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明明如月(十四)
“医修呢, 人手不够了再来两个!”
“哎哎哎你们不要靠近这里,都说了要保护现场。”
“和本案无关的人员都退出去,不要影响监天司办事!”
山洞里是忙忙乱乱的一片, 许多穿着统一的人在洞口进进出出,从城中解救出来的百姓一字排开躺在地上,正在接受医修们的治疗。
和他们不同, 他们在这城中已经住了数百年之久,而且大多都是没有灵力的凡人。
就算是现在幻境已经被破除, 云中城也消散如烟。他们收到的影响也依旧残留在体内, 甚至方才还有人四处寻找烛龙大人。
仙盟大会被迫停止,因为涉及的凡人太多, 几乎所有小队里的医修都被叫来帮忙,就连刚刚清醒过来的孟伦也难逃其咎, 几乎是刚睁开眼想起自己姓甚名谁,就被拉去给其他人治疗。
“闲杂人等”余清欢郁闷地蹲在门口, 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监天司的弟子们说话。
“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她闻言抬头,才发现是南宫无相。
“原来是南宫大人啊。”她扯扯嘴角,倒不意外在这里看到他,“别来无恙。”
南宫无相瞥她一眼:“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的。”
“问你你就会说?”
“不一定。”
“啧。”
余清欢心中暗骂,等她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和童蕊告状, 看看她找的男人都是什么货色!
“我只是想知道。”她抬起头看向正在一旁接受讯问的秦如月, “大师姐会受到什么处罚。”
虽然是迫不得已, 但她也算是“杀”了人,若是硬要追究的话也难逃一劫。
她并不想这样,为什么大师姐也要把自己栽进去, 被人渣骗身骗心又不是她的错。
都怪萧淮那个狗东西,呸!
“你说秦道友?”南宫无相微微摇头, “她是杀了明月夫人不假,但对方只是一抹残魂,并不算人。而且她此举也是为了拯救云中城的百姓,不论怎么说都是功大于过。”
“这么说的话大师姐没事了?”余清欢听到这话,悬起的心终于放下。
穿着黑色劲装的弟子们吭哧吭哧地把冰棺抬出来,恰好路过余清欢身边,她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
之前的事情给她冲击力太大,哪怕是现在已经过去快两个时辰,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明月夫人在萧淮怀里死去的画面。
孱弱美人胸口被鲜血彻底染红,就这般安静地躺在冰棺中,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仿佛睡着了一般。
余清欢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对了,那萧淮呢?”
明月夫人死后他就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抱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直到监天司来才勉勉强强地把他扯开带走。明明在仙盟里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这会儿却狼狈成这样,想来就令人唏嘘。
“他的情况较为复杂,监天司那边还在讨论。”南宫无相微微一滞,继续道,“且不说云中城害了多少凡人,就光是施用时间凝滞禁术就足够给他定下死罪。更别提他还和两百年前的清风谷灭门一案有牵扯。”
“不过我们暂时不会动他,现在还需要他调查那桩灭门案。”
一桩桩的铁证打下来,纵使他是邰华宗掌门兼仙盟副盟主,也罪不可逭。
余清欢了然点头,正要离开,又被南宫无相叫住。
“我方才告诉了你这么多,你能否也告诉我一些事。”
她脚步一顿,非常无奈地回头:“你先告诉我,是不是有关童蕊的。”
南宫无相颔首:“她不愿见我,你能不能帮我——”
“这你自己去问她。”余清欢摆手,毫不犹豫打断,“她不理你,你就应该好好自我反省,而不是试图让我去劝。这是你们的事情,得你们自己解决。”
面容冷硬的青年剑眉微拧,没有再说话。
余清欢才没工夫管他,感情这东西的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外人瞎掺和只会越忙越乱。
况且她现在还有事要办。
余清欢在经过洞口的时候拦住路过的一名监天司的弟子,掏出红玉耳环给他看:“道友,你有没有见到云丹门的凌奚?他是我师兄。”
青年先是点头,还没回答他在哪,就盯着余清欢“呀”了一声:“唉?你不是上次拦马车的那个姑娘吗?你叫余清欢是不是?”
“你认识我?”她挠挠头,心说自己见过这个人吗。
“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监天司的杨则,南宫大人的副手,上次咱们见过的。”他兴致勃勃地看着余清欢,“就缉拿千面魔藤那次,你还记不记得?”
“哦哦原来是你啊。”余清欢一拍脑袋,倒也想起来不少。
那时候她忙着和颜胥说话,倒没有注意到其他人,毕竟有个气场那么强的南宫无相在这里,没什么特征的杨则很容易就被人忽略过去了。
“正是。说来余姑娘是在找凌道友么?”杨则努努嘴,示意她往东边看,“咱们司天监正在找他问话,好像是为了两百年前清风谷灭门一案。”
“问他做什么,两百年前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余清欢表示不解。
杨则耸耸肩,无奈摊手。
“总而言之,余姑娘你只怕得晚上宴会结束以后才能见到他了。”他向余清欢挤挤眼,笑道,“不过嘛,我得提前恭喜你,今天破获那么大的案子,只怕明年的修真界十佳优秀青年你们还有份。”
“得了得了,你别开玩笑了,这两件事可不一样。”她无奈吐出一口气,托着下巴看天。
什么十佳青年她才不在乎,现在困扰她的事情那么多,她根本就忙不过来。
萧淮锒铛入狱,秦如月也被带走调查,主峰现在群龙无首,就她和凌奚两个也不可能继续待在那儿。
这邰华宗交换之旅还有好几个月还能结束,这段时间估计也没有哪个长老敢收她,等回去之后他们十有八九就会被原地退回云丹门。
“师尊啊师尊,你到底在哪里啊,我们门派要完蛋了啊。”余清欢把头埋进胳膊里,发出一声哀嚎。
****
虽然仙盟大会因为一些意外提前结束,但是仙盟还是为获胜的小组们准备了极为丰厚的赏金与罕见的法器。
余清欢坐在台下看着上面的人发表类似于感谢栽培之类的话,想象手中的排骨是萧淮的肉,咔哧咔哧地在上面啃。
要不是因为他把他们困在云中城里,这会儿在台上领赏金的人就是他们了。什么法不法器她不在乎,但那可是五万灵石啊!
就算有五个人,那每个人也能分到一万,有了这一万她就把房间再翻新一遍,还有她那些衣服,早就想换掉了。
“可恶可恶。”
不过转念一想,若不是萧淮在文试的时候做手脚,就凭她和师兄那烂得掉渣的成绩估计也进不去仙盟大会。
罢了,虽然白跑一趟,但是饭菜还是很好吃的。
于是她非常郁闷地给自己又添了两碗饭。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余清欢这般化悲愤为食欲,杜榆则就看开得许多。
他抱着两坛酒坐在房梁上,借着月光把玩铜块,一低头,恰与刚从监天司赶回的秦如月四目相对。
二人对视一瞬,秦如月首先别开眼。
“你在上面看什么?”
“因为这里比较亮,你上不上来。”
“房间里不是更亮么?”
杜榆直起身子,他满头白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食指微屈,向下方随意甩出一枚酒盏。
“你上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秦如月足尖轻点地面,轻轻一跃落在屋檐上,酒盏平平稳稳地落在她掌心,愣是一滴也没洒出。
她仰头一饮而尽,肆意用袖子擦去唇边的酒渍:“啧,还凑合。”
没有以袖遮面,没有慢条斯理,酒水就这般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滑,打湿了她的领口。
若是在从前,定会有人狠狠地用戒尺打她的掌心,警告她若是再如此就将她逐出师门。
小时候的她听到这话定会痛哭流涕发誓不会再犯,不过现在罢了。
“秦如月。”
“做什么。”她没声好气地应。
她一直其实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个人对谁都是连名带姓的叫,旁的人不认识的话好歹也会喊个道友,偏就杜榆不,他逮着谁都是硬邦邦地喊全名,听起来非常没有人情味。
除了一个人。
醉意上头,秦如月鬼使神差地看向杜榆,问了一个好奇了很久的问题。
“为什么你会喜欢玉轮大师,你们明明连面都没有见过吧。”她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笑得有些玩味,“若是她长得奇丑无比呢?你还喜欢么? ”
她眯起眼睛,观察着杜榆的脸色。
她在等他发怒,又或是向从前那样同她阴阳怪气,总而言之什么都好,她就是看不惯看他不管做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模样。
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在为情所困,这不公平!
“你刚刚不是在问我看什么吗?”杜榆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枚小小的铜块。
秦如月记得,这是他在云中城就一直把玩的铜块。
“这是什么?”
“是我从玉轮大师那里买到的第一个法器。”他捏着铜块四角,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注入灵力,在明亮的有些过分的月光下,铜块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最后,在他掌心开出一朵花。
那是一朵铜制月季花,乍一看粗糙普通,可在月光的照耀下却能发出冰蓝色的光,可见炼器之人的用心。
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照理说法器应当还有其他妙用才对,或进攻或辅助,总而言之都不该只是一朵没用的花。
秦如月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这个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朵在月下会发光的小花是她十七岁那年做的,里面有她精心设计的机关,且只有按照特定步骤拆解才能把铜块变成花,
她那天本来想借着七夕向师尊告白,没想到一直在院中枯坐到深夜都没等到师尊,只有一个小道童前来传话,说掌门被事务绊住了,让她先行歇息。
秦如月笑着表示理解,转身偷偷擦干净眼泪,把铜块锁进小匣子里。
但她还没有放弃,虽然每年七夕师尊都会不知去向,但她还是日复一日地做着类似的小法器,渴望有一天能送给师尊。
直至后来发觉师尊厌恶自己炼器,她才心灰意冷地将匣子里的小铜块以极低廉的价格在元灵境卖了出去,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
“其实我这里还有。”杜榆把乾坤袋解下来,哗啦啦地从里头倒出一大堆,还有几个差点砸到她的脚,她赶紧蹦开。
秦如月瞬间醉意全无,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小铜块:“这么多!你都是从哪里弄到的。”
她当时卖的可散了,只要有人出价就卖,都不知道卖给了多少人,没想到都被杜榆收集起来了?
“很多地方。”他低头摆弄着那些小玩意,熟练地往它们之中注入灵力进行拆解,“有些是凌奚帮我找来的,有些是我在元灵境上买到的,陆陆续续地收集了一百多年才齐全。”
她从不知道自己做过那么多的花。
而现在它们就在她脚边同时绽放,蓝得有些刺眼。
“我以为这次来仙盟大会能见到玉轮大师呢,所以才把这个带来了。”杜榆从袋子中掏出最后一个铜块递给她。
秦如月白他一眼,接过铜块把玩:“里面是什么?”
“一个小障眼法。”
她尝试着用最熟悉的解法拆解,没想到竟然真的解开了。
小铜块在她掌心不断变形,扭曲,最后在月下一点点“生长”。
绽放,绽放,不停绽放。
小小的月季花生出根茎,不断地往前蔓延,花骨朵竞相绽放,最终变成一片连绵的冰蓝色花海,一路延伸至皓月之下。
冰蓝色的小花一朵朵开在屋脊上,微风抚过,它们便轻轻摇曳着。
月下花海如梦似幻,美得令人窒息。
“她送了我那么多的月季,我也想送她一片花海。”杜榆在她身边蹲下,接住一朵花瓣,“其实她是谁都不要紧,只要我喜欢她,喜欢她的花,这就够了。”
气氛正好,就连秦如月也有些动容,她情不自禁道:“杜榆,其实我就是”
杜榆一脸警惕地盯着她:“你是不是想要,我不会送你的,你死心吧。”
秦如月:“”
“你这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讨厌!”
第052章 开窍记事录(一)
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左右大家都是修士, 有时间饮酒取乐延续一个整月都是常有的事情,但余清欢并不打算真的和这群人一直闹下去,她还记得杨则的话, 要在结束以后去找师兄。
可她没有找到。
倒是在出门的时候看到了在屋顶上哄大师姐开花的杜榆,她在心里一吐舌头,心说这年头是人是鬼都在秀, 只有她余清欢啥也没有。
她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看看这地上的水, 打算最后再晃悠一圈就回去, 能找到就找,找不到就算了。
没记错的话, 仙盟给他们分配的小院子里还有个温泉,她早就想试试了, 只是前几天做什么都太过匆忙,一直都没找着机会。
余清欢刚想离开, 还没走出门就感受到了一股堪称强烈的视线,可当她往回看的时候,那股奇怪的感觉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是当她再次往前走的时候,那股视线便再次出现。
“到底是谁!”
她想一回头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偷偷看她,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只看到一个孟伦在对自己招手。
“孟伦?”她小跑着走过去, 果不其然, 那视线再次消失,她左看右看都不得章法,只好看向孟伦, “你刚刚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没有啊。”孟伦摆摆手,突然一笑, “对了余姐,我来和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爹娘。”
方才跑的匆忙,她都没注意到到孟伦身边还站着一对眉眼出众的夫妇。
夫妇二人虽然有些上了年纪,但依旧不影响他们雍容华贵的气质,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大户人家的老爷和夫人,抬手举足间都有种说不出的优雅风度。
余清欢站在他们面前,只觉得自己身上那股穷酸味越发明显。
“等等,你,你!”孟夫人拦住正打算屈膝行礼的余清欢,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语气有些激动,“姑娘,你可是姓余?”
不只是她,就在她方才说完那句话以后,孟老爷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死死地凝视在余清欢脸上。
她被看得有些紧张,咽咽唾沫,求助似地看向孟伦。
后者也疑惑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清楚爹娘为何会突然之间如此这般。
“你先同我说!你是不是云丹门的余清欢!还有你腰上的葫芦,是不是碧玉葫芦!”
孟夫人捏着她肩膀的手又用力几分,余清欢吃痛,忙道:“对,我是余清欢没错。这名字是我师尊取的,葫芦是我师姐给我铸的。”
对方轻轻一怔,松开手:“久鹤真人是这么和你说的?”
“你认识我师尊?”
她紧张地捏捏袖子,暗道莫不是师尊云游的这段时间在外头惹了祸,仇家找上门了吧。要找也别找她啊,这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云丹门又没有师债徒偿的道理。
“不算认识,我同夫人前不久游历至蜀国,与久鹤真人有过一面之缘。”孟老爷上前解释,相比起孟夫人他则冷静许多,对着余清欢笑笑,“我夫人太久未见到自家侄女,有些激动罢了,还请见谅。”
“哦哦原来是侄女啊,那没事了等一下,你说什么?!”
余清欢眼睛一下子瞪大。
她不是孤儿吗,不是在和师兄讨饭的时候被师尊一起捡回来的吗,怎么她一下子就多了这个么亲戚,还是传闻中的世家孟家。
馅饼掉下来的太过突然,砸得她有些晕晕乎乎。
“会不会认错了。”余清欢不敢直视孟夫人过于热切的目光,想要收回手。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你和姐姐生得一模一样。”孟夫人死死地抓着她的手不放,眼中逐渐氤氲水汽,“当年姐姐嫁给清风谷掌门,人人都以为这是一门好亲事,谁能想到后来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说着说着便开始掉金豆子,风韵犹存的美人落泪格外让人怜惜,余清欢越发不知所措,连叫数声姨母之后才勉勉强强将孟夫人的眼泪止住。
“若不是那日遇到久鹤真人,姨母也不知你竟还活在这世上。”她擦去眼角的泪,再次将她握紧,“许是上天垂帘,才好让我们骨肉相见。
方才这碧玉葫芦我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我不知久鹤真人为何对你隐瞒,但姨母可以保证,清欢,这碧玉葫芦就是你娘当年的本命法器。”
“姨母,我不知道这些。”余清欢犹犹豫豫地抱着葫芦,垂下眼眸,“我一直在云丹门长大,也没有从前的记忆。”
她唯一的记忆就是在北鹤峰,哪怕是上辈子,一直到去世都不曾听说自己还有个姨母。
孟夫人摇摇头:“无妨,姨母现在只想问你,愿不愿意同我们回孟家。”
“我”余清欢张张口想答应,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知道有亲人在世她当然很高兴,可她也不想就这么回去,毕竟在云丹门这么多年,还有太多的东西难以割舍。
少女松开手,缓缓摇头。
孟夫人倒也不意外,温和地摸摸她的脸:“无妨,姨母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
余清欢从小由久鹤真人带大,男人粗糙,秉承的理念从来都是饿不死就行。她倒也无所谓,反正山上什么都有,她可以疯跑一整天。
只是有时候路过村庄,透过木窗看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时,她也会那些有母亲的孩子。
孟夫人掌心的余温还停留在脸颊上,余清欢无端端的想,若是她娘还在世的话,会不会也这样温柔?
山上亥时的钟声敲响,少女如梦初醒,慌张起身:“姨母,抱歉,我该走了!”
孟老爷对儿子一使眼色:“还不去送送你姐!”
****
仙盟殿堂外,余清欢站在水池边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
今天的月亮亮得惊人,清清楚楚地将她的狼狈倒映在池水之中。
“余姐。”孟伦从身后追上她,哈哈干笑两声,“我天天叫你姐,想不到你真是我表姐啊。”
余清欢背对着他,踢踢落在地上的石头,没说话。
“余姐,那个,你没事吧。”
她回头看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少女慢慢蹲下,把脸埋进臂弯里,“我一直以为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现在突然告诉我说,我的爹娘其实是清风谷的掌门,而我还曾经叫过杀父仇人‘师尊’,我就,我就”
她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连站在她面前的孟伦都听不见了,只好也跟着蹲下去听她说。
“而且我居然两百多岁了,好老。”
等一下,这是问题的重点吗!明明年龄整个事情里最不重要的一环吧!
他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那个,余姐,你是不是舍不得凌师兄他们啊,其实就算和我们回去也没关系的,你想回云丹门随时都可以啊。”
“有他什么事。”余清欢冷哼一声,红润饱满的下唇被她咬出浅浅的齿痕,“我只是不想就这么回去。”
而且她还没有见到一点通呢,错过这次机会的话以后想要再见他可就没机会了。
梦中的场景历历在目,她迫不及待地想去见他。
想听听他对自己的想法,问问他喜不喜欢自己,以及上次他说正在想的事情,现在想明白了没有。
她想得出神,丝毫没注意到孟伦什么时候走的,也完全没注意到方才他所在的位置换了个人。
“所以说我啊,在见到他之前是不会走的。”
“见谁?”
充满哀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她一跳,一回头才发现是凌奚。
“师兄?”余清欢把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按回去,骂骂咧咧道,“你怎么不声不响地站在这里,很吓人的知不知道。”
凌奚低着头在她身边坐下,闷闷地应了一句“哦”。
余清欢盯着他耷拉下去的那搓头发,小声询问:“那个,你不高兴啊。”
毕竟师兄平日里不管发生什么都是笑嘻嘻的,现在这种低落的情绪太过明显,她实在没办法忽视。
凌奚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他刚刚从监天司出来,路上碰到杨则,听说余清欢正在找她,也顾不上肚子还饿着便急急忙忙地往山下去。
好不容易在池子边找到她,刚想上去打招呼就看到孟伦也在。
仙盟山上的草长得很茂密,他只能看到他俩挨在一起,靠得很近。
他当然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他想的那样,余清欢朋友不多,孟伦算是其中一个。他俩经常在一块打打闹闹的他也不是不知道,若是平时他定然不会放在心上。
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大抵是因为受到了萧淮那番话的影响。
当他看到孟伦替余清欢扫去肩上的落叶时,感觉心里好像压着一块大石,闷得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躲在这里偷看,应该大大方方地上去同他们打招呼,可他脚却像是被镶在原地一般,动也动不得。
直到孟伦离开,他才感觉呼吸稍微通畅一点,可再对上余清欢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之后,又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喂,你到底怎么了。”余清欢见他一脸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又不说话,只好领找话题,“对了师兄,你肯定没想到吧,孟伦居然是我表弟唉。”
“表弟?”凌奚猛地抬起头,又确认了一遍,“你没开玩笑?”
“没有啊,怎么了吗?”
“没怎么。”
少年转过头,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了一下。
第053章 开窍记事录(二)
凉风习习吹过, 余清欢脱了鞋袜将双足浸润在水池子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白生生的脚在水中轻轻一荡,捣碎了池面上的月牙。
凌奚也坐过去, 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享受难得的安适。
好像自从他们进入邰华宗以后,一直都在为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忙碌, 已然许久没有这般坐在一起吹风。
他的目光在触到水中那一抹月白,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我听他们说, 你下午一直在找我。”
“我确实是有事情想要问你。”她摘下一片草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语气轻松又悠闲, “但是一直找不到人,所以就只能等到晚上咯。”
“问什么?”
“这个嘛。”少女昂起头, 极肆意地笑了一下。“我觉得你有事情在瞒着我,而且不是什么小事情。”
她今日心情极好, 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卷曲的头发在风中轻轻摇晃。
凌奚有些心虚地抠抠手指头:“我,我哪有瞒着你。”
余清欢眯起眼。
他干脆转到一边假装对天吹口哨。
见人如此,她也不打算再和他东拉西扯,直接叉腰站起来盯着他:“师兄, 其实我不是烛龙对吧。”
凌奚有些惊愕地转过脸来。
看他的表情, 她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但是我和烛龙的关系颇深, 我怀疑,我估计是他身边的什么重要角色,而且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种, 对不对。”
少女弯下腰与他对视,脸上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师兄, 我说的对是不对?”
她毛茸茸的发尾在他脸上轻轻一漾,带来阵阵香风。
凌奚垂下头,依旧选择沉默。
余清欢轻啧一声,直起身。
她本来也没打算今天就能从这家伙的嘴里撬出什么,只象征性地威胁了一下:“喂,你到底说不说,你若是不说我可就走了。”
哪知对方当了真,慌慌张张地也跟着站起来:“不是不能说啊,但是我也不知道。小清欢,我和你一样,都只记得在北鹤峰的事情。”
余清欢挑起眉,想说他撒谎,他在山洞里和萧淮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这家伙分明就是有事隐瞒。可视线在他侧脸上扫过的时候意外发现,他的红玉耳环不知什么时候又戴上了。
腰上的荷包空了一个位置,也不知道凌奚是什么时候拿去的。
她盯着那两枚红得快要滴出血的耳坠,无端想起萧淮说的禁制。
那个时候的师兄,好像和现在确实有些不一样。
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可就是让人觉得有所不同。
凌奚还在绞尽脑汁地想说辞,恍惚间觉得有人在碰自己的耳朵。
若是寻常他早就一剑打过去,可对方是余清欢,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她戳来戳去,用不解而又迷茫的眼神看她:“怎么了?”
“是不是只有这个东西解开,你才能想起之前的事情。”
她抬手就要摘,凌奚大惊失色刚打算阻止,就见余清欢在触及耳坠还有半寸不到的距离停了下来。
“还是不摘了。”她晃晃脑袋,又将脚重新浸润到水里,低头玩水。
就在方才快要碰到耳坠的时候,她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先前在噩梦中出现的画面。
漫天的火光,狞笑的男人,以及那一剑从她身前穿过的剑。
本能告诉她不要再去追究此事,时机尚未到来,贸然去触碰只会让自己受重伤。
而且看师兄的表情不像作伪,他可能和自己一样,被什么东西封住了记忆。由他们两个人估计也想不出什么,只能等师尊云游回来再议。
况且她还有另一件事想和师兄说。
“师兄,那个。”她吞吞吐吐地开口,“你方才也听到了吧,孟伦是我表弟。”
师兄和她都是师尊捡回来的孤儿,明明两个人的起点都是一样的,她却领先一步先找到了家人,而且还是九州三大世家之一的孟家。
泼天富贵砸到头顶的时候,她首先害怕亲近的人会不会因此感到不悦。
人就是这样的,只能共苦不能同甘,苦的时候俩人可以一起吃野菜啃窝窝头,可若是有其中一人突然发达,那便是他们分道扬镳的时候。
余清欢深知这个道理,可她也清楚,自己也不能一直憋着不说。
“师尊和他们见过了,应该就是师尊告诉他们我在仙盟的。姨父姨母很喜欢我,都希望我回去。”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是清风谷掌门之女的事情也一起说给师兄,就见凌奚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他沉默半晌,才道:“那你想回去吗?”
他当然知道自己没理由阻止余清欢家人团聚,清欢想做什么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他不可以强迫她留下来。
毕竟这样是不对的。
余清欢舔舔干裂的下唇,想说自己是有这么个打算,又见凌奚垂头丧气地坐在她右手边,不存在的耳朵耷拉着。
看起来分外可怜,好像没人要的小狗一样。
她开始自我反思,这样是不是太过残忍。
但是到底也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就算现在没爱了还能继续当朋友。以前师尊还在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其乐融融,后来师尊走了就她和凌奚两个人也勉勉强强,如今她也要走
那云丹门里还剩下的活物大概就是那棵只长叶子不结果的桃树了,
他那么笨,每次都是一桶一桶地浇水,放任不管的话会把树养死的。
余清欢说服自己,她是舍不得那棵树。
“我,我看情况嘛,不一定回去。”她用力抓抓头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移话题,“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啊。咱们把人掌门都送进监天司了,不可能还继续待在邰华宗吧,就是三长老再喜欢你都不行。”
凌奚看她一眼,知道她这是不想聊这个了。
她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不想说什么的时候不会闭嘴不谈,而是一边到处乱抓一边慌慌张张地随便乱找话题,假动作多得让人眼花缭乱。
若是再追问下去,她定会开始慌乱,眼神滴溜溜地转着,就是不看你。
到这时候就应该住口了,因为再继续下去的话她就会生气,开始放火烧人。
凌奚不太懂什么,但他能大概从余清欢越皱越紧的眉心猜出,她或许心情不佳。
这是他近期给自己布置的任务,通过观察师妹的表情来判断她现在在想什么,避免再次惹她生气。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就是想触一触这霉头。
“不一定?那就是过几日就会走了?”他眼皮轻掀,不紧不慢地继续追问,“你到底还是很想走的,是不是。”
“都说了不一定了。”余清欢目不别视地看着水里的鱼,心却慌慌张张地跳着。
方才月光照到这边的时候,师兄刚好转过脸,柔和的光就这样打在他过分清俊的半张脸上,让她莫名地想起一个人,
她心里乱了一下,暗想自己莫不是在云中城呆久了,也学着萧淮在旁人身上找故人影子了么?
凌奚没有错过她一闪而过的犹豫。
凭着对余清欢多年的了解,他继续追问:“杨则说你今天下午一直在找我,我不信。你其实还在找另一个人对不对?但是你没见过他的面,只好以我为幌子偷偷地打听那个人在哪里。”
凌奚眼眸眯起,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将她清清楚楚的倒映在其中,“你喜欢他对不对。”
他突然想起来,他这师妹是很喜欢在镜珠上与旁人聊天的。
明明面都没有见过却能聊得热火朝天,恨不得将自己的家底都全盘托出。之前是他在和她聊,他不介意,可他被困在云中城三个月,虽说两边时间流速不一样,但谁知道这短短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和萧淮打的时候受了内伤,以至于现在看什么都不太顺眼。
“你不要乱说话!我才没有这样!”余清欢蹭地一下站起来,大声对他叫,“我余清欢行得端做的正,哪有你说的那么猥琐!”
她明明是光明正大的问的,虽然没问到就是了。
而且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宿缘丹不会出错,她都在梦里这样那样了,在梦外见一面怎么了。这年头镜珠恋又不是什么罕事,怎么被凌奚说的那么严重。
“古板。”
余清欢剜他一眼,骄傲地抛出两个字。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朝哪代的老古董呢,古板死了。”
凌奚惊讶得嘴微微张开,头一次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
“对,没错,我就是喜欢他,这也要向你报备吗?”
她叉腰瞪着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了多少次了,你一不是我爹,二不是我师尊,你管我想和谁见面,想为了谁留下呢!”
说罢便站起来打算往回走。
“余清欢!”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急促又响亮。
她迟疑回头,便被他抓住机会牵住了左手。
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掌心浅浅一勾,带着无限的缱绻意味。
他突然软下声调,期盼地凝视她的眼睛:“不走行吗。”
第054章 开窍记事录(三)
余清欢自然不吃他这套, 她唇一抿,就想用力挣脱开。
奈何凌奚早已看穿她的想法,手指攀着她的掌心迅速向上与她十指相扣, 再一合拢,大有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分开的趋势。
余清欢瞪他,用眼神无声控诉他怎么可以这样。
对方却像是完全没意识到一般, 毫无羞耻心地继续握着。
少年一双桃花眼黑白分明,明明是最无情的人却有最多情的眼睛, 就这般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仿佛想只凭着一双眼眸就将她看到心软。
若是从前,她只怕已经投降。
但现在不一样了。
余清欢态度坚决:“你松开, 我不想和你说话。”
“不,”对方也执拗的很, 说不放就不放。
余清欢一咬牙,开始强行往回抽手。
凌奚便就站起来往回拉。
两个人拉拉扯扯。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倏地, 一道清脆的童音响起,余清欢大惊失色,一脚踩在他鞋上,凌奚吃痛迅速松开手,方才一直紧绷在二人之间的力度瞬间松懈, 俩人一齐摔在地上。
水池边上的地都是无法用术法洗掉的黑沼泥, 这一屁.股坐下去, 这条裙子算是毁灭了。
余清欢刚想开口骂人,就见那道声音的主人小跑着向他们跑了过来,赶紧噤声。
小男孩舔着糖葫芦, 吧唧吧唧地在他们面前转,他站着, 他们坐着,明明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们两个百岁老东西还得仰视。
“我知道你们,你们是烛龙大人和神使大人!”小男孩突然激动起来,鼻涕都没擦就在那指着他俩嚷嚷,“娘亲骗我,原来神明大人也是会玩泥巴的。”
余清欢:“?”
“不要胡说!”她恼羞成怒。
小男孩见她凶,糖葫芦也不要了,哇哇大哭起来:“娘,神明要杀人了。”
“喂!你哭什么!”不就凶了他一下嘛,而且她也不是神明啊。
他嗓门大,哭起来又尖锐,方才已经有好几个耳力好的修士朝他们这看。
“那个,那个,你别哭,我没有要杀你,你看,姐姐给你变戏法。”
她轻声念诀,在掌心唤出一团三昧真火:“你看!”
余清欢逆光而立,笑起来的时候那口白牙尤其明显,特别是当她握着一团碧绿色的火焰的时候,看起来尤其像地府里的黑白无常。
小男孩嘴一扁,哭得更加大声。
“好了好了,你看这是什么。”凌奚笑着在他面前蹲下,重新把摔在地上的糖葫芦捡回来,因为清洁咒洗干净,“这个送给你。”
“这不是我的糖葫芦吗?”他瞥瞥嘴,嘟嘟嚷嚷地接过,“神明真是吝啬。”
他声音并不算小,在场的几个人都能听清楚。但凌奚却并不生气,反而变戏法一样从乾坤袋里掏出两串裹满糖浆的糖葫芦递给他。
“这串是你的,这两串嘛,是哥哥变出来的。”他笑眯眯地在小男孩面前晃晃,“奖励你特别勇敢,被凶了也不哭。”
余清欢在心中一呸,心说你就装吧,这两串分明就是在邰华宗膳堂拿的。
可没想到小男孩就偏偏吃他这套,皱着脸强行将泪水收回去,嘴唇嚅动几下,叫了声神使大人。
凌奚是会哄孩子的,只蓄意掐了几个戏法就能把孩子哄得兴高采烈,余清欢莫名地想起,这家伙人缘一直不错,每次下山不管是到哪个村里都尤其招小孩喜欢,他也乐得和那群孩子玩。
不像她,在惹哭小孩方面那真是一哭一个准。
“不过,为什么他还叫我们神明。”余清欢拍拍屁.股上的灰,不解地看过来,“医修不是已经对被洗脑的云中城百姓进行救治了吗?”
“孩子年纪小,又是凡人,所以被影响的尤其大。”他敛下神色,语气中多了几分厌烦:“大人兴许几日便恢复了,这些孩子不一样,弄不好可能会伴随他们一生。”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便是因为它害人不浅。
萧淮大幅度地同化普通凡人已经足以打入九层天牢,若不是因为他是两百年前清风谷灭门案的唯一知情人,监天司也不会容许他活到现在。
“师兄。”
“怎么了?”
余清欢背对着她,看着乖乖巧巧地坐在对面,看“神明与神使谈话”的小男孩,轻轻叹了一口气:“要不待会儿你送他回去吧。他的爹娘应当也在仙盟附近。”
凌奚自然不会拒绝,直接拉了人便走,走出几步路后他猛地意识到什么,脚步一顿。
“怎么了?”小男孩仰头看他,不理解为什么神使哥哥突然停下来,又火急火燎地往回看。
“没什么。”
凌奚依旧笑着,心里却在疯狂咆哮。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余清欢是想支开他!这才走了没几步呢人就没了!
当然余清欢并没有回孟家。
她只是回到了仙盟分给他们的小院子,以为最快的速度开始在衣柜中翻找衣服,然后发现仙盟并没有给他们准备。
倒也是,毕竟来参会的修士们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角色,自然看不上别人的衣服,有的修士还保留着步入仙盟以前的习惯,带着几个丫鬟小厮帮忙拿衣服。
退一万步说,也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往黑沼泥上坐。
但她也总不能不穿余清欢有些后悔了,当时在云中城的时候就应该把那套烛龙祭祀服也一起拿过来,浮夸是浮夸了点,总比没衣服要好。
她蔫了吧唧地往隔壁屋走,刚巧碰上从外面归来的秦如月。
“清欢,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秦如月微微张口,有些震惊。
余清欢挠挠头,有些尴尬地转过脸:“我这,说来话长,总而言之大师姐你能借我一件衣服穿吗!”
一件衣服而已,她自然不会拒绝,只不过在翻乾坤袋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向余清欢提议:“清欢,要不我们去后面泡温泉吧。”
****
得道成仙的人,也不是个个愿意受着清苦的日子过,会享受的也不在少数。
前院一览无遗适合赏月,后院背靠雪山适合泡汤,旁边还准备了不少茶点,一个赛一个的精致。
“呼——”余清欢将自己缓缓沉入池子里,哈出一大团白气。
仙盟选的泉水倒也不是普通的泉水,其中还蕴含着不少灵力。在外忙碌的一整天的修士在里头坐坐,相当解乏。
热气从脚蒸到天灵盖,她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清欢是和小凌打架了么?”秦如月步入水中,将长发拢起。
“谁和他打架了,明明就是这家伙不好。”她把自己沉进水里,噗噜噗噜地往外吐泡泡,同时偷偷去看大师姐。
她第一次见到大师姐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个美人。
鲜眉亮眼,姿态优雅,她那时候就有些移不开眼,在台上磕磕巴巴地说客套话的时候眼睛总是会时不时地往秦如月那里飘。
现在她发现了,大师姐不仅漂亮,身材还好的过分。她低下头,不动声色地在自己和对方的胸口上都多看了几眼,然后开始原地自卑。
大师姐的那个比她大两圈唉,她的衣服她真的能穿进去吗。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
“才!才没有呢!”余清欢急匆匆地否认,又把自己沉进水中,只露出个眼睛,“我根本没有看你!”
相处大半年,秦如月已经习惯了这个小师妹别扭的性格,倒没有再继续追究,只是将一个小桐块掏出来,靠在池子边上把玩。
小小的铜块在她掌中扭了几下,开始发出蓝色的光。
余清欢充满好奇地凑过去:“这是什么?杜榆送给你的么?”
她勾勾嘴角,将花递过去:“不算,是我买的。”
准确来说是抢的,她威胁他说要是不答应,就把他爬房顶时的狼狈图像传到元灵境上去让玉轮大师看,杜榆吓得大惊失色,二话不说马上答应。
其实她倒也不是非要要,毕竟这东西带给她的回忆并不好,她只是想看杜榆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好漂亮的花。”余清欢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应当是送给某个人的礼物吧。”
“对啊,是送给喜欢的人的。”秦如月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的头顶,挪揄道,“清欢倒是喜欢这根簪子呢,就连沐浴都舍不得摘,怎么,它对你很重要么?莫不是你心上人送的?”
“这,这,这!”余清欢瞬间脸红,热意一路从脖颈烧到耳朵根,她想糊弄过去,又在秦如月温和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只能磕磕巴巴地承认,“是我喜欢的人送的”
“是么?那你可有送他什么回礼呢?”
她见余清欢眼中充满迷茫,扯扯嘴角:“你该不会没想过这个问题吧。”
少女抬起双手捂住脸,垂下头不说话了。
哦,情窦初开嘛,她懂的。
在这一方面非常有话语权的大师姐拍拍她的肩膀,非常慷慨地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小师妹。
“送礼的话,其实主要就是一个用心,你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花心思在上面。”秦如月揽过她的肩膀,耐心引导,“或者你投其所好,问问他喜欢什么,你就送他什么。”
“他要是不说怎么办。”余清欢犹豫地将手放下来,一张脸红扑扑的,看着莫名想让人捏一捏。
秦如月这么想,就这么干了,在她莹白的脸颊上揉了几下才罢手。
她见小师妹一脸单纯,像山上的小动物似的,有心使坏,于是上前两步勾起余清欢的下巴,笑道:
“那就送他一个终身难忘的夜晚。”
第055章 开窍记事录(四)
“啊?”
余清欢歪歪头, 表示自己并不是很明白。
被温泉这么一泡,她的头发早已不卷,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 睫毛也湿漉漉的,衬得她一双眼眸尤其无辜。
秦如月心中那股蔫坏的劲儿还没下去,还想勾着她的脖子说些什么, 又见小师妹一脸的懵懂,犹豫再三, 终究还是良心发现什么也没说。
她笑着坐回去, 看向余清欢白皙的侧脸:“清欢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之前喝醉那次她误以为凌奚和余清欢是一对,还追着追问不停, 如今想想,她应当是猜错了。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向对方的眼神不会是那样, 要不就是他们都太过迟钝,要不就是喜欢的还不够深。
师弟师妹年纪小, 不通情爱是正常的,或许需要旁人来提点一二。
不过……秦如月眯起眼,却并不打算做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她一边想着一边捞过旁边的茶水喝,暗道不管是什么人她都能出主意,毕竟她比余清欢空长了几百年的阅历——
“我也不知道, 我没见过他。”
“噗!”秦如月再次一口茶水喷出来。
“哎呀大师姐, 你怎么了吗, 又呛到了吗?”余清欢急急忙忙地去扶她的肩膀,就见她低头给温泉池里施了个清洁咒,然后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
“不认识?那你是怎么喜欢他的?”
“在镜珠上啊。”余清欢一脸理直气壮, “聊多了就喜欢了!”
秦如月:“”
是她年纪大了不懂年轻人的世界。
“等一下,清欢, 你面都没见过就确定自己是喜欢吗?”
“你们怎么都那么说。”余清欢撇嘴,有些不满,“你这么说,师兄也这么说,都在说不靠谱。”
因为确实很不靠谱啊!
不过想起莫名其妙对某个没见过面的人狂热的杜榆,秦如月又觉得余清欢不是不能理解,起码小师妹还和人交流了是不是。
“所以我想见见他。”她捏着自己被温泉池泡的有些发白的手指,“他也来这次仙盟大会了,我想趁着这个机会见见他。”
“这样啊。”秦如月了然。
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不行,仙盟大会到处都有人看守,就算是那人想要为非作歹也兴不起什么风浪。她揉揉自己的眉心,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应激了,不就去见一面而已,能发生什么。
“不过你们到底没见过面,若是他生的奇丑无比如何?”她循循善诱,“若是他脸上长满了麻子,又或者是个跛子呢?到时候你当如何?”
“他不可能丑!”想起那日的惊鸿一瞥,余清欢脸上有些发热,“因为我见过他的身体。”
少女没注意到身边大师姐复杂的表情,她只是挠挠脸,有些不好意思道:“到时候我先远远地看着,若是他真的是个麻子脸,我就跑,若是他生得尚可,我就”
就如何,其实她自己也没想好。
时至今日,余清欢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算不算喜欢。正如秦如月他们所说的,只凭着几句话便确信自己的心意,未免也太草率了些。
可梦中的少年真的很好很好。
“清欢,我们的再过两日就要回去了,你知道不知道。”秦如月突然开口,话中若有所指,“所以你得抓紧些才行。”
“只有两日吗?”
不过也是,毕竟仙盟大会已经结束,他们也没什么理由留在这里,等颁奖宴会结束就差不多到了返程的时候。
她见小师妹仍旧一脸懵懂,旁敲侧击地提点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九州大陆如此之大,离了仙盟你想再见他,只怕是难如登天。”
见余清欢神色微动,秦如月决心再添加一把火:“择日不如撞日,不然就约在明天见面怎么样?”
“明日吗?”
大抵是在温泉里泡得久了,余清欢脑子有些晕晕乎乎的,一面觉得这样未免太急,一面又觉得若是自己再不出手,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见面。
利弊权衡之下,最终还是想见他的心情占了上风。
“那我试试看。”
少女慢悠悠地往池子边上爬,一边穿衣服一边掏镜珠。
小珠子在掌心亮了一瞬,她知道有人给自己发来消息,她心里希望是那个人,却又不敢看,于是将它放在一旁坚决不看它。
秦如月的衣服与她日常穿的襦裙有些不一样,她费了好大功夫才勉强穿好,等做完一切后再回头看,桌上的珠子已经不知闪烁多少次了。
“看来某些人也很想见到你呢。”秦如月笑。
“才不是这样,我估计是童蕊。”她嘴上说着否定的话,心里却在怦怦乱跳,于是捂住半颗珠子,小心小心地往外面挪。
待看到“一点通”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心脏微微一缩。
还真是他难道真的像大师姐说的那样,他也想和自己碰面么?那为何之前在北鹤峰她向他发出邀请,他总是拒绝呢?
“兴许是在南柯秘境里发生了什么吧。”秦如月趴在池子边的石头上仰头朝天上看去,语气有些怀念,“比如在命悬一刻的时候想起突然想起某个人,想起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和他做,在那一瞬间,心境就改变了。”
余清欢垂着头不说话,杂乱的情绪快要溢出胸腔。
所以他在危急时刻想起的是自己,所以自己是他重要的人,所以他也喜欢她么?
她心乱如麻,一时间没好控制力道,小小的珠子在她的掌中被捏得咔咔直响。
“清欢,”秦如月按住她的手,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把镜珠救下,“你要不先看看他说了什么?”
见余清欢死死地咬着下唇不放,耳朵根红得快要滴血,她笑意越发明显:“小师妹若是害羞的话,回去再看也不迟。”
****
余清欢离开温泉池时已是深夜。
解开心结后的秦如月话意外的多起来,拉着她在那分析了好一通感情,这一聊便聊到后半夜,聊到她犯困了才反应过来,时辰已经不早。
告别大师姐后,这一路上她都在想明天见面的事情。
大师姐说要送他一个难以忘记的晚上,她已经很明白了。既然是难以忘怀,那天时地利人和自然必不可少,明日是个大晴天,非常适合外出。人和也不必说,她很确信自己喜欢他。
现在缺的就是地利。
她边想边走,就连撞到人了都不知道。
“啊,小清欢。”凌奚将她的肩膀掰正,一脸急切地看着她,“你方才跑哪里去了,这身衣服哪来的。”
“和大师姐聊了会儿,你堵在我门口干什么。”余清欢打开他的手,想继续往里走,可刚打开对方又不依不饶地再次黏上来。
凌奚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方才不妥。
秦如月的衣服对她来说还是太大了些,他方才那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将她领口挣开不少,少女的肩膀白得像玉,就这般明晃晃地映入他的眼中。
若是再往下看,满园春色将一览无遗。
他恍惚间觉得鼻腔有些热意,慌忙移开眼。
“做什么。”余清欢还处在泡温泉的眩晕后遗症中,随意将领口往上拉拉,满脸不悦道,“你捏着鼻子昂头干什么,什么毛病?”
他往下极快地扫一眼,确信余清欢已经将衣服拢好后才把手放下来,“兴许是天气有些炎热,所以上火了。”
“这里是雪山。”余清欢翻个白眼。
“这个,这个……”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吞吞吐吐地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突然就想流鼻血了。”
她没功夫管他,只当是师兄脑子有病说疯话,推开他就要往阶梯上走,还没走几步又被拉住。
“我想问你,明天有没有空。”怕余清欢说出拒绝的话,他赶紧以最快的速度把话说完,“听说在仙盟后面有个叫白鹿峰的地方,那里有一处灵泉,里面到了晚上会发光。”
见余清欢没有挣脱开,他心中一喜,便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那里如何好如何好之类的话,恨不得现在就马上过去。
“云中城的百姓说为了感谢我们,明天晚上会放飞数千只孔明灯为我们祈福,虽然这样说有些奇怪……但是山顶的视野真得非常好!”
“那里晚上会有很多的萤火虫,特别好看。”
“对了,这泉水据说还有疗愈的功效。”
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后他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余清欢,问道:“所以,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在她跑掉的这短短一个多时辰,他脑内闪过许多不同的可能。
兴许她折返回到了宴会之中,又兴许她已经随孟家夫妇离开,但最让他害怕的,是她趁着这个机会去见她的“新欢”。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他必须守着她才行,师妹生气就生气吧,左右等到仙盟大会一结束他就带着余清欢回云丹门,到时候她想怎么打自己都行。
在镜珠上认识的人,那能靠谱么!
“不。”余清欢斩钉截铁地将袖子从他手里抽出,冷淡地甩出两个字,“没空。”
说罢转身往屋内走去,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门锁扣上之时,凌奚仿佛也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安慰自己不要紧,然后抱着膝盖缓缓在台阶上蹲下,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
才坐下不久怀里的镜珠就开始震动,他赶紧掏出来看。
[人间至味在召唤你]
点进对话框,里面是他之前给她留的言。
都是些问候寒暄的话。
他刚刚掉进云中城的时候因为实在无聊,又怕自己太久了会忘记外面的日子,于是每天有事没事就在那儿和余清欢说话。
他不知道说什么,便每天像个报时器一般每天在天破晓时候和她问早,用这种方式来计算在这里的时间。
当时在云中城里因为有禁制的缘故,所有消息都发不出去,现在出来之后便一股脑地全给弄出去了。
刷下来满屏的早上好,看起来尤其壮观。
他抿抿唇刚想关上,就见掌心镜珠再次震动。
[人间至味:你明天晚上有空吗?我听说仙盟后面有个叫白鹿峰的地方,那里风景特别好,到晚上还能看到萤火虫。]
凌奚:“?”
等一下,这不是他的词吗?
他刚想回话,就见余清欢又发来消息。
此时此刻的余清欢不比方才的他镇定多少,消息一条接一条的发,拼命用最华丽的辞藻形容白鹿峰有多么多么好。
不过短短一刻钟,满屏的早安便被满屏的白鹿峰所取代。
情窦初开的少女第一次约见自己喜欢的人,总不免有些生涩。
想到的话有很多,可写出来的时候总是会显得稚嫩生涩,于是不停地修修改改,不论如何都不满意。
她凝视着镜珠那头,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终敲定为短短两句话。
[我想见你。]
[所以我们见一面好不好。]
第056章 开窍记事录(五)
短短的两句话便在少年心底卷起了千层浪。
他突然想闯进去问余清欢是不是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如果发现什么请直接和他说,不要用这种旁敲侧击的方法来折磨他。
狗链子还在他脖子上拴着呢,真生气的话实在不行把他吊起来啊。
门内门外的两个人皆心乱如麻, 余清欢是心动的心,凌奚是心虚的心。
他盯着镜珠中“我想见你”四个字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先问一问。
[一点通:为什么?]
[一点通:为什么想见我。]
[人间至味:就是想啊, 难道你不想见到我吗?]
他想说我们不是才见面吗,又觉得不妥, 于是迅速删掉。
所以余清欢这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 但她这语气看着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啊,还有说有笑的。
凌奚想不明白。
凌奚汗流浃背。
现在写了删写了删的人变成了门外的那一个, 他反反复复地琢磨着,围着院子里的那棵树转圈圈, 愣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越往深处想,他就越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余清欢。
虽然两个人已经认识多年, 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他弄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会突如其来的生气。
就像现在,他也想不明白余清欢为什么要故意将见面的地方选在白鹿峰,这是在敲打他呢还是在敲打他呢,他是不是现在冲进去跪下认错比较好。
他心情烦闷, 于是重重地给院子里那棵无辜的梨树来了一拳。
积雪噼里啪啦地往掉下来, 他郁闷地拍去掉在头上的雪, 一抬眸便见到孟伦从外面回来。
他应当是刚从宴席出来,身上还带着一点酒气。
凌奚眼前一亮,赶紧把他叫住。
“哦, 是凌师兄啊。”孟伦困倦地打着哈欠走过去,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唉,你等等,别拽我!”
他酒还没醒呢,就被人勾着脖子往屋里走,而且那人的表情还一脸凝重,不知道的还当是魔族来袭了。
等大门关好,油灯点上以后他才知道并不是魔族的问题,而是凌师兄的“朋友”又遇到了搞不定的状况。
“所以说这次是怎么回事。”他大爷似地坐在太师椅上,慢吞吞地打着哈欠,“你朋友被发现了?我不是让他们绝交么?”
凌奚干笑两声在他对面坐下,说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段时间明明已经很用心地再让余清欢讨厌自己了,不论是反驳她还是嘲笑她他的都做的很好,每次将消息发出去之前他还会反复体会一遍,确信“就算是他看到这样的话也会气死”之后才发出。
在镜珠上对她冷嘲热讽,在现实中对她体贴入微,这个计划简直就是天才!
然而效果适得其反。
她不仅没有反感自己,还约他出来见面,除了她已经发现自己在耍她之外,凌奚想不出其他原因。
他将自己的纠结和犹豫套在所谓朋友身上说给孟伦听,后者果然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扭曲表情。
“凌师兄。”孟伦拼命压抑抽搐的嘴角,“我说,你这样根本就不会让她讨厌你吧。”
“不会吗?”
“当然不会啊!”
这种行为怎么看都是在打情骂俏啊,难道他也是他们打闹中的一环吗!
他揉揉微微发酸的太阳穴,有气无力道:“不过现在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吗?既然她想出来约你见一面,你只需要装作看不见便好了吧,等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再回复她,问就说没注意看。”
凌奚面露犹豫:“可是这样对她会不会有些过分。”
“过分什么,反正你不是就想让她讨厌你等一下!”孟伦恍惚之间突然意识到什么,“你老实告诉我,你一直说的那个人不会是我姐吧。”
黏黏糊糊的窗户纸被他毫不留情地捅破拆烂,他就这样明明白白地摆在凌奚面前,不容许他逃避。
孟伦站起来走到凌奚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你喜欢她对不对!”
****
翌日余清欢便起了个大早。
醒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摸镜珠,将一点通的话反反复复琢磨几遍后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离开被窝的时候唇边还带着笑意。
他说:[好啊。]
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甚至都没有问原因,就这样答应下来了。
她心里怦怦跳的离开,穿衣服的时候总忍不住胡思乱想:他既然受邀来到仙盟大会,那想必也是哪个门派的佼佼者,也不知他知道自己出身小门派之后会不会嫌弃自己。
先心动的那一方总是容易紧张敏感,担心自己这样那样会不会惹了对方厌烦。她将乾坤袋里的首饰朱钗全部倒出一字排开,然后挨个往头上戴。
“这个不行,太土气了。”
“这个也不行,看起来年纪好大。”
“还有这个,这个也太素净了些吧。”
她总共就那么几根首饰,大都是以前下山的时候在村里随便买的。这小城镇上的东西能有多好,尤其是在她体会过云中城的华贵首饰之后,当真是越看越嫌弃。
余清欢面无表情地将它们都收回袋子里,正打算再翻翻看还有什么时,门外传来秦如月的声音。
“清欢,收拾好了么?”她推门款款而入,瞧见满桌的狼藉,笑道,“找什么呢,把东西全翻出来了。”
少女嘴唇微动:“我找不到合适的簪子。”
她有些泄气,蔫蔫地坐在床上。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她从前还喜欢凌奚的时候也是百般打扮自己,后来意识到对方就是个不开窍的木头之后,就无所谓穿着打扮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凌奚这样,她觉得自己既然要赴约,那当然得好好地捣鼓捣鼓自己才是。
“这样啊。”秦如月摸摸下巴,“那师姐带你出去买衣服怎么样?”
“至于簪子么”她微微一顿,目光若有似无地在余清欢头上一扫,“就用他送你的那一根如何?”
在九州,男子赠送女子发簪便是心悦她的意思。
戴着对方送给自己的簪子去赴约,其中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余清欢耳朵浮起热意:“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这样才好。”秦如月弯下腰,在她软乎乎的脸上掐了一把,顺便替她将桃花簪子别上,“走,今天师姐带你买衣服去。”
余清欢刚想说会不会来不及,没想到秦如月直接一个诀就把他们传送到了距离仙盟最近城镇中。
“这是清河镇,乃凉州到长安的要塞咽喉,所有从西域来的商人想要去中原做生意都得经过这里。所以这里的东西不比长安差,若是运气好,弄不好还能找到更好的东西。”
她拉着余清欢往最近的成衣铺子走去,一路上倒是有不少不论是穿着打扮都和镇上居民格格不入的生面孔,余清欢有些好奇,忍不住多看几眼。
秦如月心领神会地解释道:“这些都是云中城的百姓,他们暂时没有去处,官府就先把他们安置在这里了。
不过这镇子住着大部分都是行经此处的商人,每年也就热闹那么一两阵,等他们之后镇子便会再次冷清下来,如今有了这些百姓常驻此处,也挺好的。”
“这样啊。”
余清欢点点头,随着秦如月走进成衣铺,却在迈进铺子时候的那一刹那突然转身,鬼使神差地往后看了一眼。
“清欢?”
“不,没什么。”她摇摇头,收回目光。
方才应该是错觉吧,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师兄了。
不过等她们买完衣服走进首饰铺子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方才看到的并不是错觉。
凌奚真在这里,正拿着一根簪子和店主讨价还价。
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余清欢现在一看到他就觉得尴尬,刚想转身出门就听到秦如月抢先一步开了口。
凌奚的目光投过来,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临阵脱逃,只能不尴不尬地和他打招呼。
“师弟,你也买簪子么?”秦如月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见凌奚手里拿着根女式簪子还有闲心开玩笑,“给哪位姑娘送的?”
此言一出,首饰铺子便沉默了下来。
两个人短暂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
秦如月见状心下一慌,暗想她莫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她刚想开口补救,就见凌奚突然上前两步朝余清欢走来,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她眉头突突直跳,直觉师弟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果不其然下一瞬就听到凌奚一本正经地指着余清欢的簪子道:“你这簪子不好看。”
秦如月心中大骇,想上前阻止,但终归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她犹豫该怎么打圆场的这一功夫凌奚已经全方位地把簪子吐槽了个遍
凌师弟这三个月是光在云中城练嘴皮子了吗,为什么语速可以快成这样。
在云中城当了三个月烛龙使者·每天都在念稿·的凌奚清清嗓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出余清欢最后一击:
“所以说!你还是尽早换一个吧!”
说罢他骄傲地昂起下巴,目光中带了些许骄傲。
这是他昨天晚上和孟伦学的。在送姑娘礼物之前,先将自己以前送的东西贬一遍,然后就等她歪头询问自己:“那怎么办?”的时候,再顺理成章地把东西送出去——
“关你什么事情!”
等等,这个反应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啊。
余清欢显然是气狠了,整个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若不是周围还有不少凡人在担心伤及无辜,她早就将火球砸他身上。
就像凌奚先前以“一点通”身份给建议的那样:对得罪她的人,不必客气,直接放火烧他屁.股。
“不是,清欢,你听我说。”他抓耳挠腮地看着余清欢,突地指向簪子上的花,“你看那个桃花,它已经蔫了啊。”
他本意只是想指给她看,怎料余清欢误会他要抢自己的簪子,慌忙往后躲。
她动作幅度大,再加上秦如月今日替她挽头发时候并未用力,只松松垮垮的拢着,所以她只不过是向后稍微躲了一下簪子便啪叽一声落了地,明明白白地断成两截。
一个妇人匆匆路过,一脚踩在桃花上,于是桃花也毁了。
“小清欢,那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受够了!”她猛地抬起头,用力把堵在门口的凌奚往外推,“你给我滚!滚的远远的!!”
秦如月站在门边上目送师妹气急败坏地跑远,又看向呆在原地的师弟,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
“师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真的很厉害。”
“多谢大师姐夸奖。”
“我不是在夸你。”
****
余清欢几乎是狂奔回的房间。
这一路上她都在想今晚要怎么办。
她的衣服已经买好了,是大师姐给她挑的,淡粉色的齐胸襦裙,在袖口处绣了两朵小桃花,俏皮又可爱,非常衬她。
耳坠也挑已挑好,用晶莹剔透的粉色宝石制成,雕成一朵小桃花的模样。
现在只差一根簪子。
但最重要的也是那根簪子。
她今日的所有打扮都是为了与桃花簪子相配,可现在簪子断了,什么都毁了。
“为什么没有这种修簪子的术法,为什么为什么!”
余清欢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这几个月在邰华宗熬夜苦读,前段时间在南柯秘境里生死一线,都不如今夜断根簪子来的伤心。
因为她是真的期待了很久很久。
可现在却她鼻子一抽,又有泪水要往下落。
“不行,不能哭,哭了今晚怎么去见他。”余清欢掏出手帕把脸擦干净,又给自己施了几个清洁咒,确信镜子里的小姑娘依旧漂亮后,才换上衣裙往白鹿峰走。
彼时天已全黑,她看不清路,全靠掌心火照明,走的极慢,累的时候就坐下来把镜珠拿出来看,看看他有没有给自己留言。
走到山底的时候,他说:
[我已经现在到白鹿峰啦,这里有好多萤火虫,你有没有看到?]
她举目四望,发现草丛边停着一只萤火虫。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说:
[这里有个温泉,泉水很烫,你得小心。]
她便走过去用热水拍一拍脸,温暖冰凉的指尖。
烛龙三昧真火改变了她的一部分体质,但却没有完全治愈其根本,她依旧羸弱,每走两步就要喘两口,但每一次停下,都会收到来自他的消息。
他就像个尽职尽责的引路人,不停地为她阐述前路的美好。
山路坎坷,她一路走走停停,直至攀到山顶,遇见了那个人。
[我就在山顶那块石头边上。]
[小清欢。]
漫天的孔明灯在一刹那全部升起,照亮了整个夜空,也照亮她想要遇见的那个人。
她却僵硬地站在原地迟迟不上肯前,隔着漫天星火与他遥遥相对。
所有的期待、喜欢,都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坍塌粉碎。
趁着对方还没看清自己,她果断将元灵镜珠往地上一砸,转身就跑。
两辈子砸在同一个人身上,她这是什么运气!
第057章 开窍记事录(六)
余清欢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跑的那么快过。
耳边是呼啦啦的风声, 她无暇去看漫天的孔明灯和星火,也不想去管山崖上的温泉与萤火虫,眼前被泪水模糊成一片也不曾停下, 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跑。
随便去哪里都好,总而言之不要继续留在这里,如果继续留下来的话她怕她会情不自禁地和凌奚同归于尽, 先把他掐死然后再去找南宫无相自首。
这个时候去的话他们应该都还在仙盟,说不定还能分到萧淮的隔壁牢房。
“啧。”
山路湿滑, 她一个没注意便崴了脚, 好在她现在体力已经不同往日,就算脚脖子肿成一片也能好好的回到院落。
余清欢随手从地上捡根棍子充当拐杖, 一遍扶着山崖悬壁一边往山下走。期间还遇到两个同上上山的年轻男女,他们手挽着手, 脸上带着笑意。
男的俊美女的娇俏,看起来分外恩爱, 他们认识她,笑着同她打招呼。
“余道友,你怎么那么急,这灯才刚刚放呢。”
余清欢拼命捏紧拳头,指甲陷入肉里, 心里想着管你什么事。
她现在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正没地方撒, 这俩人还使劲往她霉头上触, 真是有够烦躁的。
但她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在无辜道友身上,于是后退两步, 将自己的脸藏在阴影里不让他们瞧见,不咸不淡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做的, 就不去看灯了。”
“这样啊。”那两人像是没察觉到一样,继续欢欢喜喜地拉着她闲扯,还询问她怎么拿着根木棍。
“还得是余道友有远见,这仙盟里不能用土遁术,想上山只能靠自己爬。大雪天的山路又湿滑,拿根木棍当仗使确实好多了,不怕摔。”
“已经摔了。”余清欢幽怨地瞪着他们,其中怨念可以养触一缸子的怨灵来,“所以说完了吗?”
他们瞬间噤声,然后迅速与她告别往山上跑。
余清欢敛下眉眼,将攥紧的拳头再次松开。
下山的时候又碰到不少手拉手上山的道侣,看起来幸福的要命,让她忍不住想放火烧山。
真烦,为什么每个人都过的那么好。
就她不好,就她倒霉,两辈子栽在同一个人身上,一想起之前孟伦给她提议的转移喜欢的方法,她就觉得好笑。
转来转去的,不都是同一个人吗?
没意思。
她自嘲似地笑笑,大踏步往山下走去。
仙盟的宴会已经彻底结束。
大概那漫天的孔明灯就是结束的标志,被解救出来的人们向修道者们表示感谢,所有人载歌载舞其乐融融,庆祝新生活的到来。
她站在半山腰上往下面看去,心想师兄说的对,白鹿峰的风景就是好,只可惜她跑的太急了什么都没看到,现在只能看得到一些星星点点的光。
只看了几眼便没有再看,余清欢继续拄着手杖回到小院子,好在这一路上没有碰到什么人拉着她说些讨人嫌的话。她拍净身上的土走进院子里,一推门就与秦如月面面相觑。
“清欢,你怎么回来了?”她赶紧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给余清欢打开门,“这么快就回来了么?”
余清欢看了一眼,是和昨天一样的小蓝花,不过从细节上来看好像不太一样,她没什么兴趣,只看一眼就迅速别开。
秦如月的心情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这个态度,她不会和她那位心上人吵架了吧。
她赶紧走过去想询问一二,就见余清欢抢先开了口。
“大师姐,我想和你说一个梦。”
屋中昏暗无光,只有如豆的一点烛火在墙角跳动着,秦如月想要起身去剪一剪灯芯,却被她阻止。
少女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梦到我死了。”
秦如月神色一凛,又听她继续说:
“我死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马上消散,而是一直徘徊在我的尸体附近。我看到我的尸体被人从尸堆里扒出来,被人好好安葬。
他从头到尾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给我立了一块碑就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再然后这个梦便模糊了。等我终于看清梦中画面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有了新人,是个长相乖巧的姑娘,同我有三分像。”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嗓子却带了哭腔:“大师姐,你说这可气不可气。”
余清欢没有说名字,但秦如月却下意识地想到凌奚。
半晌,她轻轻在余清欢肩膀拍了拍,安慰道:“清欢,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若是为实呢?”
秦如月微微皱起眉:“清欢,那只是个梦,当不得真的。”
余清欢极轻及轻地笑了一下,声音很淡:“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梦醒之后我依旧喜欢他。”
只是后来被一次次的伤害,蒙骗,她逐渐心灰意冷,就连从前的那一点点残存的情谊也被消耗殆尽。
好在这时候出现了另一个人填上了她内心的空缺,才没有让她由爱生恨与师兄反目成仇。
做不成道侣做朋友也很好啊。
她这么想着,将上辈子的喜欢渐渐放下,重新拾起这辈子对另一个人的喜欢。
可这两辈子的感情热烈而滚烫,却全部倾注在了一个无心之人的身上。
她用力呼吸,只觉得眼睛酸涩得厉害,就连呼吸都是疼的。
秦如月没有再追问,只是揽过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女子柔软温和的气息传来,将她包裹在其中,余清欢崩了一天的心防终于在此次此刻松懈,她将脸埋进秦如月怀里,放声大哭。
“大师姐,大师姐,我该怎么办!”
秦如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沉默不语。
余清欢哭累了,在她怀中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秦如月床上,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天边才破鱼肚白,门外有两个人正在说话,她认出其中一个是杜榆。
秦如月推门而入,她赶紧迎上去。
“大师姐,怎么了?”
“无妨。”她替余清欢拉拉睡歪的发髻,转身在床上坐下,拍拍身边示意余清欢也跟着坐过来,“不过是杜榆问我知不知道凌师弟去哪儿了,顺便问我有没有兴趣去铸剑谷做客。”
顺便?
余清欢眼皮直跳,心想明明前面的那个才是顺便吧。
秦如月看向她:“凌师弟一晚上没回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我不知道!”她用力回答,头摇得像拨浪鼓,“他爱死去哪去哪!”
这木头就是个死心眼,若是他们约见的地点不山顶而是桥底,他就算抱柱而死她也不会感到意外。等不到就会一直等,这会儿估计还在山顶上蹲着,拼命问她为何还未到呢。
左右她镜珠都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他爱怎么问就怎么问,与她何干。
秦如月见她如此反应,欲言又止。
“清欢,你还记得你之前在云中城和我说的话么?你说,若真想永远放下一个人,就要下定决心。”她从缓缓乾坤袋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道,“这便是我的决心。”
那是一根断掉的竹笛。
竹笛从中间拦腰横断,切面齐齐整整,可见下刀者的决心之真切。
“这是我及笄那年师尊送我的贺礼,是他亲手所致。”她勾起嘴角,笑中带着无限怀念,“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吹笛子,是那时候师尊将它送给我后同我说我吹笛子的样子很好看,我才开始修习音道。”
竹笛看起来很是崭新,可见主人对它的爱护和用心。
秦如月在上方轻轻一点,方才还好好的竹笛便化为了灰烬,她抬起头看向呆在原地的余清欢,语重心长道:
“清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余清欢轻咬下唇。
“我向孟师弟了解到,你其实是孟夫人失散多年的侄女,且孟家也有意让你回去,对不对?”她站起来示意余清欢看向窗外越来越亮的天,对着天际上那朵云遥遥一指,“你若是要走就趁现在,我会给你藏匿行踪的法器,以凌师弟的修为绝对找不到你。”
她轻轻擦去余清欢眼角未干的泪,有些无奈:“但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她方才体会过这种刻骨透心的痛,并不想让余清欢也体会。师妹年纪小并不懂得男女之事,若真就这么离去,她也怕她会后悔。
孟家远在万里之外的宁天州,一个修士与凡人三七开的世外桃源。
它建于天空之中,若没有大型飞行法器根本无法飞上去。普通人想上去只能坐仙盟的飞舟,但飞舟一年只有一趟,错过便是错过了。
就算是御剑飞行,那也得是炼虚以上的修士才能飞到那万里高空之上,否则在半路便会因灵力耗竭而死。
“我知道,这些孟伦都告诉过我了。”余清欢将小葫芦系回腰间便往外走,从头上取了跟什么东西放回桌面上,这才离去。
“清欢,这是?”
“一些脏东西罢了,还请大师姐帮我烧掉。”
秦如月收回目光,看向桌面。
是昨天那根发簪被人用粗糙的法术强行拼凑在了一起,看起来简陋得有些可笑。
她先前并没有注意到,这发簪上方并不只有桃花,其中背面还镶嵌着一朵花苞,不过它合拢得紧紧的,丝毫未有绽放的迹象。
秦如月在小花上轻轻一点,花苞瞬间绽放,发出淡紫色的光,香气瞬间席卷了整间屋子。
“原来是绝情花。”她垂眸把玩那根簪子,低声自言自语,“唯有真正心灰意冷之人才能使它绽放。”
但她看余清欢戴了这么久,却从未见它绽放过。
哪怕是昨夜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地痛骂混账的时候也不曾。
****
“清欢来来来,这边坐这边坐,咱们自家人不需要太客气。”孟夫人笑呵呵地将她拉过去坐在旁边,拍拍,“想吃什么啊,我让厨子给你上。”
“不,不用了姨母。”
“怎么不用。”孟夫人一拍大腿,马上冲儿子叫道,“是不是你小子惹你姐不高兴了?!”
“娘我冤枉啊,我真没有。”
余清欢坐在对面看他们一家三口拌嘴,有些茫然。
从她和秦如月告别再到她踏上飞向宁天州的飞舟时,前后也不过半个时辰。
她就像做梦一样买了船票,恍恍惚惚地跟着侍者来到孟家夫妇专属包间,然后被他们拉着一顿嘘寒问暖,又被塞了许多她从前想都不敢的糕点。
师兄一直没有出现。
飞舟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强烈的失重感瞬间传来,余清欢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感觉自己的肠胃也跟着颠簸了一下。
她本以为这种感觉很快就会过去,没想到随着飞舟的升高,眩晕感竟越发强烈。
“清欢是不是没坐过飞舟?”孟夫人匆匆走过来给她顺气,“姨母让人给你上一杯果汁润润喉咙如何?”
“不,不必了。”她现在胃里翻江倒海的,吃什么都想吐。
飞舟上下摇晃一下,于是乎余清欢趴在墙上又是一顿强烈的干呕。
再抬起头时她看向姨母的眼神已经多了几分钦佩。
他们平日里都是乘坐这种法器出行的吗?太强了,不愧是大户人家。
“清欢若是觉得屋内憋闷的话可以出去走走。”一旁的孟老爷见此忍不住开口道,“从这边直走出去有个长廊,那边四面无墙,你可以去那里吹吹风兴许就不晕了。”
说罢也像他夫人一样习惯性地往儿子背上一推:“去,给你姐带路。”
正在忙着啃煎饼的孟伦直接被噎住,开始猛烈咳嗽。
余清欢同情地看了表弟一眼,摆摆手:“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飞舟共三层,孟家自己就包下了第三层,除却他们一家之外就只有一些随时待命的侍者,余清欢并不觉得自己在船上会遇到什么危险。
唯一让她为难的就是身体的不适。
她知道这种行为在人间叫做晕船,这玩意因人而异,有些人严重有些人则不会有任何感觉。她软绵绵地趴在石栏边上,突然后悔上船之前没有准备充分的药品。
还好视野足够宽旷,凉风吹过,总归让她觉得稍微舒服了些。
余清欢又在那里站了会儿吹风,正准备回去之时突然看到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云层中穿梭,且隐约其身上闪着红光。
她揉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张大嘴:
“那是烛龙吗?”
第058章 开窍记事录(七)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这样的猜想。
“怎么可能, 九州大陆怎么可能会有龙嘛。”回忆一下云中城那几天的荒唐事情来,她更确信这世上不存在烛龙。就是存在,那在几百年前也早已湮灭, 现在绝不会有。
果不其然,等她再次抬头想再确认确认时那东西已经不见,她心说果然, 就是眼花没错。
余清欢正打算返回船舱中,突然整个飞舟上下颠簸用力摇晃起来, 她一个站不稳, 赶紧抓住旁边的柱子保持平衡。
再抬起头时周遭已经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高大的飞舟被一整片黑漆漆的乌云所包围,厚厚的云层里不断有闪电划过。
“暴风兽!是暴风兽!”
一个侍女跌跌撞撞地从她前面跑过去, 险些摔倒,还好余清欢一把拉住:“怎么样, 你没事吧。那个暴风兽是什么啊,是一种妖兽么?”
“没事, 姑娘你还是快回到房间吧,那里有结界应当不要紧。”她用力摇摇头,急促道,“一直在陆上不懂,这暴风兽并不只是某一种, 而是多种妖兽的统称。他们有大有小, 最喜欢藏在暴风雨中攻击路过的修士, 凶的很,有些还会吃人!”
“这么严重,咱们没有护卫么?”
侍女刚想说其实也不用太担心, 他们船上还是有结界的,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船舷外的青绿色结界发出咔咔几声脆响, 似乎出现了裂纹。
“姑娘,您还是快些去船舱里吧,那里比较安全,啊——”
船身摇晃幅度更加强烈,余清欢强忍眩晕感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没想到刚才的颠簸不过只是个开端,接下来重头好戏。
这船就像是中了邪一样上下不停颠着。与此同时暴风兽们一个接一个地不停往飞舟上撞,一个两个的其中速度又快又猛烈,一路火花带电,还好结界还算靠谱,都给挡住了。
余清欢心下那口气还未松懈,便听到云层中有一道强光朝这边席卷而来。
腰身撞在木板上的,发出一声闷响。余清欢强忍着剧痛撑着站起,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便是在她踉跄的那一会儿,结界上竟出现了个大洞!
结界外的风暴渐渐形成风暴眼,吸力越来越强,大有想将她吸下船的趋势。
她暗道一声不妙,下一刻便被那股力道狠狠往外甩。
“等一下!这算什么啊!”
余清欢现在可以说是狼狈至极。
她一只手勉强抓在栏杆上,半边身子几乎是悬在空中,结界上的缺口越来越大,只要她再一松手,就会从的洞里掉出去。
这里可是万丈高空,除非会飞,否则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飞舟开始渐渐恢复平稳,余清欢松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左脚的踩回地上,哪知还未碰到甲板,这飞舟便再次晃荡起来。
这一次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大,直接将她的脚下所有能踩的地方全部卷走,这下可好,她整个人完全吊在栏杆上。
风声呼呼地在耳边吹,脚下是结界破洞。还不断有身上沾满黑气的乌鸦在试图咬她的脸。
余清欢赶忙往旁边一避,没想到就连手上唯一能抓的栏杆也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她心中大骇,不敢再动。
这场风暴不知道还会持续多久,飞舟依旧在不停摇晃着。她现在只要一张口就会被塞满雨水,根本无法呼救。
眼下只有两条路,一是等雨停,二是她从上面爬上去,靠自己的力量爬回船里。
可她已经到极限了。
手指上的剧痛不断传来,她知道是乌鸦在咬自己的手。余清欢吃痛,右手已经无法再抓握,现在全凭左手吊着。
她对上妖兽乌鸦的那双赤红眼眸,突然很生出许多后悔?
所以她自己为什么要来甲板上吹风。
若是她不来,她就不会被暴风雨甩出去,不,若是她昨天不去见“一点通”,她这会儿根本就不会再船上。
退一万步说,师兄就没有错吗?
“凌奚!都怪你——哎呀!”她还没骂出口便被一股强劲的风袭来,这次就是左手也支撑不能,她整个人彻彻底底地被甩出了飞舟。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相反,一股温暖而灼热的气息将她全部包裹在其中,可余清欢眼前被雨水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这种不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在四处胡乱抓,混乱之中好像摸到了什么,她也不管,只用力向上一拔——
“嗷!!!”
身下那只“妖兽”突然发出激烈的嘶鸣声,听起来有几分像龙吟。
龙吟?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用力向上一抛,甩回了飞舟之上。
待她反应过来之后自己已经趴在了飞舟外缘,还有个人握着她不放,正在试图将她往船上拉。
“抓紧我!”
男子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余清欢无暇去想其他的事情,赶紧回握住他的手往上爬。
刺眼的阳光刺破乌云,飞舟渐渐平稳,她呆呆地坐在一堆狼狈的烂木头上,还有些没缓过劲来。
护卫们已经到位,正在忙着修补结界,飞舟已经穿过了暴风雨,现在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同方才对比之鲜明,让余清欢疑心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姑娘,你没事吧。”
周围人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余清欢摇摇头,看向那位将她拉上甲板的年轻人:“那个,方才多谢你啊。”
“无妨。你没事便好。”男子递给她一张帕子,温和道,“擦擦脸。”
甲板上还有些水洼,将余清欢的狼狈照得无处遁形。她头发乱了,衣服也被那些妖兽啄出不少洞,身上还有不少被暴风兽啄出来的伤痕。
她方才不觉得如何,现在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低头擦去脸上的雨水。
“姑娘。”
她正欲将头发挽到耳后,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将手帕夺回,她顺着那只手看回去,措不及防地同那人对上视线。
那是一个极为清俊的男子。
和凌奚不同,凌奚是放肆的,带着张扬的少年气,如一团炽火。
而眼前的男子则是一幅赏心悦目的水墨画,什么也不必说,却能让人不知不觉中平静下来。
可眼下这样的人便单膝跪在自己面前,将她的手拢在掌心里,一寸寸抚摸。
余清欢心口一麻,迅速抽回手。
“冒犯了,在下只是觉得姑娘还是应当先治疗伤口。”男子见状也不生气,只笑着对她伸出手,“我看姑娘左手上也有伤,不若让在下也来帮你治治可好?”
“治,治疗?”她一怔,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反应确实是有些大了,赶紧往右手看去。
方才的伤痕已经消失不见,就连疤痕也没有。
但她还是觉得紧张,这种奇怪的氛围让她非常无所适从,只想马上逃跑。
“多谢公子,不过我还是去找船上的医师比较好”
“最好不要。”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毕竟姑娘可不只是手上那么简单,虽然方才我已处理过,这伤口处还有不少余毒。”
“中毒?真的吗?”
余清欢赶紧坐下,一脸紧张地把手递给他:“那就拜托你了!”
男子勾勾嘴角,再次将她的手拢在掌心之中。
明明只是普通的疗伤,却总给她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正发着呆,她突然就被什么东西给烫了一下。
“怎么了?”
“那个,我伤得严重么?”余清欢赶紧左看右看转移话题,同时偷偷把那个发烫的怪东西往自己口袋里塞。
刚刚她往后瞥了眼,总觉得有些像什么东西的鳞片。
想起方才眼前拿一闪而过的红,她下意识觉得这就是龙鳞。
男子不疑有他,却微微皱起眉:“严重,若是再晚上那么一刻钟只怕是这只手就要废掉了。”
“啊?”
男子松开她的手,冲她扬起眉毛:“骗你的。”
余清欢眉头直跳正要骂,就听到后方传来孟伦的声音。
“喂!放开我姐!”
远处还站着孟家夫妇,他们看上去都非常的紧张,估计已经寻了她许久。
孟伦匆匆跑到他们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那男子之后乐了,笑道:“修筠哥!原来是你啊!”
“孟兄弟,孟世伯,伯母。”
男子也跟着行礼,抬手举足间皆有股说不出的世家风范。
“孙兄?你们认识?”余清欢在后面探头。
“啊,对了,给姐你介绍一下。”孟伦笑着走过来给他们介绍,“这位是孙修筠,医修世家孙家的长子,同孟家乃是世交。这是我姐,我们刚刚从邰华宗回来。”
孙家?
余清欢抬抬手,正欲叫一声孙公子,便被孙修筠拦住。
“孟家与孙家世代联姻,舍妹正是孟伦的未婚妻。”孙修筠朝她望过来,“有这层关系在,孟姑娘便是叫我一声修筠哥哥也不为过罢。”
余清欢嘴角抽动几下,忍不住道:
“我姓余。”
第059章 开窍记事录(八)
穿过暴风眼后一直到宁天州的这短短半个时辰, 每一刻钟对余清欢来说都是致命的折磨。
拜孙修筠所赐,她身上的伤好的很快,从结痂到愈合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他还顺便替她将先前受的伤一口气治好了, 其效果好得让她瞠目结舌。
但同样是拜他所赐,余清欢这一路上可以说是如坐针毡。
原因无他,主要是这家伙太能唠了!
明明长着一张温润君子的脸, 却装了个说书先生的灵魂,路上全逮着她薅, 一张嘴叭叭个不停, 从天南扯到地北。
她尤其不擅长和刚认识的人聊天,又不好驳他面子, 全程只能强撑着微笑点头,时不时转过去擦头上的汗, 顺便向孟伦投去求助的目光。
可对方却像是完全没意识到一样,每次她转过去的时候他就装看不见吹口哨, 实际上一个音都发不出。
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
姨母也是,不仅没有上前阻止,还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时不时同自家夫君对视一眼,再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她啊!谁都好, 快来救救她!
余清欢汗流浃背地在背后抠手指, 方才不知道被她从哪里抓来的龙鳞也被她握得汗津津的, 若不是它实在太硬,恐怕早已被她掰断。
“清欢。”
余清欢突然被点名,一抬头就发现孙修筠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看, 欲言又止道:
“你不喜欢和我说话么?”
“啊,那个, 倒也不是了。”她挠挠脸,有些别扭地转过头看向窗外,“我只是不太擅长和别人说话而已。”
准确来说不不擅长应付他!她平日里接触的人也没有他那么能唠的,偏偏又进退有度,让人生不出厌烦之感。
“不是你的错。”她低下头又去掰扯那片龙鳞,声若蚊呐,“是我的问题。”
虽然她因为不擅长交流而感到别扭,但不得不承认,和孙修筠说话真的很有意思,声音又好听语气又温和,和某些一开口就要惹她生气的家伙完全不一样。
听余清欢这么说,他轻轻勾起嘴角:“清欢不是讨厌我,那我就放心了。”
“等一下。”她猛地意识到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叫我。”
“嗯?”
“就是,那个啊。”她坐直身子向孙修筠解释,手忙脚乱地比比划划,“我们才第一天见面你就直接称呼我名字,不太好吧。”
说完她都有些不自信了,心里想着莫不是这是他们宁天州的习俗?但不管怎么说,还是硬着头皮道:“所以你不能这么叫我。”
孙修筠偏头看她:“倒也是,是在下唐突。”
还好还好,他认同自己了,余清欢终于松下一口气。
说老实话她真的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人,他们太圆滑又八面玲珑,虽然能充分将对方的心情照顾好,但是她只想找个安静地方把自己缩进龟壳里藏起来。
哪知下一刻便听到他道:“那道宁天州以后清欢姑娘可得多和在下说说话,咱们以后可都得是一家人。”
“啊?”余清欢呆滞。
孙修筠笑笑,轻轻将这个话题带过。
还好这个时候飞舟已经着陆,他也不好再在他们的房间里多待,只好与他们辞别,说过几日再来拜见。
临走前还回头朝余清欢眨眨眼。
她头皮发麻,赶紧低头假装喝水。
“余姐,你们看起来聊的很不错唉。”趁着下人们收拾行李的功夫,孟伦笑嘻嘻地凑过来挪揄道,“怎样,我看你们一直在说话。”
“哪里不错了!你是不是瞎!”余清欢狠狠瞪向某个看热闹不嫌大的家伙一眼,直接上手揪他耳朵,“我刚刚不是已经给你打手势了吗,为什么不来救我!”
“唉疼疼疼,这其实是娘的意思了!”
“姨母?”她一怔,松开手。
孟伦点头,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被揪疼的耳朵:“对啊,娘觉得修筠哥很不错,在上船之前就想把他介绍给你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那么恰好出现在甲板。”
余清欢后知后觉恍然大悟,飞舟第三层早就被孟家全部包下,按理说甲板上应当只有她才是,孙修筠一个外人能出现的那么凑巧,只有可能就是孟家夫妇将他叫上来的。
想起方才姨母看向自己那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越发觉得这个猜测真实!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吧,你们男未婚女未嫁的,而且修筠哥也没什么不好啊,长得好性子好人品也过关,还是孙家的未来家主。”他掰着手指数,一桩桩一件件地给余清欢摆出来。
孟伦眼睛倏地一亮:“更重要的是,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和哪个女生说过那么多话。”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余清欢见他一脸兴奋的模样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迅速打断看,“但是我对他真的没什么兴趣。”
倒也不是说孙修筠不好,只是她不太适合。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没心思想那种东西,昨天的事仍历历在目,想要走出来也不是那么简单。
要是在这个时候去接受孙修筠的好意,那样对他也不公平。
少女敛下眉眼,下意识想要去掏镜珠,却什么也没摸到。
她后知后觉,自己昨夜似乎已经将它扔在了白鹿峰。
****
“这里便是孟家?”
余清欢从马车上跳下来站在高大气派的宅子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都不知道是几进几出的院子了,她只觉得这里大的没边,一开门就有一堆仆役哗啦啦往前迎,吓得她直接后退两步。
虽然来之前在船上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但是当她真真切切地看到这一切时,她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余清欢一直在山上长大,对富贵二字的理解也仅限于在云中城的那几天,但是在云中城的时候不一样,她那会儿清晰地知道这不过是幻境,她也不是什么烛龙大人,但现在不一样了!
余清欢站在种满灵植的小院中,感觉感觉光是呼吸就能提高修为。
“他们都是凡人么?”
“对。”孟伦跟在她后面也下了马车,解释道,“宁天州的凡人大部分都是附庸修士而生。不光是咱们家,其他世家也一样,宅子里的下人几乎都是没有灵根的普通凡人。”
余清欢点点头,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选择。
左右在那里做活不是做,这里灵气充沛,修士们给银子也大方,更重要的是宁天州灵气充沛,搞不好哪天干着干着就突然得到点化飞升,直接一脚踏入仙途。
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怯生生地上前接过她的行李,叫了声表小姐。
“这丫头名叫桂桂,也是从下面上来的。”孟夫人对她招招手,又指了前面几个小姑娘给余清欢看,“还有她们几个,以后都是你的丫鬟。来姨母这里你不必太担心,就当是和自己家一样便好。”
说罢又同她们叮嘱几句,大意便是要好好伺候表小姐云云。
几个丫鬟看着都乖顺,年纪也和她差不多大,做事手脚也勤快,看样子都是姨母精心挑选过的。
她坐在院子里发呆,看她们忙忙碌碌地用各种各样鲜亮的装饰物把房间摆满,装点得像过节一样。
院子不大,但很精致,房间摆设也和她在云丹门的极像,她走过去把茶壶盖子打开,发现里头装的也是她平日喝惯的茶叶。
余清欢忍不住想,姨母说她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同师尊见过了,那这院子和丫鬟是不是就是那时候准备的呢?
她张张口想问,嘴角刚打开就见到丫鬟桂桂凑了过来对她猛眨眼睛,满脸都写着:快问我快问我。
于是她又把想说的话强行憋了回去。
桂桂“察言观色”失败,一脸沮丧地走了,和其他姐妹们一起装点小院子。
她们手脚麻利,再加上余清欢的房间也不大,很快就收拾得像亮亮堂堂的,她的东西也全部摆好了。
桌面上还放着个极为精致的烛台,据桂桂所说,这其实是一件法器,只需要一点火就能燃上一整天,连蜡烛都不用,而且照明程度还能随着主人的心意而改变。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们实在找不到与这烛台相配的蜡烛,只好空着。
余清欢想想,然后把从那片龙鳞放了上去。
几乎是鳞片刚放上的那一刻,整个昏暗的房间瞬间被点亮。光线明亮却不刺眼,带着让人心驰神往的暖意。
桂桂忍不住捂住嘴,惊叹道:“表小姐,这莫非是烛龙鳞吗?”
“你认识?”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没有亲眼所见,但是曾听府里的嬷嬷说过。听说咱们煜城以前也是信奉烛龙的,后来不知怎的就不供奉了。”
“府中的嬷嬷啊”余清欢摸着下巴,暗暗将这事儿记下。
天色渐暗,余清欢沐浴之后就把丫鬟们都支了出去,一个人躺几乎有她之前那张竹床两倍大的拔步床上,数着上方木雕的小人发呆。
孟家夫妇虽有心给她办接风宴,但今日舟车劳顿的她还在船上受了暴风兽的惊吓,实在不适合举行宴会。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孟夫人想借着这个机会将她介绍给世家,顺便替她物色青年才俊。
现在许多世家子弟都远在仙盟大会,当然得把接风宴再往后拖拖。
一想到对自己的婚事过于热切的姨母,余清欢就觉得头疼。
“难道天底下的长辈到年纪之后都会乱点鸳鸯谱吗,真是的。”
她晃晃发胀的脑袋,打算去院子里逛逛。
少女搬了张小板凳在假山边坐下,端着盘瓜子便磕边赏月。
她今日实在过于疲惫,因此也没注意到,有个满脸怒容的少年趁着月黑风高爬上了她的墙头。
第060章 开窍记事录(九)
余清欢眼皮困得直打架, 短短一刻钟内就已经打了不下五个哈欠。
所以她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墙上有个人正在对她虎视眈眈。
她又伸了个懒腰,打算回到房间里歇息睡觉。
还没走几步,便一颗石子极快地从她耳边擦过, 将那片放在烛台上的龙鳞打掉。
乌云此时恰好遮住明月,整个院子瞬间陷入黑暗,她慌里慌张地想要赶过去查看, 没曾想竟被人攥住了手腕。
余清欢心中大骇:“你到底是什么人!”
话还没说完全出口就被对方捂住了嘴,且那人似乎对她极为熟悉, 不论她在他手底下如何挣扎都能被他轻松化解。
她心下更慌, 偏偏嘴被捂住了没法念咒,手脚动弹不得也没办法去的摸法器, 只能像乌龟划水一般疯狂晃动手脚。
因为是一个人在房间的缘故,余清欢穿得极为闲适, 不过一件薄薄的中衣,袖子和裤腿都很是宽松, 稍一动作便会露出一小节雪白皓腕。
身后那人瞥到此处,呼吸忍不住一重,捂着她的手也放松不少。
好!有机会!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了,她瞅准对方手上的那道还算新鲜的伤口,二话不说张口便咬。
对方吃痛, 果然松开了她, 但另一只手依旧握在余清欢手腕上, 她依旧不放弃,将他受伤的那只手捞起来继续啃,不尝到血腥味不罢休。
“是我!别咬别咬!”
“咬的就是你!”
啃了两口后余清欢冷哼一声将人推开, 用力往地上一呸。
“鬼鬼祟祟地跟过来做什么,你是什么时候跟上飞舟的?”
一阵凉风吹过, 乌云被吹开,皎洁的月光重新照耀进院子中,也好让她从头到脚地将凌奚打量一遍。
衣服破了,看起来非常憔悴,她估计他也买不起飞舟的船票,估摸着是从杜榆那里借的什么飞行法器偷偷跟过来的。
她心想这家伙也是运气够好的,据孙修筠所说,今天的风暴是他们有史以来见过最厉害的一回,他一个没有灵力的家伙居然还能全身而退真是上天垂怜。
但是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将脸别到一边,语气生硬:“我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出去。”
其实余清欢自己也知道,她并不擅长吵架。
但凡大声一些就会开始哽咽,再多说两句就会开始掉金豆子。所幸方才烛龙鳞片被他打掉了,院子里昏暗一片,她就算偷偷哭也不会有人看到。
“但是”凌奚的眉头依旧蹙着,他抬起头试图去揽余清欢的肩膀,却被她用力打开。
余清欢抱着胳膊后退两步,满脸写着不想和他说话:“但什么是啊!都说了不欢迎你了!还不快滚出去!”
凌奚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心中烦躁,于是又上前两步把他往远离自己的方向推了几把。
少女尖锐的声音在黑夜中尤其明显,路过院子的桂桂听到后急忙赶来,又怕贸然闯进去会打扰表小姐,急忙敲门询问:
“小姐小姐,我好像听到你在叫。”
余清欢心下一慌,险些咬住舌头。
虽然再怎么生气,但是她也不可能让桂桂看到师兄在自己院子里,否则到时候捅到姨母面前,这事儿更加说不清。
她火急火燎地抬头去找凌奚,刚想让他随便找个地方躲躲,就见方才他站的地方那已经空了,就像是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一般。
走了?
她心里稍稍松出一口气,这家伙虽然没有灵力,但是跑路速度尤其恐怖,这会儿估摸着已经离开了吧。
桂桂还在敲门,她赶忙走过去应付,还好这小侍女也是个好糊弄的,她只说方才看到蜘蛛被吓了一跳,并不是什么大事。
桂桂点头应下,答应明天会和嬷嬷说一声表小姐害怕虫子的事情后便告辞了,全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甚至没多再追问一句。
也没用心想过为什么修士会怕蜘蛛。
余清欢偷偷捏了把汗,心想还好这侍女是个粗心大意的,不然她解释起来还麻烦呢。
送走两个麻烦精后余清欢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于是拖着步子往房间内走,刚想把龙鳞放回去就差点烫到手。
“怎么火变大了?”
“是不是你放的角度不对。”
“是吗等一下!你怎么还在!”
余清欢猛地回头,果不其然就见到凌奚坐在椅子上望着自己,一双桃花眼阴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她就是知道这家伙在生气。
而且气性不小,完全不亚于十年前他发现在后院养的白菜被猪拱的那次。
凌奚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朝她走去,脸色黑得快要滴出水来,她忍不住向后退。
后腰撞到桌角,发出咚的一声响。
他们离得很近,她只需要一抬头便能看到他线条清晰的下颚,以及上下滚动喉结。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截手指,再靠近一些,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热气。
不对!
余清欢猛然反应过来,他生什么气啊,要说占理的话也是他比较理亏吧!
见对方越逼越近,她直接用头顶对准瞄准凌奚的下巴——往上一撞!
“痛痛痛!”少年倒吸一口凉气,捂着下巴连连后退,“我只是想帮你扶一下龙鳞啊!”
“啊?”
她朝身后望去,果不其然见到烛台亮了几分,房间中再次恢复明亮,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凌奚微红的下巴和他目光中氤氲的水汽。
大概是被她方才撞出来的。
但余清欢并不打算为此道歉,她将下巴一抬:“你怎么知道这是龙鳞!我明明没和你说过吧。”
凌奚:
因为这片鳞片就是从他身上拔下来的啊!
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找到在庞大得过分的毓城中迅速找到余清欢。
见他沉默不语,余清欢更加笃定对方心中有鬼,声音忍不住拔高:“我说中了吧,你是不是一路上一直跟着我,所以才知道这是什么的。”
“是。”
他回答得如此笃定,倒让她下意识抬起看向他。
少年深深地看她一眼,像是要将她完全钉死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余清欢,因为我觉得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我?解释?是你要给我解释才对吧。”
她轻咬下唇,显然并不吃他这套。
凌奚凝视着师妹过分清澈的眼眸,在愤怒之余又觉得迷茫。
他发现他还是很想不明白余清欢在做什么。
明明拒绝了他一起看灯的邀请,转头又去镜珠上约他见面,明明在路上都说的好好的,还不时与他分享路上遇到的风景,却又在能马上消失不见。
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他一个人在山顶从天黑坐到天亮,一直到杜榆询问他为何还不回来,余清欢已经坐飞舟离开之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被耍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毕竟约他见面的是余清欢,放人鸽子的也是她,更重要的是,明明他都已经这样挽留了她还是能狠下心说走就走。
真是气人!
他想破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余清欢要半路跑掉。
是因为他踩了她的簪子么?还是因此他说错什么话?可若是因为这样的话为什么她还要约自己在白鹿峰碰面。
凌奚短暂地捏碎一块石头之后又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还是当面问问她比较好。
他化作龙形的时候并不方面在众人面前出现,只能徘徊在飞舟附近,等有机会就化成人上船。
奈何飞舟的结界那叫一个厚,他压根就飞不上去!
没关系,凌奚告诉自己,他可以等飞舟停下来之后再上去和余清欢假装偶遇,顺便问问她不来赴约的原因。
没想到半路上遇到暴风兽,他不仅被那些烦人的小妖兽啃了好几口,还被余清欢拔了鳞片。
不曾想转头余清欢就被另一个人给救了,还和那家伙有说有笑的,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气死我了!”
他重重往桌上一拍,可怜的茶杯险些被震落,余清欢手忙脚乱地去接,不料还没碰到就先被他抢了过去。
凌奚举起茶杯仰头试图一饮而尽,没想到仰到最后都没喝到什么,他心中火气更甚。
想找个什么地方出一出,奈何余清欢屋里的东西一样比一样金贵,他怕弄坏什么会惹她生气,只好对着龙鳞撒气。
“这玩意怎么那么硬。”
可怜的鳞片被他捏来捏去,房间里的光线也忽明忽暗,余清欢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了了,直接上前把龙鳞抢回来。
“你又发什么病。”她依旧咬牙切齿地指着门口,“不要大晚上的在我房间里搞破坏好吗!马上出去!”
她现在还忍住没有对他下死手纯粹是看在久鹤真人的面子,要不然她早就掏碧玉葫芦了,还轮得到这家伙在这里叽叽歪歪。
凌奚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警告一般,依旧坐着不动。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一直待在余清欢的房间里,这样除了会让她更讨厌自己之外并没有什么好处,但他就是不想走,毕竟他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不过最重要的还是——
“那个眯眯眼是谁!”
这下连余清欢都给整不会了。
想要冲出喉咙的责骂声在她嘴里七拐八拐,最后变成一个简单的字: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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