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


    “姜清!”


    ……


    “姜清!”


    ——!


    有人猛然推了身体一下,姜清猛然惊醒,一个激灵站起来。


    窗外风吹树叶,操场上体育老师扯着嗓子喊口号,隔壁班老师尖锐的声音,教室里轰然炸开的窃窃私语的声音……一股脑倒进姜清耳朵里,耳膜微微震动,嗡嗡嗡的巨大声响绕着耳朵播放。


    眼前场景逐渐清晰,三米长的黑板最先出现,随即是灰白色的多功能讲台,一个穿着黑色polo衫的干巴老头倚着讲台,怒目圆瞪。


    他好似很生气,沾满粉笔灰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姜清却愣住了。


    ——这是教室?这好像是她的高中物理老师?


    她咽了咽口水,视线环绕四周,见到了许多熟悉却记不起名字的面孔。汗水从额头滑落,姜清又颤抖地摸自己的腿——腿还在。


    手——手还在。


    掌心从脸上风卷残云式擦过,没有摸到黏腻鲜红的液体,只沾了满手的汗水。


    她没有死。


    她忽然笑起来,劫后余生之际,两滴圆润的泪水抵在手腕上,冰凉冰凉的。


    是梦吗?


    她把手臂上的肉揪起来,顺时针方向一点一点拧,清晰且实在的疼痛感从手臂传来。松手,白皙的小臂上留下一处明显的红印。


    不是梦,她真的活过来了!


    欢喜之余,衣服下摆忽然被人攥住。


    姜清身旁,留着厚厚齐刘海的女孩神色紧张担忧:“姜清,你身体不舒服吗?”


    姜清认得,这是她的同桌杨蕾。


    杨蕾看着同桌布满汗水的恍惚神色。


    原本姜清在课堂上睡觉就很少见,竟然睡得这么死,推都推不醒,把王老师都弄生气了。好不容易醒来,面色却木木的,缓了好一会儿,又神经质地东看看西看看,脸上布满不正常的密汗。


    讲台上的老师见她神色动作异常,黑脸稍稍缓和,带上了几分关心:“姜清,你中暑了吗?”


    快到十月份了,天气依旧很好,气温虽然比不上夏天,阳光下久站也可能发生中暑危险。


    可现在是在室内!


    “杨蕾,先把你同桌扶坐下。”


    手里的书落在讲桌上,老头正要下去看看,那学生忽然抬起头,“老师不好意思,我刚刚不太舒服,不是故意睡觉的。”


    他走上前看学生:“严重吗?要不让同桌扶你去医务室看一看?”


    姜清接过同桌递过来的纸巾,一点点擦干脸上的汗水,“谢谢王老师,我应该只是中午吃坏东西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原先惨白的脸眼下有了几分血色,脸上也不再出汗了,王老师点了头,转身走回讲台继续上课。


    二十分钟后下课铃响,王老师提着藏蓝色手提包走进电梯,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姜清课上的情况和简文心说一下。


    高二(1)班教室里。


    不大的桌子一侧堆着厚厚的书,另一侧挂着收纳袋,姜清趴在桌上,脸颊贴着光滑冰凉的桌面,手指不自觉抠桌面上收纳袋的带子。


    她重生了。


    就像做梦一样,十几分钟前,她对车祸的事记忆犹新,连疼痛的感受都能再现。可现在,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记忆正在飞速流失,关于车祸的记忆久远得像上辈子的事——虽然的确是上辈子的事。


    强烈的感官刺激再回忆不起来,只有平淡的事实陈述。


    当然一些事还是记得很清楚的——比如顾以凝订婚。


    一想到“顾以凝”这三个字,姜清的心忽然抽了一下,眼睫不自觉往下压,半掩着墨黑的瞳。


    她在姜清的青春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心动顺理成章,一厢情愿地跟着冲动的心往前跑,容易误会很多东西,被时光过滤后,只剩下沉甸甸的遗憾和密密麻麻的痛苦。


    少年无意添上的那一笔,已经成为嵌入心底的一把刀,轻而易举将她捅得血肉模糊。


    多少是她自找的。


    姜清是个卑鄙的暗恋者,“友情”是她卑鄙的通行证。


    她理所应当得到痛苦,理所应当孤独。


    上天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她重生到了还没有认识顾以凝的时候。


    不要靠近她。


    不要……爱上她。


    铃声响起,似在警醒她。


    杨蕾见同桌背着自己趴在桌上,以为她还没睡醒,上手摇了摇姜清肩膀,“姜清,上课了。”


    姜清忽然转过头,朝她轻轻一笑。


    碎玉般光洁明亮的牙齿嵌在自然红唇里,女孩笑得比窗外刺眼的阳光灿烂。


    -


    晚自习上,走廊上传来个别班级的吵闹声。不多时,教导主任的怒吼穿透整层楼,吵闹声在下一瞬湮灭,走廊上只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杨蕾战战兢兢地从卫生间出来,正对上教导主任七窍生烟的脸。双手不自觉放在腿缝两侧,她微微鞠躬,低声喊:“老师好。”


    教导主任没有注意她,只回了一句:“同学你好”就匆匆下楼,赶往另一个战场。


    杨蕾松了口气,小跑着回班级。


    高二(1)班在这一层楼的最左边,紧挨着男卫生间,离女卫生间最远。杨蕾快跑进教室时,余光里,一人正从楼梯间拐进走廊,原本要走进教室的,抬头见她跑过来,脚步也就不动了。


    杨蕾放慢脚步,规规矩矩走到女人身边,轻轻喊:“简老师好。”


    简文心轻轻点头,“你去把姜清叫出来。”


    杨蕾点头进教室,坐到座位时仍拍着心口喃喃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谁知道她第一次带手机来自习课会碰上教导主任和班主任啊!这什么倒霉运气!还好她不敢直接在自习课上玩,聪明地进卫生间蹲了半个小时。


    她摸了摸裤子里的手机,感觉到一股实实在在的安全感。


    姜清从书本里抬起头,见同桌神色戚戚,她猜出了几分:“碰上老师了?”


    “还不止,还有简老师。”杨蕾往后门看了一眼,“简老师叫你出去,有事找你。”


    姜清走出教室。


    走廊上的女人朝她一笑,下巴往外一点,转身朝楼梯间走去,姜清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楼梯间光线昏暗,哒哒的脚步声里,姜清听见“啪嗒”一声,紧接着四周亮了起来,简文心站在几级台阶之下的楼梯拐角处,身后窗户半开,有风吹进来,简文心朝她轻轻招手。


    姜清眼睛一酸,低着头朝她走过去。


    十多年过去,帮助过她的老师、长辈形形色色,零零星星几个仍有联系,可姜清最感激的,还是简文心。


    简文心是名牌大学毕业,一毕业就进入安和二中任教,教学优秀,又有名牌大学的招牌傍身,学校对她很是重视,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火箭班的班主任,她也不负众望,送出一批批优秀学子。


    车祸前的几个月,她回过一趟学校,简文心忙里偷闲见了她。简文心老了许多,头上突兀地冒出几根白发,年轻时的雷厉风行被时光软化许多,说话有了一股时光沉淀过的优雅。


    简文心结了婚,有个可爱的女儿,丈夫也很好,生活幸福美满,这种美满表现在她胖了一些,体态却依旧优美。


    那时简文心看着她苍白的脸,抬手捏了捏,又笑:“怎么越来越瘦了,你可别再减肥啊,树立个好学姐的榜样。”


    简文心问起她的情感状况,知晓她到今天仍然独身,很是惊讶。姜清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在学校里闲逛,回忆着当初的时光。学校经过几轮扩建,很难见当初的模样,唯有对着大门的台阶旁,放着光荣榜的牌子依旧破破烂烂。


    简文心指着上面的男生,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们没有你当年优秀,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啊。”


    当年?


    姜清记不起当年的自己了。


    -


    如今一趟意外,年轻的简文心又出现在她面前,时常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就像现在,女人忧心忡忡地问姜清:“王老师说你今天上课状态不对,怎么回事?”


    姜清低着头走到她跟前:“中午吃坏肚子了,有点不舒服。”


    简文心又问:“没别的什么事吧?”


    姜清摇头。


    “没事就好。”简文心从包里掏出两张纸,“这是省里面设置的贫困生补助项目,申请成功有三千块钱,一次性发放,需要带回村里盖章。”


    她咬开笔盖,在纸上勾勾画画,“这些是需要准备的证明,你能弄的都尽量弄来,这周六我和你一起回去,收集好下周一给我。”


    把纸递给姜清,简文心拉好手提包拉链:“明天班会上我会再说一次,你情况特殊,我先和你说一下,做好周六的安排。”


    “简老师。”


    把笔装回包里,简文心听见女孩轻轻叫了她一声,“怎么了?”


    姜清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准备材料:“我自己回去弄可以的,周末您好好休息吧。”


    “嗯?”简文心皱眉,“你家里……没事吗?”


    “没事的。”女孩仰起脸冲她笑,眼睛弯弯的,“上次简老师和我一起去过,村里人都知道,碍着面子,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简文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好吧,别被欺负了,有事打电话。”


    姜清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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