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使者虽然听不懂何为「蛮夷」,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他眉头一竖,正要反呛回去,旁边一块板砖已经重重砸下。


    趁此人被砸得眼冒金星,秦良玉迅速拿出一捆铁链,三下五除二给他绑了个结实,麻溜堵上嘴,扔在一旁。


    这动作,真是无比流畅,宛如行云流水一般。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她,秦良玉却还不忘再度捡回地上的板砖,仔细检查了一番,随后收入便携包裹:“还好,没坏。”


    她就说,应该把清宫的这个雕砖拆了带走,现在果然派上用场了吧。


    “唔,唔——”


    西班牙使者奋力挣扎着,眸中迸发出愤怒的火焰。


    你这是在找死!


    来日帝国舰队定会席卷而来,将此地撕得粉碎!


    秦良玉眉梢一扬,快速抽出佩剑,掠开一道寒芒凛冽,抵住了西班牙使臣的咽喉,充满了警告意味:


    “老实点,再乱动送你上路,介时直接抛尸海底,你死了也是白死。”


    西班牙使者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看出她已经动了杀心,当即不敢再造次。


    忽然灵机一动,抖抖索索地从怀中摸出一块牌子,乃是一张存款于阿姆斯特丹银行的不记名高额存单。


    使者咧嘴一笑,准备以此来讨好秦良玉。


    阿姆斯特丹银行承担着信用角色,是如今的欧洲金融中心,几乎所有中西欧国家都在那里拥有大量存款,它的存单,自然是实打实的硬通货。


    秦良玉虽然不认得荷兰文,但认得上面一串00000的货币数字。


    于是赞许地点点头,将存单收起,暂时移开了剑锋:“很好。”


    郑经:“……”


    观众们:“……”


    恕我们直言,你看起来比蛮夷更像强盗!


    郑经眉峰微皱,问柳如是:“师祖母,这位女将军是谁,究竟为何而来?”


    秦良玉之前使用道具卡,将本位面的天幕直播屏蔽,也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一个时辰。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鞑子攻来,都准备吹响战斗号角,和这群贼子拼了。


    柳如是将事情始末简单一叙,又道:“你速速召集兵力,等会我们通过传送门直接前往吕宋。”


    “可是”,郑经迟疑说,“本方仓促出兵,毫无准备,又有鞑子水师陈兵在外虎视眈眈……”


    倘若出师未捷,又被清军从后方偷了家,后果不堪设想。


    秦良玉将西班牙使臣撇开,转头看向郑经。


    这位世子(郑经在父亲死后将王号封存,仅以世子自称,未称王)看起来很年轻,眉眼温雅,年方及冠,年纪甚至比李来亨还小一些。


    “你不用担心鞑子进攻”,她语气平静地说,“他们的国库已经被我彻底搬空,连一个铜板都没剩下。现在,不仅出不起继续征战的军费,甚至还得担心士兵因为没有军饷哗变,够头疼好一阵了。”


    按照当时洗劫清宫的架势,掘地三尺,房顶都被掀开。


    别说给鞑子留余钱了。


    宫里所有人往后的这段时间,都要露天睡觉——如果,他们能侥幸从乱飞的山石中活下来的话。


    “竟有此事!”


    郑经倒吸一口凉气。


    秦良玉又告诉他:“此次出征,虽然本方没有准备,但吕宋同样也不曾设防,故可兵贵速神,一鼓而进,方可一战平之。倘若整顿不前、自挫其锋,纵然再多费十倍、百倍的力量,也难以将其拿下。”


    “可是,兵法靡常”,郑经虽觉她说得有理,可还是一脸踌躇,拿不定主意,“您也没有十成把握吧,万一输了,该如何是好。”


    听见这般的质疑,秦良玉挑眉道:“十成把握么,我自然没有。”


    郑经正欲说话。


    却见她深深望了自己一眼,眸光锐利如冷电,断然道:“普天之下,岂存在十成把握的战争?”


    “你父王少年时自南澳岛起兵,一舟一师,泣血复仇,欲成中兴之业,二十年周旋白刃之上,纵横海域之巅,他那时可曾有十足的把握?”


    “李晋王转战千里,只手擎天,以西南区区万人之兵,抗鞑清数十万铁骑,可曾有十足的把握?”


    “河东君为图谋收复南京,经年奔走,命悬一线,屡次险死逃脱,终于策划三入长江之役,可曾有十足的把握?”


    她列举了一些从李来亨那里得知的英杰。


    每说一条,郑经的面容便肃穆一分,终于摇了摇头。


    “都不曾有。”


    “那便是了”,秦良玉一手按剑,语声清厉,“前后抗清的数十年间,义士辈出,豪杰并起,庶民百姓共保汉人衣冠,欲要匡济天下、扫除胡虏。”


    “每一次起兵,均怀着必死之心奔向战场,虽历经百劫千险而未改其志,一片壮志丹心,足以耀日星而动河岳——他们难道有十成的把握吗?”


    “一件必须要做到的事,义不容辞,难道因为此去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就可以不做吗!”


    郑经哑然无言。


    秦良玉抬眸远望着天边流云,静静地说:“而今时局至此,真如桐江一丝,系汉九鼎。与其拥兵一隅坐待毙亡,莫如奋臂一呼飞蛾扑火,不到最后,胜负安得知。”


    “宁进一寸死,毋退一寸生,纵然只得一线最微弱的希望,也当全力以赴。”


    她的言辞并不如何激烈,语气也十分平淡。


    然而正因平淡,却更显得字字出于肺腑,契若金石。


    她本就是一位无双的国士。


    郑经不由握紧了手,仿佛听见了激荡的风雷声,久久无言。


    最后,秦良玉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难欺者心,可畏者天,汝父毕生致力于肃清天下,百死不回。世子问问自己,若此刻避战而逃,他的在天之灵见了当如何?千千万万为此阵亡的死难英魂见了,又当如何?”


    听她提起自己的父王,郑经脸上浮现出种种悲伤、怀念、愧悔交加的神色,宛如一个调色盘。


    秦良玉静静等待这块调色盘自我调节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轻轻地说:“好。”


    这一刻,秦良玉松了口气,松开了按着火.枪柄的手。


    万朝观众也跟着松了口气。


    幸好郑经愿意配合,否则就差0.000001秒,就要强行动手镇压了。


    秦良玉:咱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一向先礼后兵。能动动嘴皮子礼貌解决,自然最好。


    郑经疾步走到殿前,敲响了紧急召集军队的钟声,又回身道:“各位请随我来吧。”


    钟声浩荡,苍茫沉远,穿透了浩渺无垠的海风,许多舰船都在飞速地聚拢,鸣.枪升空,海面上蹿聚着一片茫茫星火。


    几人紧随着他进入密室,见到了郑成功当年留下的手书。


    吕宋岛被西班牙人殖民已经一百年了,期间,爆发过数次针对当地华人的大屠.杀,十余万无辜民众因此受难。


    最近一次,恰好发生在两年前。


    郑成功作为东南亚许多地区的华人、以及在外贸易的华侨华商的保护者,一向为他们提供庇护,闻讯勃然大怒,采取种种外交手段失败后,就决定以武力降服吕宋岛。


    除此之外,也有出于战略意义的考量。


    台湾地狭力弱,并不适合作为抗清根据地,吕宋岛才是郑成功选定的主要经营据点。


    吕宋物产丰富,气候宜人,既适宜稻谷种植,能供给菲律宾全境六成,成为绝佳的粮仓根据地,同时也拥有丰富的金矿、铬矿、铁矿资源,对建造武器是个天然的利好。


    而且,吕宋盛产椰子、甘蔗、蕉麻等紧俏货物,在国际贸易市场占据大幅份额。


    可以说是一块大大的宝地!


    郑成功留下的手书,不仅绘制了地图,对吕宋的每一处地方、每一种资源、人员结构安排、地理形势分布等都有详细记述。


    而且规划了详尽的进攻路线,事无巨细,几乎将所有的动兵细节都考虑到了,从气候到战术,思虑极为周全,光是补给路线就迂回给出了三条。


    “当真是千古将星”,秦良玉作为一代战神,自然看出了这份手书的含金量:“有它在手,此战必胜。”


    郑成功这已经不是参考资料了,这是直接给出了答案照抄,是个人都能拿着它一战破敌,大获全胜。


    忽然被开除了人籍的郑经:???


    罢了,这人间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jpg


    万朝君主此刻都在奋笔疾书,忙着抄录。


    谁都知道,只需要将这份文书记下,再派出本朝精锐水师攻打,帝国疆域顷刻之间就能多出一个大岛。


    吕宋比一整个江苏省还要大,各种资源应有尽有,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超级大馅饼!


    当然,谁也没有想到,最先去吕宋岛的并不是任何一个王朝,而是东汉建安位面的「锦帆侠」甘宁。


    甘宁深谙水性,好游侠舞刀剑,整日带着一群小弟在长江上游荡,纵横如风,来去自如,没事就摇摇铃铛,找世家大族的部曲劫掠一把,过的别提有多快活了。


    他这时候,还是个鲜衣少年郎,没有什么出仕投奔他人的心思,单纯觉得出海好玩。


    所以,一拍脑袋,心血来潮。


    当即就换了一些体量较大的远航船只,准备好供给,潇潇洒洒上了路。


    观众虽觉得他年代太早,纵然去了吕宋,怕也只能和一群未开化的土著打交道。


    但架不住甘宁一心想要冒险,于是,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他带着几百号锦帆小弟,乘风破浪驶向了远方。


    大明正德位面。


    杨廷和端坐在案前,正在绞尽脑汁,劝说朱厚照不要亲征吕宋。


    任他如何好说歹说,朱厚照却是一掠衣衫,振振有词。


    “吕宋屠我大明百姓,朕为大明天子,怎能帮他们复仇,讨回公道?难不成任它区区虏庭之地,蕞尔小邦,凌驾在我大明头上?如此所为,真叫群黎坠泣,臣民寒心,诚非朕所愿也!”


    杨廷和:“……”


    快醒醒啊陛下,这场屠.杀发生在两百年后!


    从来只听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没听说过提前两百年贷款复仇的!


    今天又又又是心好累的一天.jpg


    ……


    此刻,秦良玉捏着文书,心中浮现出一抹疑惑。


    “你们在吕宋岛有内应?我观这地图处处彰显细节,需要大量的调查考证方能得出。”


    郑经摇摇头:“算不上内应。我父王当时准备出兵前,将吕宋当地幸存的绝大多数华人华商都接走了,以免收到战争殃及,这里边,就有不少人都竭尽所能地提供了资料,方得如此完善。”


    秦良玉好生起敬:“战前愿意出兵接走平民,可见一片仁心。”


    郑经将文书翻到最后几页,那里记载着一种练兵之法:


    “父王有感于之前进攻热兰遮的苦战,找出了一个破解这些欧洲棱堡的方法,那就是地下隧道爆.破。”


    “他给全军设计了一种新战术。”


    “多层火.炮交替掩护进攻,中军枪炮手远程射杀棱堡守卫者,趁守军主力被正面牵制住,挖掘地道进行爆.破。”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黯,轻声说:“当时全军都练习了这种新战术,卓有成效,到四月初,所有准备都已齐全,父王避开风期,整装待发,然后……他就去世了。”


    出征之事,自然也就成了遗恨。


    “可叹天意不肯成全”,秦良玉在暮色中,飘落了一声叹息,“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她听着郑经的叙述,想象着当年,有一位青年将军披坚执锐,立在海边,遥望远方。


    斜阳凝成一线,天地茫茫烽火消沉故垒,这夕照落幕后,又有战舰上许多星星点点的灯火升起,如同煌煌华灯,照亮了征路。


    他做好了一切能完成的事,准备也已尽善尽美,只待挥师南下,吊民伐罪。


    此战本应该大捷,将吕宋同胞从灾难的深渊里拯救出来。


    大明也会获得新的恢复之机,海外厉兵秣马二十年后,再图中原,恢复汉家天下。


    奈何世事无常。


    奈何命运莫测。


    奈何这一生虽倾尽所能,翻越千重险万重山,然而山岳之上,尚有天意高难问,天堑不可攀。


    万朝观众也深感惋惜。


    不少人都决定,待本位面□□、吕宋的时候,定要给郑成功烧一份书信,慰藉在天之灵。


    就算是明以前的朝代也不例外,虽然他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生,但精神都是相通的。


    每逢社稷崩塌、天下动荡、外夷入侵,总会有人挺身而出,只身背负青天。


    这种人,一般称之为民族脊梁。


    将一片英风烈骨、丹心浩气刻入山河,又燃作天上辰星,从此照亮人间千秋万载,夜尽天明。


    某些观众,比如辛弃疾,比起拓展海外领地,他更关心北伐恢复故土。


    北伐,也是郑成功平生致力的一件事,九死犹未悔,百折而不回。


    “愿你安息”,他抬手拂过剑锋,语气低沉地说,“希望终有一日,我能带着你的遗愿打回江北,直至海晏河清。”


    江天辽阔,千古唯有碧云叠,长风一声声呼啸,似在应答。


    ……


    秦良玉为了照顾万朝观众,特意拉近镜头,展示了战术图纸,还有相应的火器装备图。


    万朝观众照例咔咔一顿狂抄。


    虽然不知道啥叫棱堡,但以后我们大秦/大汉/大宋(战神刘裕的宋)/大唐/大周/大明,等等,攻打欧洲肯定用得上,先记下来再说!


    然而,与此同时,欧洲君王就比较毛骨悚然了。


    从中世纪时期到步入现代化之前,大半个欧洲几乎都在建设棱堡防卫体系。


    复杂的造型和多变的外观,让棱堡可以提供全方位无死角的火力进攻,同时也因为地形复杂,便于撤退。


    长期以来,应对棱堡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围困,困到里面人弹尽粮绝,要么死,要么投降为止。


    结果现在又多了一种进攻方案,看起来成功率还很高!


    特么的,欧洲君主一个个都心态崩了。


    你郑成功跟荷兰有仇,那你打荷兰去啊,为什么要连带着一起害我们?


    此刻,最恐慌的莫过于神圣罗马帝国的斐迪南二世。


    别人都只是怀有隐忧,而他的敌人已经兵临城下,逼近首都维也纳,正是那位瑞典大帝、一手将帝国送上最巅峰的北方雄狮,古斯塔夫二世。


    斐迪南二世整个人都傻了,要是古斯塔夫二世用郑成功的战术给他来一下,他能挡住吗?


    那肯定挡不住啊!


    该战术的核心就是全角度火/药攻击,古斯塔夫二世作为火绳枪的改良者,滑膛枪小队的变革者,最擅长的就是军阵火/药进攻。


    加上郑成功的这个战术,真可谓锦上添花,天作之合。


    斐迪南二世:真的,好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没事去干涉瑞典和波兰战争,得罪古斯塔夫这厮干什么,现在报应来了吧。


    “快去请华伦斯坦!”


    此刻,他也顾不得自己之前卸磨杀驴、剥夺人家兵权的事,慌忙去找帝国唯一的名将求助。


    ……


    经过商议,柳如是最终决定不前往吕宋,而是留在了大本营。


    她本身就不是战斗人员,而是后方谋划者。


    加上郑经离开之后,此地确实需要一个威望崇高的人坐镇,以免发生混乱。


    柳如是作为先王的半个老师,又和郑氏集团的大多数将领都相熟,身份上再合适不过。


    郑经对这位师祖母也很信赖,直接将所有事托付给了她。


    他回望浩浩荡荡的海师舰队,又见意气风发的秦良玉、李来亨等人,不觉感叹道:“今日群英荟萃,在场的每一位都是盖世人杰,小小吕宋,弹指可下。”


    被秦良玉目光一扫,他讪讪补了一句:“每位都是英杰,除了我。”


    “傻孩子”,秦良玉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里充满了不赞同,“不许你这样看轻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


    郑经心中一阵感动,感叹忠贞侯果然像传闻中那般娴雅风度,君子如玉。


    便听见她说:


    “一个队伍里,既要有领袖的虎、咆哮的狮、翱翔的鹰,也要有浑水的鱼、干饭的桶、边角的料…….你一个人身兼多职,责任很是重大。”


    郑经:“……”


    他黑着脸道:“谢谢你忠贞侯,帮我重新找到了人生的定位,本世子从未像现在这般感觉自己有用过。”


    “不客气”,秦良玉摆摆手,飘然径去。


    大军迅速且有条不紊地穿过传送门,然而,就在此时,忽见海岛之外有十余只小船正在乘风破浪,飞速划进,向他们驶来。


    船头昂首立了几人,正气势汹汹,挥舞着旌旗。


    秦良玉:???


    观众们:???


    怪了,这群人什么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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