道很好,让她多喝些,每次喝茶的时候便能想起他。
——他希望她每天都能想起他。
他做到了,她的确每天都在想他。
相蕴和深吸一口气,缓缓调整气息。
不,她不信商溯就这么死了。
她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便让他们断了商溯的生死。
“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真相未必便是当时的真相。”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微微的颤意,但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好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下来。
她的努力显然是有用的,再开口,她的声音已没了颤意,只剩下万籁皆寂的平静——
“斥卫何在?我要见斥卫。”
她平静说道,“若事实果真如此,三郎死于海外之地的内乱之中,那么便意味着他的计策无比成功,已在那个国家掀起滔天巨浪,否则他们不会绞尽脑汁对他下手,定要他死在当地才放心。”
“三郎的计策既然大获全胜,那便是我们的机会,是我们将手伸到海外的机会。”
她平静着,发出自己的指令,“三娘何在?桌三娘另起一支商队,继续执行三郎的计划。”
那是她与商溯一早便商议过的事情,倘若他身死海外,便让三娘继承他的遗命,继续在海外开疆扩土。
“臣在。”
严三娘拱手听命,“臣立刻去准备,今夜便动身。”
兰月与石都互相对视一眼。
石都微颔首,向兰月使了个你放心的眼神。
兰月点了点头。
石都拱手请命,“殿下,请容臣与三娘一同出发,奔赴海外。”
“你不能走。”
相蕴和极为清醒,“你若走了,京都的事情交给谁?”
“我是三郎的未婚妻,但更是九州天下的继承人,我要担起江山万里的重任,而不是为了一位将军的死失去理智。”
相蕴和平静说道。
石都眼皮轻轻一跳。”阿和——“
兰月眼底闪过一丝讶然。
相蕴和微抬手,打断兰月尚未说完的话,”不必说了,我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在这种事情上,相蕴和素来极为执拗,任谁也说不动她,兰月叹了口气,只好放弃说服相蕴和的举动。
“杀我将军……屠我商队……”
相蕴和手指落在地图之上,声音一点一点冷了起来,“海外蛮夷,竟敢这般欺我大夏?”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飞升失败orz
心好痛,感觉自己要窒息了qaq感谢在2024-04-27 12:33:10~2024-04-28 02:5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折花倚桃枝 20瓶;榴月逢十八、有只咘咘鸟 2瓶;千颖、甜萝卜头、爱谁谁、琳倪西娜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2 ☪ 第 122 章
◎“相蕴和,我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显而易见, 这是一个让所有文臣武将都无法保持平静的晚上。
当商溯的噩耗传来,上至天子与皇太女,下至得到消息的臣子, 都为之震怒, 甚至愤慨——他们用兵如神的将军, 就这样死在一个极其遥远的边陲小国?
这是对大夏威仪对践踏。
更是对王朝尊严的一种挑衅。
——帝国思维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当自己的国力足够强盛,当自己的兵马足够强壮, 纵然再怎样厌恶战争的文官, 也无法抑制自己想要向外扩张的野心。
大夏虽刚刚建立不过四年时间, 但这个国家是打败了同时代的所有诸侯才问鼎天下的,武德极其充沛的情况下, 哪怕国力与兵力并非顶级强盛,但其骁勇善战之风也足以让过他们做出令人心惊的事情来。
当向外扩张的最锋利的一把剑折在异国他乡时, 这样的消息足以让整个朝堂因极为愤怒而陷入癫狂状态, 甚至连与商溯极为不对付的文官们都无法压制自己的愤怒,谏言慷慨激昂,要天子与皇太女给小国一个血的教训。
朝堂之上,文臣与武将们争执不休。
但这一次, 他们争吵的原因不再是出兵还是不出兵, 而是出兵多少, 给海外蛮夷一个怎样的教训。
激烈争吵中, 文臣武将们并未发现从来没有任何默契只有纷争的他们竟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共识——出兵, 必须出兵, 我们大夏不受这种委屈!
但是出兵多少,又有何人领兵, 这件事情让文臣武将再次发挥自己本能的分歧, 在出兵的事情上吵得不可开交, 谁也无法说服谁。
大夏最善战的将军埋骨他乡,这一次,相豫章与姜贞没有跟以前一样高坐钓鱼台,看文臣武将们吵得恨不得打起来而自己只看热闹不发言,待他们吵完骂完之后再做决定,事关将军的死与大夏的军威受到挑战,相豫章稍加思索,表明自己的态度——
“此次由我领兵,兰月雷鸣为副将,千金公主为先锋,兴兵五万,直取敌军。”
相豫章声音凌然。
兰月与雷鸣对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到震惊与愕然。
以他们现在的国力,莫说只是出兵五万了,十万二十万也是能出得起的。
可问题是,这次出兵的地方不是神州大地,而是距大夏有万里之遥的海外之地,路途如此之远,其军费便要翻上好几番,对外用兵五万的军费,是对内军费的五倍十倍。
如此巨大的军费开支,文臣们会答应这件事吗?
——与其让文臣们将出兵一事一砍到底,还不如自己先降低成本,讨价还价。
与雷鸣交换一个眼神后,兰月斟酌开口,“陛下,兵者乃国家大事,当斟酌再三——”
“不错,当慎之又慎。”
兰月的话刚刚开口,便被文臣打断。
兰月心头一凉,顿觉五万兵力要打水漂。
别说五万了,以文臣们对战争的反感,只怕出兵一万都很难。
但下一刻,她听到文臣声音朗朗,掷地有声——
“臣以为,我们现在的国力完全支撑得起我们对外出兵,既然支撑得起,便该兴以重兵,直捣黄龙,取蛮夷项上人头,以雪上将军身死他乡之国耻。”
文臣整袖出列,手持象笏,对着相豫章一鞠到地,“臣请愿,陛下当兴兵十万取蛮夷!”
“!!!”
十万?!
兰月瞳孔地震。
——这怕不是赌国运,成则将海外之地全部纳入囊中,败则经济被拖垮,民生一蹶不振,让好不容易过上太平日子的天下九州再一次陷入战乱之中。
瞳孔地震的不止兰月,还有雷鸣姜七悦严三娘等一众武将。
武将们只是在治理天下的事情上不如文臣们擅长,但最基本的道理他们懂,穷兵黩武没什么好下场,好大喜功的结果一定是国力急转而下,天下纷争四起,若在这个时候执政者没有行休养生息以养民的国策,那么等待他们的,必然是走向灭亡。
要知道,雄心壮志如汉武帝,在晚年期间执行的国策都与自己年轻时完全不同。
年轻时是开疆扩土,野心极度膨胀,而年老之后,便是减赋税,恩养民,让大汉王朝这个战争机器走上休养生息的道路。
有吕后十五年的积累与文景之治的汉武帝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们?
武将们大脑飞速运转,计算大夏如今的国力与财力。
得益于每日上朝都要听文臣们哭穷,他们对大夏如今的国力也有一个简单的认知,以大夏现在的国力,对外出兵两万已是极限,若是五万,便是与逼百姓们去死没什么区别。
“陛下三思,绝不可兵发十万。”
严三娘拱手道,“海外之地远在万里之外,若兴兵十万,便是长距离作战,一个兵卒需要征调最起码五个民夫,如此一来,便是兵发四十万。”
“四十万兵马每日消耗的粮草是一个天文数字,其军粮与战马更是不可估量。”
严三娘面色冷峻,忧心忡忡,“我们的国库根本支撑不了这样的消耗,九州百姓更担不起这样的赋税。”
战争机器一旦运行起来,便很难以个人的意志而迅速终止。
在没有分出绝对的胜负之前,战争双方都会不断加码,直至自己倾家荡产。
她是武将,没有人比武将更能明白战争的残酷。
可也正因为如此,身为武将的她的最大心愿是天下再无战事。
当然,天下无战事,并不意味着一味的妥协与忍让,而是更加谨慎用兵,战事不因个人意气而产生,只有在国家利益被严重损害时,才会六军齐发,一战定乾坤。
“陛下纵然再怎样心痛商将军之死,也不该做出如此意气之举。”
严三娘苦口婆心道,“陛下乃天下主,要为天下万民谋福祉,万不可因一时的冲动而做出致万民于水火之中的事情来。”
此话一出,武将们纷纷附和——
“是啊,陛下,您是天下人的陛下,不是商将军一个人的。”
“您心疼商将军,但更要心疼天下人,不能为了商将军而影响天下人。”
“陛下三思。区区海外蛮夷,如何需要十万兵马?”
“陛下,臣愿领三千精骑,深入蛮地,荡平蛮夷,为商将军报仇雪恨,更壮我大夏军威!”
武将们纷纷劝阻。
朝堂局势完全逆转。
以前千方百计不让用兵的文臣们群情激昂,请求相豫章以雷霆手段施以重兵,而原本叫嚣着四处征战的武将们,却在这一刻保持了极大的理智,苦口婆心劝相豫章三思。
韩行一与石都对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出了然神色,于是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一个笑而不语,一个缄默无言。
文臣们的反应虽然激烈,甚至可以用反常来形容。
但万变不离其宗,他们的举动十分符合他们的身份,更加暴露他们精于算计的本性。
商溯死在海外之事,对于大夏是奇耻大辱,无论他们怎样劝阻,陛下与皇太女都会出兵海外。
既如此,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说一个让陛下与武将们都会冷静下来的兵力,让陛下与武将们反过来劝他们不要出兵。
不愧是政坛老狐狸,这种事情只有他们做得出来。
但尽管如此,文官们的行为依旧让他们刮目相看。
——原来文官不是谈打仗而色变,更不是一味软弱,为了不打仗可以做任何妥协,而是他们的精于算计之下亦有铮铮铁骨,在必要时刻亦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文人风骨,莫过于此。他们做到了自己开蒙之时在圣贤画像下所立誓言。
韩行一与石都看出文臣们的真正用意,姜贞亦能看得出,眉梢微挑,不动声色看着文臣们与武将们继续争锋。
相蕴和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将一切尽收眼底。
但心思简单的姜七悦看不出来,诡异但又无比和谐的朝堂气氛让她挠了挠头,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今日的文臣为何突然发疯。
——这是在做什么?怎么文臣武将们纷纷做了对方的事情?
文臣武将们越吵越激烈。
激烈到让文臣们欲几挥老拳,武将们摩拳擦掌。
针尖对麦芒,山雨欲来风满楼。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斥卫的急报——
“报!大将军大破蛮夷,敬呈蛮王头颅!”
斥卫声音朗朗,由远及近,“海外小国俯首称臣,大将军不日便会凯旋!”
姜贞眼皮轻抬。
相豫章为之一惊。
相蕴和心脏忽地一跳,几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但有人比她站得更快,那人是姜七悦,她猛地站起来,几乎将面前案几掀翻。
“商溯没死?!”
姜七悦惊呼出声。
——太好了,她的阿和不用伤心了!
“???”
什么什么?大将军商溯没死?
不仅没死,还大获全胜,把蛮王的头颅都给送过来了?!
喧闹的紫宸殿陡然安静。
吵得差点打起来的文臣武将们瞬间失语。
吵得最激烈的几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脸上写着一行字——我是小丑!
商溯怎么可能死?
那是他们的战神,是自掌兵以来从来没有败绩的大将军!
他若领兵作战,必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势如破竹将商字帅旗插在敌军的城楼之上。
似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将军,怎会轻易死在海外之地?还是异常憋屈的死法?
——那必然是敌军故意传来的假消息,用来扰乱他们的军心。
讽刺的是他们竟然真的信了这样的假消息,为出兵的事情差点不顾斯文与粗鲁的武将们打起来?!
文臣们吹胡子瞪眼,阴阳怪气的声音再也止不住,“呵,商大将军好本事,是我等低估了商大将军的本领。”
“商大将军只带那点兵马,便能让蛮夷小国改旗易帜,此等领兵能力,又何必着急凯旋,不去其他地方再试兵锋?”
“嘿嘿嘿,商将军就是很厉害,以少胜多,所向披靡。”
有些武将没有听出来文臣们的讥讽之意,还以为文臣被商溯的军事能力所折服,便深深赞同他们的话,难得没有与他们再次争吵,“你们说得对,我要是商将军,我肯定继续打,把那些边陲小国全部打下来,让他们也成为咱们的一部分。”
“……”
你该不会是个傻的吧?好话赖话听不懂?
与这种听不懂人话的人置气,简直是在侮辱自己!
文臣们自我安慰。
不气不气,犯不着。
——嘲讽归嘲讽,但商溯没死,他们还是很开心的。
武将们一旦领兵作战,其军粮与人马的消耗都是极为可怕的。
但商溯是个例外,这厮天生为战争而生,以少胜多,以战养战,极大缓解了负责军粮筹备与人马运输的他们的压力,是每一个文臣都梦寐以求的绝世战将。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愿意捏着鼻子忍受商溯的刻薄与桀骜,甚至在没有直接冲突的情况下,还愿意屈尊降贵吹捧一番这位目下无尘的大将军。
“太好了,阿和,商溯没死!”
姜七悦欣喜若狂,不住向相蕴和道喜。
相蕴和紧攥着的掌心慢慢舒展开来,在姜七悦的连声道喜下一点一点笑了起来,“恩,他没死。”
“传斥卫!”
相豫章急声吩咐亲卫。
“传斥卫入殿——”
小黄门声音尖细。
斥卫快步入殿。
“陛下,大捷!”
斥卫将战报双手捧过头顶,对着御案后的两位帝王拜倒在地,“商将军的计策大获全胜,海外的诸多小国感怀王化,愿意归附,协同商将军杀了他们的王与贵族,在他们的地方立起大夏的旌旗。”
文臣武将们瞳孔微微放大。
——商溯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厉害,一个小国只是开胃菜,诸多小国才是他小试牛刀。
“好,好一位商大将军将军!”
相豫章朗声大笑。
严三娘从震惊中回神,“不愧是大将军,竟能以一千兵马打出这样漂亮的战绩。”
“此等用兵能力,只怕我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他的皮毛。”
“不要这样比嘛,你已经很厉害了。”
左骞笑道,“你跟大将军比军功,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商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商溯!
与他同处一个时代,是所有武将的悲哀。
他们一战成名,威赫一方,然后在与他交战的时候,成为他精彩战役中仿佛蠢钝如猪的对手。
差距如此之大,还比个什么?
不如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成为日光璀璨之下的星点陪衬。
然后千百年后,史书如此评价他们——
他们亦是名将,若生在其他时代,必能创下一段传奇,可惜商溯世间无二,他们只能沦为陪衬。
左骞清楚知道自己的军事能力连严三娘都及不上,所以更加不会与商溯去比较,见严三娘感慨不已,他还能笑着安抚。
左骞笑眯眯道,“换个角度想,有这么厉害的大将军,是我们的荣幸。”
“有他在,我们便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惨胜与大败永远不会降临在我们身上,让那些追随我们刀头舔血的将士们,大多能平安还家,安享太平。”
他从来都是一个资质平平的人。
没什么野心,也没有什么大能力,他最大的心愿,是怎么把将士们带回去,便怎么把将士们带回来,不会在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有白发苍苍老人或着抱着孩子牵着孩子的女人问他,他回来了,他们的儿子与夫君为何没有回来?
他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更不敢回答。
那一双双绝望而悲伤的泪眼,是他在午夜里都会被惊醒的噩梦。
可若是有了商溯,这样的情况便会少很多,他不再日夜被愧疚折磨,而是终于能睡一个好觉。
他从未奢求过自己在史书上留下极为浓重的一笔。
他只无比庆幸,自己与商溯生在同一个时代,更加庆幸的,是他与商溯身处同一个阵营,能享受商溯从无败绩的余泽。
“商……不对,大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话刚出口,姜七悦便改了称呼,连声问斥卫。
斥卫道,“从边陲小国到大夏有万里之遥,最起码要三个月的路程。”
“比我想象中还要远?”
姜七悦看了一眼相蕴和,有些心疼她的阿和还要再等三个月。
“算了,等三个月就等三个月吧。”
姜七悦叹了口气,“只要大将军能回来,多长时间都值得等。”
那是阿和心尖尖上的人,怎能死在万里之外的蛮夷之地?连尸首都无法运回大夏的京都?
幸好幸好,他是商溯,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他知道阿和在等他凯旋,所以万丈悬崖之上走钢丝也要立下不世战功,用来作为他送给阿和的新婚礼物。
斥卫忍不住笑了起来,“公主殿下,您听我说完。”
“捷报发出之际,战场已经结束,大将军正在收拾战利品,准备随时启程。”
“也就是说,他很快便能回来了?”
姜七悦大喜。
斥卫点点头,“不错,快则十日,慢则月余时间,大将军必能凯旋。”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姜七悦欣喜若狂。
“阿和,你听到了吗?大将军很快必能回来了!”
若不是彼时在上朝,姜七悦现在便想奔到相蕴和面前,将这天大的喜讯说给她听。
相蕴和忍俊不禁,“我听到了。”
她的三郎很快便回来了。
带着武将们无可企及的战功,带着海外之地的臣民,回到这个他心心念念的京都——回到她身边。
相蕴和无比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相蕴和微抬眼,视线越过文臣与武将,再越过殿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禁卫,悠远而缱绻的眸光仿佛穿过千山万水,看到她的将军英姿勃发,缓缓而来。
她的将军战功彪炳,而她的政绩也足够出色。
在她的协同治理下,京都百姓安居乐业,丝绸之路的商贸欣欣向荣,与大夏接壤的国家感怀王化,纷纷称臣入朝。
幼年的贫苦经历让她从不做亏本买卖。
面对周围小国的俯首称臣,她并未与历史上的王朝一样对他们大肆赏赐,而是直接派驻官员,将那些地方与九州大地一样去治理。
她要的是彻彻底底的臣服。
而不是今日看大夏强盛,便夹着尾巴做人,认大夏为宗主国,待某日大夏衰败了,他们便迫不及待反咬一口,从孱弱的大夏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加速大夏的灭亡。
她不养那种白眼狼。
她既然养,便养彻彻底底愿意接受同化的土地与臣民。
繁忙的政务仍在继续,每一日都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处理。
但她喜欢这种忙碌,因为她在做有意义的事情,她在努力让神州大地变好,让那些愿意融入大夏的百姓们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
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
她一边忙碌着,一边等待商溯。
那位为军事而生的将军,彼时也该抵达他梦到无数次的京都。
“报——”
“大将军的战船已经抵达,不日便能回到京都!”
“报!”
“大将军距京都只剩十日路程!”
“五日!”
“三日!”
大概是怕她担心,商溯每日都派斥卫传送消息,他的回程路线与情况,被斥卫们事无巨细报给她,仿佛生怕再跟上一次一样,海外传来的假消息让她险些失态。
每次有斥卫汇报消息的时候,她都会放下手里的奏折,一边听斥卫的话,一边看向四角天空之外的远方。
快了,真的很快了。
她马上就能与商溯重逢,然后举行他们的婚礼。
——在得到商溯大捷消息的那一日,她与商溯的婚礼便开始筹办,只待商溯凯旋,他们便能举行典礼,成为彼此的唯一。
每次想到这件事,笑意便会从相蕴和的眼底漫出来,纵是想藏也藏不住。
“阿和又想三郎了?”
兰月忍不住打趣儿。
严三娘跟着说笑,“殿下必是想大将军了。”
“只有在想大将军的时候,殿下才会这般笑。”
“对哦。”
姜七悦双手托腮,看着手里拿着奏折的相蕴和,“这个时候的阿和会笑得很甜,跟吃了好吃的点心一样。”
相蕴和扑哧一笑,被三人逗乐了,“你们少来打趣儿我。”
“我笑便笑了,能与平时有什么两样?”
“分明是你们胡说八道,故意拿我取乐。”
相蕴和佯怒道。
严三娘笑道,“殿下,您千万别这么说。”
“您是九州天下的皇太女,大夏的储君,谁敢取笑您?”
“对,我们说的都是实话。”
老实人姜七悦点头道。
兰月乐不可支,“旁人会骗你,你兰姨会骗你吗?”
“就是就是,兰姨才不会骗阿和。”
姜七悦重重点头,“兰姨说的都是真的,阿和跟平时真的不一样。”
怕相蕴和不相信自己的话,说话间,她又仔细观察相蕴和的神态。
那张精致的小脸洋溢着清澈的笑意,漂亮的杏仁眼里处处透着期许,而点了口脂的唇,彼时止不住上翘,微微翘着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这样的模样与她平时的沉静内敛完全不同,像是一朵完全盛开的花,等待着蜜蜂来采她的花蜜。
这样的阿和真好看。
书中的倾城倾国与天香国色,大概就是阿和现在的模样?
“恩……现在的阿和比吃甜点心还要甜。”
姜七悦弯眼一笑,忍不住又补上一句,“阿和整个人像是泡在蜜罐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甜甜的气息。”
相蕴和忍俊不禁,“七悦,你跟着兰姨三娘学坏了,现在连你都开始取笑我。”
“这哪是取笑?”
姜七悦道,“是说大实话,心里的话。”
一边说,一边起身往相蕴和的方向走。
她与相蕴和是至交好友,情同姐妹,君臣之间的尊卑有别在她们之间几乎不存在,只有在上朝或着朝中大臣在场的时候,她才是相蕴和的臣子,平时时间,她是相蕴和最好的姐妹。
——商溯没有死,她比相蕴和更开心便是最直接的证明。
她希望她的阿和开开心心,幸福安乐。
所谓的备受世人瞩目的皇太女,所谓的未来的千古一帝,在她这样的期许只会让阿和压力极大,变得越来越忙碌,越来越不像自己。
怎么办呢?
优秀的储君与千古一帝很重要,可是阿和的开心与幸福,也是同样重要的。
姜七悦走到相蕴和身边,贴着她坐下,双手揽着她肩膀,把头枕在她肩头,以一种极其依恋的姿势靠着她。
这样的动作姜七悦做了无数次,以至于姜七悦刚站起来的时候,相蕴和便放下了手里的奏折,等姜七悦靠着她坐下的时候,她已调整好自己的姿势,让姜七悦靠得更舒服一些。
姜七悦的确很舒服,双手环抱着她,脸还在她身上蹭了蹭,像是刚刚出生的缠人小奶猫,对于自己身边的人有着盲目且没有任何理智的信任。
“阿和,我真的很开心,你能这么开心。”
姜七悦脆生生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温柔温和,“你开心,我也就开心了,比我打了胜仗还开心的那一种。”
“虽然我不喜欢商溯的性格,可是你喜欢,那就够了。”
姜七悦努力说服自己,“你这么优秀,他又这么能打,你们两个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其实这句话是假的,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对阿和说了谎话。
在她心里,她的阿和是最最优秀的人,任何人都配不上,商溯也不例外。
可是怎么办呢?
她的阿和喜欢商溯,那她便只能捏着鼻子接受,接受那个脾气极烂但在阿和面前脾气却变得极好的人与阿和共度一生。
不对,还有她。
她与阿和会永远在一起,不会因为商溯的存在而受丝毫影响。
而且她无比笃定,如果她与商溯一同遇到意外,她的阿和绝对会先救她。
“真是难得,你竟然会说我的好话。”
男人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他一贯揶揄,无比清晰响在大殿里。
“?”
这不是那个讨厌的商溯的声音吗?
他不是后日才回来吗?
怎么突然有了他的声音?
姜七悦有些诧异,条件反射般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彼时已是隆冬季节,大雪纷纷扬扬,给世界披上一层银装。
而着急赶路的人,因不曾躲避风雪,肩头已落上薄薄雪衣,仿佛是琉璃世界里的神祇。
姜七悦撇了撇嘴。
——行吧,的确好看,也难怪阿和会喜欢他。
“我当然会说你的好话。”
姜七悦道,“你哪次立战功,我哪次没有称赞你?”
这是大实话。
姜七悦向来恩怨分明,在不涉及相蕴和的情况下,商溯对她来讲是需要顶礼膜拜的绝世战将,可当牵扯到相蕴和,商溯便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该死男人,那张过于漂亮的脸都无法让她说出夸赞的话。
可阿和喜欢,她便只能捏着鼻子接受。
姜七悦恋恋不舍松开相蕴和,“阿和,商溯回来了。”
“我知道。”
她听到阿和的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激动。
唔,激动就激动吧,商溯的所作所为的确值得阿和激动。
——八百里加急的斥卫是换马不换人,不分昼夜奔赴京都送战报,商溯竟能赶在最后一班斥卫抵达京都之前来到阿和面前,可见他的确把阿和放在了心里,竟能比斥卫还要快,还要风餐露宿与星夜兼程。
姜七悦松开自己,相蕴和慢慢站了起来。
殿外廊下,男人锦衣华服,负手而立。
冷冽的寒风掀起男人氅一角,他略显散乱的发也跟着散在风中,尽显一路疾驰的风尘仆仆。
可是这种风尘仆仆不仅没有损耗他眉眼间的精致,反而给清隽无俦的容颜平添一种凌乱美,让人望之惊艳,一眼万年。
兰月与严三娘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姜七悦看看相蕴和,再看看缓缓走入殿中的商溯,最终在兰月与严三娘的催促下一同离开。
偌大宫殿,眨眼间只剩相蕴和与商溯两个人。
“相蕴和,我回来了。”
看着那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商溯声音很轻。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知道。”
轻轻抬起手,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殿里的男人眉头微动,驻足的靴子在这一刻再次抬了起来。
云气纹的靴子踩在绣着喜上眉梢图的锦毯,他的人已来到相蕴和面前,紧紧将人拥在怀里。
【📢作者有话说】
还差一章大婚,明天就能完结啦!感谢在2024-04-28 02:56:09~2024-04-29 10:2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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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 第 123 章
◎“是我们的大婚。”◎
第一百二十三章
温香软玉迎了满面。
相蕴和的脸枕在他胸口, 隔着薄薄布料,他清楚感觉到她的脸部轮廓,饱满而光洁的额头, 挺直而精致的鼻, 最下面的是微微上翘的唇, 是他日思夜想的柔软细腻。
有温热的气息透过布料洒在他胸膛,将那一块的皮肤激得泛起细小鸡皮疙瘩, 如同鱼儿张开了鱼鳞, 每一处都写满毫无抵抗能力, 都一个动作都是缴械投降,任由她来宰割。
或许她天生便是他的克星。
是他灰暗岁月里的一抹绚丽光彩, 更是他乏善可陈的人生中唯一快乐。
当她出现在他世界,便是天光透进了阴暗地狱, 他终其一生, 都要追随这抹天光,受制于天光。
可心甘情愿的事情,怎能叫受制于人呢?
那叫甘之如饴,是纵然上刀山下火海都要义无反顾的一种疯狂。
他喜欢相蕴和。
他愿意为相蕴和做任何事情。
殿里烧着地龙, 外面是银装素裹, 殿里却是温暖如春, 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商溯紧紧将相蕴和抱在怀里。
相蕴和的脸枕在他胸口, 他的下巴便抵在她的发间, 呼吸间还能嗅到极淡极淡的发的清香。
相蕴和与他不同, 他喜华服,好打扮, 相蕴和却从不热衷这些东西, 连女郎们颇为喜欢的花啊粉的也不爱, 所以她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脂粉气,只有好闻的淡淡皂角香,清水出芙蓉般的素净。
她嫌梳繁琐的云鬓太浪费时间,嫌涂脂抹粉耽误她批阅奏折,嫌精致的华服衣摆太过宽大,行动之间颇为不便。她这也不喜,那也不喜,所有耽误时间又影响她处理政务的事情她都不喜欢。
她唯一喜欢的是处理政务,治理民生,看原本活不下去的百姓们在她的治理下开始有了活下去的希望,看原本一贫如洗的家庭在国策的推动下变得越来越好,她便会极为开心,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无比有意义。
她是一个无比纯粹的人。
她喜欢权力并非因为享受,也并非因为可以掌控别人的乃至九州天下的命运,她仅仅是因为她喜欢。
她喜欢掌权,她喜欢当皇太女以及未来的皇帝。
她喜欢这种世界在自己掌中慢慢步入正轨,满目疮痍在她的执政下焕发新的生机。
如此纯粹,如此心怀大爱,如何不叫喜欢?
商溯深吸一口气,轻嗅着相蕴和的发香。
“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为之前的假消息道歉,“我应该早点让人传递消息,不该为求稳妥而保密。”
环抱在他腰间的手指微微一紧。
——她在担心他?想起他的噩耗便心有余悸?
商溯眼皮轻轻一跳,昼夜不停赶路的超负荷疲惫顷刻间烟消云散。
——没错,她就是在担心他。
“以后不会了。”
商溯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担心我了。”
声音刚落,他便轻轻捧起相蕴和的脸,准备在她光洁额头上印下一吻。
但正欲亲吻她时,却看到她轻抬眼,一双杏仁眼彼时正瞧着他,水汪汪黑湛湛的,能让人一眼沦陷。
“我才没有担心你。”
漂亮眼睛的主人下巴微抬,说出自己的话。
商溯微微一愣,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你不担心我?”
——他身死海外,相蕴和竟然不担心?
“对呀,不担心。”
相蕴和轻轻笑着,眼睛看着他的眼,“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死。”
商溯心头忽地一跳。
“你是商溯,是大夏的战神,你怎会死在一个海外小国?”
相蕴和的声音仍在继续,“而且还是那种异常憋屈的死法?”
商溯心里有些异样,“你竟是这样看我的?”
“对。”
相蕴和微颔首,“你的所谓噩耗,定然是敌人传来的假消息,用来扰乱军心的。”
商溯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所以你一点都不担心我?”
“哪怕我死去的消息传到京都,你也不担心?只觉得那是假消息?”
“恩。”
相蕴和点点头。
商溯仍不死心,“可是如果呢?”
“如果我真的死在了外面,如果我——”
“没有如果。”
但他尚未说完话,他的唇已被相蕴和用手堵住,“更不会有这种如果。”
往日总是温柔和煦的女人彼时面上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她捂着他的唇,无比笃定道,“我说你不会死,就是不会死,不会有任何意外。”
“你答应过我的,要早去早回。”
她再一次强调,“你可以对任何人食言,但绝对不会对我食言,所以你一定会回来,所以不会有如果。”
商溯眸光微微一滞。
恍惚间,他好像明白了相蕴和为何如此笃定他不会死。
——因为她无法承担失去他的后果,所以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不会死,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那些都是假消息,都是用来扰乱军心打压士气的。
她的将军所向披靡,断不会有任何意外,永远不会。
他之所以没有按时回来,是因为他在外面开疆扩土。
这个边陲小国打下来,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么大,他攻城略地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么多,所以耽误了返程时间也是有的,她只要在京都等着他便好。
等他一年两年,等他三年五年。
若是他还不回来,她便找几个漂亮郎君,生几个漂亮聪明的孩子,再也不要搭理没能按时凯旋的他。
——她宁愿相信他只是失约了,也不相信他已身死魂灭。
前者是终有相逢的那一日,后者却是阴阳两隔,永不相见。
商溯心中一痛,几乎无法呼吸。
“看,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相蕴和轻抚着他的脸,声音仍似旧时温柔,“你回来了,好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回来,便一定会回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是近乎在低喃,“你不会对我失约的,你舍不得的。”
“你若爽约了,我便再也不要理你了。”
她的话有些孩子气,“俊俏郎君那么多,我又不缺你一个人,你若不回来,我便去找旁人。”
“找十个八个来陪我,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她低语着,声音极轻,“所以商溯,不要对我失约,更不要让我失望,因为真的可以放下你,就当你从未出现在我身旁。”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利刃一样狠狠扎在商溯心口。
商溯呼吸都陡然一滞,手已抓着相蕴和手腕,拿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让她去感受自己胸腔里不知如何安放的心脏。
“相蕴和,你说对了,我舍不得。”
商溯道,“我舍不得对你失约,舍不得丢下你一个人,更不可能让你去找十个八个的野男人。”
“你看,这就是我的心,它在为你而跳。”
他将相蕴和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只有你能决定,什么时候不再让它跳动,旁人没有这个资格。”
“砰——”
“砰——”
隔着云锦布料与薄薄肌肉,相蕴和清楚感觉到商溯的心跳。
跳得如此热烈,又如此激动,一下又一下,一如商溯对她的炽热又直白的喜欢。
“只有我能决定你的心脏何时不再跳动?”
她低头看着商溯的心口,轻声问道。
“不错。”
商溯不假思索道,“它在为你而跳,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从不更改。”
“倘若有一日,你觉得我功高盖主,不要找破绽百出的借口来杀我。”
商溯道,“你知道的,我可以为你死,但我不接受,你让旁人来杀我。”
相蕴和睫毛轻轻一颤。
商溯垂眸看着相蕴和的眼,声音清冷,却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刚烈,“你若想杀我了,便来自己杀,不要假手于人,那是对我的一种侮辱。”
“你只需要告诉我,商溯,我不再需要你了,我便自己了结我的生命,绝不会脏了你的手,更不会让你在史书上留下兔死狗烹的恶名。”
他如此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
按在商溯心口的手指微微一紧。
长长的睫毛慢慢敛了下去,在眼下投着淡淡的阴影。
她被触动了?
还是在想其他问题?
大约是被他的话触动了。
世界之大,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爱她的人。
倘若真有那一日,她的江山万里不再能容得下他,在权衡利弊后,她终于以一句话来送他上路,但在他身死族灭的那一刻,她定然会痛彻心扉,有一瞬的犹豫挣扎,甚至还会在未来的岁月里永远怀念着他,她喜欢的人,从此都有了他的模样。
这便够了。
对于他来讲,这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白头偕老。
“世间怎会有你这么傻气的人?”
他听到相蕴和轻声叹息。
这怎么是傻?
不过是因为喜欢,所以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
而哪怕有一日她杀他,也并非因为她不爱了,不是从情深意重走到相看两眼,而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她仍是爱他的,只是不能再让他活着,所以他的付出他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她永远爱他。
“我喜欢你,怎会舍得让你死?”
相蕴和轻抬眼,盈盈目光落在商溯脸上,“三郎,我们永远不会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
不会重蹈前世她父母的覆辙。
他们会好好的,从少年夫妻,到白发苍苍,他们仍深爱彼此,是彼此的唯一。
商溯一下子笑了起来,“当然,我知道你舍不得——”
温热的吻落在他唇上。
未说完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吻尽数堵回肚子里,他看着相蕴和那张近在咫尺间的脸愣了神。
僵硬,慌乱,不知所措。
战场上视千军万马无一物的大将军,在这一刻却手足无措,心如鼓擂。
一吻而终。
相蕴和站直身体,看着那张仍在愣神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了?”
相蕴和故意问商溯,“不喜欢我亲你吗?”
商溯终于回神。
“没有……怎会不喜欢?”
男人愣了愣,下意识去触摸自己的唇。
那个地方刚刚被相蕴和亲吻过,唇瓣间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手指落在自己唇上,轻轻擦了擦。
大约是今日要上朝,所以她涂了口脂,那是他曾经给她的方子,用花瓣做出来的,不用添加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花的艳丽与芳香。
她似乎很喜欢他送的东西,每次上朝,都会用这个口脂,会让她那张温柔无害的脸显得温婉又大气,隐隐有种圣人怒不发脸的不怒自威。
而现在,被她涂在唇上的口脂因为她的吻落在他唇上,花的香味与味道也被她递了过来,他第一次发现,原本自己送的口脂,竟然如此好闻——甚至诱人。
商溯脸色慢慢红了起来。
红色似乎会传染,顺着他的脸,烧到了他耳侧,让他的耳垂都跟着泛着微微的红。
“我很喜欢。”
商溯努力平复着狂跳不止的心跳,“喜欢……你吻我。”
“那,再来一次?”
相蕴和眨了下眼。
商溯面上一红,轻轻点头。
相蕴和踮起脚。
温热的吻再一次落在商溯唇上。
这个吻比刚才更绵长,带着成年男女的试探与了然,肆无忌惮地入侵对方的气息,直至将人全部占领。
揽着相蕴和肩膀的手指微微收紧,男人的气息开始变得杂乱无章,他无意识地掠夺,似乎在渴求更多。
——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情,他不满足仅仅只是亲吻。
再这样下去要出事。
相蕴和陡然松开商溯,抬手一撑,手指抵在商溯胸口。
从云端一下子被人扯到人间,商溯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相蕴和为何突然如此。
“我吓到你了?”
商溯问相蕴和。
大概是这个原因。
在这种事情上,女郎们总是害羞的。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压了压自己异常狂乱的气息与心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没有。这有什么可怕的?”
但对面的人却轻笑着摇了摇头,一双眸子亮晶晶,“我只是觉得,你还是去洗漱休息一番为好。”
声音刚落,她便抬起手,轻轻整了整商溯衣襟与略显散乱的长发。
被相蕴和这么一整理,商溯这才意识到,此时的自己有多狼狈。
冒着大雪跑回来,他身上已染满寒霜,纵然在入殿的那一刻解去身上的氅衣,可眉间与发间的霜雪确实仍然存在的 ,水晶似的挂在眉间与发间,在感受到殿里的地龙的那一刻开始融化成雾气。
雾气多了,便会变成水,湿答答覆在他身上,让他一路的风尘仆仆更添几分狼狈,毫无往日矜贵自傲贵公子的雍容风华。
他竟这样出现在相蕴和面前?
——他是疯了么?!
商溯眸色一滞,声音有一瞬的磕巴,“我,我的确应该梳洗一番。”
边说话,边往后面退,让自己与相蕴和保持距离,甚至再离远一点,好让相蕴和发现不了他彼时的狼狈不堪。
商溯道,“我身上太脏了——”
“不要命似的跑回来,你难道不累吗?”
但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相蕴和打断,“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而他想要后退的动作,也因为相蕴和的手指紧紧攥着他衣襟而失败。
女人抓着他衣襟,不允许他与她保持距离,更不介意他彼时的风尘仆仆,仿佛在她眼里,他仍是她光鲜亮丽的恋人,与过去没什么两样。
“好好梳洗一番,然后再美美地睡一个觉。”
她轻轻抚平他衣襟处的褶皱,声音温柔敦厚,“睡醒之后,便来领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商溯眼睑微抬。
——礼物?她还给他准备了礼物?
商溯心中一喜。
但尚未欣喜太久,又被另外一个念头占据心头——
不对,现在的他想什么礼物不礼物的?
现在的他,最应该做的,是赶紧去梳洗更衣。
相蕴和不嫌弃他脏,是因为相蕴和的好修养。
他不能因为相蕴和有着好修养,便以为自己真的不脏。
商溯微颔首,“好,我现在便去梳洗。”
“去吧,我等你。”
相蕴和笑道。
其实男人并不脏,面上也不见狼狈,毕竟是极爱漂亮的人,纵然昼夜不停赶路,也不会让自己一身泥污。
只是繁琐精致的配饰变少了,看上去精简不少,再配上那略显散乱的长发,一种惊人的凌乱美便扑面而来,让看惯君子如玉的世家子装扮的她眼前一亮,忍不住看了又看,抱了又抱。
若不是她知道他太过辛苦,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否则她才舍不得让他现在便去梳洗,重新换上一丝不苟的妆发与衣裳。
罢了罢了,以后他们有的是时间来相处。
她喜欢什么样子,便把他打扮成什么样子便好了,反正他又不会拒绝他。
相蕴和笑着让小黄门带商溯去梳洗更衣。
两人虽未成婚,但其亲密关系已人尽皆知。
——大将军时不时留宿皇太女的东宫,这种事情让人想忽视都难,又怎会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
故而商溯并没有出宫回自己府上梳洗,而是在东宫的配殿里梳洗一番。
昼夜不停冒着风雪来赶路,任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更别提商溯这种以矜贵娇气著称的世家子。
他能一路狂奔而回,靠的是心头的欢喜与热枕,等他见完相蕴和,与相蕴和说完话,心中时刻绷着的那根弦便彻底断了,不再逼自己强提着一口气硬撑着。
他刚刚梳洗完,换上宫人们给他准备的衣服,冒着湿气的长发尚未被小宫人熏干,已半躺在小塌上沉沉睡去。
——如相蕴和所说,他的确累极了。
“睡着了?”
相蕴和笑了一下,眼睛瞧着手里拿着的礼官呈上来的礼单,“不要打扰他,让他好好睡一觉。”
“假消息从他眼皮子底下送出来,他一定气坏了,风雨无阻往回赶。”
想想那种场景,相蕴和便觉得无比心疼,“真是难为他了,那么娇气的一个人,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谁说不是呢?
为了她,他似乎什么都愿意去做。
不,不是似乎,而是的的确确,毫不犹豫。
——在她的事情上,他从来斩钉截铁,义无反顾。
商溯仍在沉睡,相蕴和这里却已经忙了起来。
如今的大夏已步入正轨,要忙的事情比以前还要多,源源不断的奏折被女官们送到她面前,她加班加点批阅着这些奏折,想趁商溯睡觉的时间将自己的事情忙完,待商溯醒来之后,便可以与商溯多相处一会儿,多说一会儿的话。
为了分担自己的政务,她还将兰月严三娘甚至严三娘的小侄女也一同喊了过来,一起帮助自己处理事情。
至于为什么没有把姜七悦一同喊来,原因再简单不过,姜七悦并不擅长处理内政,要她来帮忙,只会越帮越忙,越帮越乱。
既如此,便索性不喊姜七悦,只让她处理军务。
商溯已经归来,跟随商溯一同回来的将士们也会不日即将抵达,这些人的安置,便交给姜七悦,让姜七悦来调配。
有了兰月严三娘的帮助,相蕴和处理政务的速度快了很多。
更别提身边还有一个前世亲手将她阿娘送上皇帝宝座的女相,这位未来的女相虽然现在仍年轻稚嫩,但其心思手段已远超同龄人,甚至隐隐在她的姑姑严三娘之上,让人不得不感慨,到底是阿娘亲手培养出来的人才,资质就是不一样。
相蕴和忙了三天,商溯也睡了三天。
三天之后,商溯终于醒来,而彼时的相蕴和,已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安排完,只等商溯的醒来。
“你醒啦?”
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相蕴和笑了一下,低头亲了亲男人的额头,“既然醒了,便快些起来,来看我给你准备的惊喜。”
惊喜?
相蕴和真的给他准备了礼物?
商溯心中一喜,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惊喜?”
“等你起来就知道啦。”
相蕴和笑眯眯说道。
商溯眸光微微一转,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在他心底冒了出来。
——相蕴和要封他做她的皇夫。
思及此处,商溯嘴角不可自抑地翘了起来,一双凤目看着相蕴和,“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先出去,你快些梳洗更衣,我在外面等你。”
商溯这人有很严重的洁癖,更有很强烈的距离感,哪怕关系亲密如他们,她也不会在他更衣的时候在场。
商溯微颔首,“等我,我很快便来。”
相蕴和点点走,起身往外走。
商溯目送相蕴和走出偏殿。
相蕴和的身影彻底消失,商溯立刻掀开被褥,从床上起身。
他不知道他自己睡了多久,但他知道他前几日的模样一定不好看,处处都透着风尘仆仆的狼狈,怎么看怎么不好看。
这不是他应该出现在相蕴和面前的模样。
他应该先回府梳洗一番,换上一身漂亮衣服,收拾得干净利索,然后再来宫里找相蕴和。
可惜那时候的他太着急见相蕴和,这才疏忽了自己的仪容仪表,给相蕴和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两人的话说到一半,便催促着他去洗漱更衣。
回想前几日的场景,商溯面色微尬。
像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不能发生,他在相蕴和面前,应该永远是水木清华,雍容丰仪。
小黄门们送来衣物。
商溯一件一件细细挑选。
这件颜色有些暗沉,那件花色不大好看,另一件又太过俗气,不能凸显他的相貌与气质,总之选来选去哪件都不满意。
东宫的人怎这般不会做事?竟拿这些衣裳来敷衍他?
“大将军,要不您试一下这件?”
正当商溯极为不悦的时候,一个小内侍却突然开口,“这件衣服虽有些隆重,但却十分衬您,颜色也是殿下喜欢的颜色,您若穿了,皇太女殿下定会十分欢喜。”
“什么衣服?”
商溯掀了下眼皮,向声音传来的小内侍的方向看去,“呈上来。”
“诺。”
最后面的小内侍一路小跑,将自己手里捧着的金丝楠木的托盘上的衣服送呈到商溯面前。
那是一件玄色的衣服。
何为玄色?乃天亮而未亮的颜色,是如今的大夏最推崇的颜色,寻常人家在大婚的时候才能穿一次的颜色。
如果只是颜色隆重,那倒也罢了,衣服以金丝勾边,暗纹描线,云气纹配着图花纹,还有各种瑞兽点缀在上面,一看便知此衣绝非凡品。
但这种配饰只是一个开始,并不是结束。
最让他眼前一亮的,是衣服肩膀上的图案——日与月。
古往今来,只有天子与储君才有资格穿这样的衣服,旁人若穿上,那叫僭越。
——肩膀有日月,意味着肩挑日月,手扶社稷,除却天子与储君,普天之下谁又有资格去肩挑日月?
商溯垂眸看着玄色衣服,手指轻拂上面的纹路。
东宫里的人,纵然再怎样大意,也不会疏忽到将这种衣服送到他面前。
这件衣服能出现在他面前,定然是相蕴和点了头的,否则借小黄门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送这样的衣服。
这种衣物人臣穿了是僭越,是大不敬,可他不仅是人臣,更是皇太女的皇夫,所以他穿这样的衣服,大抵是合乎规制的?
商溯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回想历史上的太子妃的衣着。
得益于他幼年长于世家的缘故,史书与经义没少看,竟还真有书籍记录过太子妃的穿着打扮,让现在的他当作参考。
因为是储君的正妻,太子妃的穿着的确与旁人不一样,有被太子偏爱的太子妃在重大典礼之际也会穿一些略显僭越的衣服,以彰显自己身为未来国母的凤仪万千。
既然有太子妃穿过,那他现在穿,应该也算不得僭越?
历史中的太子对太子妃的情谊如何能与相蕴和对他相比?
旁人只是逢场作戏,相蕴和对他才是真正的情深意重,一往情深。
商溯微微一笑,“此衣甚好,就穿这件。”
·
“阿和,商溯会穿那件衣服吗?”
姜七悦道,“那件衣服极为隆重,人臣若穿了,便是僭越,他怎能如此大胆,去穿这样的衣服?”
相蕴和莞尔,指了指姜七悦身上的衣服,“他若是僭越,你这又是什么?”
“他能跟我相比吗?”
姜七悦叉腰而立。
她身上的衣服仅比皇太女的朝服少了些东西,穿在人臣身上,一样是僭越。
但尽管如此,她却无比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衣服哪里不对,无比坦荡对相蕴和道,“我与你是姐妹情深,生死相交,我甚至愿意为你去死,他怎么与我比?”
“我如何不能与你相比?”
姜七悦道声音刚落,商溯的声音便跟着响起,“死有何惧?我如何做不得?”
“……”
真讨厌!
她与阿和好好说着话,这人偏偏来打扰,讨厌死了!
姜七悦有些不耐,回头瞪了商溯一眼。
刚回头,便被男人的衣着所惊——
那人穿着极为隆重的衣服,肩挑日月,华章覆身,仿佛是自九天而来的神祇,飘飘然有神仙之姿。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穿了这样的衣服!
姜七悦瞪大了眼,“你怎么敢?!”
“我为何不敢?”
商溯一双凤目看向相蕴和,“相蕴和说要给我一个惊喜,这个惊喜当是封我为她的皇夫,既如此,我便该穿这件衣服,受封为大夏皇夫。”
“你猜错了。”
相蕴和扑哧一笑,“不是受封皇夫。”
商溯微微一愣,“不是受封皇夫,那是——”
“是我们的大婚。”
相蕴和含笑道。
说话间,她微抬手,让商溯更加清楚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
那是与商溯别无二致的衣服,是皇太女的朝服,更是皇太女大婚之际穿的衣服。
商溯瞳孔骤然收缩。
——相蕴和送他的礼物,竟是他们的婚礼?!
相蕴和温柔道,“三郎,我们的婚礼,便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旁人看重衣物,看重规矩体统,可在她看来,那些东西不过如此。
如果一件衣服便能让一人感激涕零,那这件衣服,又为何不能相送?
百年之后,史书会说她偏宠商溯,爱重姜七悦,连极为不合礼制的衣服都愿意赐下,此举并非储君该有的冷静与体统。
可历史也会记载,商溯对她忠贞不二,姜七悦愿意为她以身赴死,任何人都会背叛她,他们两个绝对不会。既如此,她又为何不能送给他们这样的衣服?
这或许是冰冷无情的政治家的招揽人心。
可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也是精于算计之下的一颗良心未泯。
她的良心还算清白,她还没有恩将仇报,她行雷霆手段,但不狠辣薄凉。
心有大爱,手持刀兵。
一位君主的善良,注定要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锋芒。
“吉时到,请大将军加冠——”
小黄门尖细的声音响起。
文臣武将们已在殿外等候。
紫宸殿中,相豫章拉着姜贞的手絮絮叨叨,“商溯就商溯吧。”
“最起码,那厮的皮囊确实好看,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男人。”
相豫章唏嘘不已。
姜贞眉梢微挑,凌厉凤目里彼时一片温柔笑意,“他的确好看,但你也不差。”
“那当然!”
相豫章一下子坐直身体,俊朗面容上满是骄傲,“我若不好看,你当时能愿意跟我在一起?”
“贞儿,不是我说你,你以貌取人的性子着实要改改。”
相豫章语重心长。
姜贞反唇相讥,“我以貌取人,你又是什么?”
“你第一次见我时,我正在杀人,若非我相貌尚可,你又怎会觉得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是好人?”
相豫章摸了摸鼻子,“呃,我就不能是因为对你的利索的身手一见钟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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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 第 124 章
◎那是他汹涌而来的爱/意在泛滥。◎
第一百二十四章
毫无疑问, 这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又或者说,在相蕴和的能力范围之内,她选择给商溯她所能给的最好的。
或许以后世的眼光看来, 他们的婚礼不过如此, 但在她所处的时代, 这的的确确是除了两王登基以及她的受封礼之外最为隆重的一场典礼。
在收到商溯大捷的那一日,她便开始准备, 只待商溯凯旋, 他们便立刻风光大婚。
不必挑选良辰吉日, 也不用卜卦问苍天,在她看来, 商溯回来的这一日,便是最好的日子。
——对于她来讲, 没有什么良辰吉日比商溯回来的这一刻更好。
“婚……婚礼?”
只是这位即将成为新郎的男人尚未从震惊中回神, 抬头看向相蕴和,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相蕴和弯眼一笑,“对呀。”
“我们的?”
商溯迟疑着抬起手,以手指指了指自己, 仍不敢相信。
笃定到自负的人开始怀疑自己, 这种场景着实有些好笑, 相蕴和被他笑了, “不是我们的, 还能是谁的?”
“还是说, 你要再给我找个其他新郎来?”
相蕴和忍不住逗商溯。
男人略显迷茫的眼一下子清晰起来,清醒到几乎跳脚, 声音也跟着拔高, “怎么可能?”
“我怎会给你找个其他新郎来?”
别人多看她一眼, 他都恨不得把男人不安分的眼珠子扣下来。
能做出如此事情的他,又怎会将她推到别的男人身边?
想都不要想。
——绝无可能!
“这当然是我们的婚礼。”
疑惑和迟疑在这一刻尽数消散,商溯指相蕴和,又指自己,“你和我,我们的婚礼。”
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现在便想举行婚礼。
于是他抬头看天,看天色是否合适。
——当然,天色不合适也无妨,只要相蕴和开口,今日是七杀入宫的时辰他也一样与她成婚。
在不涉及民生与打压世家豪族的事情上,大夏是遵循古制,比如说婚礼。
婚礼,又称作昏礼。
顾名思义,是在黄昏举行的典礼。
商溯抬头看苍天。
彼时金乌西坠,霞光满天,正值天昏而未昏的时节。
商溯昳丽眉眼瞬间舒展开来,凤眸里漾起笑意。
“今日便是好日子,好时辰,与我们甚为相宜。”
商溯大喜道。
相蕴和忍俊不禁,“既如此,我们现在便成婚。”
“好!极好!”
被喜悦笼罩的男人几乎没有理智可言,商溯一口气说了几个好,话也不似往日风雅,“就在现在!就在今日!”
“我们要成婚,衣服断不能少。”
话刚说完,忽又想起什么,转身回头吩咐老仆,“我之前准备的衣服呢?快取回来。我要成婚了,需尽快换上。”
“”
人还没老呢?怎么现在便瞎了?
老仆努努嘴,示意商溯往自己身上看。
——您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喜服是什么?
若不是喜服,单这上面的肩挑日月与华章瑞兽,不仅能让言官们奏您几百张奏折,还能让吝啬笔墨的史官们奋笔疾书,记录您的功绩篇章都没有写您僭越的字数多。
“?”
身上怎么了?不是很正常的只是有一点点隆重的衣服么?
接收到老仆的示意,商溯低头往自己身上看。
那是一件极其华贵的衣服,华贵到隆重,甚至可以说以他的身份来穿是僭越的一件衣服。
可只是一件衣服罢了,僭越了又如何?
又不是夺了两位帝王的兵权,去逼他们退位让贤。
衣服的僭越只是被言官以及史官们骂上几句,无伤大雅,而后者的僭越,却能让他抄家灭族,死无葬身之地。
僭越也分轻重缓急,对朝政不通如他也能分得清。
可相蕴和素来待他极好,一件虽僭越但漂亮的衣服罢了,她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恼了他。
——所以老仆为什么要他看衣服?
是要他清楚自己的位置,相蕴和待他好,但不代表他可以胡乱穿衣服?不代表他可以穿不符合自己身份的衣服?
商溯动作微微一顿,面上浅笑慢慢淡了下来。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知道自己与相蕴和是君臣关系。
他应该谦卑,应该事事留心步步留意,小心翼翼到如履薄冰才好。
可是他不想。
他与相蕴和之间明明是最亲密的人,为什么要将君臣关系置于夫妻关系之上?
旁人是相蕴和的臣子。
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臣子,也是君若不仁则臣不义的臣子。
他不是。
他是只需相蕴和一句话,便能痛快了结自己性命,绝不脏了相蕴和手的臣子。
他是愚忠吗?
绝对不是。
他只是遵从内心的选择。
将军一生的金戈铁马,夜枕星河,是为踏平乱世,为九州开太平。
他不止是将军,还是一个男人,从少年的懵懂无知,长到如今的顶天立地,看清自己的心意。
——原来他的心意,是想相蕴和安稳坐皇位,起手定江山。
这就够了。
喜欢原本是一个人的事情。
可若是那人有了回应,这种两情相悦两心相许的狂喜,足以让他去做任何事情。
——他承认自己在相蕴和的事情上毫无理智可言。
可若是对待一段感情太过理智,那这段感情便不是感情,而是一桩生意。
他不缺钱,更不想与相蕴和做生意。
他只想与相蕴和开开心心在一起,长长久久不分离。
“我的衣服怎么了?”
思路从来不同于常人的商溯问老仆。
“”
这可真是您能问出来的话。
老仆嘴角微抽,选择无视。
“没什么。”
老仆声音沙哑,难掩对自家主子的嫌弃,“您开心就好。”
“我很开心。”
作为主子的商溯对老仆同样嫌弃,“如果你没有点明这件衣服有些僭越,我想我会更开心。”
相蕴和都没有说什么,老仆有什么好说的?
——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姜七悦大笑出声。
原本她还有些感伤,感伤她的阿和这么快便与旁人成了夫妻。
但现在看来,让这样的一个人做自己的皇父其实是一件好事,毕竟这么好骗又好哄的人着实不多见了。
商溯有些奇怪。
姜七悦哈哈大笑,周围女官强忍笑意,就连彼时的相蕴和,此时都笑眼弯弯,笑意能从眼里流淌出来。
商溯瞧了瞧,不免有些疑惑,“你们笑什么?”
“她们在笑你。”
相蕴和莞尔道。
商溯更加疑惑,“笑我?”
相蕴和微颔首,走到商溯面前,“三郎,你不觉得你身上的衣服与平时的衣物有哪些不同么?”
“自然是不同的。”
商溯轻哼一声,“过于隆重,有些僭越。”
说话间,自己拎起袖口,指了指袖口处用金银线绣出来的华章,“此衣对于臣子来讲,穿在身上是大不敬。”
“若非——”
声音微微一顿。
昳丽凤目陡然瞪大。
这种衣服穿在他身上,在一种场合下不算僭越——大婚的喜服
所以,这是相蕴和特意给他准备的大婚喜服?
知道他喜欢漂亮衣服,便装作不经意,将这件衣服混在送给他的衣服里?
知道他一定会被这件衣服所吸引,而胆大包天的他一旦被吸引,哪怕冒着僭越的罪名也会将这件衣服穿在身上,所以当他穿着衣服走出来,门口迎接他的便是即刻完婚?祭拜天地与父母?
是的,定然是这样。
他心心念念着的相蕴和,远比他想象中更爱他。
商溯瞳孔轻轻颤动。
——相蕴和爱他,很爱很爱的那一种。
他的心意没有被辜负,他的付出被相蕴和以千百倍的好还给他。
他何其有幸,竟在有生之年遇到了相蕴和?
无论是作为臣子,还是作为夫君,他的运气都好到让他忍不住怀疑,前世的自己是不是拯救了世界,所以今生的他便能享受前世的余泽,与相蕴和相遇相识,再到相爱相许。
“相蕴和”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动作,商溯抓着相蕴和的手,两只眼睛看着她的眼,片刻不敢从她视线上移开,生怕自己错过她的细微表情。
“这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
他迫切需要相蕴和的回答,“婚礼?喜服?都是你一手准备的?”
“你准备好了一切,等待我的凯旋?”
男人是武将,哪怕不是冲锋陷阵之将,但经年累月的征战生涯也让他的身体素质比寻常的绣花枕头要强。
当他情绪激动起来,双手抓着相蕴和的肩膀,相蕴和便不免被他抓得有些疼。
——真的有些莫名的傻气,这件事如何就让他激动成这个样子?
相蕴和笑了笑,抬起手,按在他抓着自己肩头的胳膊上,阻止他抓自己的动作。
——虽然知道他不是故意,但她才不想自己疼。
“你弄疼我了。”
相蕴和笑道。
商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么傻气,连忙松开相蕴和的肩膀。
“对、对不起。”
商溯道,“我不是故意弄疼你的。”
“我知道。”
相蕴和笑着点头。
姜七悦在一旁挥了挥自己的拳头,“若你是故意,只怕你今日走不出东宫大门。”
“我才不会伤害相蕴和。”
商溯道。
倒不是被姜七悦威胁,而是他本就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不是相蕴和给他带来的事情太过惊喜,他怎会突然抓她肩膀?
“还疼不疼了?”
商溯紧张问道。
相蕴和笑道,“还好,不疼的。”
“都是我的错,方才没留神,这才弄疼了你。”
相蕴和话虽如此,但商溯还是颇为内疚,“这样好不好,我让你抓回来?”
说话间,捋起自己的衣袖,将自己的胳膊伸到相蕴和面前,“喏,你随便抓,我绝对不喊疼。”
“”
好好的一位百战百胜的大将军,今日怎么做事傻里傻气的?
相蕴和笑得花枝乱颤。
姜七悦不忍直视。
——所谓的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在阿和面前跟个小孩儿似的。
偏男人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孩子气,相蕴和没有动手,他便拿着相蕴和的手去拧自己的胳膊,好让相蕴和去出气。
“你怎么不动手?”
商溯问相蕴和。
相蕴和弯眼一笑,“因为我舍不得呀。”
商溯动作微微一顿。
冬日的风穿堂而过。
松枝上的积雪一簇一簇往下掉,砸在厚厚积雪上,发出极轻微的声音。
可商溯却觉得,这雪落的声音,好大好大,仿佛一堆一堆的雪砸在他心上,让他的灵魂都为之颤抖。
他的动作因为雪落的声音停下来,流光溢彩的凤目停止转动,灵魂被击中的那一刻,他像极了提线木偶,整个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而属于说话的人。
说话的人并未意识到这件事情,她轻笑着,清泉叮咚似的好听的声音仍在继续——
“你虽是个男人,但却细皮嫩肉的,跟上好的羊脂玉似的,我怎么舍得掐你捏你呢?”
那人轻抚着他的胳膊,胳膊上有着他刚才用她的手拧出来的红痕,她抚摸着那些红痕,声音里有些心疼,“以后别这样了,我才舍不得这样对你。”
“轰——”
有烟花在天际炸响。
那是相蕴和一早便安排好的,是为了庆祝商溯的凯旋与她的婚礼。
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在夜幕中盛开,绚烂多彩,满目生辉。
无数人抬头去看,看这无比热闹而又漂亮的烟花。
但商溯却没有看烟花,他只静静看着相蕴和,静静听她说着话,然后心如鼓擂,任由天际的烟花在他心头炸响。
那是烟花吗?
不,那是他汹涌而来的爱/意在泛滥。
面前的男人仿佛灵魂出鞘,相蕴和轻轻戳了下男人的脸,提醒他今夕是何时。
“好啦,不要发呆啦,要不然就误了吉时了。”
相蕴和笑着道。
商溯慢慢回神。
与其说回神,倒不如一点点看自己陷落到无法自拔更精准。
他想他这辈子都无法离开相蕴和,无论是战争还是和平,又或者说是生与死的界限。
——他可以义无反顾为她死。
所以所谓的阴阳两隔,对他来讲毫无意义。
商溯深深吸了一口气。
气息有些灼热,但他攥着相蕴和的手指的动作却很轻。
他握着相蕴和的手,仿佛握住了全世界。
事实证明的确是全世界,因为相蕴和便是他的所有。
“恩,不能误了吉时。”
他轻点头,重复着相蕴和的话。
“吉时到——”
女官高声唱喏。
相蕴和弯眼一笑,与商溯十指相扣。
“走吧。”
相蕴和看着商溯的眼,声音极为温柔,“去祭拜天地,叩拜父母,然后昭告天下——我们成婚了。”
商溯几乎能溺死在她温柔视线里。
“好。”
商溯道。
他全听她的。
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
无论对于普通人来讲,还是对于王朝未来的继承人来讲,大婚都是一件极其繁琐且极其劳累的一件事。
一层又一层的精致喜服,压得人几乎抬不起头的珠翠流苏,顶着珠翠华服按部就班去走大婚流程,对于个人的体力来讲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好在相蕴和只是看上去柔弱,实际上的她领军多年,身体素质远比寻常人要好些,这些体力上的辛苦她尚且能忍受。
更好的是她是帝王之下的皇太女,她的婚礼大多数由她自己来拿主意,礼官与奉常乃至她的父母都无法左右她的意见,繁重的凤冠霞帔被她换成皇太女的束发紫金冠,让她不必承受头被压得抬不起来的痛苦。
而也正因为她是皇太女,她的婚礼远比一般人更加隆重。
祭拜天地与祖宗,三跪九叩于两位帝王,然后再接受文臣武将们的朝拜。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更累的事情在后面。
大夏与前朝不一样,阶级远不如前朝那般森严,如今的大夏朝,皇帝与储君会在重大节日时登上皇城城楼,与簇拥在楼下的百姓们同乐同喜,作为仅次于帝王登基与册封皇太女的盛事,相蕴和与商溯的婚礼当然也要如此。
相蕴和与商溯携手登上城楼。
城楼下,早已围满凑热闹的百姓们,见相蕴和与商溯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上,便一边高呼着皇太女与大将军,一边向他们叩拜。
“免。”
相蕴和笑道。
女官高声唱喏,转达相蕴和的话。
随着国库的充盈,相蕴和一家三口在执政上不再像以前那样左右为难,对于民生与建设都越发遵从本心,最典型的例子是赋税再一次降低,通向各个重要城池的官道开始修建,而天下之中的皇城更是重中之重,在能工巧匠的手下再一次得到修缮。
如今的皇城远比前朝时期更加壮丽巍峨,完美诠释西汉初期萧何的那句话——天子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
这种情况下,哪怕女官们的声音再怎样大,声音也传不到城楼下。
更别提城楼下热闹异常,若不大声说话,底下的百姓几乎听不到自己身边的人话。喧闹成这个样子,百姓们又怎会听得到女官们的声音?
完全听不到。
但储君出行,又怎会少了京兆尹的调度?
哪怕百姓们听不到声音,官拜京兆尹的石都也安排了京卫来维持秩序,让他们知晓相蕴和是什么意思。
如今虽天下承平,但为防万一,城楼下的百姓都是石都提前精心挑选好的,都是些家世清白感念相蕴和恩德的百姓,绝不会出现突然有放冷箭的行为。
百姓们是精心筛选的,维持秩序的京卫们亦是如此。
当女官高声唱喏,城楼上的京卫便向城楼下的京卫打手势,以旗语传达相蕴和的话。
城楼下的京卫看到旗语,便大声向周围百姓道,“皇太女殿下说免礼,大家快起来吧。”
周围百姓们便一个跟着一个站起来。
大夏的阶级远不如前朝那般森严,维持秩序的京卫们便懒得拿那些所谓的体统规矩们来约束百姓。
没有被人拿刀威胁着不许抬头不许交头接耳,百姓们站起来之后,便好奇抬着头,看着城楼上的相蕴和与商溯,一边看,一边与周围的人说着话——
“哇,怪不得皇太女殿下喜欢大将军,大将军长得就是好看啊。”
“胡说,离得这么远,你能看得清大将军究竟长什么样?”
“模样看不清,但身段气质还是看得到的嘛。”
“以前我不明白话本里说的神仙之姿是什么模样,今日见了大将军,我突然明白,就该是大将军的模样。”
“对,大将军就是神仙之姿。”
“还有皇太女殿下,皇太女殿下也是神仙似的人物。”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跟皇太女这么好看的人呢。”
“你这么夸就不对了。”
“皇太女殿下是储君,不能夸她好看,要夸她英明神武,雄心壮志,这才是夸储君该有的词汇。”
“什么英明神武雄心壮志?”
“我就要夸皇太女殿下好看!”
“皇太女殿下不仅治军治国厉害,长得也很漂亮!”
“不能因为她是储君,就忽略她长得好看的事实,这是对她的一种偏见!”
百姓们讨论得热火朝天。
距离实在太远,百姓们说的话传不到相蕴和耳朵里,相蕴和只看到下面热闹异常,每个人都兴高采烈,与同行人叽叽喳喳说着话。
那是一种发内心的喜悦与安宁,只有在太平盛世之际才会的一种祥和。
相蕴和轻轻笑了起来。
——她喜欢这种祥和。
皇太女是储君,婚事自然是国事,一整套婚礼流程走下来,东方便开始亮起鱼肚白,启明星悄悄从云层里探出身,好奇地俯视着与昨日大不相同的京都皇城。
“啊,累死了。”
跟了相蕴和一路的姜七悦重重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对相蕴和道,“阿和,帮我向阿父阿娘告个假,今日的早朝我不去了。”
“太累了,我要回去睡觉。”
又困又累几乎有些睁不开眼的姜七悦道,“谁都不能打扰我睡觉,上朝也不行。”
“?”
皇太女大婚还上什么朝?储君大婚休假三日的律法不是早就写在大夏律令里的吗?
商溯看傻子似的看着姜七悦。
相蕴和知道姜七悦是累惨了,一时想不起来她大婚是可以休假的,一如刚才怎样都意识不到自己身上穿的是喜服的商溯,需要她特意开口提醒,才终于意识到这件事。
两者唯一不同的是前者是累的,而后者是太过兴奋以至于理智出走造成的。
相蕴和笑着揉了揉姜七悦的发,“放心睡吧。”
“明日不上朝,后日也不上朝,大后日更不用上朝。”
“你大可睡个三天三夜,养足精神再上朝。”
相蕴和笑道。
姜七悦一下子精神起来,“三天都不用上朝?真的假的?”
“阿和,你不会是在哄我吧?”
姜七悦抓住相蕴和的手道。
姜七悦的一双鹿眼湿漉漉,认真而疑惑地看着自己,相蕴和看了又好笑,又心疼,“当然是真的,我哄你做什么?”
“去睡吧。”
相蕴和拍了怕姜七悦手背,声音温柔,“储君大婚,按律可以休朝三日,同贺大喜。”
姜七悦瞪大了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储君大婚休假三日?”
“怪不得文臣武将这么开心,原来是他们不止是为你开心,更为休假开心。”
“他们开心,你难道不开心?”
相蕴和忍俊不禁,伸手刮了下她鼻梁。
姜七悦连连点头,“开心,当然开心。”
“如果你大婚我们便能休假三日”
姜七悦眼珠忽地一转。
“?”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商溯心中顿时不妙。
很快,他那好的不灵坏的灵的第六感让他明白为何不妙——
姜七悦看看相蕴和,再看看相蕴和身边的商溯,突然便笑了起来,“那你下次大婚,我还能休假三日?”
“???”
什么下次大婚?!他死都不会跟相蕴和和离,相蕴和怎会有下次的大婚?!
商溯气得差点跳起来,“死心吧,相蕴和绝不会有下次的大婚让你休假三日。”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姜七悦自知理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商溯声音冷冷,“这种事情怎能随便说?”
“姜七悦,你最好在梦里都不要有这种想法。”
一旦涉及到相蕴和,商溯便没有理智可言,更别提这件事的确是自己口不择言,姜七悦没有与商溯争执,而是颇为心虚应下商溯的话。
“知道啦,我梦里都不会想这种事情。”
姜七悦道。
商溯轻哼一声,不再咄咄逼人,“哼,你最好如此。”
生气归生气,但姜七悦是相蕴和最好的朋友,如果因为一句话跟她吵得不可开交,会让相蕴和夹在中间难做的。
——一向从不看人脸色的刻薄贵公子难得在气头上保持了理智。
相蕴和温柔笑了起来。
——她很喜欢这种商溯为她做的小改变。
“七悦,你既然累了,便早些休息去吧。”
相蕴和对姜七悦道。
姜七悦点点头,“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不要累到了。”
毕竟是阿和与商溯的新婚之夜,她不能总是跟在阿和身边。
姜七悦辞别相蕴和。
相蕴和目送姜七悦出殿。
待姜七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廊进来,她才略整衣物,回头去看商溯。
男人负手而立,一双凤目含着不喜,彼时正在瞧着她。
见她看过来,男人轻哼一声,把脸扭过去,十足的生气她刚才没有开口制止姜七悦的胡说八道的行为。
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七悦一贯如此,你若与她置气,怕是一辈子都要生气了。”
“这怎么会是小心眼?”
商溯更生气了,“这是我们的大婚!她在我们大婚的时候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怎么能无动于衷?”
相蕴和忍笑道,“我怎不知,你的世界里何时有了吉利与不吉利之说?”
“”
如相蕴和所说,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吉利与不吉利,只有随心而为,将世俗规矩践踏在泥里。
所以他在生气什么?
明明以前他从在意这些东西的。
他若在乎半点世俗规矩,又怎会与父亲决裂,叛出顾家?
若在意世俗眼光,又怎会在入主中原之后,堂而皇之把顾家的家业据为己有?
正常来讲,他不该生气的,更不会生气的。
——因为他从不在乎这些东西。
可他就是生气了,不仅生气姜七悦的话,更生气相蕴和的态度。
他想与相蕴和同生共死共白首,但相蕴和却因为姜七悦的话笑了起来,丝毫不在意姜七悦的话并不合时宜。
“我说不过你,但我就是很生气。”
面对相蕴和的态度,商溯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自己气鼓鼓,那人还在笑。
以刻薄闻名的大将军竟然有说不过别人的这一日?
哪有什么说不过,不过是心里再怎样生气,也不会将火发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
相蕴和莞尔,“我知道你在生气什么。”
抬手遣退周围女官与侍女,相蕴和斟了两盏酒,一盏给自己,另一盏递给商溯。
“你在生气我的态度。”
相蕴和把酒盏递到商溯面前,“你想与我白头偕老,我却笑我们的大婚能让别人休假三日,与你的盼着我们长长久久相比,我在践踏你的真心。”
商溯微微一愣。
“但是三郎,我怎舍得践踏你的真心?”
男人没有接自己的酒盏,相蕴和便亲手将酒盏送到男人嘴边,“我爱你,一如你爱我。”
“我和你一样,都是希望我们能朝夕相伴,永不分离。”
相蕴和轻声说道。
酒水送到商溯唇边。
几乎是身体最原始的反应,商溯就着相蕴和的手将酒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不算辛辣的酒水入喉,冲击着商溯的五脏六腑。
明明酒劲并不大,他却觉得整个人都开始晕乎乎,像是踩在棉花上,飘飘然找不到方向与自己。
——相蕴和说爱他!说她的爱与他一样!
像是着了魔,这两句话一遍又一遍在他耳际响起,将他大脑冲击得再无一物。
世界上怎会有这样一个人?
只需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便能轻易拿捏他的心情?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所向披靡的将军不应该有任何软肋,他应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可每当他这么想,便会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这种感觉很美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这么懂他,这么值得他将一切交给她,包括他的生命。
两种思想打打架。
第二个思想不费吹灰之力便打赢了第一个思想,然后在他心头耀武扬威,昭示着他无药可救的内心。
喜欢相蕴和是一条不归路。
但讽刺的是,他从未想过回头。
在相蕴和的事情上,他从来义无反顾。
“恩,我信你。”
商溯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
相蕴和笑了起来。
——她知道商溯会信她,一直知道。
方才的那盏酒被商溯饮下,她便拿着另外一只酒盏,学着商溯的模样,同样一饮而尽。
酒是果酒。
是宫里特意调制的,稍微有些酒味,但不至于让人喝醉。
对于酒量不好三杯酒便倒的人来讲,这无疑是宫人为他量身定制的。
但事上哪有那么多的量身定制?
不过是另一人的不厌其烦去交代,让宫人务必做出这样的酒来。
明白这个道理,商溯心里暖暖的,越发觉得自己方才因为姜七悦的话而置气着实是自己做得不对。
只是他这个人别扭惯了,又极其自负爱面子,哪怕在相蕴和面前,他也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去道歉,去恳求原谅,于是他便轻嗅着淡淡的酒香,装作不经意问道,“这是什么酒?好香。”
这是他与相蕴和相处多年养出来的习惯。
如果他没话找话,那便意味着他在放下身段哄她,只是奈何嘴巴不够甜,简单易懂的心思也不够了解女人,所以问出来的问题说出来的话常常会让人觉得他思想过于跳跃,前言不搭后语。
但旁人看不出来商溯的心思,相蕴和看得出来,那是骄傲的凤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学着狸奴的姿态拿自己的头去蹭她的手,姿势不大对,也无法拥有狸奴的声音,可那种自负者俯首的模样,却能让她无端软了心肠。
“这是我让宫人特意拿梅子给你酿的。目前还没有名字,你要给它取一个吗?”
相蕴和温和出声。
她与别扭的商溯从来不一样。
她对旁人的好,从来不压在心里,只要做到了,便一定要说出来。
“特意给我做的?”
商溯眼前一亮,亮晶晶的眸光衬得那双形状极好的凤目越发好看,“唔,既是梅子所酿,便叫它青梅酒,怎么样?”
这个名字毫无艺术含量,完全不像是士族大家养出来的贵公子取出来的名字,更像是相豫章这种粗人信口胡诌的,但相蕴和眉梢微微一挑,敏锐觉察到商溯在酒的名字上寄予的心思——青梅。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在商溯心里,他们是青梅竹马。
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年龄,到意气风发的少年,再到逐渐沉稳越发内敛的现在,他们身边立着的人都是彼此,从无更改。
哪怕他们初遇时她九岁,他十二,早已过孩童的年龄,是半大不大的少年郎。
可在商溯心里,他们依旧是相识与孩童,相知于少年,在姗姗来迟的情窦初开时,他们又一次心有灵犀选择彼此,且情根深种,至死不渝。
相蕴和轻轻笑了起来。
“青梅酒?”
相蕴和笑道,“很好,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什么梨花白,桃花酿,都及不上他们之间的一壶青梅酒。
相蕴和起手,又斟一盏酒。
清亮的青梅酒如银线,徐徐注入酒盏之中。
商溯看着酒盏,她便看着商溯的脸。
那人的眼睛着实漂亮,眸光如秋波潋滟,却又像极了被是露水洗过的星辰,好看得让人一眼惊艳,一眼即万年。
当他专注看着一件东西时,那双平日里总略显薄情嘲讽的眼便会无端漫出几分情意来,莫名有一种看狗都深情的错觉。
——当然是错觉,薄凉与倨傲才是这个人的本色。
可拥有这般底色的一个人,却将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愿意为她去做任何事情。
真好。
这样的他真好。
这样深深爱着她的他,真好。
相蕴和温柔笑着,端起斟满酒水的酒盏,再一次将酒盏送到商溯唇边。
“三郎,新婚快乐。”
她对商溯道。
商溯笑着回应她,“相蕴和,新婚快乐。”
男人接了她手中的酒盏,却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反握着她的手,拿着她的手,将酒水送到自己的唇边。
这是极亲密也是极亲昵的姿势。
当他握着她的手时,她整个人便已落入他怀抱,他从她背后抱着她,呼吸间的热气洒在她耳际,痒痒的,烫烫的,让她忽而便明白了,何为小鹿乱撞。
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妙。
当他饮完酒,他便放下了自己的酒盏,转而拿起她的那一只,握着她的手,将酒水送到她嘴边。
他是故意的。
一些男人的小把戏,想要借着喝酒的事情,来增加彼此的肢体接触。
——又或者说,酒能壮胆,最适合他这种在极其自负但在感情上却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那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酒意,能让他心中涌出无数可能,笨拙而又缓慢地将她蚕食干净。
相蕴和笑了笑。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可爱到让人想要去欺负他。
事实证明她是外表柔弱,而内心强大,强大到胆大包天,最典型的例子是心中的念头不过刚刚冒出来,身体已付出行动——
她就着他的手将酒水一饮而尽,却没有将酒盏放在桌上,只轻轻松开酒盏。
“啪嗒——”
轻响声响起,酒盏骨碌碌滚在地毯上。
而被商溯从背后抱着的她,彼时也转过身,双手揽着商溯的脖颈,蜻蜓点水似的在商溯唇上印下一个吻。
男人平缓的呼吸在这一刻乱了起来。
灼热的气息在蔓延,而她轻轻拔掉男人发冠上的簪子。
簪子被她随手簪在自己鬂间,她双手一撑,轻轻将男人推入内殿。
反手关殿门。
启明星懒懒在云层伸着懒腰。
姗姗来迟的金乌不情不愿地拨开云层,视察着它的臣与民。
但不知瞧到了什么,它又倏地躲入云层,任由红色的朝霞在它周围铺开。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但使龙城飞将在的下一句,竟变成了从此君王不早朝。
恩,希望这位新朝储君三日后记得上早朝。
125 ☪ 第 125 章
◎姜贞,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番外-前世姜贞
喜欢上相豫章, 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正常到她几乎已想不起,到底是什么时候便对他留了心。
是初见时,她一身血迹, 手里提着三尺青锋, 旁人被她鬼罗刹的模样吓得魂不附体, 他却惊为天人,赞一句女郎的剑法好生玄妙。
又或者是相识多日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们走过尸堆如山的尸骨皑皑, 看赤地千里, 稚儿的尸骨被秃鹫和野狗分尸, 他赶走秃鹫与野狗,以手中剑在干枯的大地上挖出一个小小的坑, 将稚儿的尸体埋葬在里面。
她漠然看着他的举动,声音麻木得不像话, “像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 你埋得过来吗?”
“埋不过来。”
男人盖在最后一捧土,仰起头看着她的脸,“可是二娘,既然我们埋不过来, 那为什么不能由我们来终结这一切?”
“二娘, 你还没有受够吗?”
“这个肮脏的王朝, 这个腐朽的国家, 早就该成为历史的垃圾, 被我们一脚踢开。”
或许是那日的夕阳太刺目, 红得像血一样的颜色一度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又或许是那时的相豫章的声音太温柔,不拘小节的人突然间的柔情往往会让人产生莫名其妙的触动。
总之那日她在相豫章的注视下轻轻点头。
她在他的期盼下走到他面前, 轻轻牵起他的手, 与他手里的剑。
他们十指相扣, 各自执着一把剑,在落日的余晖下,在乱兵过境后的修罗场中确定了彼此的心意。
朋友们都笑她傻,明明略有家资,找个同样家财万贯的商贾不成问题,可却被一个游侠儿哄得下嫁,实在是太不聪明。
她甘之如饴。
她喜欢的,不就是相豫章身上的那股傻气与侠气吗?
世界昏暗不明,他便敢劈开苍天,重塑日月与河山。
一如他们并不认识的那一年,为着别人的一句话,他便敢将身家性命全抛下,去救一个他并不认识的她。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金重。
而她也为着相豫章的一诺千金重,从揭竿而起的乱臣贼子,走到新朝的开国皇后。
是的,她不再是商户女,也不再是人人喊打的反贼,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一个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的词汇。
她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袭火红色宫装,眉眼如画,头上珠翠环绕,金光闪闪,可眉宇间的神色,却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是因为阿和的死与相豫章激烈争吵?还是因为楚王的死与相豫章撕破脸皮?
她已不大记得。
她唯一知道的是,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相豫章也一样。
“娘娘,陛下让您去一趟御书房。”
一旁的侍女小心翼翼地说道。
姜贞回过神,声色淡淡,敛袖起身。
“走吧。”
姜贞平静道。
但到了御书房门口,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她抬头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宫殿,眼底只剩一片冰冷。
这里面明明住的是她一生最爱的人,可当她看到紫宸殿的牌匾时,心里却只能涌出无边的恶心。
——是的,她无比恶心着她的夫君。
恶心到若非时局太过动荡,她甚至会一剑送他上西天。
“娘娘?”
侍女小声提醒。
思绪回归。
姜贞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龙椅上的男人虽已年近四十,但依旧风度翩翩,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让他更加富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这的确是个赏心悦目的皮囊,可惜她心中只剩厌恶。
“陛下寻我所为何事?”
姜贞收回视线,敛袖坐在自己的位置。
龙椅上的男人彼时也在看着她,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谁也没有在彼此身上停留。
相看两厌,是他们之间最为真实的写照。
“我知道你恨我。”
相豫章冷冷出声,“但彼时江山不稳,你我还是暂时将恨意放在心里为好。”
姜贞没有接话。
曾经的无话不谈到现在将恨意挂在扣上,她对相豫章,已无任何话想说,只剩下不得不捏着鼻子合作的政治同盟。
“今日早朝,群臣请立太子。”
相豫章面上挂着浓浓的嘲讽,“请立你的姜奕为太子。”
姜贞眸光倏地一冷,锐利视线看向相豫章,“姜奕?”
“呵,他是你亲口承认的我们的长子,群臣请立长子为储君,合乎宗法规制,陛下又有何不可?”
“姜二娘,你以为我不知道姜奕是你跟楚王那个狗东西的孩子?”
相豫章如被激怒的兽。
他可以接受姜贞另嫁他人,也可以接受姜贞与别人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但他不能容忍姜贞带着别人的孩子来继承他的家业,更不能容忍那个孩子是导致姜贞移情别恋的人的孩子。
相豫章掌心重重拍在御案上,“你休想让我九死一生打来的江山交给楚王的孩子!”
“你九死一生,难道我便安享富贵了?”
姜二娘反唇相讥,“为了你的千秋霸业,我的阿和惨死在战乱之中,相豫章,你欠我的拿什么来还?!”
阿和两字如同魔咒,让暴怒的帝王陡然失声。
帝王喘着粗气瞪着殿里的女人,那个雍容华贵的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岁月弹指过,却不曾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还是那么美丽,那么不可方物,是让他一眼便心动的模样。
可是为什么,他们的模样还未变,性子与关系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从少年夫妻,走到相看两厌?
相豫章心中一痛,声音有一瞬的颤抖,“阿和你还有脸提阿和?”
“若不是你——”
“是你!”
姜贞冷声打断相豫章的话,“相豫章,阿和是被你害死的!她死在你手里!”
“是你罔顾父女之情,对她见死不救!”
姜贞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更冷,“更是你铁石心肠,任由她尸骨无存!”
“相豫章,你不配做阿和的父亲!”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近乎在咒骂,“相豫章,百年之后,你有何面目在地下见阿和?”
杀人诛心。
曾经能抚平他所有伤痛的人,说出来的话却如一支支利箭射/入他心口,让他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紧紧握着拳,几乎将牙咬碎,才堪堪忍住自己被人踩在逆鳞上的勃然大怒。
“姜二娘,你休想转移话题。”
相豫章声音极低,“我今日召你过来,不是为了与你争吵阿和之死的,是为了东宫太子之位。”
姜贞满面嘲讽,“这是自然。”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怎会在意一个女儿的生死?”
“您所在意的,是江山万里,是千秋万代。”
姜贞讥讽道,“女儿?呵,她若死了,自会有旁人再为您生儿育女。”
“姜二娘!你能不能不要再胡搅蛮缠!”
相豫章再也听不下去,低沉的声音陡然拔高,“无论你怎样岔开话题,我的心都不会更改,我不可能让你的姜奕成为太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日上书我立皇太子的人都是你的人!”
在暴怒中,无情的政治机器难得地保持了理智,“不仅是你的人,更是楚王的人!那些人蛰伏在朝堂之上,只要一有机会,便想立他们的小主子为皇太子,撺掇阿和用命换来的大夏王朝!”
“你们休想!”
提起阿和,帝王眼底多了一丝血色,“大夏的锦绣河山染满了阿和的鲜血,我不可能交给楚王的后人!”
“姜二娘,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你阻止不了我立储的决心,更不可能将我掌控于鼓掌之中!”
帝王声音阴鸷,“若你执意如此,便别怪我手下无情。”
·
事实上,已经登基为帝的男人的确没有手下留情,哪怕她送姜奕远走高飞,也没能逃过他的铁腕手段。
等她赶到的时候,姜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半大少年的瞳孔不断涣散,无力的手指慌乱着,想要去抓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姜奕抓不住她,她便去抓姜奕的手。
“别怕,阿娘来了。”
她握着姜奕的手,一遍一遍安抚着。
“阿娘”
姜奕的声音很轻,“对不起啊,又让你与阿父吵架了。”
“没有。”
她摇头,“阿娘与阿父吵架不是因为你。”
“小奕很乖的,阿娘阿父都很喜欢你。”
她抱着这个她养了八年之久的少年,忍不住想起她带着他从江东之地回去的那一年。
那一年相豫章尚未得天下,那一年她与相豫章因为阿和的死而日渐疏离,少年夫妻的情分几乎消磨殆尽。
可是她还是带着小奕回去了,为了自己心底最后一丝清白良心。
——那是救她性命放她出楚地的人的孩子,她不能对他坐视不理。
她本想将小奕安置在中原之地,让他做一个富家翁,远离政治与战争,平平安安在新王朝长大。
可偏偏,她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前来找她的相豫章,男人领着精兵悍将,一路搜寻她的下落,将身后打得热火朝天的战场搁置在一旁。
这样的他,遇到的却是领着一个孩童的她,那个孩童亲昵喊她阿娘,模样与他最恨的楚王有着七八分相似。
是天意弄人吗?
还是他们注定要从情根深种走到江湖路远?
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天意弄人。
更不愿意与相豫章兰絮因果,死生不复相见。
于是在所有人都愣在当场的时候,她唤了一声豫章,准备把小奕的身世和盘托出。
她的那声豫章让男人虎躯一震,从震惊中回神——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干嘛一个个跟死了亲娘似的?”
相豫章抬脚踹将离他最近的杜满踹下马。
杜满骨碌碌滚在地上,相豫章却哈哈大笑,仿佛是见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和贞儿,这是我和贞儿的孩子,才不是楚王那只王八蛋的。”
相豫章爽朗一笑,翻身下马,快步跑到她面前,将小奕抱在怀里逗弄着,“来,叫爹,我是你爹。”
小奕看看相豫章,又看看她,有些不知所措。
“阿娘?”
小奕迟疑问她。
她悬着的心蓦然便松了下来。
“小奕,他是你阿父。”
在众人的大眼瞪小眼下,她温柔笑了起来。
从未见过父亲的小奕眼前一亮,笑得见牙不见眼,“阿父!”
“哎,我的好儿子!”
相豫章爽朗大笑,应下小奕的话。
几日不曾合眼的男人下巴处冒出青色的胡茬,他便拿胡茬去蹭小奕的脸,逗得小奕咯咯直笑。
“阿娘,阿娘救我。”
小奕笑得眼泪几乎掉下来,双手去抱她胳膊。
她就势将小奕抱过来,嗔了相豫章一眼,“孩子小,别这么逗他,没得将人吓坏了。”
相豫章摸了摸自己鼻子,“嗐,这不是太想你们了吗?”
男人没再逗小奕,招呼她一同回营帐。
但在回营帐的路上,他漫不经心与麾下悍将们说笑,“你们的大哥我,这辈子只喜欢贞儿一个人。”
“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可能影响我对贞儿的感情。”
少年侠气,一诺生死重。
他的确做到了他的承诺,将小奕视如己出,没有让小奕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影响到他对她的感情。
哪怕她再三向他解释,小奕并非她与楚王的孩子,而是楚王姐姐的孩子,她与楚王之间清清白白,觉无半分私情。
但相豫章只会把双手放在她肩膀,一遍又一遍告诉她,“贞儿,我不在意。”
“我不在意你与楚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在意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我只在乎你。”
“贞儿,我已经失去了阿和,我不能再失去你。”
说到最后,男人的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祈求,“贞儿,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她没有离开他。
她陪着他从一无所有,到坐拥江山万里。
曾经的他们一穷二白,落草为寇,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在乱世之中。
他们相互偎依着躲在山洞里取暖,将自己身上带的最后一口干粮喂给对方吃。
那时候的他们朝不保夕,可他们从未质疑过彼此,更不会质疑彼此的用心。
——他们如此笃定,他们深爱彼此。
再也不会有比他们更契合彼此的人。
理想一致,目标一致,他们注定要携手与共,从万丈深渊,走到万人之上。
他们做到了。
乡音未改,模样未改。
唯一改变的,是他们彼此的心境。
一滴清泪自姜贞眼角滑落。
“阿娘,不要哭。”
姜奕艰难伸出手,吃力擦拭着姜贞脸颊的泪,“阿娘,对不起,是我是我连累了你。”
少年早已不是当初懵懂无知的孩童。
他一遍遍道歉,直到最后,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娘对不起。”
少年努力睁开眼,却再也睁不开,一句对不起,是他留给姜贞的最后一点声音。
姜贞抱着他逐渐变得僵硬的身体,面上没有半点表情,她只静静落着泪,任由自己的眼泪无声砸在少年脸上,将少年面上的血迹冲洗得渐渐淡去。
“小奕,你不用道歉的。”
她轻轻捧起姜奕的脸,擦拭着姜奕面上为数不多的血迹,“你从来不是阿娘的累赘,你是阿娘今生最大的惊喜。”
怎么不算惊喜呢?
因为你的存在,楚王的旧部愿意无条件投降阿娘。
又因为你的死去,那些旧部会无条件支持阿娘夺权报仇,直至位登九五。
她抱着小奕的尸首又哭又笑。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小奕小时候,又仿佛看到了曾经的阿和。
他们笑着奔向她怀里,却又在看到她面目的那一刻惊恐着向后退去。
“不,你不是我阿娘。”
他们尖叫着四散奔逃,仿佛身后有厉鬼在索命。
她看着他们挣脱她的怀抱,面上笑意逐渐消失,一点一点变得麻木且凌厉。
姜奕死了。
姜贞抱着姜奕的尸首,从郊外走到京都,再从京都走到皇城。
天际有惊雷在炸响,盛夏的雨季总会伴随惊雷而来。
大雨滂沱下,她将姜奕的尸首放在紫宸殿前,而她自己,也在紫宸殿前一跪不起。
“求陛下彻查小奕之死。”
她对殿里的相豫章拜下。
相豫章勃然大怒,“好,很好!”
“姜二娘,你才是真正适合当皇帝的人!”
“虎尚且不食子,你却为了权力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惊雷炸响,相豫章的声音断断续续,“阿和小奕在天之灵看到自己的母亲有如此魄力,必会欣慰自己有一个好母亲!”
【📢作者有话说】
阿和:我那被逼无奈不得不黑化反击的白莲花的阿娘啊QAQ
小奕:我那被逼无奈不得不黑化反击的白莲花的阿娘啊QAQ
相豫章:我那心狠手辣但又无比迷人的黑莲花白月光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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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 第 126 章
◎挡在她路上的人,都得死。◎
前世番外2—姜贞
“轰隆隆——”
电光如剑刃一般, 裹挟着一声又一声的惊雷,劈开大雨倾盆的雨夜。
雨声,雷声, 和着宫人的苦劝声, 一遍一遍洗刷着姜贞的耳朵。
声音太过嘈杂, 以至于让她有些听不清相豫章的声音。
只依稀有相豫章的声音从殿里递过来,断断续续, 却掩饰不住帝王的暴怒。
这是龙颜大怒?
又或者说是气急败坏?
姜贞分不清。
她唯一能分得清的, 是雨夜的凉意入骨, 隔着她湿透的衣服递过来,一直侵入她的骨头里, 让她那些因常年征战而留下来的旧伤阵阵生疼,疼得让她的脸苍白如纸, 如误入宫廷的幽灵。
“娘娘, 您身有旧伤,怎能长跪雨夜?”
“娘娘,您快起来。”
“娘娘,大殿下已经薨逝, 您更该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楚将们在劝她。
苦口婆心, 泪流满面, 一如曾经的他们苦劝楚王卷土重来未可知。
姜贞静静听着他们的话, 却没有起身, 只是任由暴雨冲进雨伞下, 将她原本便已湿透的衣服冲击得更加湿漉漉。
扑通一声,有楚将跪在她身边——
“娘娘!”
楚将磕头苦劝, “您纵然是为了薨逝的大殿下, 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一个又一个楚将单膝跪地。
这些在战场上悍不畏死的将军们, 彼时全部跪在她面前,求她保重身体。
“轰——”
又一记惊雷在炸响。
电光紧随而来,将浓得如化不开的墨一样的雨夜照得如白昼。
“娘娘,大殿下究竟为何而死,旁人不明白,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娘娘,您为大殿下做的,已经够多了!”
“娘娘,您仁至义尽,无可挑剔。”
“娘娘,我们江东人世代感念您的恩情。”
将军们声音嘶哑,如同被逼到角落里的兽。
姜贞慢慢抬起头。
困兽之斗的结果是死无葬身之地吗?
不,她不信。
她不信苍天,更不信鬼魂,她只信自己。
姜贞深深拜下,额头抵在不断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冰冷的汉白玉台阶上。
“陛下。”
她在雨夜里对相豫章道,“二娘的父亲去得早,无人教二娘温柔恭顺,更无人教二娘听天由命。”
相豫章听不到那些话,她的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但尽管如此,她依旧说得很认真,每一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楚,清楚到让周围的将军们在惊雷不断炸响的雨夜里都听得极为清晰——
“二娘的这身骨头太硬,穿不进您中宫皇后的华服。”
姜贞的声音极为平静,“您的中宫皇后,应另有其人,而不是二娘。”
将军们劝阻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将军抬起头,视线齐刷刷看向被淋得本该异常狼狈的姜贞。
没有人能在雨中保持风采如旧,尤其是在做俯身磕头的动作时,任是再怎样刚烈不屈的一个人,也会因为环境与动作而无端多上几分处于下位者的谦卑。
可她却没有。
明明是磕头跪拜的动作,但她的背依旧挺得笔直,仿佛她不是在跪拜,而是在向人宣战。
在盛夏的惊雷雨夜,她的眼睛黑漆漆,如同点亮周围的一把火,让她视线所到之处,黑暗无处遁形。
将军们有一瞬的恍惚,然后在恍惚中想起来,佐定开国帝王定江山的皇后从不是弱不经风的小女人,他们面前的这位皇后娘娘,与殿里的帝王一样,有着可以改变天下的力量。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立。
而现在,便是她掌中剑终于到了出鞘的时间。
“娘娘圣明!”
将军们齐声高呼。
不是赞美后宫女子的聪慧端庄,而是圣明。
——圣明这个词汇,在他们这个时代,是用来形容执掌者的词汇。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一个溢美的词汇,便代表了来自于楚地将军们的心中想法——愿为姜贞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赵修文赶到紫宸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殿里的帝王勃然大怒,殿外的皇后风平浪静。
而跪在皇后周围们的楚将们,他们的眼眸异常明亮,一扫他们归顺大夏之后的阴霾无光,像只手可触天光,有了蓄势待发甚至战至最后一滴血的希望。
赵修文眼皮狠狠一跳。
——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
楚将们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那么朝臣们的态度,还会远吗?
不会很远。
它会很近很近,近到让人措手不及。
要知道今夜发生的事情并非秘密,朝臣没有入宫,并不代表他们不知道大皇子的薨逝。
他们之所以不敢递帖子入宫,是因为他们不想成为帝后冲突时被波及的池鱼,他们极力避免着惹火上身,直到自己避无可避,无路可走。
到那时,他们的态度便会异常鲜明。
一如现在的楚将一样,他们亦会选择自己誓死追随的执政者。
赵修文长长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表去换取婶娘与叔父关系的缓和。
可现实总爱与人开玩笑,明明是想做和事佬的他,却极有可能成为帝后感情彻底破裂的导火线。
赵修文闭了闭眼。
暴雨仍在下,掠过二十四骨的油纸伞,噼里啪啦砸在他身上。
他被砸得有些疼,旧伤在隐隐作痛,那是经年累月征战在外留下的旧伤,一如他的婶娘与叔父。
但他终究是幸运的,最起码,他活到了现在,而不是如其他人一样,过早死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
小叔叔,兰姨,张奎,宋梨,葛越,胡青
那些曾与他一同长大的人,与他并肩作战的人,早已葬身乱世,尸骨无存。
还有小阿和。
乖巧可爱的小阿和,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小阿和,见了他便伸手喊哥哥抱的小阿和,与无数个乱世中的冤魂一样,永远长眠在赤地千里的乱葬岗。
赵修文心中一痛,眉头拧了起来。
与他们相比,他已经足够幸运。
最起码,他熬过了乱世,见了新朝太平,更见了战乱之后的百废待兴,九州天下的欣欣向荣。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他的婶娘与叔父回不到曾经。
天下之大,容不下两个同样野心勃勃的政治家。
他们谁都没有错,错的是九五之尊的位置只有一个,上位那一个,注定要踩着白骨皑皑走到万人之巅。
赵修文轻轻笑了一下。
无妨。
无论是婶娘赢了,还是叔父胜了,对他来讲,都是能够接受的事情,更是不得不接受的事情。
——无论是现在的他,还是以前或者未来的他,都改变不了婶娘与叔父的对立。
他唯一能做的,是竭尽全力将帝后冲突会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
让这场会波及天下的政斗的余波控制在京都之内,让这个牺牲了无数人性命才好不容易换来的太平不会因为帝后的争锋对立而再次战乱,甚至于四分五裂。
赵修文抬手掐了下眉心。
暴雨下得着实大,有雨水冲破了雨伞的遮挡砸在他脸上,顺着他的眉峰与脸颊不断往下淌。
他的掐眉心的动作更像是拭去自己脸上的雨水,只是他的动作是徒劳无功,当他的手离开眉头,便会有新的雨水降落在他眉宇间。
无碍。
他都能接受。
赵修文面容恬淡,走到姜贞面前。
身后侍从递来氅衣。
那是去岁冬猎时,婶娘猎来的皮子。
一共两件,一件给了他,一件给了小奕,小执撒娇痴缠问他们两个要,却被婶娘狠狠骂了一顿,骂他见不得东西,明明自己的东西一大堆,但当看到别人有,还是会讨要。
他与小奕看不过去,便将自己的皮子拿给小执。
可小执素来畏惧婶娘,婶娘开口,他便不敢去接,在小宫女的温声劝导下出了殿,不再留在殿里听婶娘的训斥。
“婶娘,您的脾气越发大了。”
他见此,便叹了口气,“侄儿小的时候,您从不这样的。”
婶娘却极为平淡,“此一时,彼一时。”
“你小时候的婶娘,也并非如今的位置。”
“可是,阿娘对我也没有这般严厉。”
小奕抬了抬眼,“阿娘只有在对待弟弟的时候,才会这般不近人情。”
婶娘眉梢微挑,眼底是化不开的嫌弃,“你弟弟若有你十分之一的懂事聪明,为娘又怎会对他如此严苛?”
婶娘对小执是恨铁不成钢。
明明婶娘坚毅果敢,叔父英明神武,夫妻两人是踏平乱世荡平诸侯走上九五之尊的狠角色,怎会生出一个半点不像他们的窝囊废?
小阿和虽温柔乖巧,但她的善良里有棱角,绝不是被人咬了一口都不会喊疼的怯懦性子。
但小执却完全不同,他没有婶娘与叔父半分的雷霆手段,更无两人的敏锐机警,他是真正的长在温室里的花儿,他的善良更容易成为偏听偏信的昏聩。
对于这样的小执,婶娘总是很焦虑,一边请名师大家来教导,一边让他跟随将军们学骑射,想磨一磨他的性子,让他知晓太平盛世并非那么容易好得的。更让他明白,未来继承九州天下的东宫储君,决不能是风吹吹便倒的墙头草。
可骑射尚未学三日,小执便发起了高烧,孱弱的身体差点丢了命。
为此叔父与婶娘再次爆发激烈争吵。
两人为小执能否担得江山万里吵得不可开交,让原本日渐稀薄的夫妻情分更加所剩无几。
而叔父的那句与汉宣帝别无二致的话,更是插向婶娘心口的一柄刀——乱大夏江山者,吾儿也。
婶娘一生要强,但她寄予厚望的儿子却难撑大任,这样的事实如何不让她悲愤难堪?
他懂婶娘对小执的严厉,一如他懂婶娘为何与叔父渐行渐远的原因。
——因为婶娘天生便是上位者,她容忍不了蠢人,更容忍不了别人在她之上。
赵修文垂眸,静静看着自己的婶娘。
雨太大,她浑身的衣服已经湿透,湿漉漉的衣服挂在她身上,描摹着她越发清瘦的身体。
明明天下已无战乱,明明她已不需要再南征北战,刀口舔血,可她身上却没有长半两肉,反而因为与叔父的冲突而越发瘦。
赵修文眸色暗了暗。
不该这样的。
婶娘与叔父不应该走到这一步的。
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告诉他,这是一种必然,婶娘与叔父之间已无任何回转的可能。
自阿和身死乱世,自婶娘去见楚王的最后一面,婶娘与叔父便已走向不死不休的不归路。
而他无力更改这一切。
赵修文嘴角抿成一条线。
“婶娘,夜雨太寒,您仔细身体,莫着了凉。”
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大氅,他将氅衣披在姜贞肩头。
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侍从亦如此,但被他们两个抱在怀里的氅衣,却仍是干燥的,不曾被雨水浸湿。
而皮毛的光滑也有着避水的特性。
雨水刚落在皮子上,便会顺着皮子的纹路一路滑下来,根本湿不到里面的衣物。
姜贞缓缓抬眉。
“修文?”
女人平静到极致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探究。
“恩,是我。”
赵修文微笑颔首。
姜贞没有起来,他便单膝跪地,轻手轻脚给姜贞系好氅衣的衣带。
一如他幼年的时候,姜贞一边交代他多吃饭,这样才能长得高高的,一边扯过他歪歪扭扭的衣襟,将他的衣服整理得一丝不苟。
系好衣带,他对姜贞伸出手,“婶娘,夜已深,您该休息了。”
“侄儿送您回宫。”
姜贞眸光微动。
赵修文只字不提姜奕的死,更不提她与相豫章的冲突,仿佛他来到这儿,只是劝她回宫,仅此而已。
他不好奇小奕到底死在谁手里,更不在意她与相豫章之间的冲突已经摆在明面上,他唯一在乎的是她与他叔父,他们两个是他仅剩的亲人,他们之间的斗争无论伤了哪一个,他都会悲痛万分。
姜贞掀了下眼皮。
——这是一柄好刀。
一柄能让相豫章痛彻心扉再无与她争斗之心的利刃。
姜贞视线落在赵修文伸过来的手上。
那是一双略带薄茧的手,曾经的征战沙场的武将的手。
早年少战将,连赵修文这种更擅长后勤供给的文人都要领兵作战,冲锋陷阵。
得益于这个原因,让这位性格与相豫章截然不同的温和君子也被铁与血的战场磨练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杀伐悍勇之气。
那是被战场洗礼过的人独有的特质,能让人一眼便能认出来,这个人虽看上去温和无害,但他手上沾过太多的血,这一刻心平气和与你闲话家常,而下一刻,便能手起刀落,取你项上人头。
对于她与相豫章而言,这显然是好事,有这么一位允文允武又与他们一条心的好侄儿,能大大减轻他们孤军奋战的压力。
毕竟他们并非原本便虎踞一方的诸侯,而是白手起家的庶民,他们没有猛将如云,更没有谋臣如雨,只有跟随他们打江山的人一个又一个倒下,而新投奔他们的人,不是形势所迫,便是为利益而来,远不如自家侄子来得忠心耿耿,别无二心。
有这样一个好侄儿在身边,她又何愁天下不得?
于是姜贞伸出手,放在赵修文的掌心。
“修文,你来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她一早便知道他会过来一般。
赵修文声音含笑,“恩,侄儿来了。”
男人握住她的手,用力将她从地上搀起来。
她跪了太久,膝盖已麻木,而雨夜的冰冷也让她的身体有些吃不消,要借着赵修文的力,才勉强站了起来。
“娘娘当心。”
周围响起楚将们的声音。
当她摇摇晃晃站起来,周围的楚将们也全部跟着站了起来,见她身影晃了晃,便连忙向她伸出手,生怕她不小心摔在雨夜里。
“无碍。”
她抬手,制止楚将们的动作。
姜贞微敛衣袖,稳稳站在汉白玉雕成的宫道上。
武将们松了口气。
“娘娘,回宫吧。”
武将道,“殿下素来孝顺,若是见您为他如此奔波劳累,必会心疼您的。”
赵修文在身边,武将们的话收敛了很多,没有再跟刚才一样几乎把相豫章便是杀人凶手的话挂在嘴上。
赵修文垂眸看向姜奕的尸首,眸色不由得暗了暗。
小奕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这场因帝后之争而掀起的杀戮,今日之后会席卷整个大夏,让所有文臣武将都陷入血色恐怖中。
赵修文无声叹息。
“婶娘,回吧。”
赵修文声音低沉。
姜贞微颔首。
她最后看了一眼被她养在膝下多年,但最终死于她之手的孩子,凌厉凤眸有一瞬的悲怆。
但那只是一瞬,转瞬之间,她还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后娘娘,与开国皇帝分厅抗衡的枭雄人君。
“好生安葬小奕。”
姜贞抬眸看金碧辉煌的紫宸殿,声音陡然拔高,“昭告天下,让他以东宫储君的身份葬入皇陵。”
楚将们为之一惊,“娘娘——”
“怎么,你觉得小奕不配做东宫储君么?”
姜贞声音冷冽。
“不!”
楚将虎目落泪,“末将、末将只是觉得,娘娘为殿下做了太多太多”
姜贞眸色如墨色,“他是我的孩子,我怎能不为他做这些事情?”
“这是我欠他的。”
姜贞面上无悲喜,只有降下来的雨水在她脸上划过一道又一道的水痕。
“不,您不欠他什么,是我们欠了娘娘。”
说到最后,流血不流泪的将军们泣不成声,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末将、末将愿为娘娘马首是瞻,百死无悔!”
赵修文静静看着这一切。
男人温和眸子闪过一丝悲痛,但很快,又被浓浓的不知名的情绪所占领。
姜奕的尸首被人抱走。
宫人来得快,也去得快,训练有素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仿佛他们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姜贞收回视线。
赵修文扶着姜贞的手,继续往前走。
暴雨中的宫道有些滑,赵修文看着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帝后并未住在一起,帝王住紫宸殿,皇后住千秋宫,千秋万岁,是为后与帝。
千秋宫离紫宸殿并不远,赵修文将姜贞送到宫门下,脚步便停了下来。
“婶娘,侄儿只能送您到这儿了。”
赵修文看着女人风采不减当年的脸,声音温柔依旧,“后面的路,您得自己走了。”
姜贞眼皮轻轻一跳。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赵修文察觉了什么。
——又或者说,赵修文知道小奕死在她手里,也知道她的下一个目标,是他。
赵修文松开扶着姜贞的手,含笑对她说道,“婶娘,您慢些走。”
“天黑路滑,您仔细别摔着。”
一如婶娘曾经对年少的他的嘱咐,“修文,别怕,这条路虽不好走,但婶娘会牵着你,护着你。”
可是婶娘,亘古不变是人心,人心易变的也是人心。
您终究不会陪我到最后,而我也不会成为挡在您路上的石头,您的侄儿,只能送您这一程,往后的路,您要自己走。
杀伐果决如您,定能走得顺顺利利,直到走到您想要的位置。
“婶娘,修文告退。”
赵修文俯身,深深向姜贞鞠躬。
姜贞手指微紧。
男人早已不是少年,而是长成与相豫章有着几分相似的伟岸男子,唯一不同的是没有相豫章的落拓不羁与不怒自威,温和的眼眸永远盛满阳光,永远只会对她浅浅而笑。
姜贞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到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伸出手,轻轻揉了下赵修文的发。
“修文乖。”
她温柔说着话。
仿佛她与相豫章从无隔阂,仿佛她还是他的好婶娘。
“回去早些休息,后日还要早朝。”
她笑着嘱咐赵修文。
假的。
他不会再出现在朝堂上,因为他活不过这个雨夜。
挡在她路上的人,都得死。
无论是她一手养大的儿子,还是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侄子。
哪怕是她的亲生儿子与她政见产生分歧,她也会毫不犹豫对亲生儿子下手。
她不需要一颗清白的良心。
她只想身居高位,刑掌天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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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 第 127 章
◎杀夫弑君,位尊九五。◎
前世番外3—姜贞
姜奕非死不可, 是因为他的死能让楚将乃至追随她的人彻骨生寒,彻底灭了他们原本想要左右摇摆和稀泥的心。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相豫章容不下姜奕, 更容不得他们, 除了誓死追随她之外,他们别无选择。
而为何对赵修文起杀心, 则是因为相豫章的态度, 因为他不仅彻底否定她的儿子, 更是生了想要立赵修文为储君的念头——
那日相豫章来她寝宫时,她正看着窗外出神。
那是阿和与她在乱军中失散的日子, 每到这一日,她便什么都不想做, 只想静静看着天空发呆, 思念她从未享过一天福,却被他们连累至死的长女。
但尽管如此,哪怕沉浸在失去女儿的悲痛中,她身为武人该有的警惕仍在, 听到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她便陡然回神, 转头看向自己身后。
来人是相豫章。
看到那张脸,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心里只剩无尽的厌恶与疲惫。
“你来做什么?”
姜贞的语气冰冷, 不带一丝感情。
相豫章难得没有与她起争执,只是眸子暗了暗。
“贞儿, 我想来看看你。”
相豫章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惫, “我知道每到这一日, 你会伤心难过,比往日更加厌恶我,所以我想来看看你,陪陪你。”
说话间,相豫章在她身边坐下。
案几上有茶盏,他斟起一盏茶,送到她手边。
“贞儿,你也别太难过了,身子重要。”
相豫章对她道,“阿和最是乖巧孝顺,怎忍心让你为她如此难过?”
相豫章如此温和,如此字字带着关心,她听着他的话,看着他递过来的茶,心头有一瞬的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生出一种荒唐错觉。
她觉得自己与相豫章之间似乎并不是真的无药可救,他们未必一定要不死不休。
他们还有缓和的余地。
还有给他们的孩子留下一个合格父母的机会。
可是她接了相豫章的茶,以手拖着,送到自己的嘴边。
“对了,贞儿,你昨日批的折子有些问题,楚人善水战而不善陆战,让他们北上远击匈奴,未必是一个好选择。”
下一刻,她听到相豫章的声音响起,“我这里有更好的人选,定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让匈奴再不敢小觑我大夏。”
男人抬手。
身后小内侍递来一封奏折,他拿过奏折,手指微曲,奏折便被他放在案几上抵到她面前。
楚人只善水战而不善陆战?
不,楚将骁勇善战,千里奔袭亦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这分明是相豫章宁愿冒着临阵换将的风险,也要打压她的势力。
姜贞眼底升起冷意,即将送到唇边的茶被她啪嗒一下搁在案几上。
茶盏落在案几,发出一声脆响。
响声像是撕开她与相豫章又一场争斗的号角,再一次让他们两个为了谁的人领兵作战而陷入无休止的争吵。
姜贞看着相豫章,眼中满是嘲讽,“相豫章,你常说我没有心,但真正没有心的人,是你。”
“今日是什么日子,你难道不知道?”
姜贞声音冷冽,“在这样一个日子,为了一个将军位置,你还要与我纷争?”
相豫章眉头微蹙,“贞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日便是昭告三军的日子,我若不今日来找你说,便只能任由楚将去北伐。”
话及此处,男人声音微微一顿,眼底泛起冰冷嘲讽,“姜二娘,若论利用阿和,谁又能比得上你?”
“这道折子你一直压着不批,为的不就是拖延时间,逼我在这一日来找你吗?”
相豫章抓起奏折,扬在姜贞面前,“你有无数的时间去批这道折子,但是你没有,你在逼我在父亲和帝位之中做选择,让我不得不在阿和的忌日里与你争吵。”
相豫章讥讽出声,“姜二娘,你的确聪明过人,但也别把我当成傻子!”
新一轮的争吵再一次开始。
只是这一次,吵得格外激烈,格外的诛心——这对夫妻连最后一点体面不愿给对方留,连女儿的死这道他们曾经无法逾越的伤疤都成为攻击对方的利刃。
姜贞啪地一声打掉相豫章手里的奏折,直视着他的眼睛,“相豫章,你不是一直觉得阿和无用,阿和需要旁人来保护么?”
“如你所愿,阿和死了,她不会再成为你的累赘,更不会让你掣肘于人,不得不向别人低头。”
“你如今大可高枕无忧,安安心心当你的皇帝陛下。”
姜贞的声音如一寸寸刺进人心口的匕首,扎得相豫章心脏鲜血淋漓,“因为你的软肋,已经死了。”
相豫章勃然大怒,“姜二娘,我什么时候说过阿和是我的累赘?”
“嫌弃阿和无用的人分明是你!”
“若不是你嫌弃阿和无用,不将她带在身边教兵法武功,而是将她放在大后方,她又怎会在乱兵来的时候毫无自保能力?!”
相豫章口不择言,“姜二娘,阿和是死在你手里的,是你害了阿和,是你——”
“啪!”
清亮的巴掌声响起。
相豫章的声音戛然而止。
痛感自脸颊处传来。
武人的手力道十足,他的脸已高高肿起,上面清楚映着姜贞的手指。
相豫章怒不可遏,“姜二娘!”
帝王拔刀。
皇后出鞘。
这一对曾经并肩作战的夫妻,彼时将手中的刀刃对准了他们曾经用性命保护的人。
结果当然是两败俱伤。
相豫章骂骂咧咧鼻青脸肿去上朝。
姜贞比他要点脸,面上施了粉,将原本便不多的痕迹遮了遮,装作没事人一样去上朝。
朝堂上的文臣武将们早就听说了帝后动手的事情,对两人的遮掩心照不宣。
当然,也有不长眼的言官慷慨激昂,怒骂姜贞不知分寸,竟敢对一朝之主动手,简直不配为人,更不配为中宫皇后。
言官义愤填胸,上书废后。
废后两字一出,本来还颇为享受言官指责姜贞的相豫章一下子瞪圆了眼。
“你说什么?”
相豫章随手抄起一物,怒目而视言官。
言官以为相豫章高兴傻了,终于有宁折不弯的臣子吐露他的心声,于是言辞更加激烈,不仅要求废后,还要求将姜贞幽闭皇陵,非召不得出。
“砰!”
言官的话尚未说完,身上便中了一物,直挺挺摔在大殿上,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是谁对他动了手。
好家伙,直言敢谏的言官竟在大殿里遭了毒手?
皇后这不是只手遮天,而是想要把天翻过来!
皇帝能忍但言官不能忍。
言官在同僚们七手八脚的搀扶下站起来,鼻血长流,但忠心不改,一开口仍是废后,端的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哪怕百死也要为委曲求全的帝王废了这个残暴恶毒的皇后。
“废后?”
他忠心耿耿的帝王破口大骂,“废个屁!”
“她不当皇后?你让她当什么?当皇帝?!做梦!”
帝王的声音拔得无限高,以至于让大殿之上都出现了浑厚的回音,“我死都不会废后!”
“有我在一日,她便是一日的皇后。”
帝王冷笑不已,“如果我死了,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我这位好皇后可没什么菩萨心肠,拿什么礼贤下士宽厚待人对你们。”
阿和的死释放了她心里的魔鬼,让这位手腕过人的奇女子更加手段百出,甚至丧心病狂。
作为与她同床共枕多年的她的夫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手段,也没人比他更了解她的野心,他曾不止一次试着去遏制她不断膨胀的野心,但结果总是事与愿违,他想要的,与他得到的,永远南辕北辙,毫不相干。
最典型的例子是立储。
他也曾好声好气与她说话,试图劝说皇位未必非要他们的儿子来继承,但他的话往往成为点燃她怒火的导火线,让她顷刻间便从理智变成咄咄逼人——
他曾认真与她分说,“姜儿,你误会了,我没有……”
“误会?”
但姜贞往往是冷笑着打断他的话,“难道我说错了?你想让执儿当太子?而不是你的好侄子赵修文?”
相豫章瞬间便没了与姜贞平和说话的心情。
“贞儿,其他事情我都能退让,唯独这件事不可以。”
相豫章看着姜贞,目光沉沉,“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一个让你——”
“交代?什么交代?你打算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姜贞冷笑一声,再一次打断他的话,“相豫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想把我排除在权力之外,让百年之后的大夏江山与我毫无干系么?!”
“你做梦!”
姜贞眼底是森森的冷意,仿佛淬了毒,“这是我浴血奋战挣来的江山万里,是用我女儿的命换来的九州天下,凭什么后世的皇帝们身上不流着我姜贞的血,不奉我姜贞为祖先?!”
相豫章肩膀微微一颤。
——他无法回答姜贞这样的问题,尽管他的理由是那么的冠冕堂皇,那么的为天下着想。
“相豫章,吕后死后满门绝灭,亲人无一生还,百年之后被后世皇帝废去皇后之位,不享香火供奉。”
姜贞直视着相豫章的眼睛,一声比一声悲切,“明明是佐定帝王定江山的开国皇后,最后却沦为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背负万载骂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千古妖后!”
“相豫章,你想让我与她一样,崩逝之后功绩被抹杀,从仁君贤后变成最毒妇人心?”
姜贞彻骨生寒,“你休想。”
“无人能抹去我的功绩,更无人能废去我的尊位。”
姜贞声音缓缓,却无刚才的悲怆低哑,而是以一种俯视众生的居高临下对相豫章说道,“只有我生的孩子,才能成为大夏的皇帝。”
“只有这样,只有他们皇位的正统性来自于我,他们才不会在我百年之后抹黑我,废弃我,让我沦为手段恶毒的小丑!”
她承认,她是一个俗人,她看不透功名利禄,更看不透皇权富贵。
她就是喜欢身居高位的权力,就是喜欢生杀予夺的快/感/,就是喜欢后世皇帝哪怕对她的政见极为不满,但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对她顶礼膜拜的尊荣。
万里江山是她一寸一寸打下的,她为何不能享受?
九五之尊的位置是她女儿用命换来的,她为什么要将这位拱手于人?让给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与女儿仅仅是堂兄妹关系的赵修文?!
不可能。
绝无任何可能。
姜贞死死盯着劝她让出皇位的相豫章。
不知是不是她的某些话激怒了相豫章,与她一样,彼时的帝王的情绪同样激动,胸口微微起伏着,气息也有些乱,眼底满满都是努力压抑着的怒火。
是的,他在愤怒。
愤怒她为何不将皇位拱手于人,送给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他的侄子。
但帝王到底是帝王,有着收放自如的情绪,男人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而后睁开眼,一双虎目瞧着她。
“贞儿,我承认,这件事的确伤害到了你的利益。”
帝王声音低哑,“但是贞儿,你我都老了,又能庇护执儿几年?”
“执儿是你与我的亲生骨肉,我怎不爱他疼他?”
帝王艰难出声,“但是他才七岁,年纪太小,不足以担当大任。而且,他的天资太过平庸,性格也过于懦弱,容易对别人偏听偏信,望之不似人君。”
“像他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放心把江山交到他的手里?”
相豫章伸出手,把手放在姜贞肩膀,声音近乎哀求,“贞儿,你还记得我们揭竿而起的初心吗?”
“我们揭竿而起,是为了让与我们一样穷苦人过上好日子,而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便给天下人留一个昏君。”
“你将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那么我且问你,一心为天下人的你,为何不在臣子里挑选一位贤臣明君,将大夏的江山万里托付于他?”
姜贞反唇相讥。
相豫章微微一愣。
姜贞抬手拍开相豫章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声音无比清醒,“你敢立修文为储君,是因为他是你的亲侄子,你们是血脉至亲,他以及他的子孙后代,他们的皇位正统性都来自于你,绝不会往你身上泼半点脏水。”
“可若换了与你没有任何关系的其他人,你的地位尊荣便会与我一样,得不到任何保障。”
姜贞冷笑出声,“所以你只会将皇位传给不会影响你的身后事的修文,而不是传给更加贤名的其他人。”
在不触及自己利益的情况下,漂亮话谁都会说。
可一旦自己利益受损,那些说出去的漂亮话便成了回旋镖,镖镖扎向自己。
相豫章缄默无言。
姜贞转身离开。
但在她即将走出殿门的那一刻,沉默着的帝王却突然出声,“贞儿,与其说传给修文,我想我更愿意传位给你。”
姜贞眼皮轻轻一跳。
“毕竟修文只是我的侄子,不是我的儿子,纵然过继给我,但登上皇位追封自己父亲为皇考的白眼狼皇帝比比皆是。传位于他,我仍有被背刺的可能。”
帝王的声音仍在继续,“可若换成你,那便不一样了。”
相豫章笑了一下,声音仿佛如恶魔在低语,“毕竟你我是夫妻,是真正的荣辱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否定我的存在,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你若登基为帝,只会我身为帝王的存在,而不是拼命抹杀我,让我从历史书上消失。”
相豫章一唱三叹,“因为你的帝位是从我手里获得的,我若不是帝王,那你又是什么呢?”
姜贞凤目轻眯,“那我可以成为开国之君。”
“开国之君?”
相豫章哈哈大笑,“很好,我祝你成功。”
“姜二娘,愿你武德昭昭,位尊九五。”
“百年之后,世人只知你姜二娘,无人知我相豫章。”
那一刻,姜贞对赵修文彻底动了杀心。
如果说姜奕是她得以与相豫章分庭抗衡的青云梯,那么被她一手养大的赵修文,便是通向皇位的最后一个拦路虎,而与她曾经少年情深的夫君相豫章,则是亲手促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清楚知道她的野心,更清楚告诉她,皇位就在这儿,如果她想要,那便自己来拿。
——如果她连杀儿子杀侄子的手段都没有,那她如何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坐拥江山万里?
女人天生被排除在继承人之外。
如果她想争夺与男人一样的继承权,那她的上位之路便注定鲜血淋漓,白骨皑皑。
姜奕是相豫章的磨刀石,赵修文亦如此。
他舍弃姜奕是人之常情,可他连最后一个亲人都舍弃,那便是与禽兽无异。
那些百年之后骂她心狠手辣的人,应当连相豫章一同骂,能以庶民身份从诸侯争霸的乱世中当上开国皇帝的人,怎会不懂帝王心术?
毫无疑问,相豫章是帝王心术的佼佼者。
若论狠辣果决,普天之下,唯有相豫章能与她平分秋色。
小奕死了,死于他必须死。
小奕的死让相豫章勃然大怒。
这位掌权数年的帝王清楚知道她的野心与狠辣,但也震惊于她的野心与狠辣——原来她为了皇位,竟真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她可以杀小奕,也可以杀赵修文,甚至于他。
谁说夫为妻纲,君为臣纲?
夫是妻的天,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她从不信奉这一切。
她只信奉自己手里握得到的东西。
她姜二娘一身反骨,不敬苍天与鬼神,更将世俗规矩践踏在泥里——
她身为女子,本该贤良淑德,温柔乖顺。
但她偏要以女子之身杀夫弑君,位尊九五。
所以小奕必须死,修文也得死,甚至相豫章,也要死在她手里。
如果她的掌权路注定鲜血淋漓,那便让她赤地千里,神挡杀神。
如果她的上位史必须以亲人的鲜血来浇灌,那便让她亲人死绝,孤家寡人。
她宁愿高坐帝位,坐享无边寂寞,也不愿在岁月史海被抹杀被妖魔化,成为人人唾弃的妖后小丑。
她的野心,如此势不可挡。
姜贞目送赵修文的身影消失在雨夜。
有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于是她微垂眼,任由水色顺着她的眼睑滑落,砸在汇成欢快溪流的雨水里。
“娘娘”
心腹心生不忍,低低出声,“齐王殿下尊您如母,待您比陛下更亲厚,对您从来言听计从。温厚如齐王,未必会挡了您的——”
“动手。”
她转身回殿,平静打断心腹的话。
她清楚知道自己有多恶毒。
但她喜欢永远有着炽热生命力的自己。
她不会成为孤家寡人。
——因为她永远更爱自己。
有人爱,便不算孤家寡人。
【📢作者有话说】
姜贞:一边心痛亲人的死,一边嘎嘎乱杀。
相豫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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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 第 128 章
◎她待自己始终如初。◎
前世番外4—姜贞
此时的她已成为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机关算计, 不择手段,为了一己私欲变得面目可憎。
可尽管如此,她依旧不会厌恶自己, 唾弃自己。
彼时的她依旧深深地爱着自己, 在这条一步步走向深渊地狱的权欲路, 她待自己始终如初。
——没有什么比她自己更重要。
“婶娘,此时此刻, 您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赵修文曾这般问她。
那时的她微微一愣, 眼睛便向赵修文瞧了去。
赵修文面上是一贯的温柔笑意, 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笑得出来。
于是她眉梢微微一挑, 想起来了,赵修文在她面前似乎一直是笑的, 鲜少见他不笑的模样。
他很爱笑, 一如他的叔父相豫章。
这大概就是血缘关系的奇妙之处,纵然性情完全不一样,也有其他的相似之处。
可他又不像相豫章,他没有那么多的心机与野心, 自始至终, 他想要的东西都很简单——家人平平安安, 和睦和美。
只可惜, 他生在乱世, 乱世之中怎会有不被战乱波及的人家?
而身为权力顶峰的帝王家, 又怎会有心无芥蒂和睦相处的美好时光?
他想要的东西,注定得不到。
姜贞收回视线。
“你觉得, 我彼时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语气如深潭一般平静, 反问赵修文。
赵修文便又笑了起来, “侄儿愚笨,只怕猜不中婶娘所想。”
“但不管婶娘所求的是什么,依婶娘对侄儿的养育之恩,侄儿也会帮婶娘达成。”
这话说得十足孩子气,仿佛他还是被她护在羽翼下孩子,不是如今朝中呼声甚高威胁太子之位的亲王。
可他早已不是孩子了,已长成内敛可靠的英俊男子。
他与他的叔父一样,身量颇高,只是到底不是武将,远不如相豫章那般高大魁梧。
与不怒自威的相豫章相比,他略显清瘦,也更温和温润,亲王的绛紫蟒袍穿在身上,见人便有三分暖笑,让那些自持身份的高门贵女们远远瞧见他都会脸红心热。
这样的男子坐在她身旁,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为她斟着茶。
茶倒七分满,茶盏便被他推过来,指腹轻叩着案几,提醒她茶已斟好。
“侄儿父母早亡,跟随叔父祖母长大。”
他将茶送到她手边,声音仍带笑意,“只是祖母与叔父皆不是心细之人,对于侄儿的养育,不过是能活就行,甚少关注侄儿是否吃得饱穿得暖。”
她接茶动作微微一顿,眼底便带了嘲讽出来。
——若相豫章与相太后听到这句话,定然后悔将赵修文养大。
似是猜中她心中所想,赵修文轻笑一声,低低叹谓,“或许您会觉得,侄儿的话说得没有良心。”
“毕竟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他们能将侄儿养大,已是十分不易,又哪来的金钱与精力去关注侄儿的生活?”
“既如此,你最该感激的,应该是相太后与陛下。”
姜贞声音冷冷。
“太后,陛下?”
赵修文向姜贞看过来,“在婶娘眼里,祖母是太后,叔父是陛下?”
“只是如此么?”
赵修文眼里是清澈的感伤。
若是以前的她,定然会被赵修文的神色所触动。
可光阴弹指过,她早已不是最初的心明神澈的姜二娘,她是大夏的皇后,更是野心勃勃想要与皇帝分厅抗衡的妖后。
多么可笑。
野心一词对于男人来讲是壮志雄心,是敢与天公试比高的伟丈夫。
可若落在女人身上,便是不被世人所容,任你是战功赫赫,还是定国安民,也只能落个雌鸡司晨惟家之索的千古骂名。
但那又如何?
她若畏惧市井流言,便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天子之母为太后,天子为陛下。”
姜贞回望着赵修文,平静回答他的话,“此为千百年流传至今的尊称,我为何不遵守?”
赵修文澄明眼眸微微一暗,“婶娘自然是要遵守的。”
男人似乎有些失落,但很快,他淡然一笑,眼底的失落便被浅笑所取代,一边吃着茶,一边与她继续方才的话题。
“婶娘是至纯至孝之人,又怎会不敬太后?不敬天子?”
赵修文道,“是侄儿唐突了。”
天子与太后的称呼有些沉重,他便不着痕迹转移话题,“婶娘性情如此,大抵是瞧不上侄儿的。”
“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祖母与叔父将侄儿养大,已是十分不易,侄儿竟还想苛求更多,想让他们对我更关心一些。”
“只是祖母性格坚毅,叔父性子豪爽,他们从不是会在细枝末节上花费心思的人,侄儿的希望,注定只能落空。”
赵修文自嘲一笑,将茶盏送到嘴边。
茶是老君眉,叶长浓郁,还能消食解腻,是天下刚刚平定,赵修文便让下面的人进贡的,说她常年征战落下一身病,需多吃些老君眉来养养身体,万不能与其他朝代的皇后一样,年纪轻轻便驾鹤西去。
她素来不在吃穿用度上费心思,赵修文让人送,她便时不时吃一些,只当做白水来喝。
若是风雅之人,见她如此饮茶,必会痛心疾首说她暴殄天物,可她彼时是皇后,一个与开国皇帝一同定江山的皇后,她再怎样牛嚼牡丹,也无人来她面前指责她的不是。
这大概就是权力的美妙之处。
那些人再怎样看不惯你,也只能捏着鼻子不情不愿在你手底下做事。
老君眉的茶她没吃个所以然,因老君眉而引发的对于权力的思考却让她的心更加炽热——她喜欢把天下握在掌心的感觉。
“可是婶娘,您与祖母叔父不同。”
赵修文抬手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您不仅养育侄儿,还教侄儿四书五经,教侄儿为人做事的道理,是侄儿人生路上的启明星。”
手中的茶盏被赵修文搁在案几上。
茶盏与案几相撞,发出一声轻响。
轻轻的,脆脆的,像是什么东西在叩响人的心门。
“如果没有您,便没有现在的侄儿。”
赵修文向她看过来,“所以婶娘,侄儿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
男人声音一如既往温柔,但温柔里却有着视死如归的坚定。
仿佛彼时的他并非相豫章派来试探她,而是将自己的一颗心剖给她看。
他如他此时在说的话一样,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为她百死无悔,为她无所不能。
可他是相豫章的亲侄子,更是相豫章哪怕废弃亲生儿子也要立他为东宫储君的亲王,前程光明如他,又怎会为了些许恩情便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万里?
帝王家中,最不需要的便是亲情。
而她对他的那些养育之恩教养之义,早已在她与相豫章的明枪暗箭中消磨殆尽。
所以他今日所说,皆为试探。
他今日所来,也并非给她送茶,而是受相豫章之命,前来试探她是否有争帝之心。
“我知道你素来孝顺。”
姜贞神色淡淡,声音不辨喜怒,“你今日能独当一面,帮助你叔父治国理政,便是对婶娘最大的回报。”
她的话似乎让他有些意外,赵修文的嘴角慢慢抿了起来。
而那双爱笑的眼睛,彼时也敛去了笑意,漂亮的瞳孔里聚满了失落。
他在失落什么?
一向极为敏锐的她大抵能猜出他的几分心思。
但这些小心思,在位尊九五的诱惑下不值一提。
她从不将自己的未来置于旁人的良心之上。
“婶娘这样说,倒让侄儿不好意思起来。”
良久,男人轻声一叹,苦笑说道,“我如今的这番模样,真的是婶娘想要看到的吗?”
窗外淅沥沥下起小雨,廊下的亲卫与女官们的模样被雨水模糊着,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安静的千秋宫被雨水的声音灌满,将那些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声的静谧驱除在外。
春雨贵如油,这雨下得好生及时。
有了这场雨,今年的百姓们便能有一个好收成,不用再忍饥挨饿过日子。
姜贞一边应付着赵修文,一边看着窗外的雨水发呆,一心两用的她并未注意对面的男人眉眼凄然,恍若易碎的琉璃。
“婶娘我是您一手养大的修文。”
她忽而听到男人的话。
与刚才的声音不同,彼时的男人的声线比方才低很多,也沉很多,像是哑着嗓音发出来的声音,和着淅沥沥的小雨,隐约有种让为之揪心的错觉。
她从未听过赵修文以这样的口吻与她说过话,眼皮轻轻一跳间,视线便转了过来。
或许是方才的旧事重提让她暂时做回曾经的姜二娘,所以对面前的男人放松了警惕,不曾在意他此时的动作,但当她回眸转身,便因赵修文的动作而微微一愣愣——
男人此时并没有坐在她对面的小秤上,而是离座来到她身旁,单膝跪地在她面前,以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看着她的眼。
“您为什么,如此防备于我?”
赵修文哑声问她。
姜贞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养育之恩又如何?
少年情深的夫妻能兵戎相见,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在利益相左之际,又怎不会图穷匕见不死不休?
她不是赌徒。
所以她从不赌微乎其微的概率。
【📢作者有话说】
姜贞:亲人祭天,权力无边。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祝大朋友小朋友们节日快乐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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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 第 129 章
◎一眼万年,自甘堕落。◎
前世—赵修文
第一次与姜贞相见时, 是一个很平常的傍晚。
他那不着调的叔父到了晚间仍未回来,祖母便大着嗓门让他去寻人,他便是在寻找叔父的路上遇到了姜贞。
“嘿, 文小子, 这边!”
他按照叔父以往的路线寻叔父, 刚出村落,便听到叔父在喊他。
于是他抬头,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 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叔父身边的姜贞。
很显然, 那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子,璨若玫瑰, 颜若舜华,让与叔父祖母相依为命的他都忍不住生出叔父上辈子定是拯救了九州天下, 否则何德何能竟能与这般女子并肩同行的感慨。
——俗称鲜花插在牛粪上, 癞蛤蟆竟得了白天鹅。
倒不是因为叔父相貌丑陋,行为粗鄙,而是因为姜贞实在太过耀眼,耀眼到她只静静立在那儿, 便能将周围一切衬成土鸡瓦狗, 更何况原本便与姜贞格格不入的他的叔父。
扪心自问, 他的叔父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俊后生, 性格豪放, 举止潇洒, 是周围村落里不知多少女郎的意中人。
模样生得好看,性格又豪爽有担当, 所以哪怕他们家里一贫如洗, 叔父还带着他与小骞两个拖油瓶, 前来向叔父提亲的人也能踏平他们原本便不高的门槛。
可这样的叔父,立在姜贞身后,也只能沦为陪衬,是衬托她光芒万丈的繁星之一。
姜贞这个女人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她所出现的地方,再怎样璀璨耀眼的星辰也会变得黯淡无光,再怎样豪放不羁的男人在她面前也会变得束手束脚,心甘情愿为她敛去一身锋芒,而后牵马执镫,无不依从。
——一如他现在的叔父,以及未来的他。
那时的他尚且年幼,不知自己的这种行为叫什么。
直到后来逐渐年长,见惯男欢女爱与儿女情长,方知自己对姜贞是一眼万年,自甘堕落。
若再说仔细些,便是始于颜值,忠于才情,毁于权欲。
可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哪有那么多的时间与空闲来谈情说爱?
所以当时的场景应该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呆立原地,落拓洒脱的游侠儿大笑不已,雍容风雅的女郎眉梢微微一挑,凤目波光轻转,携落日余晖的视线徐徐落在他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傻小子,看呆眼了吧?”
相豫章大步上前,一巴掌拍在赵修文脑壳上,“快叫婶娘!”
习武之人力气大,赵修文被拍得眼冒金星,一眼惊艳的思绪终于重回躯壳。于是他便知道了,这是被叔父“英雄救美”的姜家女郎。
之所以在“英雄救美”的字上加上双引号,是因为姜贞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来救她,她自己便能杀透重围,撑起自己头顶的一片天。
可叔父也的的确确去救了她,在这个畏惧权贵更甚猛虎的世道,叔父是哪怕知道此行一去不回,但也义无反顾带着与自己交好的兄弟们冲入权贵的家中,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去主持自己心中坚信的正义。
游侠儿在这个时代从来不是什么好词汇,是整日吃喝玩乐的纨绔,更是自持勇武招摇过市的恶霸,但在叔父这里,游侠儿却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救的豪侠。
这样的叔父,的确值得姜贞将一生托付。
“婶、婶娘。”
赵修文低头垂眸,俯身见礼,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磕巴。
姜贞扬了扬眉,“你便是赵修文?”
声音亲切而熟稔,不似看上去的那般高不可攀,赵修文攥了下掌心,轻轻恩了一声。
“你叔父常向我提起你,说你是个好孩子,与他大不相同。”
姜贞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从路口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往日我总觉得你叔父在说笑,相依为命的一家人怎会养出两种性格?”
“今日一见,方知你叔父没有哄我。”
姜贞似在打量他,又似在轻笑,“你果然内秀文雅,全然不似你叔父。”
相豫章哈哈一笑,“瞧你这话说的,像我难道就不好了?”
“我倒觉得修文太文气,全然没有我的风范。”
俩人在他的事情上交谈甚欢。
而此时被两人谈论着的他,趁着两人说话的时间,偷偷地抬起了头。
彼时金乌西坠,霞光满天,两人并肩而立在乡间小道,虽未穿什么华贵衣服,却自有一种风华在流转,明明他们只是在闲话家常,说着他的性格不似他叔父,可话里却有一种挥斥方遒的英雄气概。
恍惚间,他看到的不是被权贵压迫得提剑杀人的女郎,更不是因出身庶族而一身抱负无处施展只能去做游侠儿的郎君,而是未来搅弄天下棋局的枭雄。
这不是恍惚,而是事实。
在不久的将来,这两人揭竿而起,虎踞一方,让原本逐鹿中原的诸侯们从不屑一顾到成为他们的心腹大患,再到天下一统,位尊九五。
只是白手起家的起义军首领到底没有那么厚的家底,更无百年士族可依仗,在每日都有无数人倒下的战乱中,他们的容错率极低,一次小小的疏忽,便能让将他们数年的艰辛付之东流。
意外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理所当然。
小骞死了,兰月死了,张奎胡青与宋梨,他们都死了。
这些曾因他们一番话便随他们南征北战的亲人们,尽数死在盛军与各路诸侯的构陷与迫害中,连尸骨都没有寻回。
而他们唯一的女儿,也死于自己人的背叛中。
在千年来王侯将相生来便尊贵的世道中,无人看好一支由庶民组成的军队。
又是一次险象环生的战役。
为了鼓舞屡战屡败的低落士气,叔父身先士卒,冲入敌营,杀得原本只等起义军来投降的盛军将领一个措手不及。
盛军大败,而他们兵力远逊于盛军,哪怕有叔父的调兵遣将与陷阵冲杀,也不过落个一个惨胜。
而叔父为了鼓舞士气的身先士卒,也让他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身中数箭,命悬一线。
盛军退去时,叔父血染征袍,威风凛凛,将所有人都骗了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的首领是那么的英明神武,是那么的不可战胜,哪怕只有不到一千人的散兵游勇,也能将号称万余人的盛军打退。于是起义军在欢呼,在庆幸,庆幸自己有这么好的首领,纵然前方无路可走,也能带领他们走出一条生路。
是以,原本一蹶不振的士气登时如虹,面对数倍于自己的盛军也有一战之心。
可将士们不知晓的是,那时的叔父在强撑,身先士卒意味着自己独面刀锋,尤其是当他身为起义军首领时,所有的盛军都想斩他头颅换取军功,这种情况下,打下惨胜战役的他又怎能毫发无伤下战场?
叔父撑到将士们尽数退出营帐才倒下,已是一种奇迹。
“叔父?叔父您怎么了?!”
他大惊失色,搀着轰然倒地的叔父,连声对人大喊,“军医,快传军医!”
“不不可。”
几乎陷入昏迷之中的叔父艰难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抓着他的手,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虚弱,“若传军医,必必影响士气。”
他如何不知主帅受伤会影响来之不易的士气?
更别提这场战役全靠叔父个人勇武才能勉强胜利?
在将士们沉浸在死里逃生的胜利时突然传出主帅伤重难治的消息,不亚于将这支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军队再次推向深渊地狱。
赵修文心中一颤,“可是您——”
“没有可是。”
相豫章艰难摇头,手指吃力抓着赵修文衣袖,“文小子,绝、绝不可传军医。”
他能怎么做?
他只能含泪应下,小心翼翼将叔父搀扶在床榻上。
而彼时被他扶上床的叔父,在听到他的话之后,终于放心地合上眼,在极为简陋的床上陷入昏迷。
处理完叔父的伤势之后,他不忘将那些血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倒掉。
这个时间将士们大多在休息,不会撞见他倒血污的场景,可以最大限度避免让将士们陷入首领重伤昏迷的恐慌之中。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国不可一日无君,三军更不可一日无帅,更别提叔父是起义军的主心骨,所有将士们赖以活命的救命稻草,注定要承受所有将士们的关注目光。
叔父的一连三日不出现,让起义军人心惶惶。
不少人私下找他打听,问他叔父到底如何了。
他强作镇定,含笑告诉那些人,说叔父很好,只是在研究下一步的作战计划,等他研究好了,便会带领起义军打下一块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
这样的话只能拖延一时,却拖延不了一世。
——更别提起义军并非叔父的嫡系,对叔父并无太多的忠心可言。
叔父的嫡系早就在众多诸侯的围堵下死伤殆尽,而今跟随叔父的,不过是路上遇到的散兵游勇,没甚军纪与忠心。
他们之所以追随叔父,一是因为自己无路可走,是被盛军通缉的乱臣贼子,二是因为叔父威名在外,想跟着叔父奔一个好前程。
这种情况下,一旦叔父出了意外,他们顷刻间便会站出来,吞并叔父的兵力,取叔父而代之。
可悲的是,他阻止不了这些人。
他与叔父从来不同,除了模样有三分相似外,再无其他相似。
叔父骁勇善战,而他不善掌兵,叔父落拓不羁,而他心思缜密。
叔父可开江山,可坐江山,而他,却只能在太平世道里做一个守成之君。
这样的他,完全镇不住失去叔父之后的群龙无首的烂摊子。
【📢作者有话说】
相豫章:好大侄,快去请你婶娘!
赵修文:婶娘救救orz
姜贞的番外有点卡,先更一章赵修文的,明天继续更姜贞的~
130 ☪ 第 130 章
◎政治是肮脏的。◎
前世番外5-姜贞
姜贞有些好笑。
赵修文还是辜负了相豫章对他的寄以厚望。
他太心软, 也太重情。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怎会问自己的竞争对手如此可笑的问题?
赵修文始终是赵修文,做守成之君有余, 但若做开拓之主, 便显得有些幼稚。
——再精准一点, 是他少了相豫章的狠辣,在面对亲情与权力的选择中, 他始终左右摇摆, 拿不定主意。
这大概就是聪明的普通人与野心家之间最大的差距。
若不能将权力视为第一重要的东西, 又怎能在面对抉择时毫不犹疑摒弃自己手中掌握的一切,去换取掌权天下的畅快?
当然, 以上的推测极有可能是她的一厢情愿。
被相豫章耳提面命养大的人,又怎会是一个心无杂念的普通人?
或许他的伪装远比她想象中的好, 骗过了她与相豫章, 让这对狼心狗肺的夫妻觉得他们的小侄儿单纯善良,仁厚温厚,是个值得托付百年大事的仁君明主。
所以为着这一点点的可能性,她都不可能让赵修文走到那个位置。
她的子子孙孙会因为她是母亲祖母曾祖母而祭祀她, 那么侄儿呢?世间焉有祭祀婶娘的侄儿?更别提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侄儿?
九死一生的战乱与刀不见血便杀人的政治斗争教会她最大的道理, 是不要兵行险招, 更不要在自己有能力逆风翻盘时给对方机会。
军事家讲究一击必杀, 政治家要对对手赶尽杀绝。
很不凑巧的是, 她既是军事家, 又是政治家,所以当赵修文被相豫章推到她的对立面时, 这个被她教养着长大的男人, 他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死路一条。
她从不吝啬自己对即将死亡之人的善意。
“修文, 起来。”
姜贞俯身,扶着赵修文手腕,想将他从地上搀起来。
这么大的人了,动不动跪她做什么?
在他年少之际,她尚不曾让他动不动便跪自己,又怎会在他长大之后,让他单膝跪地?
但她没有拉起跪在她面前的男人。
她在战场上受了太多的伤,身子骨已不似年轻时强健,再把话说残忍一点,是她现在早已不再年轻,相豫章已步入中年,而她也三十好几,曾经的青丝三千有了白色的痕迹,曾经的单手持剑闯天下的武功过人也只剩下在太医院的嘱咐下细细将养身体。
——现在的她,已不是曾经伸伸手便能将赵修文拎起来的姜二娘。
冲锋陷阵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姜二娘已褪去所有的青涩与莽撞,成为现在尊贵无匹的皇后殿下。
皇后殿下鲜少亲自动手去做一件事。
若这件事做不成,那便更不必去勉强。
姜贞敛袖收手,锐利眉眼轻轻挑着,斜睥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活到这般年岁,哪怕性格不豁达,也会被世事的无常磨成豁达。
——更别提她原本便通透,从不做勉强自己更勉强别人的事情。
“你若想跪,那便跪着吧。”
姜贞略整衣袖,声音懒懒,“左右我是你婶娘,担得起你的大礼。”
赵修文身体微微一僵。
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姜贞的眼睛。
姜贞轻轻一笑,不置可否,“怎么?后悔了?”
“若是后悔了,便站起来。”
“如今的你是陛下寄予厚望的亲王,身份贵重,品格端方,岂能动辄对我行如此大礼?”
姜贞揶揄笑道,“若叫旁人瞧见了,没得失了你的身份。”
她的口吻仍如往常一样,打趣儿着说着话,仿佛她还是视赵修文如亲子的好婶娘,可声音落在赵修文耳际,却让男人慢慢垂了眼。
与相豫章有几分相似却毫无相豫章的凌厉威严的眉一点一点塌下来,眼眸中的期待与哀伤在这一刻有了具象化的模样,像是点点星光终究点不亮漆黑如墨的夜,只能任由黑暗吞噬一切似的,男人眼底只剩墨染的乌团,再瞧不见其他颜色。
“身份?”
赵修文的声音很低,“是,若以身份论,侄儿的确是叔父最为看重的亲王。”
“可侄儿,又何曾在意过这些?”
他摇头轻笑,声音里满是苦涩。
姜贞笑着睥着他。
他太年轻,也太感情用事。
他与他的叔父从来不同,他不曾经历过置之死地而后生,更不知道政治斗争并不是请客吃饭,而是你死我活的修罗场。
他手里的一切东西都得来的太容易,也太理所当然。
他是相豫章唯一侄子的身份,便能让他在朝堂之上青云而上,甚至登上旁人可望不可及的位置。
他经历过战乱,可他大多数时间在战争的大后方征集粮草与治理民生。
那些尸山火海的战场离他太远,以至于他至今不明白,有些东西,需要拿命去换。
所以他可以保留着一颗清白的良心,在这一刻将自己的良心的洁白无瑕剖给她来看。
多么可贵的一种品质。
只可惜,政治是肮脏的,对人不设防的初心不改,往往会成为那人插向自己心口的一把利剑。
姜贞眼底笑意更深。
“那么,你在意的是什么?”
姜贞笑着问赵修文。
这句话如同魔咒,让低垂着眼眸的男人顷刻间抬了头,墨色的眸子聚起光,灼灼对上姜贞眼眸。
他清楚看到她眼底的直白与温情。
一如多年前,她将他从人伢子那里领回来,温暖的掌心抚摸着他的发,漂亮的凤目看着他的眼,然后对他道,“修文,莫怕,你祖母不养你,婶娘养你。”
“婶娘虽家道中落,不似从前富贵,但养你一个孩子,倒还绰绰有余。”
“走吧,跟婶娘回家,婶娘养你。”
年轻的女郎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将他带回家。
自此之后,她的家便是他的家,她去哪,他便跟到哪。
无论是生死一线间的战场,还是杀人不见血的朝堂,他一直跟着她,而她,也一直养着他。
直到他被叔父推到她的对立面,直到文臣武将上书他为皇太子,直到他们因为争权夺利而几乎撕破脸,她依旧没有对他恶语相向。
她待他,一如从前。
哪怕他们已走到对面,但当她看向他时,眼底仍是一片柔软。
没由来的,赵修文睫毛轻轻颤了颤。
细微的动作牵一发而动全身。
跪在锦毯上的膝盖在地毯上移动,移动到他伸伸手便能抓住姜贞的衣袖。
姜贞眼波微转,垂眸看着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腹微微泛着白。
那是用力攥着一件东西才会有的反应,似是要将注定要在掌中流逝的飞沙紧紧攥在掌心。
姜贞笑了起来。
——赵修文的举动,不合时宜。
迫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赵修文心如鼓擂,指尖捏得泛白,才鼓起勇气去说话,“婶娘,您可曾知道——”
“我知道。”
姜贞含笑打断赵修文的话。
赵修文瞳孔微微收缩,薄薄唇角有一瞬的哆嗦,“您您知道?!”
“修文,你太年轻。”
姜贞眉梢微微一挑。
因为年轻,所以藏不住心事。
那些拼命隐藏却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心思,让人想忽视都难。
赵修文面上一白,抓着姜贞衣袖的手指瞬间松开。
原来那些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心思,在别人眼里不过是洞若观火。
小丑是什么?
小丑就是现在的他。
“对、对不起!”
赵修文声音结巴,再不敢看姜贞眼眸。
姜贞面带微笑。
伸出手,揉了揉男人梳得一丝不苟的发。
人如其发,发一丝不苟,人也是端正温雅,然而讽刺的是,最端方守礼的君子最离经叛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赵修文的这种胆大包天的行为倒有几分像相豫章。
这大概是他们叔侄俩为数不多的相似之处。
“不必道歉。”
姜贞嘴角微勾,笑了笑,“婶娘如此优秀,怎就不值得旁人心生欢喜?”
赵修文呼吸为之一顿。
——这的确是婶娘能说出来的话。
她从来如此。
如此笃定,如此舍我其谁。
旁人的爱慕也好,追随也罢,都是她应得的。
赵修文释然一笑,压在心头让人无法呼吸的巨石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仿佛又回到小时候。
那时候的叔父不是皇帝,而婶娘也不是皇后,他们青春年少,侠气冲霄,小小的他跟在他们身后,目光所及,都是他们的身影……
“是,婶娘如此优秀,的确值得叔父与楚王一见倾心,至死不渝。”
赵修文温柔笑了起来。
当遗憾不再是遗憾,未来的路便走得再无阻碍。
赵修文与姜贞畅谈到深夜。
男人看到的是曾经的姜贞,而姜贞看到的,是命不久矣的政敌。
政治或许不肮脏,但政治家,一定是肮脏的,双手沾满鲜血的。
这些鲜血有敌人,有被无辜波及的倒霉人,但还会有自己的亲人。
“动手。”
姜贞的命令下得如此果决,没有一丝丝的犹豫。
可那毕竟是相豫章视为继承人的人,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赵修文没有死,被舍命救他的暗卫从黄泉路上拉回来,又被太医院院正从牛头马面手里抢回来。
当黑暗归于朦胧,当痛感一点点席卷全身,赵修文吃力睁开眼,艰难看向姜贞宫殿的方向。
——他至死不敢相信,一手将他带在身边养大的婶娘竟真的会杀他。
可事实就是如此。
婶娘不仅对他动了杀心,甚至她年少情动的夫君,她也动了杀心。
赵修文轻轻一笑。
“婶娘,原来您与叔父一样,是彻头彻尾的政治家。”
男人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婶娘,我是修文,我……”
永远不会背叛您啊。
可惜那时候的他已不知道,彼时的姜贞已不再信任任何人。
一如现在猜忌多疑的帝王,手握重权的皇后身后亦是万丈深渊。
这对曾经最为亲密的夫妻,被权力二字架在刀剑相抵的对面,不死不休。
帝王与皇后再一次爆发激烈争吵。
这次是他们最后一次争吵。
在不久的将来,帝王崩逝,年幼的皇子登基,太后大权独揽,临朝称制。
“恭迎皇太后陛下——”
朝臣们的声音山呼海啸。
姜贞俯视众生。
皇太后陛下?
不,这还不够。
她清楚知道自己的野心究竟有多膨胀。
皇后殿下。
皇太后陛下。
她想要的是——皇帝陛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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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姿飒爽的姜贞,豪爽疏狂的相豫章,外柔内刚白切黑的阿和,恋爱脑但超级会打仗的小商,还有兰月石都,左骞赵修文,他们的故事终于结束啦!
作者君看不了悲剧,所以当然要给他们已经好结局,生活已经这么苦,小说就要甜一点嘛!
他们会在书里的世界过得很好,希望宝宝们在现实生活中也会跟他们一样过得好!
钱权两手抓,亲人与爱人在身边,所求所愿都能实现!
全文完结啦,全订的宝宝们帮我打一个五星好评鸭!评分对作者君非常重要,所以这里希望宝宝们给一个好的评论,么么啾(?????)
最后的再见当然不是再见,是在作者君的新文见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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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哄骗高岭之花】
好消息:陶以默大仇得报
坏消息:仇人垂死挣扎,以术法,以心头血,以百年来密不外传的巫蛊之术咒她永失所爱
陶以默不屑一顾:笑死,谁爱狗男人?老娘眼里只有钱!
次日清晨,诅咒发作,她痛失钱财无数
反应过来的她心脏骤停,破口大骂:
永失所爱是破财???好生恶毒的赌咒!!!
陶以默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为破诅咒,她决定找个男人爱一爱
只要她爱的男人噶了,她的钱就能保住了!
多方考察下,她选中客居在此的杜家表少爷
此子模样俊俏,性子温和,父母双亡,体弱多病——一看就没几天阳寿
听闻表少爷喜欢温柔绿茶,她明送秋波时不忘洗心革面扮演小白花:
说话时声音要嗲,喝茶时手指翘起小兰花
主打一个亲妈来了都认不出茶得炉火纯青的人竟是她
三月后表少爷一病噶了,她喜极而涕,不能自己
——财神在上,她的钱终于保住了!!!
破解诅咒后,她容光焕发,进军京都,准备把产业做大做强
然后她遇到她那本该坟头草都三丈高的意中人——
禁军前方开道,百官争相献宠
男人高坐凤撵,神色漠然,气质光华,粲然如天神降世
陶以默瞳孔地震
三分惊艳,三分惊恐,剩下四分全特么是震怒:
卧槽槽槽槽!我的钱没了!!!
#为了我的钱,你能不能死一死?#
#拜托,前任这种生物只适合待在棺材里!#
张予白远走避事时,遇到矫揉造作一女子
此女虽美但蠢,却极爱他
得知他“死讯”,她又哭又笑,仿佛得了失心疯
见她如此,薄凉如他为之动容
想着待京中事物了结,便遣人来接她,娶她为妻
只是他回京不过一月,便遇到她来京都做生意
女人自称寡妇,却容光焕发,身边还有少年郎无数,其左拥右抱的行为让他忍不住怀疑她深爱他之事是他臆想出来的镜花水月
这定然是误会!
她如此爱他,怎会这么快便将他的“死”抛之脑后?
张予白强压心中不虞,着人仔细查访,然后他得知了真相——
原来他只是她破解诅咒的挡箭牌????
#我对你最深的爱意,是你与世长辞,驾鹤西去#
#爱我嘛?爱我请你快去死#
泼辣爱财搞笑女 VS 光风霁月贵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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